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心翼翼
一个端放秀气的“永”字摆在光润细薄宣城郡纸上。www.uu234.net
然而在韩鸿照看来,这字秀气中却隐隐透着几分不屑和蔑视,看上去又是端正无比的。
笑了一笑,她指着此字问道:“瑶儿写的这个字,容儿可喜欢?”
素净的齐胸襦裙,娥眉如黛,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双明媚的双眸此时开心的眯了起来:“姊姊写的自然是好!”言罢冲着东方瑶眨了眨眼。
小女孩儿这几个月长得特别快,就像柳条抽芽一样,前几个月还只到东方瑶的腰间,如今几乎可以到她的胸前了;身材也高挑了许多,尤其是一双眼睛,越看越美,即使是不笑也有眉目含笑的风情。
东方瑶亦报之一笑。
绮容又仰起头,笑着补充了一句:“殿下,能让瑶姊姊教我写字么?”
甜糯糯的声音,想必哪个人听了都不会拒绝。
站在后面的沈如柔却面色一变,她打量着皇后似笑非笑的脸,心中有些打怵,赶紧拉了女儿,赔笑道:“母后莫怪,小孩子没想那么多,怎好劳烦母后身边的阿监来教,我为容儿找位女大家即可!”
“哦?”韩鸿照也没说同意不同意,她看了一会儿绮容,心中着实有些怜爱。
这孩子小时候便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那指不定多漂亮呢。
她笑道:“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容儿想学,那学便可。这几日你便带着容儿住在长春殿,我让瑶儿去服侍着,顺便看看宫里的风景,若是找到了大家,再回去慢慢学。”
“哎呦,怎可如此劳烦阿监!”沈如柔看了一眼东方瑶,显然很惊喜。
不仅可以住在宫里,还有皇后身边宠爱的婢女来教自己的女儿。
这笑容真是……东方瑶有些无奈,总感觉这笑容很怪,带着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
韩鸿照走后,接东方瑶又写了几个字要绮容来认,绮容倒是十分聪慧,几个字竟然都认了出来,问过了放知道,原来绮容在家自己学过许多字。
只是听了这件事情,沈如柔的反应却是十分惊愕的。
“这些字是谁教你的?”
王爷一向没这个心思来教,而自己又不怎么通文理,女儿会跟谁学?
“自然是阿兄了!”绮容嫣然一笑,“阿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教容儿写些字,容儿觉得挺有意思的。”
沈如柔几无可见的撇了撇嘴,显然不以为然的样子,“你若是想学,现下已经有了老师,日后便勿要叨扰你阿兄了。”
绮容不解:“容儿没有叨扰阿兄呀,这是阿兄主动要教的!”
“臭丫头,阿娘的话你都不听!”沈如柔一急。
“容儿没有不听阿娘的话,阿娘怎么可以这么凶!”绮容不满的嘟起嘴来,争辩道:“阿兄愿意教那是阿兄的事,阿娘为何不愿意?”
女儿这执拗的样子,竟还真是像极了李衡义。
牙根咬的生疼,沈如柔卷起袖子来又忍不住要教训,忽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外人她心口一跳,赶紧偷眼去看。
东方瑶自然识趣的假装没听见,默然整理案几上的笔墨。
平阳郡王李衡义,那是赵王的庶长子。
看来,赵王妃对于这个庶出的长子,还是有些忌讳的。
自知失语,沈如柔恨不得拍扁自己的脑袋,忙不迭圆话:“阿娘的意思是……你阿兄平日事多,我怕你耽误他!”
绮容点头:“阿娘,就阿兄那样子,整日不是赛马就是斗鸡,还事多?你这是在嘲讽他吧!”
沈如柔尴尬的闷下一口气,小声骂道:“小讨债鬼!”
在偏殿里待了一会儿,有婢女来请沈如柔去长春殿,看看长春殿看看收拾的如何;
楚荷送了些新出炉的糕点,风尘仆仆进来的时候,东方瑶可以看的出来,她心情好了许多,额上还挂着几滴汗珠,端上来一盘淋了牛乳的马乳葡萄,一盘果脯和一杯酪浆,最后端上案的是一盘奶色中透着红色的透花糍。
绮容看着面前一盘形色晶莹如牛乳,里面却透出红色的花状糕点,不由得胃口大开。
看着小女孩眼睛发亮,东方瑶忍不住嘴角上扬,拿起一双竹著递到绮容小手中,“小娘子快尝尝吧!”
