第九十章 排云之恨
“你胡说!你这个贱人!”
韩蕙娘一听这话,顿时暴怒,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操着手冲上前来就拽住眼前这个故作姿态楚楚可怜的几乎要她呕吐的女人。www.uu234.net
“小贱人!你这个小贱人!!”她一边骂着,一边去揪她的发髻。
“哎呦!哎呦!”宋若栖护不住自己,便掐着嗓子大声哭起来。
“蕙娘,够了!”
韩鸿照也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她们二人。
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呵斥声。
李怀睿从屏风后面踉跄着走出来,他快步上前来,握住韩蕙娘的手腕,对她摇头:“放手,蕙娘。”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平静,平静的韩蕙娘几乎不敢置信,为什么,受到这样残忍的伤害他都能如此泰然的应对......
“阿栖。”
李怀睿还是拿开了韩蕙娘的手,对着宋若栖伸出一只手来,说:“你快起来,这儿地凉,对身子不好。”
他想扶起她来,宋若栖却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开,哀求道:“求殿下绕过奴婢罢!”
“殿下,我才是你的妻子啊!”韩蕙娘睁着一双眼睛,任凭满脸泪水横在腮边,指着宋若栖哭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袒护她?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李怀睿低头凝视着眼前的心上人。
她蜷缩着身子,发钗垂落在半臂的结樱带上,抖着身子着跪在他的面前,跪得却不是自己。
“求祖母放过她。”
转过身来,李怀睿撩衣的跪下。
东方瑶也闷声跪下来。
“你若能杀了她,”韩鸿照的手指向还在颤抖的宋若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保你东宫之位无忧。”
“请恕儿做不到。”李怀睿说道。
“这样的女人,你何苦如此!”韩鸿照拍着案几,怒道。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韩鸿照冷笑:“什么是妻子,她可是跪在我面前说你强迫于她。”
“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宋若栖怯怯的喊了一句。
“贱婢!住口!还不快把她拉下去!”韩鸿照粗暴的打断宋若栖的话,又指着向李怀睿:“你别求情,这个贱人我绝不留她!”
“不,不,祖母,”李怀睿急着膝行上前几步:“儿不允许你伤害她!”
李怀睿一边慌张的四下看着有没有宦官上来,一边紧张的看着韩鸿照,说道:“祖母,儿从未求过你什么事,只这一件,求祖母成全。”
“你一定要忤逆我吗?莫非你转眼便忘了刚刚在你祖父病榻前说过的话!”皇后气结:“你们一个个皆是如此!”
不错,李怀睿从东宫来到排云殿,看着他咳嗽不止的祖父,纵然心中愤恨,可又怎忍心要他为难?
闭了闭眼睛,李怀睿声音嘶哑地说:“是我强迫的她,是我要为她的父亲平反,是我要欢公主出嫁,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和旁人无关。”
他抬手脱下自己的冠冕,端正的放在面前,深深一拜:“求皇后殿下革去罪臣太子之位,罪臣数次忤逆犯上,僭越无礼,论罪当废!”
东方瑶怔住。
“殿下!殿下你在说什么!”韩蕙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李怀睿艰难的的抬起头来,再次重复这一句话:“与旁人无关!”
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的心甘情愿?只要他肯低头认错,什么事都没有,他为什么要这样情深意重对着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罪臣自愿革去太子之位,让贤于叔父,只要祖母如愿,“李怀睿看着韩鸿照:“只要祖母如愿”
“殿下,”东方瑶飞速抢白,打断李怀睿的话:“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糊涂,只要你给他时间认真考虑,他一定不会如此的!”
这次争执,李怀睿处于下风,不过也并非不可挽回的大错,东方瑶认为韩鸿照不会如此绝情,更是因为一个人。
“殿下,太子殿下可是忠愍太子唯一的血脉了,殿下不能如此草率呀!”
“祖母,都是蕙娘的错,都是蕙娘的错,祖母不喜欢蕙娘,蕙娘知道,蕙娘从此不入大明宫,蕙娘自愿下堂,正妃之位定要祖母如愿!只求祖母放过睿儿,他没有错,他没有错!”
韩蕙娘跪在地上无助的磕着头,泪流满面,因为她知道,一旦李怀睿被罢黜,从此山高水长,处处凶险,再无长安。
“你父亲,是我的长子,他走的时候,你许诺他什么?”
韩鸿照看了李怀睿良久,问道。
“罪臣许诺,为君者,一生功在社稷。”
“可是你并没有做到。”韩鸿照冷冷道。
李怀睿抬起头直视着韩鸿照,毫不犹豫的说道:“可儿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韩鸿照反复念着这四个字。
末了,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个问心无愧!既然如此,那本宫更不会留着她!”
“我都说过与旁人无关,”李怀睿咬牙,目光中露出几分仇恨:“皇后殿下等得不就是这么一天么?为什么我都自愿让出太子之位,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不明白,我和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
“没错,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恨你,我恨你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父亲死去而不给他生的希望,分明是你害了他,你却又把我生生的拖入泥淖,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为什么你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肯放过?!”
韩鸿照什么也不说,她只是看着李怀睿,这个从十岁开始就被自己领上东宫之位的孩子,他和敬儿,还当真是一样的倔,认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只是这样的性子,注定没有好结果。
“你果然是如此想的,”韩鸿照背过身去,道:“我今日就告诉你,你的父亲,是我韩鸿照此生最疼爱的孩子,我待他用心至深,恨不得能代他去死。”
又怎么害他?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其实她心软了,然而仅仅只是一瞬,她一摆手,漠然斜睨了一眼身边的曹吉祥:“还愣着做什么,去簪!”
既然他如此倔,如此蠢笨,那还不如让贤的好。
“殿下!”
“祖母!”
东方瑶和韩蕙娘都忍不住失声叫出来。
李怀睿闭上眼睛,也许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么是自己最珍贵的。
可他已无法再回头。
“得罪了。”
早在一边准备好的王寿只伸手轻轻一抽,那束发的龙纹玉簪子就轻而易举的被抽出来,放在一边的檀木端盘中。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李怀睿喃喃自语。
韩鸿照又道:“把太子带去暮云殿。”
“殿下!殿下!”韩蕙娘见李怀睿被拉下去,顿时痛苦不已,膝行至韩鸿照身边,拽着她的裙摆苦苦的哀求:“求祖母放过睿儿,求祖母放过睿儿,儿愿做牛做马来报答祖母的大恩!”
“太子妃看来身子也不好,一并待下去。”
韩鸿照冷漠的开口挥手,仿佛眼前的两个人不曾与自己血脉相连,不过是路人而已。
“祖母!祖母!”耳边是韩蕙娘嘶哑的叫声,在这近乎癫狂的哭喊中东方瑶瑟缩的跪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只听到耳边嗡嗡的响声。
地面冰凉,膝盖发麻,眼前却豁然明亮起来,不知道是谁点亮了排云殿的灯,眼前恍然就亮了起来。“你对他,可有男女之爱?”
第九十一章 废太子诏
求推荐啊!!亲爱的们!!
爱?
什么是爱?
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爱上一个不在乎我的人,是不是也会这样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就像曾经的元香,如今的李怀睿?
指甲攥在手心中,那钻心的痛楚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东方瑶张了张嘴:“奴婢……”
她忽然哽住,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抬起头来望着她:“求殿下放过太子!”
“你要我放过他?”韩鸿照挑眉,忽然一笑:“你是在求我?”
韩鸿照居高临下看着她,终是叹道:“你到底是太年轻了,你可知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是求人,最难的事也是求人,被求人者高高在上,求人者卑贱如泥,”她看了一眼东方瑶,将一纸空白的诏书丢在她眼前:“我知道你要求我什么,我也可以答应你。但你若想后半生不再求人,便要努力往上爬,爬到只让别人求你的高度,爬到直到有一天你不再寄人口舌......”
她最终冰冷的吐出一句话:“东方瑶,废太子诏,由你来写。”
“殿下!”
东方瑶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
不错,她跪在她的面前,却从未又一日觉得自己这样的卑微,真的就是像泥土一样被毫不怜惜的踩在脚底下,任他人随意扭曲,哪怕是吐一口唾沫她都无法反抗。
“为什么?”她眸中充满了哀求。
韩鸿照未言,只朝着王寿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在东方瑶的面前放下一张案几,王寿走上前来,递上一支朱笔来。
那只笔就落在她的眼前,可是东方瑶本能的抗拒,嘴唇无力的动了动,“不要,殿下,求你不要这样!”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是东方瑶,这就是你的命运。”
韩鸿照冷酷的回答她,一如当年母亲告诉她那些冷酷的事实。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这算是什么命运?
一个没有自己参与的命运,那怎么会是她的命运?!
“你想好了,只要你写下废太子诏,我便放过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一命,”东方瑶呆呆的盯着眼前的笔墨,听韩鸿照在她耳边道:“孰轻孰重,由你决定。”
王寿扶着韩鸿照,很快,她便走出了排云殿,消失在背后。
“宫正,长痛不如短痛。”临走时,跟在王寿后面的王德在东方瑶耳边小声说道。
满室灯光如豆,照映在东方瑶的脸上,她呆呆的想着,白皙的手暴起青筋,紧抓着朱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去。
她怎么能够写的下去?
要她亲手写下葬送他此生的最后一笔,她怎么能够下的去手!
宋若栖死不足惜,可是这一UU小说去,纵然保全了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孩子,李怀睿又该怎么办,他已经够可怜的了,自己添上这一笔,他又该如何的心碎,他若是心碎,她......又该怎么办?
写,抑或不写。
孰轻,孰重?
求,可是去求谁?
端王、赵王又有那一个肯站出来为李怀睿求情?
李衡乾……他又怎愿牵涉其中?
陛下……对,陛下!
李道潜现在就在偏殿卧房中……东方瑶赶紧起身来,然而她跑到偏殿,打起珠帘来,却只看到那做了三十多年的大唐君王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老泪纵横。
曹吉祥在一边站着,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陛下。”
她颤抖着叫了一声。
李道潜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东方瑶和曹吉祥赶紧上去扶住他。
蚕丝里衣衬着他粗糙的皮肤,触目惊心。
他咳嗽了两声,“我……”布满沟壑的手只是紧紧地抓住绸被。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叹息,叹息,最终还是叹息。
“啪”,一滴烛泪,顺着莲花灯盏遽然落下,鲜红的触目惊心。
……
“郡王,你不能进去!”王德拦住飞身而来的李衡乾:“皇后娘娘吩咐过了,除非东方宫正自己走出来,否则谁都不可以进去!”
“皇后娘娘对她说了什么?太子殿下呢?皇后娘娘现如今又身在何处?”
李衡乾这一连串的质问倒是问住了王德,他苦着脸:“郡王莫要为难奴婢,其余之事奴婢也不曾知晓,郡王不妨等等?”
“韩将军,怎么样了?”
李衡乾一转身,是韩宿迁,只是见他一脸肃然,便有不祥之感。
“太子殿下,他……”韩宿迁迟疑了一下。
“如何?”李衡乾问。
“如今在暮云殿。”韩宿迁缓缓说出这个宫殿的名字。
暮云殿。
李衡乾心一沉,暮云殿,那是李道潜和废后高氏的长子李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如今韩鸿照将李怀睿安排在这个地方,莫非是……
“吱嘎”,一阵沉闷的声音,大殿的门终于被推开,灯影摇曳中,李衡乾和韩宿迁看见一个面目冷淡惨白的女子缓缓走出来,她额前的青丝散乱,低垂着眉眼,看不清那曾经狡黠清亮的眸子中如今究竟呈着什么,仿佛是她的主人不想令人知晓一般。
东方瑶递上黄麻纸,喉咙动了动,面无表情的看着某个地方:“废太子诏,烦请内侍交于皇后殿下。”
李衡乾和韩宿迁心中皆是巨震,那鲜红的笔迹,明黄的颜色,无不昭示着这一纸诏书的真实性。
“东方瑶,你竟然写下了废太子诏书?!”
韩宿迁不敢置信的质问她,他竟不知东方瑶可以如此绝情。
东方瑶神情漠然,说道:“是。”
“太子于你知遇之恩,你竟然写下这样的诏书,你可对得起他!”
他匆匆忙忙赶来,被拦在关闭的福寿门外,为了进来,不惜像那些自己平时最痛恨的人一般以权威胁守门之人,谁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东方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无话可说,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流泪,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是,是她写的,她东方瑶写下废太子诏书,从此之后,她便是背恩媚上的小人。
她不再是母亲嘴中那个骨头不可以软弱的、她引以为豪的女儿了,她做了一件错事,可是她也无力回天,她不知道自己此后该怎么面对李怀睿。
东方瑶越走越快,韩宿迁僵着脸不再说话,李衡乾瞥了他一眼,向着东方瑶离开的方向疾步走去。
“不要哭!”
他很快追上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怀中的女孩儿那么瘦弱,她还小,她那么柔弱,她也会无可奈何,她颤抖的时候,他的心也一并颤抖了,此时此刻,他宁可那个进退两难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郡王,你肯相信我?”
东方瑶擦干眼泪,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望着他。
“我信你。”
胸口濡湿一片,压在他的心上隐隐作痛,看着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他丝毫没有犹豫的回答她。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他也可以毫无保留的选择去相信她。
第九十二章 所谓心安
妖风阵阵,轻飘飘的打在脸上,遂儿有些发抖。www.uu234.net
“娘娘。”她怯怯的叫了一声,踏入殿中。
流云殿中窗门四开,珠帛横飞,仿若无人。
“娘娘,”遂儿有些害怕地叫道:“娘娘,你……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如此嘶哑的声音,遂儿一惊,她顺着声音跑进内室,发现窗边站着一个白衣服的女人。
韩蕙娘背对着她说:“不要再叫我娘娘了。”
遂儿落下泪来,咕咚跪下:“娘娘,娘娘您永远是娘娘!”
韩蕙娘缓缓转过身来,那样子仿佛苍老了十岁,分明双十韶华,却满脸枯黄,仿佛是一朵凋谢的花儿:“呵,果然如此,遂儿,你说,她是不是背叛了我。”
遂儿不明其意:“娘娘是什么意思,是谁背叛了娘娘?”
韩蕙娘只是苦笑。
倘若不是她自己愚蠢,又怎会了中了奸人的计谋?她还记得祖母身边那个内侍,在将她押下去的时候说的那声叹息:“为他人作嫁衣裳。”
“娘娘!”遂儿想上去扶起韩蕙娘来,韩蕙娘却只是无力的摇头。
“崔阿周呢?”
遂儿讷讷:“自从娘娘早晨出门之后,奴婢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哈!”韩蕙娘嘲讽似的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贱人……”打从自己进了排云殿,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原来还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自流云殿上空传开来,惊奇四围林中数只乌鸦。
“呱呱”的声音在天空盘旋,挥之不去。
……
不知道何时又落雨。
八月的天,从来都是如此飘忽不定吗?
有雨落在自己的脸上,东方瑶伸手接住那刚好落在自己手掌的一滴,那么轻柔的雨滴,为什么落在自己的手上,却如此灼热,几至滚烫?
“能为我通传一声么?”
门前两守卫面面相觑,最终一个无奈道:“宫正若是不放心,某便只好再去叨扰郎君一番了。”
东方瑶便把手中的玉镯子塞到两个守卫的手中,“多谢两位大哥了!”
最后那人出来,对着东方瑶连连摇头,意思是不见。
东方瑶也不见惊讶,她又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上去:“烦请二位大哥一定要递给殿下。”
“自然!”男人爽快答应:“某这就去送。”
却见她仍是满脸落寞:“某瞧着也快下雨了,宫正拿着这把伞回去罢,莫要在这儿枯等了,凉雨伤人!”
东方瑶接过那把伞,欠身施礼:“多谢二位。”
三天了,也许敕书明天就可以拟定好,殿下,到时候,你恐怕是更不会再想见我罢?
倘若你此时看了我的信,便该安心了,我把宋若栖接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她是否也如你一般期盼,但已倾尽所能给了她足够的看护,你可安心?
东方瑶又回头看来一眼这大门,无声一叹。
……
当众大臣在底下议论纷纷的时候,身为皇后的韩鸿照才姗姗来迟。
随堂听政的帘子被撤去,韩鸿照神色淡然的坐在离那架龙椅一寸之地的坐榻上,静静地看着下面吵得不可开交的臣子们。
“读诏。”韩鸿照神色不改,吩咐曹吉祥。
曹吉祥上前来,打开已经加了门下省大印的诏书,清了请嗓子,高声诵读道:
“上召诸王、大臣、侍卫、文武百官等齐集行宫前,垂泣谕曰: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固本忘其私爱,继世存乎公道。故立季而树姬发,隆周享七百之朝;黜临江而罪戾园,炎汉……皇太子衡睿,地惟长嫡,位居明两……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忤逆僭越,数次挑衅……宜废为庶人,流放巴州……”(注:参照废太子李承乾诏书、废太子胤诏书)
诏书念完,大宝殿安静的就像是没有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低着头不知道思考着什么,其实这件事情他们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太子,哦,不,废太子再次在皇帝的病榻前忤逆犯上不听劝告,皇后忍无可忍,含泪命人写下废太子诏书……并且,这诏书听说还是皇后身边一个婢女写的,那个婢女曾经还受过太子的青睐恩赐,在东宫修过史……
“诸位可有异议?”
异议?这件事情就连圣上都已经默认,他们还怎么敢异议?
“臣等附议!”众臣齐声行礼,以表忠心。
当废昭传入东方瑶耳朵里的时候,她看着手中这被篡改了的诏书忍不住冷笑一声,扔在一边的案几上。
“娘子可是不如意?”
一边为她梳妆的婢女抹云一见东方瑶如此,以为是自己梳的发髻不够好,忙惶恐了起来。
“没有,梳就是了。”
看着镜子中那个肃穆冷静的少女,东方瑶慢慢的垂下了眼睑,直到抹云梳妆完毕,她都没有多看一眼,换好衣服,这便要去排云殿谢恩了。
新换的如意履很舒服,很轻快,不知为何,东方瑶却觉得它沉重万分。
一路上亭阁擦过,有婢女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礼她都恍惚未看到,直到到了排云殿,却见下来一个锦衣郎君,他一贯温柔着面庞鲜少冷着脸,此时却面无表情的从自己面前走过,东方瑶顿了一下,正苦笑着要进去,却听身后传来韩宿迁冰冷的声音:“东方瑶,你可心安?”
心安?
可是心中安稳?
韩将军,你问我这句话,可知我这十几年从未心安过?
我夜夜难眠,正是因为心难安,试问没有归宿的心,何来安稳?
“我……心难安,”东方瑶轻声说道:“然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韩宿迁在嘴中咀嚼着这四个字,他始终难以相信东方瑶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韩鸿照读下的诏书,却又分明是她自己亲口承认所写。
宫中早已传来皇后身边婢女近日声名大噪的蜚语,传说那废太子诏书便是她所写,骈词俪句,文采飞扬,颇受皇后赞赏。
发髻上一支宝蓝色的步摇随着她的步子缓缓颤动,发出摇曳风情的脆声。
韩宿迁只是一直看着那只步摇。
如果是这样,那昔年弘文馆前,杨柳树下,东方瑶,我韩宿迁只当从未见过你。
他至于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第九十三章 何处月明
韩鸿照并未在大殿之中批阅章奏,而是在一侧的偏殿中休息,见到东方瑶进来后行了礼,她微笑着打量了她一番:“来了,衣服可还合身?”
一身绯色团花窄袖半臂裙,臂间系着结樱带,挽着高高的朝天髻,眉目秀致,只是她此时却沉静着一张脸,倘若笑起来,想必就连花园的大半夏花都要失色了罢。www.uu234.net
看着东方瑶点头应是,韩鸿照却又摇头:“这衣服做的不好。”
一天之内被指点了两次,抹云这次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跪下来:“皇后殿下恕罪,奴婢回去就命人改!”
韩鸿照轻笑了一声,呷下一杯清茶,又仔细看了东方瑶一番:“倘若这衣服换成紫色,穿上才是极美的。”
闻此言,不禁抹云愣住了,就连东方瑶都愣住了。
紫?
东方瑶忍不住抬头来,眼前人的眼中确实有她一贯看不懂的心思。
“奴婢不敢当。”
她只能如是回复。
“什么奴婢,现在你也有自己的寝殿了,倒也算半个主子,日后便没有自称奴婢的说法了,自今日起你的官衔便等同于五品的中书舍人,”韩鸿照淡淡道,“诏书、制书、敕书的起拟以后凡要你过目才行。”
“臣谢殿下厚爱。”东方瑶低声道。
“殿下!”王德匆匆进来。
“急什么,有什么好好说,你也不看看吉祥和阿寿是什么样的,这样慌慌张张,不晓得还以为排云殿走了水!”
韩鸿照半调侃半责怪的口气倒是令王德很不好意思,他忸怩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道:“殿下……梁王殿下、梁王殿下和卫将军回来了!”
如此急匆匆的不回长安反而来九成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梁王是来求情的呢。
东方瑶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说不定人家梁王就是来求情的呢。
“母后,母后!”未见其人,倒是只听着李况的声音了,一进来,李况还是身着铠甲,看样子是一进城连衣服都没来得急换就匆匆赶来了,随后而来的卫季卿,他亦是身着铠甲,眼神扫过,却发现东方瑶静静地站在一隅,低着头,虽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必她心中也是十分难受的,于是卫季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母后!”李况摘下盔帽,“母后当真要废了睿儿?!”
那表情定是带着不忍,东方瑶连看不不必看,她在心中冷笑,梁王殿下,李况,你打得好算盘,现在终于可以来实现自己计划的最后一步了,此时再装出这样一副悲苦的神情也还真是难为你了!
却见韩鸿照挑眉,摇了摇头。
李况倒是一愣,支支吾吾道:“母后……母后这是何意?”
莫非是没废,不是诏书都过了门下么,不可能啊……正纠结着,又听韩鸿照淡淡道:“不是要废,是已经废了,你若是还担心你这个侄儿,不妨赶紧去看看他,今日他便启程,也不必再费心思,”顿了一下,韩鸿照起身来,看着下面跪着的李况和卫季卿,眼风扫过李况额角那一滴滑落的汗水,她继续道:“费心思来求情。”
“对了,”走出殿门,她又道:“战况我大概也知道,记得换好衣服再来排云殿,况儿呢,现在就去换了衣服,随我到大宝殿看你父皇。”
李况和卫季卿应是,他对着卫季卿道:“既然如此,我便先行一步了!
“瑶儿,你……”卫季卿上前来打量她的神色:“你没事吧?”
“没事,”东方瑶劝他:“将军切勿陷入此事中。”
卫季卿心中感动,然而看东方瑶一副冷淡的样子,才叹道:“你可是受了逼迫?”
逼迫向来不是韩鸿照的一贯作风,她只会让人心甘情愿的做棋子。
“我自愿的。”她轻声说,“将军,出去走走吧,里面太闷了。”
……
一个黑衣的奴婢正在收拾包袱,他边系着那带子竟不自觉流下泪来。
李怀睿见了,只是摇头:“阿泰,你何必如此,若是嫌路远,留下来也并无不可。”
阿泰只是抽泣着抹了抹泪水:“奴婢并非是贪图荣华富贵,只是气愤那东方瑶小人之心,她分明受了殿下如此礼遇,却背主求荣写下诏书,委实凉薄!”
“我已经不是殿下了,现在不过是一个落魄郡王而已,”李怀睿眉毛皱起:“况且,不许你们再说东方瑶半个不是。”
“殿……郎君为何不生气,她曾经不也是对郎君笑脸相迎,如今一转眼就写下诏书,还受了皇后娘娘的特许,说什么凡是诏书敕书皆要由她来草拟!”
“住口!”李怀睿面色一沉,有些生气:“今日你说的这些话,我不想以后再听第二遍!”
阿泰忿忿道:“郎君你是被她蒙了眼么?”
倘若她不写下这诏书,还会有别人来写,既然如此,我倒宁愿是你写的……李怀睿失神的看着窗外大好的日光,就算真的是你写的,我不在乎,你能安安好好,我便放心了。
“梁王求见。”
阿厅走进来,说道:“郎君若是不想见,奴现在便去回了。”
他认为李怀睿定然是不想见梁王的,且不说平日里梁王就暗地中下绊子,便是如今自家主子被废说不定就是他参与其中,此时莫不是便来嘲笑郎君的!
“让他进来罢。”
却听李怀睿淡淡道。
李况听了阿厅的话,挑了挑眉:“怎么听你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阿泰刚要回过去,却被阿厅拉住了,两人皆自知处境艰难,也只好压下这口气,闷声道:“殿下误会了。”
李况冷笑一声,跟着两人进了暮云殿,却见殿中空无一人:“你家主子呢?”
阿泰和阿厅面面相觑,最后便引着李况到了偏殿。
李怀睿正跪坐在一侧的蒲团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况嘴角勾了一勾,径直上前坐了:“侄儿,叔父来看你了,这几日在这儿住的可还好?”