绮容立即咬了一口,只觉得外面的皮黏黏的很香,馅料塞满口中有甜甜的、细腻的感觉,却不晓得是什么,待到吃完两个全部咽了下去之后,她忍住想抓起来再吃一个的**,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手,才笑道:“楚姊姊,这是什么糕点啊,容儿觉得很好吃!”
楚荷柔柔一笑:“这叫透花糍,外面是用糯米做的,里面是掺了牛乳的细豆沙,娘子喜欢就好。”
容儿踌躇了一下:“是很好吃……”
只是她盯着透花糍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东方瑶纤瘦的腰,赶紧摆手摇头:“姊姊,我不吃了,还是练会儿字吧。”
看着绮容满脸不舍的样子,东方瑶忍不住好笑:“真的不吃了?”
绮容回的斩钉截铁:“不吃了,楚姊姊做的很好吃,只是容儿吃饱了!”
楚荷哭笑不得地退了下去。
绮容跟着东方瑶练了几笔字,忽笑道:“姊姊写的字果然好看,不像我阿兄,写起来字丑的很。”
绮容如此打趣,嘴上虽然说着阿兄的字丑,笑的却是无拘无束。
东方瑶说道:“那郡王应是喜欢骑马打猎这些游戏。”
“姊姊怎的知道?”绮容大眼睛微愣。
世家子弟难道不都是这样的么,不过东方瑶倒是不知道平阳郡王是不是和长安那些纨绔子弟一样,但是大约李衡义这个年纪的少年喜欢打猎骑马也不足为奇,毕竟就是如今文弱的圣上,身体好的时候也喜欢天天往围场跑。
“这些不都是郎君喜欢的么,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
“是么,那表……”
绮容失神似的喃喃了一会儿,东方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看了眼外面暗下去的天色,绮容回过神来,指着书案上的一个字道:“姊姊,这个字怎么写?”
第四十七章 怅然所失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沈如柔便回来了,碰巧皇后也正要休息,几人便在含凉殿用了晚膳,皇后又问了绮容些家里的事,绮容也都说了,倒是提她的阿兄很多。www.uu234.net
“看容儿和衡义这么好,我这个做祖母的都要嫉妒了。”
韩鸿照笑着,眼风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沈如柔。
沈如柔背上直冒冷汗,感觉被韩鸿照看过的地方好像剜去了一个洞,吓得她赶紧低下头。
天可怜见,就算她平时的确有意无意怂恿李衡义出去玩,但也不过是为自己考虑,并没有半点要害他的意思啊!
况且李衡义不过是个庶出的而已,一个低贱不知来历的婢女所生,难不成要他以后承袭丈夫的爵位?
绮容自然不知母亲的这些花花肠子,只笑道:“祖母您是长辈,也是阿兄和儿的长辈,自然儿和阿兄是要先孝敬您的!”
韩鸿照笑起来,招呼绮容上前,等绮容到了面前,韩鸿照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满脸都是慈爱:“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
只是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将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和她的儿子贬到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多年。
而当他们再回来的时候,这一切早已经面目全非。
当然,这是后话。
翌日一早,东方瑶早早起身,她昨天晚上就搬来了长春殿,住在偏殿。
先吩咐婢女把衣服洗漱用度准备好,然后去看了早膳。
沈如柔和绮容起来的时候,已经有婢女递上来早就准备的好衣服,两人很快的净了面和手,漱过后口方用了早膳。
早膳过后,东方瑶便跟着沈如柔和绮容去了含凉殿请早安。
一进门就见韩鸿照身边站了身材高挑面目冷艳的少女,沈如柔思量着这个想必是不是陆才人就是章才人,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韩鸿照已经道:“这是章才人,”又指着沈如柔和绮容道:“这是赵王妃,栖霞县主。”
章怀秋笑了一笑,矮身福礼:“王妃,栖霞县主。”
绮容跟在东方瑶旁边,暗忖:这位娘子好生端庄娴雅。
不过眼睛转了转,又觉得东方瑶的模样更肖似那画中人,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定是他喜欢的佳人。
韩鸿照问了两人昨夜住的如何,沈如柔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字,尽管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家。
韩鸿照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却听外面有人喊道:“陆才人来了!”