李怀睿睁开眼来看着李况,他眼中掩饰不住的野心,几乎都要摆在案几上了。
笑了一笑,李怀睿用茶水斟满李况面前的杯子,淡淡道:“还好,叔父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若是没有,见了我这落魄样子后也可以自行离去了。”
李况哼了一声:“我瞧着你现在的确落魄,东宫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是从此以后你无福消受了。”
“听叔父的口气,原来是志在必得。”李怀睿面无波澜,却又问起另一个问题:“叔父可知,我为何在偏殿见你?”
“什么?”李况皱眉,不解其意。
“那是因为,我父亲是嫡出,他配得上嫡子这个称呼,是以他为太子;而叔父,到底居于人后,只能在偏殿见了。”
“你!”李况咬牙:“好啊,李怀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是想在嘴上胜我?”
“你误会了,我从来不屑与你争什么,只不过是一直讨厌你罢了。”李怀睿话音冷冷淡淡,看都不看李况一眼,起身便要离开:“阿厅阿泰,送客!”
“哼!”李况一拂袖,眯眼冷道:“李怀睿,走着瞧,我看你到了巴州还怎么活的如此潇洒!”
最后,李况离开了。
李怀睿站了好一会儿,咳嗽了两声:“阿厅……”
阿厅紧张道:“郎君你……可是受风寒了?”
李怀睿摇头,摆摆手,没什么:“准备准备罢,该走了。”
马车已备好,长安,我要离开你了。
李怀睿在阿泰和阿厅的服侍下上了车,临走前,他坐在车上最后一次看长安,喃喃道:“巴州的日光和月光是不是也会和长安一样呢?”
阿厅虽心中难受,可还是出声安慰:“自然是一样的,郎君,天下何处月光不一样。”
李怀睿没有说话,他只是放下了帘子,想起来似乎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东方瑶坐上韩鸿照身边风光的女官,备受宠幸;韩蕙娘被遣回娘家,不必跟着自己再受苦;阿栖在长安住了下来,只待生下孩子,只是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那么来日的事情,又该如何呢?
白云悠悠,世事无常。
最终,李怀睿叹道:“走罢。”
走,这一走,从此山水阻隔,生死难知
这一走,从此心中长恨,唯己自知;
这一走,从此何时相见,遥遥无期……
君何归期,君何归期?
靠在一边的墙上,看着那架马车渐行渐远,直到自己都看不清了,却不知究竟是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视线随着距离而模糊了……
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揽上她颤抖的双肩,东方瑶回过神来,是李衡乾,他站在她面前,怜惜的看着她,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一颗泪水,柔声道:“莫哭。”
东方瑶咬着唇,压下眼角的酸涩。她向来不是个爱哭的人,此时这般的情态,便可见其对李怀睿的真心了。
李衡乾叹了一口气,将一封信放入东方瑶手中:“世间向来别离多,求不得。”
那封信上,写着四个字“瑶儿亲启”。
东方瑶定定的看着这封信。
她就知道,他从未怪过自己!而他拒绝见她,是因为不需要她任何的解释……
渐渐地,金乌坠入西山,这一轮金阳,不管白日如何明亮照耀,最后还是会落下
偌大的九成宫,从此走了一位太子,长安,也是该易储了。
只是下一位储君,却不知是哪一位了。
长安的人们,都不必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不是不关心,而是因为,它终会到来。
不迟不晚。
大明宫,九仙殿
“娘娘!”映柳匆忙进来,掩好门,在章怀秋耳边耳语一番:“……太子被废,现下永平公主的车架都已经出了玄武门!”
“什么,怎么会这样?”章怀秋瞥了一眼映柳,虽是这样问,面上却并没有焦急的表情
“娘子怎的不着急?恪郎君可是在太子殿下手下做差的呢!”映柳一脸着急。
章怀秋摇头:“阿恪不会有事,只是看这样子却是和我当初想的一样。”
“啊?”映柳没明白过来
当初,她心中便有预感,李怀睿这个太子不会做太久,是以写信给萧恪,希望他到豫章郡王手下去做事,只是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太子看重阿恪的才能,派他去东宫修史,原本想着是无限的殊荣,纵然不过是给那些大学士们打下手,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只是阿恪如此才能,皇后殿下又正是用人之际……章怀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义父,别怪我,只是你这个中书令很快要做到头了。
“阿恪不像那些立场明确的太子党,况且他也没有必要一定要跟着太子,”虽是如此,章怀秋还是不免有些担心,但是人生向来前路不可测的,她只能往好处去想:“只要有机会到豫章郡王的手下……”
“嗡”
鼓楼的钟声响起,这一天,终于还是过去了。
第一章 白驹过隙
永昌二十九年的冬天,长安并未降雪。顶 点 X 23 U S
在前人的说法中,这是不祥之兆,是上天的预警,是以初一这一天,帝后齐齐素衣避正殿,群臣也在含元殿祝词颂诗,大意是诉说这一年的罪过,上天好生之德,不要降罪无辜人民云云。
只是衣服穿归穿,好话说归说,皇后向来内心不太在意这些事,着实是因为长安已经多年不曾下过雪了,照样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削减了中书令章守英的权利,将他弟弟章守韬成功贬到了黄河以北的肃州。
章守英表面上规规矩矩顺了韩鸿照的意思,心中哪里会有那么容易摆平,立刻便在背地里对韩鸿照施加压力,盐铁官营的官收、官运、官营原本便是章守英打的一手好牌
……
“娘子是否还做修改?”
东方瑶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带着几分笑意的曹吉祥,轻轻搁下笔在小山上,微笑着说:“不必了。”
制书自然是贬章守韬的,其实东方瑶早就准备好了,哪里还要做什么修改。
芍儿将卷好的敕书递到曹吉祥手中,便听东方瑶又道:“若是皇后娘娘认为尚可,便可以直接送去中书省再过目了,到时候还要麻烦内侍了。”
曹吉祥笑着收起了制书,递给后面的阿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若是有娘子一半的文才,想必也不用东奔西走了。”
如今东方瑶有皇后亲赐的宫殿和“内舍人”之名,虽然只是虚衔,却到底是为皇后拟写敕书,身份自然不同凡响。
“内侍说的哪里的话,”东方瑶客气道:“倘若没有皇后娘娘的赏识,东方瑶至今也不过是掖庭局的小小女工而已。”
“娘子真是谦虚。”
好容易和曹吉祥打完了太极,送走了他,芍儿倒是长舒出一口气来,盯着曹吉祥的背影啧啧叹道:“这曹内侍口才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如此年轻便坐上这五品的内常侍。”东方瑶将用过的笔放在笔洗中轻轻刷过。
“也是。”芍儿点点头,帮着把笔摆好在一边的乌木笔筒中。
东方瑶无奈点了点芍儿了额头:“你这丫头,怎么才来了我这儿几天,就开始对陛下身边的近侍评头论足起来了?”
芍儿傻呵呵的一笑:“娘子莫怪,芍儿以后一定注意!”
两个月前,也就是李怀睿被废后的一个月,就在东方瑶苦寻离奇失踪的芍儿不果后,李衡乾就为东方瑶送来了芍儿。芍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东方瑶看着都十分心酸。
原来自从韩蕙娘被遣回娘家之后,她就请求韩鸿照将昔日东宫所有的奴仆悉数卖出了宫外,韩鸿照念及往日情谊,倒也没有拒绝,所以当李衡乾找到芍儿的时候,芍儿正是在被卖往南方某个县的路上。
只是这件事情东方瑶当初并没有求助李衡乾,不得不说,李衡乾的确是善解人意。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没有李衡乾,东方瑶自己倒是也能找到芍儿,却是要多费一般波折了,毕竟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宫中还有多少人能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自己呢?
就连韩蕙娘,也闭门不见,如此一来,自己又如何去找到李况陷害李怀睿的证据?
早在两个月前韩鸿照就册立李况为太子,可以说朝中并无一人反对。长幼本有次序,李怀睿在世人眼中又是无子,毕竟韩鸿照是用“数次忤逆、不敬尊长”这个理由废掉他的
暗暗叹了口气,东方瑶拿起案几上的几卷心经,对芍儿吩咐:“把这几卷收拾到一个包袱里。”
芍儿奇道:“娘子真要拿到西市上散去?”她见东方瑶日夜不疲的抄写,如今至少写了百八十卷,就这么送了别人?
“怎么了,你还舍不得?”东方瑶失笑。
“没什么,奴婢怪心疼的!”芍儿捡起一卷来,打开:“娘子写的这样好的,奴婢还真不愿意就这么便宜了他们呢!”
东方瑶笑着摇了摇头:“我留着这些东西在长安殿里也没有用,再说,抄写了这心经本来就是福泽一桩,不若散去,也好为他积累些福泽。”
笑容敛了敛,东方瑶忍不住又想起李怀睿来听说他在南渡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却不知如今怎样了?
好在几天之后就收到了他的来信,说是风寒基本好的利索了,安州刺史李昶打算要李怀睿元日的时候在自己的家中用膳,他也欣然同意,信中不过寥寥数语。
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东方瑶也就放心了,回了李怀睿一封信,希望他能早点痊愈,上元节那几日能出去走走散心,然后就是……希望他能多回信给自己,毕竟离京半年,东方瑶只收到了一封李怀睿的信。
又过一日,母亲的坟地也有了消息,说是之前的埋骨之地新建住坊之后将母亲的坟迁到了长安东南角的一处郊外公墓,那里多数是没有认领的孤坟。
虽然还在正月里,她也顾不上了那么多,本想自己直接去,被芍儿好说歹说劝阻了下来。当年安葬母亲的事是掖庭的主管曹娘子亲自安排的,她曾说是在上面标注了母亲的身世姓名,东方瑶派人去看过之后果然是,便准备了一应的酒品瓜果去祭拜。
坟冢被重新修葺过,站在母亲的坟前,东方瑶心内感慨万千,想起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教诲,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敢忘,如果没有母亲,就不会有今日的自己。
她默默地的将酒在面前奠了,跪下磕头:
阿娘,愿你来世安好,女儿不孝今日才能来见你一面。
春风拂面,带来一缕哀伤的思念,随后又消散在微凉的风中,无影无踪。
从西市街头走到街尾,看着崔思娴一直蹦蹦跳跳,一忽儿便没影了,就连幂篱都扔在了自己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段骁飞表示很无奈,“城之,这是你亲妹子么?”
崔城之正抬手翻着眼前的一卷书册,眼皮都没抬一下:“自然是亲妹子,怎么,哪里不像了?”
“你看她一刻都不安生,一点都不文静!”段骁飞小声的埋怨。
“你喜欢就好了。”崔城之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的说。
一句话撞在豆腐上,段骁飞一梗,脸却是有点红:“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妹子是闺阁的淑女么?”
“什么淑女啊?”崔思娴跳过来,瞪着段骁飞,一会儿又拉着自家兄长的手,娇声道:“阿兄,这家伙在说谁啊?什么闺阁淑女!”
段骁飞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和你阿兄说的是你呢,你就是名门的淑女啊!”
却听崔城之轻笑一声,崔思娴刚刚在沾沾自喜,听后奇道:“阿兄在笑什么?”
崔城之指着正看的那卷书:“我是在笑,这字写的有些歪。”
段骁飞和崔思娴听罢,都抬头去看,思娴嘴快,毫不避讳:“果然是,歪歪扭扭的,连十郎的字漂亮都没有!”
段骁飞委屈道:“思娴,你就这么说我啊?”
崔思娴笑了一笑,颊边露出两点小小的梨涡来:“怎么,你的字也不见得被阿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叫你见见什么叫真正的好字!”说完便艰难的把新买的包裹全堆在段骁飞身上,在袖子中掏来掏去:“诶,我记得刚刚是放在这里了!”
却冷不丁从腰间掉出来一个小册子,风一吹,便在地上摊开,露出它清秀的字迹来。
第二章 孤高傲绝
崔城之盯了地上片刻,低身慢慢的将它捡起来,封面翻开,只见上面写着两大字“心经”。
“怎么了?这是谁的啊?”段骁飞问。
崔思娴努努嘴:“刚刚在街口,有个头戴幂篱的娘子给的。”
段骁飞诧道:“莫不是这女子家的郎君写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呀!”崔思娴脸一黑,刚想说话,却听崔城之在一边淡道:“这字看来娟秀,是女子所写。”
只是这娟秀中却似乎藏着出乎意料的笔锋,尤其是弯折处,分明迂回婉转,再仔细看,她却写的刚劲有力,一笔划下,不见僵硬,反而刚直,就像是终南山上未融的冰雪,孤绝傲绝,粗看来只端秀罢了,细看来却傲气幽冷溢于笔墨纸端。
谁家的娘子,竟能写出这样一笔藏有机锋的字?
崔城之眉头不经意微微舒展。
“思娴,送你心经的娘子呢?”
崔思娴一愣:“啊?刚才还在前面呢,好多人都抢着要…….哎,就是那个娘子!”崔思娴手一指,正见一架马车在不远处停着,一个头戴幂篱的青衣娘子似乎刚刚从一家酒肆出来,提着两罐酒就上了马车,马车便开始缓缓驶动,帘子挑开后,露出一张脸来,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很是精灵,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不知道笑着说了什么。
在她的身侧,崔城之只看到一个高鬓少女的侧影,和她那支随着马车行动间摇晃的宝蓝色的步摇。
然而只是匆匆一瞥,帘子落下,便再也看不见了。
“那个上了马车的娘子,她竟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来?”尤其是还得到了眼前这位向来对字“自视甚高”人的垂青,段骁飞很惊讶。
“并非是她,而是她家主人所写。”崔城之只淡淡一笑,把那卷心经收入怀中:“怎么,还打算继续看热闹啊,阿娴不是要去看新衣服料子么?”
“对对对,怎么把这茬忘了!”思娴眉开眼笑,上前挽住自家兄长的手,便说便比划,新年要什么样式的新衣服,直把一边连连瞪眼的段骁飞晾在了身后。
……
“这是这几日宫里新来的衣服样子,穿着也暖和,娘子若是觉得衣服不合身或是饭菜不可口哪里不舒服,便叫身边的奴婢来宫中只会我家娘子一声。”
宋若栖没有说话,她只是依在床上,脸却没在黑暗处。
许久,她才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瑶,却发现她竟然还没有离开。
从前只要东方瑶来看自己,从来不会跟自己说一句话,都是她身边那个叫芍儿的婢女在说,并且说完就走,不会在这里逗留,可是这一次……
东方瑶看着宋若栖警戒的眼神,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她的旁边。
“衣服是好衣服,只是你如今有命穿,往后可就不一定了。”东方瑶抬手翻了一翻这些衣服,随口吓唬她。
“你什么意思?”宋若栖皱眉。
“我什么意思,”东方瑶冷笑:“你还是不肯说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
“只要你生下孩子,你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只要我在皇后娘娘身边说一句话,她都有可能叫你生不如死。”
宋若栖只是寡淡的哼了一声:“说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东方瑶闷下一口气。
不能气馁,她想道。
于是她又开口继续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也同样可以给你,你为什么到现在了还要为他遮掩?”
“什么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不知道!”宋若栖恼道。
东方瑶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怀胎七月,面色却依旧苍白的女人。
没错,她确实害怕,害怕她生不下来这个孩子,可是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她。
夏小三已死,冯夫人和管家又非知情者,并且他们年前就去了泉州的娘家,她根本没法拦着人家一直问缘由。
李况究竟是为何要这样做,他为什么就在诬陷李怀睿要成功的时候忽然收手,又为什么忽然出来一个宋若栖呢,李况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要宋若栖如此为他卖命,软硬不吃?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住的时候么?都住在简陋的屋子里,我不被人待见,只有你,讨他欢心,也许就是那时候,你便也不是真心的罢?”
宋若栖脸色一白。
“你被他送入东宫,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勾引潮阳王,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孩子便是重逢那晚你才怀上的。”
室内不知道燃着什么香,芳香而浓郁
东方瑶瞥了一眼宋若栖,继续道:“你故意被韩蕙娘发现,韩蕙娘被人怂恿到排云殿告状,她不过是为了减轻潮阳王的罪过,可你却反咬一口,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在他的……”
“够了!”宋若栖忽然低吼一声,打断她的话:“东方瑶,你不要太过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不配问我为什么,每个人都由活下来的权利,凭什么我就要为了他不要命!?”
她冷笑一声:“请你离开,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毕竟我也不想伤害他。”
“……你觉得,是我剥夺了你活下来的权利么?”东方瑶认真地看着她。
宋若栖依旧是不说话。
东方瑶看了一眼芍儿,芍儿知晓意思,对身边两个婢女道:“你们都先退下,我家娘子有些体己的话要对宋娘子说。”
婢女应是,不一会儿便都退了下去,芍儿也出去掩好了门。
“若栖,我们也曾住在一个屋檐下多年,为何这么多年来你都一直为他做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只要你对我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来帮你。”
宋若栖闭了闭眼睛,才呼出一口气来:“你走吧,多说无益。”
还是不肯说么?
东方瑶很无奈,但是她威逼利诱,宋若栖偏偏软硬不吃。
“改日我再来看你。”东方瑶走到案几旁,觉得这香的味道有些难闻,便走到门外去,嘱咐婢女把香换掉。
有小婢女唯唯应是,她才放心的离开。
看着东方瑶走开,宋若栖才无力的倒在隐囊上,喃喃道:“瑶儿,你别怪我,我也想保住他……”
第三章 入宫献药
长清殿
案几上,一架高圈足的金香炉升着冉冉的烟,馥郁浓香;金丝被在榻上翻滚,罗带轻分,旖旎丛生。m.www.uu234.net
室中暖和如春,女子忽然半支起身子,露出如玉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她云鬓散乱,偏一双眼睛媚态极妍,幽怨似的叫了一声:“陛下!”
李道潜咳嗽一声,推开陆静娘,拢好衣服,哑着嗓子无奈地轻斥:“静娘,别胡闹!”
陆静娘嘟着嘴,黑眸滴溜溜的转着,娇声埋怨道:“陛下,妾哪里胡闹了,是不是陛下嫌弃妾了,是以才不肯多看妾一眼!”
说完,便掩着脸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这一声声的“妾”说的李道潜心都酥了,只是并非是他不想……而是力不从心啊!
暖玉温香在怀,他又不是圣人,哪里能按捺下这**?只是上了年纪,有些事情他却是也说了不算,但他如何又能对陆静娘说了出口?
咽下这口烦躁气,李道潜很郁闷的披衣赤脚下地来,脚踩在茵褥上,温暖舒适,他径直来到案几上,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酪浆。
堪堪压下心口难受的感觉,却忽听有衣服摩擦的声音。
转身一看,便见陆静娘只穿了一件柯子便下来了,肌肤胜雪,胸前大半片春光毕露无遗,尤其是胸口若隐若现,看了真真是叫人难受至极。
陆静娘妩媚一笑,坐到李道潜身边来娇滴滴的叫了一声:“陛下!”说完便伸手倒了一杯葡萄酒,靠在李道潜怀中,那杯葡萄酒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魅惑无比:“陛下要喂我才行!”
李道潜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把握住了陆静娘纤细的手腕。
……
“国公来了!”
到了延英门,韩宿襄便见一个年轻的宦官笑着迎上来。
“陛下如何了?”他笑问。
阿赞赶紧道:“陛下还在长清殿呢,今天早上就一直念叨着国公!”
韩宿襄闻言轻笑一声,李道潜可是在长清殿十几天了未出来,看样子自己的丹药竟然还能派上大用场,保不准日后圣上在这事上要仰仗自己,那时候他可是“国之栋梁”了!
阿赞见他笑的古怪,奇道:“国公因何而笑?”
韩宿襄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阿赞一眼:“陛下在长清殿闭门不出,你们这些做内侍的,可要服侍好了才对……不过我见你呆头呆脑的样子,虽是内侍,却未晓得其中缘由,也就那曹内侍有几分眼力见儿。”
这话虽说的有些刻薄,不过阿赞一向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只要吉祥明白就行了,自己呆头呆脑也无所谓,只是成国公这前一句话却是何意?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没察觉已经到了长清殿,台阶上头站着的正是曹吉祥,一见韩宿襄赶紧笑着迎上来:“国公来了!”
韩宿襄往大门关的严实的长清殿觑了一眼,随即脸上便挂上了暧昧不清的笑:“陛下可是得闲啊?”
曹吉祥赶紧做了个延请的姿势,微笑道:“自然,陛下老早就念叨着国公了!”
“陛下!”
甫一进门,便听一阵喘息声,随后一个半开衫的桃衣美人衣冠不整的匆匆的跑到了屏风后面去。
不是准备好了么?
韩宿襄暧昧一笑,顺便咳嗽一声:“陛下,七郎进来了!”
良久,便听李道潜有些虚弱的声音:“七郎,快进来罢!”
韩宿襄这才进来,前面这李道潜才收拾好了衣服,见了韩宿襄,才笑道:“七郎,我吩咐你的事如何了,可有眉目?!”
听这声音便知急不可耐,韩宿襄早就知道,之前吊足皇帝的胃口绝对是明智之举,当下才抬头笑道:“那是自然.......陛下!”
见他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李道潜还是有些尴尬的,其实他也知道此时自己一定是面色青黑,只是美色当前,他把持不住怎奈何。
他微微侧首,掩嘴咳嗽一声:“没什么,不过是这几日有几分伤风罢了。”
“那陛下可定要当心身子啊,臣等日夜殷忧,只盼陛下龙体安康!”韩宿襄一脸苦情,仿佛是在忧国忧民一般。
李道潜心里早就急的如同数以万计的蚁虫啃噬,此刻却只能压下小腹一阵躁动:“七郎放心便可,只是不知那丹药是否寻到?”
韩宿襄这才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盒双手呈上:“陛下,臣不负所托,陛下一试即可,方知臣所言绝无虚假!”
案几上摆着数十份章奏,一侧的灵芷眼见着茶水凉了,赶紧又重新换了一杯热茶。
长方形的案几上,韩鸿照一边闭眼皱着眉,一边摇头。
“殿下如此忧心,何不趁此科举择优者为己所用?”旁边的坐榻上,东方瑶也在跽坐着查看这几日的奏章。
韩鸿照笑着叹了一口气:“为己所用是自然,只是事情哪里那么简单。”
“殿下说的对,倒是瑶儿近来愈发记性不好了,竟不晓得这些年科举究竟来了哪些新科士子。”
只这一句话,两人便心领神会。
章守英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恐怕也该让他歇上一歇了,只是这话,东方瑶却是自己不会说出口来的。
韩鸿照哈哈一笑:“长安士子齐聚京城,当年高祖也曾说过‘英雄尽入吾中’,想来也是一番壮志豪情!”
边说边兴奋地喝了一口茶水。
“嗯,这茶水怎的和平日滋味不同?”辛中微辣,品来倒是平淡许多,不似往日的咸茶、甜茶……她不由看向一边的婉娘。
婉娘含笑告罪,又看着东方瑶说:“殿下不如问问瑶儿。”
东方瑶便微微笑着说:“殿下,是瑶儿唐突了,去年殿下足寒之症,瑶儿查过之后方知要在冬日饮温茶,是以才以姜片、甜枣、玉苁蓉配了这一味茶;
餐食上便多配些温热的食物,熬制成汤,到时候还要殿下多担待了。”
韩鸿照心中一暖,见她沉稳安静的样子,面上露出微笑来:“你这丫头,想来也是个知心知意的,难得有这番心思,如此我便给你个恩赐,你且来说说......”
东方瑶心中突的一跳。
还不知李怀睿在那个偏远之地真正如何了,不妨趁着这个机会为它说几句才好,却忽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
不过一会儿,王德便跑进来,叫道:“殿下,成国公来了!”
第四章 不欢而散
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韩鸿照便知自己这弟弟大约是又闹了什么事:“让他进来。www.uu234.net”
韩宿襄进来的时候明显是一脸的不满,他快步走上前来:“姑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韩鸿照面不改色:“你年长宿迁二十岁,让他一番又何妨?”
韩宿襄眼珠一转,原来韩鸿照早就知道了:“姑母可是听了恶人先告状?儿可不知姑母这话何意!”
韩鸿照觑了韩宿襄一眼,见他虽这话说的老大不情愿,却多少含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由得笑出来:“你呀,不过是一幅画,何必呢,宿迁向来喜欢这些笔墨丹青,你又何必非要那幅画?”
“姑母的意思,莫不是宿迁喜欢便是理所应当,儿喜欢丹青便是附庸风雅?儿早些年便喜欢那副画,只是碍于主人喜爱割舍不得,是以才迟迟未得,如今那主人临终前要将这画卖了,他却又先我一步买走,这不是挑衅,又是为何啊姑母!”
韩宿襄脸上一副苦闷的表情,说的倒像是真的。
此时却听一人冷笑一声:“表兄好手段,宿迁甘拜下风!”
来人一身绯色宝相花圆领长袍,面色冷淡,一贯柔和的眉眼此时微微眯着,满是不屑,他走进来,向着韩鸿照拜了一拜,连看都没看东方瑶一眼。
“呵!”韩宿襄嗤笑一声挑眉道:“怎么,我还以为五郎不会来了!”