……
“这是什么花,姊姊?”
一路走,绮容一路上指着没见过的花花草草问。
眼前这花一簇簇的开着,粉色的花瓣,粗糙的绿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熟悉而久远的感觉。
心短暂的刺痛了一下。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问,问她年轻而孤独的母亲。
而现在她的母亲,早已化作了一黄土,长眠冰冷的地方多年。
“这是木槿花,亦名为舜华。”
东方瑶微笑:“此花大明宫随处可见,然七八月份却是盛时。”
“哦!”
绮容扫了一眼东方瑶的脸,只觉得她容貌当真是清丽无双,竟比这眼前的花还要秀气上三分,和那副美人图真是像……念及此,心中又无限惆怅,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什么时候才能站在他的身边?
……心中幽幽一叹,绮容撇开了心思,然而一抬头她就傻眼了。
一身浅绿色云凤纹圆领长袍,柔和淡然的眉眼,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东方瑶却是一眼看到韩宿迁身边挽着一个女子,她则是着一件素净的青碧团花窄袖长裙,上面绣着精致的花样。
只遥遥看了一眼,两个人似乎是向着这边来了,她赶紧行礼:“奴婢见过侍郎和夫人。”
身边却一阵没什么声响,东方瑶转头一瞧,见绮容目光有些呆滞,轻轻唤了一声:“容儿!”
韩宿迁冲着着东方瑶礼貌性的微笑,又对绮容道:“容儿也在啊。”
绮容才楞楞的反应过来:“……表兄,”又仔细的看了一眼那女子,飞快的低下头:“嫂嫂。”
他身边那新夫人虽说不上有多美貌,生的却是极干净,声音也柔柔弱弱:“这就是栖霞县主罢,妾从前就常听别人夸赞栖霞县主虽年纪小,却一副好容色,今日看来,确实如此呢。”
韩宿迁的这位新婚夫人的来历,东方瑶还是听别人说过一嘴的,正是河东裴氏的嫡女,她母亲是德宗皇帝的第五个女儿升云公主,父亲则是唐初大功臣裴瓒的嫡长子裴越。
是以这位裴夫人的身份还真是非比寻常。
韩宿迁是皇后四哥的次子,只可惜这位兄长亦是英年早逝,韩家年长些的男人本就不多,是以皇后才格外器重韩宿襄和韩宿迁,偏偏眼下宫里盛传的,正是韩宿襄和韩宿迁表兄弟不和。
咳咳…这倒是让东方瑶想起了太子和赵王的关系。
韩宿迁的确是不常入宫,他似乎常年在外读书,前年回了长安,不过他却是正经的明经出身,似乎还是当年的前几名。
这厢绮容心中却是失望且失落,但面上还是撑起笑意来的:“哦,嫂嫂也很好啊。”
裴氏柔柔一笑:“怎敢和和县主比肩。”
韩宿迁道:“今日我原来是和你阿嫂来看看姑母的,容儿可要一道去?”
绮容看了看裴氏那充满笑意的嘴角,低声道:“阿娘不在,容儿怕叨扰阿兄,还是不必了。”
陆静娘对着手中的药碗轻轻吹了口气,纤纤玉指舀起一勺药来:“陛下。”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娇媚的弧度。
李道潜心中一梗,到底是咽了下去。
这样一勺喂一勺喝,一盏茶的功夫才服侍完,李道潜推说有些困顿先睡下了,陆静娘在一边柔声细语:“陛下好好休息,静娘这便退下去了。”
“陛下,妾也先退下去了。”
李道潜这才想起来身边似乎还有个章才人。
却见章怀秋不卑不亢的,只是低着头盯着面前的药碗。
两人为李道潜掖被子,章怀秋一抬头,正见陆静娘讥诮的瞪了自己一眼,她不屑的朝自己撇嘴,抢过自己手中的被角,掖好。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章怀秋也就由着她来了,站在她身边的映柳却是对陆静娘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袖子,瞪着陆静娘,却见陆静娘身边那个圆脸的叫玉莲的婢女没什么反应,只是收拾着眼前的勺碗。
直到夜深人静,回来九仙殿,映柳才敢小声抱怨:“那陆才人分明是欺人太甚,什么都抢着来,却又不尽心尽力!”