“儿来此不为别的,一是见过外祖母,二是拜见姑母,别无他意。”
谁曾想刚从仙居殿出来便碰见韩宿襄,两人想起来前几天的事,皆是不快,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
“哼,既是如此,看来倒是为兄唐突了!”这话说的讽刺无比,
韩宿迁摇头冷笑:“表兄却是唐突,夺人所爱实为人所不耻!”
韩宿襄不怒反笑:“不耻?五郎原是这样想我这兄长的,莫不是五郎不想要那幅画,不是夺人所爱?”
“我自是不会再要,那《维摩诘像》兄长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只是可惜那名画无人欣赏,最后也只能蒙尘而已。”
“原来五郎如此通情达理啊,既然如此,兄也只好收下这番心意。”韩宿襄假装听不出来韩宿迁话中的讽刺之意,笑了一笑,径直找了位置自己坐了下来,韩宿迁也毫不示弱,坐到了韩宿襄的对面,灵芷和娴娘便跟着去斟茶水。
韩宿襄一见韩鸿照也没什么打断两人的意思,貌似有些走神,想来她也不太在意,怕是对章守英有些伤脑筋,一时之间有些自得起来;东方瑶呢,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册,当即意味深长地笑道:“去年听说五郎家中藏了幅美人图,既然五郎如此谦让,却不知能否给为兄一观?”
“啪!”
灵芷刚刚递到韩宿迁手中的杯子忽然就摔在了案几上。
“侍郎恕罪,奴婢并非有意,侍郎勿恼!”灵芷慌忙拿出端盘里的帕子在韩宿迁身上擦拭。
东方瑶本来在默默地品茶,听着动静这么大,此时便忍不住看了韩宿迁一眼,只是她没想到,就这么一眼,她发现韩宿迁竟然是在看自己,他眼神有些慌乱,看到自己后愣了一下。
然而也就这么一瞬间,他别开眼睛去,推开面前的灵芷,低声道:“没事,我不会怪罪于你。”自己便拿着那帕子在身上擦拭了一番。
韩鸿照转过神来,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韩宿襄笑着耸耸肩,不置可否,其实他也不知道韩宿迁为何失态,大约是让他失了颜面罢。
“儿无妨,只是打扰到姑母了,如此便告辞了,还望姑母莫要怪罪。”说完对着韩鸿照和韩宿襄两人各行了一礼随即匆匆离开。
韩宿襄自是看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来,不由得眉开眼笑:“姑母,儿想着这几日宫中是不是该举办宴会了......”
却见韩鸿照一副责备之态:“五郎父母早逝,他原比你小,你身份又大,何苦非要处处和他过不去?”
韩宿襄没想到姑母竟然会责备自己,他委屈道:“姑母,儿也没做错什么啊!”
韩鸿照摇头,本来脑中思绪渐渐明朗,此时被打断自然不适,挥挥手:“回去回去!”
韩宿襄走后,韩鸿照才叹了一口气,“原来韩家子孙凋零,堪重用的就不多,这兄弟俩又如此不和!”
“侍郎和国公性子不同,有些事上难免会针锋相对。”
“我怕只怕,宿襄他......”
恃宠而骄。
韩鸿照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东方瑶便忍不住在心中替她补上了,是以,皇后的意思是要提拔韩宿迁了?
只是这韩宿襄,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并不像有什么大志向的人,背后自己却是看不透,否则也不会一边瞒着韩鸿照为李道潜献药,一边又来告罪了。想来不是极深沉便是真不当回事。
争画一事不欢而散,做兄弟这么多年了,两个人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从前韩宿迁身居小职不愿入宫,是以冲突少些,多半有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只是现如今韩宿迁被韩鸿照倚重,身兼千牛卫中郎将和户部侍郎两职,他韩宿襄如何不嫉妒?
不过一日,韩鸿照的母亲沛国夫人便入宫劝和来了。
两人正在下棋,东方瑶一子未落,眼看着黑子被吃,便见就行一身绛紫富贵如意纹长裙的沛国夫人愁眉苦脸的踩了进来。
“倒是要你这丫头逃了!”
东方瑶装傻充愣似的一笑:“殿下恕罪,臣这便告退了!”
沛国夫人走的有些急,冷不丁崴了一脚:“夫人当心!”东方瑶赶紧扶了一把。
沛国夫人倒未说什么,径直上前来:“阿照啊,为娘这几日当真是伤透了脑筋......”
东方瑶苦笑一声,依旧是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走到殿门口,芍儿和抹云已经迎上前来了。芍儿为东方瑶披上白色的狐裘斗篷,抹云则递上来一个暖手的捧炉。
“娘子?”走了几步,芍儿见东方瑶不知为何却不走了,仔细一看,竟是失神了。
东方瑶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其实是有些难受。
一抬头,便见前方一青年踏步而来。
他有些冷酷的面容东方瑶看来竟然有几分亲切。
因为他走进了,并且对着自己点了一下头。
“石将军,”东方瑶忽然叫住他,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他听到身后的少女用清冷的声音缓缓道:“沛国夫人在。”
直到背后没有声音了,石安京才转过身来,只是少女已经慢慢走远。
默了一默,他亦转身离开。
第五章 沉香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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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八瓣莲花纹蓝色琉璃盘上摆着数十枚金黄色精致的糕点。www.uu234.net
楚荷盯着那漂亮的端盘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道:“今年元日,我不能和你守岁了。”
“这是说什么呢,我可不许你如此叹气,误会季卿待你不好!”见她心情低沉,东方瑶却不好也表现出来,只好假装来取笑她。
“不是……”楚荷忙摇头,分明是对自己太好了,可就是如此,她才愁眉不展啊:“你别想多了,如今我是他的义妹,府里的人都那我做娘子供着,哪里有人对我不好?倒是你,宫中人人如此薄情寡义,偏偏说你背主求恩,我倒是不明白,太......潮阳王哪里算是你的主人?真真是刻薄至极!”
自己也没少听说东方瑶的那些流言蜚语,简直是不堪入耳,竟有甚者说瑶儿早与李怀睿暗通款曲,一边又为了富贵荣华主动写下废太子诏书,如此毫无根据的话,她一开始听了简直要气晕。
谁知东方瑶只淡淡一笑:“你呀你,还是这样,我不是都嘱咐过你,这些事情不要插手,听了也只当说笑;卫季卿自然也没有必要多管这些麻烦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就好了。”一边银炉里的水已经沸腾,东方瑶取出些白沫来,加了少许盐。
看她这样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面上又风轻云淡,楚荷心中别提有多难受了:“瑶儿,我也知道我想不明白这些事情,我只是不愿意看着你这样辛苦,你自小便是如此,从来不肯麻烦别人,什么事情只要自己能做到便勉力而为绝不肯求助别人,我没办法成为你的依靠,可是我也不愿意看着你受到伤害!”
“小荷,你在说什么?”东方瑶手中动作一顿,怎么听着她这句话怪怪的?
楚荷赶紧摇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若是心里难受,便来找我好了,不要闷在心里,闷出病来。”
东方瑶点点头:“自然。”可是有些事情,她是真的不愿意要楚荷知道,如果自己能够承受一切,为何又要牵涉他人呢?
两人喝了几杯茶,东方瑶便道:“时辰不早了,去看看芸儿罢,她该想你了,上次我去看她,她说还给你做了一件披风呢。”
楚荷微微颔首,走之前,她又忍不住嘱咐了东方瑶几句,无非就是要她放宽心。
东方瑶轻轻应了声。
早上在含元殿跟着韩鸿照和诸位大臣观看了祭天仪式,又站了许久这会儿腰有些酸,好在后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因着要过元日,韩鸿照便放了东方瑶回长安殿。
芍儿早先就布置好了,殿中一切皆如新一般,还添置几个新的书架,都是东方瑶喜欢的竹木,书架也是用了竹叶作为花纹,高度和自己差不多高,每次拿书的时候都能看到最上方刻着的几个大字:上善若水。
尽管用花梨木或者紫檀木看上去更贵气一些,不过东方瑶看着却稀松平常,是以才想着用竹木。
“娘子若是喜欢,开春便在院子里多种些竹子,看上去翠绿的也怪赏心悦目。”
眼见着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东方瑶忍不住笑道:“好,你看着怎么好就怎么打理,只要不把我这长安殿给掀翻了就行。”
芍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娘子这是说什么,芍儿哪有胆子呐!不过话说回来,芍儿倒是喜欢这种收拾的感觉,虽然忙,可是心里舒服。
若是芍儿有才,便将这长安殿的后花园改成那苏州园林的样式,想来也极是美妙!只可惜我却是见都没见过,只听人说这南方的园林都精致小巧,十分秀致。”
“这多简单啊,你以后嫁个会做的人不久成了,何妨要你亲自动手?”
芍儿脸一红:“娘子说些什么,芍儿还小呢。”
东方瑶笑着摇了摇头:“哪里小,过了年都十四了!”
芍儿眼珠子转了一转,笑道:“娘子不过比芍儿大了一岁,却不晓得何时嫁人了!”
“你这丫头!”东方瑶气急,忍不住赶紧封住这小丫头的嘴巴,正想说什么,忽听门外通报窦长宁求见,东方瑶心中又惊又喜,出去一看,果见门口站了个笑眯眯的青年,细眉细眼,正是窦长宁。
“长宁,你怎么来了?快进来罢!”东方瑶奇道。
窦长宁只是规矩的站在一边,笑道:“娘子,奴就说一句话。”
沉香亭就在太液池的东一侧,东方瑶只来过一两次,等她来的时候,便见李衡乾站在外面,他面前的碧水已经结冰了,听到声音,才回头来,笑容满面:“你来了。”
亭子外面挂了一层保暖的帘子,地下铺了茵褥,里面又生了炭火,是以很温暖,进来后连狐裘都不用穿,李衡乾只穿了一身绛紫色绣金的便服,坐下后便为东方瑶斟了一杯茶:“怎么样,那书架你可喜欢?”
“什么?”东方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书架?”
李衡乾看着她因为疑惑而瞪大眼睛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嘴角勾出俊朗的弧度:“瑶儿,你这傻傻的样子倒令我以为是送错了人。”
东方瑶这才明白李衡乾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竹木书架是李衡乾......送的?
“你可喜欢?”
东方瑶忍不住看他,说着话时他的眼光太过专注,她想要挪开双眼,可是贪恋那一丝微笑,竟然如同魔怔了一般。
“啊!”东方瑶忽然觉得手疼了一下,忍不住缩起来放在胸口。
“怎么了?”李衡乾赶紧拿过东方瑶的手来仔细看,却见她纤白的手上有些红肿。
东方瑶指了指旁边的正沸腾的茶釜:“没事,不过是烫了一下而已。”
李衡乾没有说话,他握着东方瑶的手,一边拿出自己的帕子来,在上面倒了些酒,在她的手背上揉了一揉,怜惜道:“抱歉,是我的错。”
肌肤相触,清凉的感觉沁入心脾,东方瑶看着李衡乾的侧颜,他的样子那么专注,让她几乎不敢相信。
“挺喜欢的。”东方瑶说道。
只是话说的似乎没那么有底气,她倒是很想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奈何说出口时声音却如踩在云端一般。
闻言,李衡乾嘴角微微勾起,手中动作轻柔无比,轻声道:“都说长安十五乃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节日,连元日都比不过,你可想去看上一看?”
十五?
东方瑶忍不住道:“我怎么能出得去?”
第六章 一世长安(加更)
案几上摆了数十道珍馐,元阳脔、胶牙饧、五辛盘自然是必不可少,每道菜都少做了一些,本来已经足够自己一个人的用度了,只是不过一会儿见,便见来了七八个面生的婢女。m.www.uu234.net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银盒,拿出自家主人奉上的食物。
“舍人,我家婕妤娘娘送上一盘仙人脔,舍人万福。”
“谢过婕妤娘娘了。”东方瑶轻轻点头。
芍儿赶紧递上一块玉佩。
“舍人,我家孙才人送上一盘贵妃酥,舍人万福。”
“谢过才人了。”
芍儿赶紧又递上一块玉佩
“舍人,我家昭仪娘娘送上一道甘露炙,还请舍人笑纳,舍人万福。”
......
芍儿摸了一模,面色一变:“娘子,这才到元日,皇后娘娘赏的玉佩便见底了。”
东方瑶看了一看,果然,那不算小的珍珠宝钿方形银盒如今方方正正码着的只剩下了七八块玉佩和玉镯,看上去委实有些可怜。
“这娘娘公主们只知道送吃的,穿的带的却不见,吃的东西吃完了也就没了,如此算来,岂不是我们折本了?”芍儿衣服杞人忧天的样子,活像被人挖走了一块欣赏肉。
“好了,仓库里不是还有几块上好的瑟瑟么,瞧你这样子,难不成我一个皇后身边的舍人大过年的还能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想来也是自己疏忽,早该让人融了那几块皇后赐的金子做成首饰,也好过现在尴尬的境地,不过前些年自己没什么身份,自然也没太注意这些人情往来,如今身份和之前不一样了,确实应该未雨绸缪。
“娘子,九仙殿来人了。”抹云进来禀报。
“让她进来。”东方瑶放下手中的竹著,点点头。
只见一个身材瘦弱的青衣婢女低着头,领着一个木盒子就走进来了。
“舍人万福,奴婢映柳,我家章才人命奴婢送来一瓮屠苏酒,还请舍人不吝收下。”她说话的时候才微微抬起头来。
东方瑶一笑:“才人有心了。”
芍儿正摸索着要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来,却被东方瑶按下了。
芍儿惊讶的看着东方瑶,却见东方瑶只是对着自己摇头。
她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映柳:“多谢才人了。”
映柳有些疑惑,却还是收好了这本书:“舍人说的哪里的话,奴婢这就将书带回!”
映柳走后,芍儿忍不住道:“娘子为何要回礼一本书?”这虽说自家娘子想来不爱这些奢侈之物,只是以书作为回礼,她却是头一次见到。
东方瑶但笑不语,她打开那坛屠苏酒,瞬间屋内清香一片。
“她心思如此巧妙,我也好让她知道,我明白才对,”芍儿帮忙用勺子舀出少许入高足杯中,东方瑶饮下一口,嘴中满是肉桂花椒清淡的滋味,才淡淡道:“如此,才不枉费她一番心意。”
正吃酒吃到一半,芍儿把宜春酒、梅花酒、兰尾酒挨个倒了一杯,便听外面噼里啪啦一声巨响。
“是宫人在放爆竹呢!”
芍儿扶起来东方瑶,抹云为她披上大衣,三人走到殿外,只见院子一侧插着一根红罗包裹着的长竹竿,底部扎进土里,竿子的顶部则飘着一块金绣罗绮,上面大概写着一些自己不认识的符咒,是桃符一类的,看着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红色的四角宫灯,东方瑶第一次有种安心的感觉。
虽然去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可是就是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能够有能力,她好像真的可以拥有这一切,并且一直拥有。
既然要守岁到子时,自然没理由喝那么多的酒,东方瑶便一杯品了一小口,倒是芍儿,一口灌下一杯宜春酒,这会儿都有些摇摇晃晃了。
“抹云,赶紧把芍儿领回去,不然说不定等会儿这丫头就要在我这儿发酒疯了!”东方瑶脸有些红,面上也带着几分平时不常见的温柔笑意。
抹云先是一愣,随即忙不迭的点头:“奴婢这就将芍儿妹妹扶下去,娘子在这坐着就好!”
两人的背影最后都看不到了,东方瑶依旧是愣愣的盯着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到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发鬓,她向着一侧的正殿走去。
一张宽大的四方高案几,上面摆着三鼎香炉,此时上面的香几乎要燃尽了。
跪在蒲团上,东方瑶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铜佛,点染九炷香,插好,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合上手,想起来自己孤独无依的阿娘,远在千里之外的李怀睿。她心中十分伤感,虽不知前路如何,但是起码这一刻,她有了信心。
“信女东方瑶,在此祈愿,别无他求,惟愿所愿之人康健,一世长安。”
一拜,两拜,三拜。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无论距离多远,他会知道的,她在念着他。
九仙殿
相比较周围宫殿的热闹,九仙殿夹在其中就显得寂寥许多了,不过她的主人此时倒是优哉游哉,看不出半分不适之态。
“娘子,东方娘子这是何意?”映柳在皱着眉头,显然心中是不解的
章怀秋随手翻开手中这本《易经》,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个数字。
“九三,九六。”她轻轻念出来,不由得会意一笑。
乾卦,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无咎;九六,亢龙,有悔。
“娘子?”
章怀秋这才将这卷易经放下:“放心好了,东方娘子,她绝不会碍着我的路。”
她心中有预感,东方瑶其实早已经察觉此事,她完全可以使个小手段将自己打压下去,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对于自己来说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看样子,和聪明人说话是很省心,接下来,她就要某些人不省心了。
淡淡的饮下一杯酒,她问:“她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其余的,想来不过是些客套话罢了。”
章怀秋静默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挑起帘子,盯着外面明亮的光束:“映柳,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心狠了。”
映柳走上前来:“娘子说什么呢,映柳从来都不觉得娘子做错了什么!”
“可是,倘若阿恪知道……知道我对他的恩师做这些事情,我怕他不会原谅我。”
是啊,阿恪是那样真性情的人,那么纯良正直,可是自己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手紧紧地握成拳。
只是,她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操控一生,老死深宫。
每个人都由追逐自己自由的权利,凭什么她就要坐以待毙,守着那可笑的礼义廉耻?
既然她看见了,记住了,就证明这是天意,她必须要拼死一搏。
“东方瑶,那时候,你究竟是如何写下那些字的......”叹息着,如今,她终于感同身受了。
第七章 轻身换骨
前半夜东方瑶倒是很清明,酒没多喝,饭没多吃,剩下的酒菜便也不忍心浪费,就赏了长安殿的宫人,念及他们不顾外人眼光的鄙夷来了这长安殿,也算是勇气可嘉,东方瑶便拿出了自己两个月的月钱赏了他们。
大约是暗话说多了,明话便有些拿捏不住分寸,此时她注视着下面的宫人,想来想去其实也无话可说:“你们只要谨守本分,不多管本分之外的事情,忠心事主,我也不是难说话的人。”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平时还是有些怕自己这个新主人的,毕竟她平时却是笑的时候不多,就是笑也并非对着他们,反而严肃的神情居多。
最后众人齐声拱手:“谨遵娘子教诲!”方才散去。
“抹云。”东方瑶叫住她。
“娘子有什么吩咐?”抹云立回身来住。
东方瑶笑了一笑:“芍儿睡下了?”
“芍儿妹妹已经睡下了,娘子不必担心。”
“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担忧的。”
抹云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便被塞了一串琉璃珠。
“我在宫中根基尚且不稳,也没多少好东西,也就这串建宁大长公主赏的琉璃珠还能拿得出手,你且拿去。”
“娘子,奴婢、奴婢怎敢要?”抹云嗫嚅道。
“有什么不敢要的,”东方瑶看着抹云,微微一笑,似是无意道:“听说你家中尚有父母和弟妹四人?”
抹云眼皮一跳:“娘子,奴婢……确是家中之长女。”
“你如此勤快,看来你的弟弟妹妹以后少不得要你的指点了。”抹匀一抬头就是东方瑶意味深长的笑,她心中一惊,赶紧跪下:“娘子放心,奴婢一定谨守本分!”
“快起来,瞧把你吓得。”东方瑶扶起来一身冷汗的抹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
抹云走了之后,东方瑶又赶走了其它守夜的人,一个人收拾了自己的书架,边收拾着边发呆,然后就靠着一边的贵妃榻,迷迷糊糊的就到了天亮。
正月晦日便是送穷之日,一想起来今日还是更重要的事情,东方瑶便早早的就起来洗漱了,因为除了送穷、去含元殿再次拜过帝后,还要去拜访一下自己的“左邻右舍”,以增进一下感情。
其实东方瑶也知道,若是流言蜚语,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说说,表面上肯定不会对自己明嘲暗讽,这一点她还是十分放心的,毕竟自己现在是韩鸿照亲近的内舍人,大多制书诏书都要自己起草,如若得罪了自己,恐怕在韩鸿照身下的日子不能好过。
只是东方瑶没想到的是,今日李道潜的面色好了许多。前几日被传是又感染了风寒,不过自己看他那个样子,再看身边的陆静娘容光焕发的模样,便知道这感染风寒说不定便是掩人耳目,难不成这韩宿襄献上的药还是起了作用?
听韩鸿照又语重心长了一番,东方瑶看她心情还算是不错,才道:“殿下儿孙皆承欢膝下,无一不孝顺敬奉,想来这一年是个好兆头。”
承欢膝下,孝顺敬奉。
韩鸿照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已经走出殿外的儿子们,嘴角勾了一勾:“哼,少了我的嫡孙,你就敢说我儿孙皆承欢膝下?”
听出她语气中似乎并无半分不妥,东方瑶小心斟酌着用语:“殿下明鉴,臣一心只为殿下着想。殿下也说了,潮阳王毕竟是殿下的嫡孙,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想必对殿下您也是极其思念。”
“他看重你,你为他求情倒也在情理之中。”韩鸿照顿了一顿,接过东方瑶递上来的热酪浆:又叫了一声:“王寿!”
王寿赶紧上前来,点头哈腰:“殿下有什么吩咐?”
“昨晚那一顿守岁宴不错,照做一样给潮阳王送去。”
王寿眼睛瞪了一瞪,这距离,是要做好了再送去?
“怎么?”见他长久不回声,韩鸿照皱了皱眉。
“没、没什么,奴婢这就去!”王寿终究没敢再说什么,领命走了。
从含光殿出来之后便是午后了,想起来自己自己还有许多人没见,东方瑶便命芍儿和抹云准备好了礼物一个个登门拜访,先前元香因着怀孕即将足月,是以一直在家闭门不出,东方瑶便准备了礼物亲自登门;谢婕妤的女儿晋阳公主马上就要再生了,东方瑶便送了一块镶着红宝石的玉如意。
信步走到九仙殿,便见昨夜那个似乎是叫映柳的婢女在外面候着,一见是东方瑶,立刻上前来作礼:“东方娘子万福,请娘子进来暖暖罢。”倒像是老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一般。
芍儿和抹云面面相觑,两人看了看各自手中捧的奢侈玩意儿,莫不是都要送给章才人?
却见东方瑶笑着点点头:“劳烦你家才人了。”
一进屋子,明显感觉暖和起来,东方瑶便打量了一番,只见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不过是些普通闺阁女子的摆设,到不像是皇妃的住所。
正思忖着,便见一少女缓缓上前来,一身简单的素面窄袖藕丝裙,虽有几分单薄,却见这衣服的主人面若桃花,没一分的畏缩之气,想来名门闺秀,不过如此。
“娘子来了,妾身失礼了。”她笑盈盈的一拱手。
“才人说的哪里的话。”她也适时的客套两句。
两人才落了座,便见两个婢女上前来放茶,东方瑶细细的品了一口,竟是碧涧茶,只是这茶中却不晓得加了什么,滋味却非常人所能品,不由搁茶笑道:“才人的茶,好生清苦。”
章怀秋用洗巾擦干净溅出的沸水,闻言亦笑:“苦茶,方能轻身换骨。”
等回了长安殿,芍儿才在东方瑶耳边附声道:“娘子为何偏偏对那章才人如此礼遇?”
“你这丫头,倒还挺机灵的么。”
芍儿笑吟吟:“能让娘子如此相待,想必那章才人亦不是简单的人物。”
“她的确很不简单。”一个孤女,能明哲保身到这种份上了,连东方瑶自己都觉得惊讶,莫不是她掌握了章守英某个秘密,否则怎能令韩鸿照待她如此?
不仅没有要她服侍过陛下,甚至都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连东方瑶都觉得诧异了。
“这些是什么?”东方瑶这才发现案几上摆着的一套衣服。
这衣服是一件挂着铃铛的双鱼绿晕衫,轻薄小巧,只是在这大冬天的看上去倒是颇为稀奇。
“哦,”芍儿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这是刚刚灵芷姐姐送来的,说是上元节的宴会要用。”
上元节,是长安最盛大的节日,没有之一。
平素长安人夜间都不能外出,宵禁时间被武侯抓到还是要受罚的,然只有上元节这前后三日金吾不禁,人们可以尽情游玩,通宵达旦,长安城内都是游人如织,摩肩擦踵,多以观灯为趣,可惜这么多年来东方瑶从来都没在上元节出去过。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她便穿好了绿晕衫到常春殿来赴宴。
只是走在去的路上,她竟发现许多娘子无论身份如何竟皆穿了一身同样的绿晕衫,大约还是有几分好奇,她便问了和自己走在一边的婉娘。
“这临光宴啊,是皇后娘娘主办的,听说十五这一夜,凡是在场的娘子,皆要着这绿晕衫出席,席间更是歌舞不断,花灯斗艳,谁家的娘子能拔得最后的头筹,便可以得到一件红罗披帛。”
“什么拔得头筹?”东方瑶奇道。
第八章 春夜舞会
婉娘但笑不语,手对着面前的案几示意:“瑶儿莫急,一会儿便见分晓。www.uu234.net”
东方瑶便不由得失笑了,心道:“这还是要保密么?可见是有意思的。”
婉娘则笑着摇头,一派高深莫测:“等会儿自然有好戏看。”
东方瑶正诧异着,冷不丁发现身边站了个小小的人,也是一身的绿晕衫,看上去分外可爱,她便诧道:“小娘子是?”