看她那副官家小姐的做派,映柳就觉得恶心,用勺子慢吞吞的给陛下喂药,那药汤不早就凉透了?这陆才人竟然还喂的毫不知觉。
镜中少女云鬓花颜,却也只是轻轻摇头。
“她身边有皇后,自然可以不那么尽心尽力,可是我,只有我自己。”盯着镜中的自己,章怀秋缓缓如是道。映柳不过是心中有些憋屈,此时听自家娘子这样一说,心中却多了难受。
娘子不仅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如此善解人意、记忆超人……她这么好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一声埋没在这深深地红墙之中,再无出头之地?
不知何时起了风,庭中有宫灯花影,叶子也被吹的沙沙作响,仿若轻声的叹息。
第四十八章 飞来横祸
这几日朝堂之中倒是发生了一些大事。
本来这个时令正是转暖的时候,南方的一些州县已经隐隐出现旱情,章守英奉命处理这个烂摊子,谁知旱情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小规模的起义。
原来自高祖建国开始,形形色色的起义就没断过,这次不过是发生在阳城县一次小规模的起义,结果却是唐军战败,其它州郡准备不及竟让起义军连攻下三座城池。
皇后自然是“又惊又怒”,哪怕是李道潜也不得不将章守英的弟弟章守韬革职了章守韬正是负责这次镇压起义军的领将。
章守英原来是想将功赎罪的,结果一不小心又被自己的亲弟弟陷了下去,便只好亲自到紫宸殿叩头领罪。
李道潜本就心软,也只是罚了章守英一年的俸禄,而那边的起义也渐渐平息,此时正是这次事件的尾声了。
不过经历者轰轰烈烈,听者却貌似没什么感觉。
在长春殿住了一阵子,东方瑶反而放松下心神来,对于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件事,却是不置一词。
研完了墨条,东方瑶一边将笔递给了元香。
对上绮容期待的眼神,元香微微一笑,轻拈细毫,写下绮容二字。
行云流水,毫不顿笔。
绮容啧啧称奇,“姑母的字竟也如此好看!”
元香扑哧一笑,指尖轻点绮容光洁的额头:“你这丫头,怕是没仔细看吧,我写的哪里比得上你的瑶姊姊?”
绮容呆呆一笑:“姑母和姊姊写的都好,只有绮容写的不好。”
元香放笔在小山上,刚刚起身,东方瑶便赶紧上来扶住了,元香笑着摇头,嗔道:“我这才两个月呢,没什么打紧,瞧你们一个个紧张的样子!”
说完脸却一阵火热。
东方瑶抿唇一笑,佯惊道:“公主这是在想什么呢,脸都红了。”
绿意早已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素云则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元香转过神来,嗔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个促狭鬼!”
只有绮容在一边不知所云,待到身边的大丫头紫珠说了“公主和驸马十分恩爱,驸马待公主如手中明珠”之类的话,绮容才明白过来。
三人笑作一团,最后元香没办法了:“老问我在想什么,却不晓得你这丫头心里头究竟是怎样想的!”
被元香看的心中发毛,东方瑶忍不住问:“公主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元元香眸中含笑:“你说,这几日我隔三差五入宫到底是为了谁?”
素云对着紫珠使了个眼色,紫珠便带着绮容去了内房。
东方瑶一愣:“公主这是……”
转念一想,似乎这几日公主入宫的确是勤了,并且一听说自己到了长春殿,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见她一副云里雾里的懵懂样子,元香叹了口气:“我记得自从你来含凉殿,母后似乎就总让你往东宫跑,固然是为了磨练你,却也为你惹了太子妃这个麻烦。”
“只是蕙娘虽性子差了些,却是个没心机心思单纯的,那日早晨母后上朝,她借口来看父皇,末了,的确是要到长春殿来,我便将她拉去了含凉殿,趁机敲打了她一番,她碍着我的身份在这里,又自小怕母后,便也不敢明着来欺负你了,只是你日后见着了她,能避则避。”
原来如此……东方瑶点了点头,道:“瑶儿知晓公主好意,不过瑶儿同太子殿下绝无半分私情,自然也不怕别人说道。”
只是这暗箭难防,东方瑶却实在没有办法如此叨扰元香,毕竟她有孕在身。
东方瑶心思如此通透,直接说出了自己想问的,既然她知晓分寸,那元香便放心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忽听外面喧闹起来,接着一个豪爽的声音笑了起来,甫一进门,就高声道:“容儿,快出来见阿兄,阿兄今日带你出去玩!”