“这是七娘,快叫一声娘子!”李衡乾笑着走过来。
“阿兄,这位姊姊好漂亮呀!”七娘笑的天真烂漫,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原来这就是端王的小女儿,东方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果然这小女孩容貌清秀,圆圆粉嫩的脸,看上去手感就不错,不过她看了一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有些担心:“郡王还是先回去罢,这里人太多。”
否则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了,不过李衡乾却仿佛并不在意,他看着东方瑶低低的笑开,“相信我,没事的。”
听了他的这话,东方瑶才安下心来,可是一想到前几天芍儿说的话,她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瑶儿,那我便先走了。”婉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东方瑶一眼,又对着李衡乾点了点头才离开。
“姊姊怎的耳朵这样红?”七娘打量着东方瑶精巧的耳垂,粉嫩的小脸上略带一丝疑惑:“姊姊莫不是喝多酒了?”
东方瑶一怔,瞬间回过神来,她侧过头去说:“没有的。”
“七娘,宴会还没开始呢,哪里来的酒?”李衡乾似笑非笑,注视着东方瑶的侧颜,低低笑开:“你先回去找你阿嫂和二哥,等会儿三哥便回去。”
七娘大眼睛扑闪了一下,很听话的点点头,随后对一边的婢女嘟囔道:“六娘姊姊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我想她啦!”
婢女搀扶她,却一脸苦笑:“七娘子身子不好呢,王妃说待明年的时候……”。
李衡乾看着东方瑶低头的样子,笑意逐渐加深:“殿下打算在常春殿内观众舞,凡是跳得好的舞者皆可以得到西域进贡的棉纱做成的红罗披帛。”
东方瑶一呆:“跳舞?”
天呐,天知道她跳舞跳的有多难看,就连琵琶古琴之类的乐器,她也不过动过一点,现下要她来跳舞,岂非是为难?
“我不会跳舞啊。”于是她很诚实的对李衡乾交代。
“我自然知道,你不需要跳舞,”临走时,他微笑道:“今夜的花灯,你等着我。”
这声音低沉而微哑,仿佛带着缠绵万分的情意,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落在她的心上。
两人分开走进了殿中,只见偌大的常春殿除了上坐和下首两长排的案桌之外,下面一块宽阔的场地已经收拾的颇为整净。地上铺着暖和的茵褥,香炉内清香冉冉,一百余只的炭火盆在众人身边围着,在这常春殿内,确实只穿一件绿晕衫也丝毫不觉得冷,人差不多到齐的时候便见有人在自己的案几上开始放糕点瓜果。
东方瑶端起一杯酪浆来,透过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她看到梁王,哦不,正是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他此时正小心的扶着他的太子妃顾氏上前来,先向着韩鸿照和李道潜拱手做了一个礼:“父皇母后,儿来迟了,万勿怪罪!”
因为离得远,四周声音又嘈杂,后面说的几句话东方瑶倒是没听清楚,不过等李况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清楚的看见李况脸色却是不怎么样,搀着太子妃便来到了自己的位置。
看来他这太子当的倒也不是很舒心么,支持李怀睿的势力不容小觑,便说是这朝中大多数的人,曾经便受过李怀睿的恩惠,只是他被贬的时候都没有站出来罢了。
冷笑,东方瑶顿时觉得口中之物味道索然。
怔了好一会儿,她又不自觉的看向李衡乾。
殿内熙熙攘攘人很多,不过她还是一眼就看到李衡乾,眼见着他走到赵王身边,对着赵王行了一礼。
一个陌生的女子忽然出现在视线之中,她跟在李衡贞后面,也向着赵王这边走来。
李衡贞身子一闪,东方瑶才看清楚那女子的脸,肤色白皙,只是眉眼清淡,此时穿着这一身绿晕衫,看上去也清秀了不少,正是柳氏。
夫妇两人在去年年底完婚,看上去倒也相配,差距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正思索着,便听一阵哈哈大笑:“姑母,姑父!”
韩宿襄快步走过来,“给姑母姑父请安了,姑母姑父万福金安!”拱手一礼。
韩鸿照嗔道:“急急躁躁的没个样子,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去!”
李道潜在一边呵呵的笑,接过陆静娘喂过来的葡萄:“诶,都是家宴,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韩宿襄眯着眼睛,站到韩鸿照身边来:“听说姑母这次的宴会请来了不少名伎?”
韩鸿照白了一眼:“哪次宴会请来的不是名伎?”
韩宿襄正待说什么,又听韩鸿照道:“怎么,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儿身子不适,是以儿便让她在家里休养了。”
韩鸿照冷哼一声:“没事儿便去你自己的位置好好呆着去。”
韩宿襄笑呵呵的为韩鸿照沏上一杯茶:“姑母这是说的什么呢,儿不过是想在姑母身边尽尽孝罢了。”
韩鸿照笑着哼了一声,指着他道:“你啊,别以为姑母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元儿早几日可先和我说了,那定陵夫人你想都不要想!”
韩宿襄闻言一急:“姑母,元儿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定陵夫人与儿,怎的就不能成?”
“元儿爱看袁大娘舞剑弹琴,你若娶了定陵夫人,岂能给她自由之身,元儿必定不愿,我瞧你也别去触这个霉头。”
韩宿襄眼珠子一转,转到李道潜身上,李道潜看了看韩鸿照的脸色,便知也不是不可以,于是笑道:“元儿有孕在身,等诞下麟儿,你去看上一看,说不定那时她便松了口也未可知。”
“大娘虽爱拨弄乐器,但终究不过是个女子么,这相夫教……”陆静娘正待说两句,忽的手背李道潜按住了,她一愣方才反应过来,赶紧咳嗽两声住了嘴。
“行了,下去罢。”韩鸿照淡淡道,似有些兴致索然。
第九章 十五明月
宴会很快开始,案几上的菜也基本都上齐了。顶 点 X 23 U S
下首正跳的这一支乃名拓枝舞,只见下面有一个硕大的莲花型道具,看起来大约是纱罗和铁丝捆绑制成,那纱罗上晕染的颜色也与莲花别无二致,等到散序完了,层层的花瓣才一瓣瓣拨开,露出一个女孩的脸来。
腮边涂着应景的胭脂,她笑着站起身来,身上一件桃红色的襦裙便如花瓣一般,腰间系的铃铛叮当作响,众人看了皆拍手叫好,听来真真是热闹。
东方瑶转过身来,默默地饮下一杯茶水,看着满桌子的菜却是有些吃不下去。
“娘子为何不吃,听说这金丝糕味道可是很好的呢!”看着东方瑶一直在盯着下面发呆,芍儿忍不住道。
东方瑶点点头,尝了一口,的确味道不错。
只是她吃来却味同嚼蜡。
因为她没想到,韩宿迁会坐到自己的身边来。想起来一年前,她提着灯笼撞见他,那时候的她,一点都不担心韩宿迁会怪罪自己。
因为多年前她第一次见他时,便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君子,虽然他身上的气质高不可攀,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直都是温柔的……如今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她心中十分难受。
如果能选择,她当然不愿意让人看了厌弃。
裴夫人说话不多,她只是温婉的笑,话声传到自己的耳中:“夫君可要饮些宜春酒?”待到韩宿迁点头,她才斟上一杯。
发了一会儿呆,忽听裴夫人笑着说:“重献来了。”
有少年道:“表叔万福金安。”
这少年一身淡蓝色的圆领长袍,说话斯文有礼,看起来模样也温文尔雅。
“听说前几日阿爷和表叔起了冲突,儿在这儿要对表叔赔不是了,阿爷向来说话如此,其实并无恶意,不过是和表叔争一口气罢了,还望表叔消气,莫要怪罪他。”
这话说的如此谦和,连东方瑶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韩宿襄的长子,没成想竟和韩宿襄一点都不像,倒是自己误会他了,去年乞巧节竟还以为他是个轻浮的少年。
诶,想起这件事来,东方瑶忽然又想到了绮容,若是以往,绮容这会儿肯定会来自己身边聊几句话,怎的片刻却不见了?
她便下意识的向着赵王身边看去,只见赵王身边除了赵王妃,竟是一个子女都没有带过来。
正疑惑着,便听上首有人拍手:“每年临光宴后我总听人说临光宴无聊什么的话,是以今年的临光宴,我便要大家来闹上一闹。”
韩鸿照站起来,笑道:“陛下,我便开始说了,你可莫要笑话我!”
李道潜笑着摇头:“你想来心思妙,想来这次临光宴也是下了一番心思的,本来便是家宴,诸儿图个乐子,只要大家开心怎么都行。”
韩鸿照这才笑着走下来,拍手道:“都上来罢。”
数十个侍者抬着一张巨大的圆毯上来,铺在中间,看样子就是波斯之物,几十个乐伎也纷纷各居其位,挑弄好手中乐器,只待一声令下,便开始演奏。
咚咚的鼓点声缓缓响起,不一会儿便有一少女走上前来,一声窄袖绿晕衫,铃铛挂在腰间,更衬的她楚腰不盈一握。
随着鼓点急促起来,她开始急速的起舞,像一株绽放的花儿,释放自己的美丽。
渐渐地,台上更多的娘子开始明白了韩鸿照的意思,看这架势,竟然还真是斗舞。
她们纷纷走下来,赤脚起舞,逐渐的也有男子在台上起舞,一个拉着一个,面色酡红的少女和容色清俊的青年在衣袂飘飘间交换着眼神。
很快,东方瑶发现身边的女子几乎都跳了出去,众人混在一起,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一般沉醉在舞中,就连裴夫人那般娴静的女子,竟然也在朋友的鼓动下随着鼓点跳了起来
环佩叮当,满室如春。
东方瑶正混乱着,冷不防有个人拉了一下自己。
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间小房间中,有个婢女捧着一件香色的冬襦上前来,笑道:“舍人请宽衣。”
换好衣服,那婢女指点:“郎君在碧水边,舍人一看便知。”
今天的月亮真是分外明亮。
东方瑶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天边,忍不住笑了。
碧水边,有个青年负手而立。
他正对着她,即便隔了很远,她依旧是在他灼灼的目光下走来。
倘若说这世间还有明亮的月光,那一定也不及她的眸中的清澈。
李衡乾嘴角擒着笑意,看着走过来的东方瑶:“今夜,我是三郎,你是瑶儿。”
东方瑶点点头,李衡乾便拉住她的手,手中柔荑有些清冷,他紧紧地握住:“为何手这样凉?”
“大约是刚出来的缘故罢。”一语未落,一件衣服已经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郡王?”东方瑶忍不住抬头来看他。
李衡乾把手抵在她的唇边,摇头:“今夜,我只是李三郎。”
许是那眸子太过温柔热烈,东方瑶忍不住胸口化开一片清辉,她轻轻点头。
三郎……
李衡乾从不知道,这个名字她念来如此温软。
手紧了一紧,“我们走。”
上元节这三夜,宫中的守卫是不严的,形形色色的少男少女在宫里来来去去,还有不少出宫的伎子,东方瑶和李衡乾就混在了这里面。
眼看着望仙门近在咫尺,忽然身后一阵兵甲之声,东方瑶的心一紧,下意识的靠近了李衡乾。
“前面是什么人?”
李衡乾早就料到了大约会有些突发状况,是以他在东方瑶耳边轻声道:“莫急,没事的。”
东方瑶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李衡乾便转过身来,待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才淡定的笑道:“石将军,别来无恙?”
石安京一愣,他看着李衡乾的手,此时正紧紧地握着一个少女的手,那少女身子瘦弱,只是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阻止李衡乾出宫,毕竟他们只负责处置趁机逃出宫的奴婢,并不能阻止郡王爷出去。
“属下唐突了,郡王一路小心。”他抱拳低声道。
李衡乾礼貌的点头,“多谢将军了!”
大约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一出望仙门,便见前方人影攒动,成百人的聚在一块儿,对着中间一个巨大的灯轮指指点点,称绝叫喊声不绝于耳。
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高二十丈的“千丈灯”?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滁州,从没见过长安的灯会,却时常听人说起长安的灯会是如何的壮观,今夜终于有缘一见。”
看他脸上也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感觉,东方瑶忍不住笑起来。
“往年我也只听人提起过,接连三夜的灯会,想来究竟是何等繁华的景象。”
身侧之人是心上之人,身侧之景是心中之景,倘若这世间还有多美妙的事情,想来也不过如此罢。
李衡乾停下来,为东方瑶整理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大衣,“去看看。”
第十章 良辰美景
等两人走进了,东方瑶才深觉,虽然唤作“千丈灯”是夸大了些,然“二十丈”此言却非虚。www.uu234.net
此灯形状犹如花树般蜿蜒起伏,树桠长长的伸出,每支枝桠上都以锦绣相饰,又缀有金玉珠翠,绮丽万千;在树杈的尽处则做成莲瓣状的灯托,灯托上放着缩小版的宫灯,就连外蒙的纱罗上都画着各种吉祥如意和人胜的图案,真是好不繁复又不失华美。
那灯下数十位青衣的士子正对着眼前这灯指指点点。
“听说这灯乃是皇后娘娘为了永平公主而作,当真是观完此灯,其它花灯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如此良辰美灯,有才人美景,怎能无诗?子澜,我们当中你诗才最好,自然是你来做!”
东方瑶和李衡乾好容易才挤到了前面,因为人太多,大家都津津有味的看着灯和才子佳人,整个灯前更是堵的水泄不通,是以两人最终停滞不前,却听前面熙熙攘攘起来了。
“前面是怎么了?”
李衡乾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士子在争诗呢。”
所谓争诗,便是你出上句,我来对下句,若是对不出来,便要自罚一杯清酒。
灯下众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看,只是东方瑶却觉得那前方的士子似乎是不愿意做。
“子澜,你若是不肯来露一手,我便出了这上一句,你若对不出来,便要自罚三杯!”
周围人一遭起哄,转眼间一架高案几便摆好了,众人多半都被眼前俊俏风流的士子吸引了过来,此时更是拍手叫好,言语鼓动起来。
那围在中间的青年有些羞涩的摆摆手:“不必了,某哪里有什么作诗的才能,不过是聊以**罢了。”
只是他这些朋友却貌似并不领情,三大碗酒已经倒好,笑嘻嘻的看着他。
“子澜不愿意来对,便我好了。”一人解围道。
“诶,阿绪,我们晓得你一向和子澜要好,只是你这诗才却是万分也赶不上他,何必来现眼?”众士子立时哈哈大笑,留下那被叫做阿绪的青年原地尴尬。
东方瑶看的不痛快,由是皱眉道:“这些郎君,未免也太欺负人!”
李衡乾笑着摇头:“不过是乐子罢了,他们起哄,便是欺负那不愿对诗的青年温厚老实。”
正说着,那鼓动对诗的青年已经挥笔写下两三句,立时有人拿来,将那宣纸黏在上首一座灯盏上。
东方瑶仔细一看,却是两句诗:
“锦里十芳宴,兰红斗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落天.”
那可是韩鸿照为了元香而花重金做出的花灯…..连东方瑶也不得不佩服,这年头的士子胆子都是这么的肥?
这边人家还没答应要对诗,那边三碗清酒已经摆好,还大声嚷嚷着:“不就是对诗吗,这千丈灯想必不是公主,我等也没机会见到,子澜,你又何必非要煞风景呢?”
那叫做子澜士子面色有些白,不过依旧柔声细语的拒绝:“赵兄,我……我才思迟钝,哪里能如你一般出口成章?”
“那便饮下这三碗清酒如何?”不依不饶,那姓赵的郎君抱臂戏谑的看着他。
“慢着。”
这话音未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忽惊见一个不明物体直直的朝着这边的方向射过来。
那赵郎乍见,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侧身一避,踉跄一下,那东西却是堪堪射向自己的身后。
“叮当”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那黏好的宣纸便支撑不住飘了下来,那赵郎被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吓的魂飞魄散,待发现自己没有事后,便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却见人群中让开一条路,一男一女走上前来。
那男子虽也是一身青衣,却是眉目冷峻,周身一股不凡的清贵之气,甚至有着傲视天下的气度,直看的诸位士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男子松开紧握少女的手,走到赵郎身边时嘴角上扬,他捡起来那物什,对他微笑:“唐突了。”待那赵郎看清,竟然只是一支束发的金簪。
那男子便如此坦坦荡荡的簪在了发上。
就在他怒气冲冲想要发怒的时候,却又见一头戴幂篱的少女走上前来,对着自己一笑,便有清脆的声音入耳。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直说的那赵姓士子连连瞪眼。(选自唐卢照邻《十五观夜灯》)
走马入红尘,满座花似锦,长灯绵延似月轮高悬,映照着眼前面纱遮住的如花容颜,隐约可见那少女嘴角轻含的一丝笑意中,除了三分傲气还有三分高不可攀的清冷。
高子澜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少女和青年便恍然不见,就像是一阵随去随来的清风,若说不是仙子,哪能有做出如此美艳的骈词俪句?
“多…..多谢。”他喃喃道。
……
东方瑶和李衡乾跳出人群的时候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当真是有趣,我竟没想到,长安的士子竟都是如此的有胆识!”
听她这话语欢快自在,李衡乾忍不住心肠柔软,轻轻点了她的俏鼻:“你啊,都是些待考士子,让他们失了颜面,岂非尴尬?”
东方瑶摘下幂篱来狡黠一笑:“什么颜面,我瞧他们玩的不亦乐乎,倒也没去考虑别人的颜面,我又何必要给他们留?”
李衡乾不语,他静静地看着眼前少女笑靥如花,嘴角也微微上扬,只是觉得这双眼睛,竟能够如此清澈,他好想看一看,她的这双眼睛中究竟还藏了什么他看不透摸不着的东西。
“瑶儿。”李衡乾轻声的唤她,从怀中拿出一个手绢,将那手绢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白玉簪。
这虽然是一支普通的簪子,但是上面刻得花纹却是很熟悉,东方瑶拿来仔细打量,诧道:“这是……”
这竟然是木槿花的样子?
“这是我亲手为你所刻,还记得那日买的那支白玉簪么,就是它,我觉得,它很配你,纯白无暇。”
纯白无暇。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自己,东方瑶忍不住鼻子有些酸,她在宫里宫外被冠以背主求荣的骂名,就连沛国夫人这些她几乎不曾接触过的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嘲讽有加,她不过出身卑微,如何能得他所爱?
如何,如何?
第十一章 光明正大
“傻丫头。m.www.uu234.net”见她眼中有几分星点,他心中更是心疼:“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你才会被逼如此。”
“不,不是你们的错,错在我,是我太没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废,被贬去千里之外的亳州。她如今只盼望着韩鸿照能念及几分他的苦楚,纵然不能再踏入长安,也好做个闲散的王爷,总胜过日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李衡乾默然将她揽入怀中。
“瑶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头顶上,她听他如是说。
漫天璀璨中,她听他如是说。
她几乎不能相信的呆住。
以至于很多年后,她都不能够忘记那晚明亮的月光,那晚的李衡乾。
“你给我点时间,我要光明正大的娶你,做我的妻子。”
李衡乾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他捧住东方瑶的脸,看着她瘦弱的面容,不知多少日夜心忧难眠,却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上天总是不公平的,它给了她过人的才能和聪慧,却夺走了她所有的亲人,要她独自一人在宫中步履维艰、苦心经营,他怎能忍心?
倘若他不曾认识她,也不过像兄长一般,娶个公主或者重臣的女儿,成为韩鸿照笼络朝臣的工具,可是他遇见了她,上天要他认识了她,多次的相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有了一种莫名巧妙、不知何处所起的眷恋,令他忍不住想要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管阿兄说的对不对,他也愿意奋力一搏,只要他对韩鸿照忠心,娶了东方瑶又有何不可?
“瑶儿?”见她依旧呆愣愣的,李衡乾轻声唤她,只盼望她赶紧回过神来答应自己。
东方瑶心中不知是何感觉,除了有种酥酥麻麻的异样,更多的却是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她只得紧紧地抓着李衡乾的衣袖,低头不敢去看他。
“你……你不愿意?”李衡乾见她一句话不说,心瞬间就跌到了谷底……
“我……”东方瑶赶紧摇头,却见李衡乾紧蹙眉头,一副受伤的样子。
“……”她张了张口,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李衡乾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苦涩。
难怪她总对自己有所保留,难怪她不能完全信任自己,原来是……原来是不愿意。
然而就在他心中难受的要死的时候,忽听面前的少女轻声道:“我……我愿意。”
……
本来长安里坊众多,两人又从未逛过,谁知在这众多观灯的人群中走来却像是如鱼得水一般。
东方瑶说完那句话,便稀里糊涂的跟着李衡乾走,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只能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自己真的爱上了李衡乾吗?
如果爱,为何没有办法利落的说出那一句话?
可是如果不爱,为何看着他难受的样子,自己也会这样心疼?
东方瑶迷茫的看着李衡乾的宽阔的背影,一时之间失神。
“诸位郎君娘子百年一遇的肢解术法,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只见前面站了个身着褐色的袍衩衣的男人,一边将前半边的袍子塞到裤子里,一边手握长剑在空中打了个转,不过一会儿便吸引了不少的人来。
东方瑶很快回过神来了,却有些无奈……这家伙到底还要在这转多少圈啊?便拽住他,示意想要去看。
李衡乾手一紧:“好。”
两人站的比较靠前,位置比较好,不过听说还是“肢解”什么的,东方瑶便退后两步:“他是要肢解谁啊?”
李衡乾一笑,仿佛不记得刚才的事:“等会儿要是他的头掉下来了,你便躲到我的怀里来。”
东方瑶咳嗽两声:“那多没出息呀!”
李衡乾面上笑意加深,他故意把手放在东方瑶一侧的肩上,将她紧紧地揽向自己,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看四周皆是出双入对的情人,你若是等会儿吓得自己跳开,人家岂不是会嘲笑我?”
东方瑶忍不住脸红一笑。
“某姓解,诸位郎君娘子们唤我一声老解便可!”他哈哈一笑:“废话不多说,老解这就开始表演,诸位郎君娘子若是觉得这术法还可以,还望不吝赏赐几个小钱!”
话说的利索,他手中的剑也利索的在空中转了几圈。
若说袁大娘的剑舞是柔若无骨中带着三分刚强,这位舞的便是刚强中带着三分阴柔,男人舞剑,大多要些年轻的少年来,而眼前这位,虽年纪不小了,却舞的不分年龄,仿佛他的整个人都融在了剑中,然而就在众人看的入迷的时候,忽听那老解低吼了一声,接着是衣服撕裂的声音,不过一瞬之间地上便多了个带血的物体。
“啊…..啊!”
显然后面的一声惨叫比前面的一声的惨叫要凄惨,这声音委实人,在众多“惨叫声”中显得颇为惊奇。
那戴人胜面具的黄衫少女一个没反应过来,吓得连面具都掉在了地上。
大约也觉得自己喊得有些过,她脸一红,便用力拍了一下身边的少年,怒道:“段十郎,你怎的不提醒我!”害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了
不过东方瑶和李衡乾两人隔得远,只听那少年虽声音委屈,还是乖乖认错:“我的错我的错,好阿娴,你莫生气!”
那老解哈哈一笑便来解围:“小娘子莫生气,莫害怕!”他笑呵呵的从地上捡起来自己的手臂,血淋淋的样子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生生又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摊开手来:“你们看,这不是没事了嘛!”
四周遽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拍手声。
东方瑶忍不住张大嘴巴:“这不会是真的罢,你看他的衣服上真的有那么多血呢!”
李衡乾沉沉笑开:“傻丫头,人家老丈都说了是术法,怎么会是真的?”
那就是假的咯?
不过虽然是假的,东方瑶心中还是很佩服这老丈的剑术,刚开始舞的出神入化吸引人的注意力恐怕就是为了后面斩臂,否则也不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于是她便想从身上拿出钱来,只是在腰间摸了一会儿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出门从来不带钱……因为一直都是芍儿拿着啊!
哭笑不得,却见那老解的一只碗已经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一只修长的手在那碗中放下了一个银饼,老解不由得抬头来笑道:“多谢这位郎君,多谢娘子!”
眼前这青年眉眼峻然,尤其是在这万丈灯火下来看,他竟看出几分张扬艳丽来,脑海中不由得闪现从前在乡下听过的一句话:男生女相,不是王爷是帝王……
惊讶之际,他也不免感叹,现在的郎君都生的如此俊俏了?就刚刚在后面的那郎君,简直是平生未见过笑的如此温润的人,当真是如坐春风的感觉,念及此,他便下意识的往后一看,却见后面早就已经没了人影,再回过神来,前面刚刚给钱的郎君和小娘子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