眼前少年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翻领窄袖胡服,干净利落,腰间别着一根长鞭,一见元香愣了一愣,旋即磕磕巴巴道:“姑……姑母也在啊。”
元香无奈:“衡义,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此时李衡义身边的侍从才满头大汗的跑进来:“郎君……郎君,永……公主在里面呢!”
一见元香就在面前站着,皱眉看着自己,立马傻了眼,脚一软:“公主恕罪!”
“宫里毕竟不似外面自由,你家郎君性子急,你身为他的贴身奴婢,还该是指点他一二才对。”
听着元香温软的语气,侍从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连声道:“奴婢知晓,多谢公主教诲!”
李衡义在一边有些尴尬:“姑母,衡义也知晓了。”
元香近些日没事就愈发觉得困,此时眼皮已经上下打架,便又嘱咐了两句,忽想起来身边还有东方瑶呢,这才放心离去。
元香前脚刚踏出门去,绮容就已经从内房出来,她指着李衡义咯咯的大笑:“阿兄又被教训了!”
李衡义小麦色的脸一红,梗着脖子道:“那是姑母疼我,知道嘱托我两句!”
绮容撇撇嘴:“阿兄惯会让人操心了!”
李衡义上前来一把捞起绮容:“你这死丫头!”
绮容被骤然举起来,此时吓得够呛:“阿兄,你干嘛又吓我,我不跟你出去玩了!”便扯着李衡义的头发从他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一溜烟跑开。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闹,最后李衡义只好向妹妹投降:“好了,好了,哥哥带你去看马好不好?”
绮容看了一眼东方瑶,东方瑶好一阵犹豫,但是对上绮容乞求的眼神,最后还是道:“那便随郡王去罢。”
李衡义便带着绮容去了大明宫北侧禁苑的皇家马场,里面大多是些供皇室子弟闲玩的马匹,轻车熟路的转了几个圈,拐过几个方形的大门,最终停在一处围栏房面前。
眼前这围栏房里面正停着几匹骏马,一听有人来,马身就开始不停来回的摆动,绮容瞧着新鲜,盯着一匹毛发油光的黑马不住打量。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几步,却听那马忽的打了个响鼻,倒是把她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
李衡义顿时指着绮容的鼻子哈哈大笑:“这样的马就把你吓到了?待看到我的那匹赤红飞,你才知道什么是千里宝马!”
说完拉着一脸鄙夷的绮容大步向前走。
东方瑶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李衡义大步流星,很快又到了一处围栏,他笑着扫了一排列开的马一眼,转瞬间脸色却沉了下来。
“你们”
第四十九章 无妄之灾
“赵有昌,我的赤红飞呢!”李衡义眼风一扫,立刻扫到马场旁边有个穿褐色长袍的男人,指他斥道。www.uu234.net
那人似是一愣,旋即颤抖着转过身来,一见是气势汹汹的平阳郡王,顿时面色一白。
李衡义不耐道:“赵有昌,说的就是你,你今日怎的跟个傻子一样,磨磨唧唧的!”
赵有昌几乎是挪到李衡义面前的,他看上去身材干瘦,一双眼睛也没什么神彩,仔细看来,眼底下还有带着淡淡的青灰色,似乎是几天没睡好觉,嗫嚅道:“郡……郡王。”
李衡义早就等得不耐烦:“本王问你,本王的赤红飞去哪儿了?”
赵有昌抓抓头,然后朝马厩看了一眼:“没在么……郡王别急,奴婢找找。”
然后低着头便朝着其它的马厩走去。
他走的虽不慢,可是看上去却有些步履蹒跚,东方瑶看着他这样怪异的神态,着实有些奇怪,心中隐隐有不对的感觉。
果然,赵有昌巡视了一会儿,又拐回来:“郡王,奴婢也没注意到您、您的赤红飞……”
李衡义剑眉一皱,拎出来腰间的长鞭,指着赵有昌发飙:“那现在你还不立刻去给我找马,找不到就提着你的脑袋来见我!”
赵有昌脸煞白,唯唯诺诺的点头:“郡王恕罪,郡王恕罪!”吓得忙转身跑开。
李衡义气恼的甩开手里的鞭子:“真是晦气!”
绮容很无奈:“阿兄先别恼,许是那马不小心被别人牵走了也未可知。”
“不可能,我早就嘱咐过那个赵有昌,他怎么敢把我的马借给别人!”李衡义恼道。
咳咳……的确,看着平阳郡王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哪个又敢动他的马?
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有昌竟然还没有回来,李衡义纳闷儿了,他指着在一个在马厩里一直往这边畏畏缩缩看过来的男人喊道:“你是谁,过来听本王问话!”
那人一身整洁的褐袍,闻言忙快步走过来,一脸讨好的笑:“奴婢张武,郡王千岁。”
李衡义瞧着这笑不太舒服,说道:“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本王的赤红飞?就是那匹通身黑色,额间却一撮红毛的那一个。”
张武眼睛咕噜一转,赔笑道:“哎,郡王,奴婢好像昨天见过您的那匹‘赤红飞’!”
“什么,你说清楚点!”李衡义急道。
张武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郡王,奴婢有句话,不敢说……”
“什么话不敢说?本王准你说了,恕你无罪!”
张武却是一咬牙,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郡王,奴婢这句话是必须要说出来了,若是今日不说,想必吃亏的还是郡王啊!”
随即上前几步,左右看着无人,才小声道:“前几日早晨奴婢来的早,的确是看见过您的那匹赤红飞,奴婢本来是这里一个小小的喂马夫,来了自然是喂马,然而那日来了之后正在外面收拾饲料,却见赵管事提着一罐子东西,鬼鬼祟祟的来到马厩。”
“奴婢觉得奇怪,便跟着来了躲在一边的茅草房里看着,却见赵管事随后牵出几匹黑马来,然后又来了几个管事,几个人才牵着马从侧门出了宫,本来这马场的马也是时时准备着给贵人用的,就是牵出去几匹也没什么,只是奴婢瞧着赵管事神色不太对头,才进了马厩去看,不想就是您的那匹的赤红飞不见了!”
张武仿佛是心有余悸的样子:“郡王那匹马生的高大威猛,面相又特殊,是以小人一眼就看出那匹马少了,可若是将那匹马牵出去一定会被守门人发现,想来赵管事也不会这么傻,是以奴婢在马厩里转了转,竟发现有个黑色的陶罐,闻了闻,却是染衣服用的黑色染料……”
张武声音越来越小,他偷眼打量李衡义的神色,果见李衡义一脸愤怒。
然而眼光一转,却见有个少女正皱眉看着自己,那眼神有些冷……他赶紧低下头来。
李衡义气道:“你是说赵有昌偷了我的马?”
张武身子一哆嗦,赶紧跪下来:“郡王恕罪,郡王恕罪!奴婢并非是不上报,只是不敢说而已!赵有昌是这里的管事且颇有威望,奴婢不敢说啊!”
李衡义大怒:“果然是这个贱婢,刚刚我就见他不对劲!”接着就要走。
绮容一惊,忙拉住李衡义:“阿兄,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找这个刁奴了!”
绮容拉不住李衡义,东方瑶又不好插嘴,只好跟着李衡义在马场里东翻西找,最后赵有昌被李衡义身边一个侍从从另一个马厩里揪出来,拽到李衡义面前。
赵有昌哭着爬到李衡义面前:“郡王恕罪,郡王恕罪!”
李衡义早就气的牙根痒痒,此时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过去,“果然是你这个贱婢,本王的赤红飞被你卖到哪儿去了!”
赵有昌闻言,反而一愣:“郡王、郡王说什么?”
“你还不说?不说我就打到你说!”李衡义一吼,接着就有几个高大的汉子拿着长凳和棍子走了上来。
东方瑶心中微沉,就听绮容急道:“阿兄,你还没有问清楚呢!”
赵有昌被人按在那凳子上狠打,看上去好不凄惨,却只会哇哇大叫:“郡王饶命,奴婢不敢,奴婢什么都没做啊,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啊!”
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在场的却无一人敢说。
随着两根棍子一左一右上下挥舞着,很快赵有昌就有些叫不出来了。
绮容在一边吓的不敢看,东方瑶连忙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上前几步,高声道:“郡王且慢!”
李衡义打量了东方瑶一眼,面色不郁:“阿监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恕罪,非是奴婢僭越,只是郡王并没有问清楚事情的原委便行如此重的惩罚,若是罚错了人而让真正的偷马者逍遥法外,那岂非是给人无妄之灾?”
东方瑶似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低着头的张武,果然,听了这话,张武矮胖的身体一颤。
李衡义眉毛皱了一皱,盯着东方瑶看了许久才发觉她生的颇为眼熟。
绮容上来拉住了李衡义的袖子:“阿兄,这是皇后祖母身边的瑶姐姐!”
李衡义一愣:“什…什么?”
此时两个侍从已经识趣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东方瑶瞥了一眼瘫在长凳上一动不动的赵有昌,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看着那站在一旁阴影中的张武,总觉得他不对劲,刚刚自己叫停李衡义的时候,就发现他似乎很害怕,况且,不知道为什么,打从自己第一眼见这个人,就觉得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正经的人。
李衡义虽性子粗了些,却也知道打错了人事小,闹到皇后面前……可就事大了。
他赶紧冲着身边一人喝道:“没听见阿监刚刚说什么么,还不去把赵有昌叫起来!”
那褐衣奴闻言忙不迭上前推了一把,却见赵有昌没什么反应。
众人立刻屏息起来,那奴婢又拿手指试了下,忽颤声道:“郡…郡王,他、他死了!”
第五十章 事有蹊跷
那奴婢颤声道:“郡……郡王,他、他死了!”
李衡义仿佛不信般,大步上前,试探了赵有昌的脖颈间,却发现那里冰冷一片。www.uu234.net
绮容被吓到了:“阿兄……他……”
李衡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不过是想惩罚他一下。”又对着两个打奴吼道:“谁让你们把他打死的!”
那两个打奴对看了一眼,纷纷苦着脸摊手:“郡王,奴婢们打的也不重啊,只不过打了他……还不到不到三十个板子!”
东方瑶上前来看,果然,赵有昌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沾染多少血迹,刚刚打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开始哭喊求饶而已……而面孔此时已经一片青灰,绮容冷不防看了一眼,吓得哭了。
东方瑶把绮容塞到紫珠怀里:“赶紧把县主带下去。”
然后又对李衡义身边一个侍从吩咐:“去奚官局找个医师来!”
李衡义显然有些呆愣:“阿监是要做什么?”
“郡王……”东方瑶也不知道怎么说,无意间抬头看见张武似是要趁乱溜掉,赶紧指着他喊道:“把他绑起来!”
立时有两个孔武有力的架住了张武,张武惊魂失措的挣脱:“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折腾了一会儿,却见有个青衣少女缓缓走到自己的面前,天色昏暗,她的脸看不太清,只能看到她此时双眉紧蹙,混乱中,只听李衡义吼了一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跑什么?”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
张武强自使自己自己镇静下来:“奴婢害怕。”
“哦?”东方瑶饶有兴味的看着他,先摆出一副冰冷冷的姿态来吓唬他:“你说是他偷的马,可有证据?”
这声音不大,却令张武心陡然一寒。
“有、自然有!”
他正待说,谁知那少女又瞥他一眼,说道:“第一,你既然说看见那染料了,便来说说染料是哪家的,从何处可以购得;第二,你如何确定赵有昌是用染料染了那马而非做别的事;三者,为何他要偷马不事先做好准备偏偏叫你看着了?”
张武四下看去,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他强自撑起笑意:“这位阿监,我这便慢慢说,这染料是哪家的,小的当时吓破了胆,自然没胆子看清;之所以认为是赵管事偷马,是因为他神色奇怪,况且,后来郡王要找那马,马也没了不是?而且……”
他伸手擦擦脸上的汗水,“而且,那日是奴婢来的早,所以才看见了。”
“一般人撒了谎,会比较心虚,一下子扔给他这么多问题恐怕难以招架,没想到他说的倒是滴水不漏。”东方瑶暗自忖道。
“这么说,这赵总管还真是蠢到家了。”
东方瑶忽然漫不经心的一声,看着张武讨好似的松了一口气,又说道:“他身为这里的管事,早先偷了马又不提前弄个栽赃嫁祸什么的,就是此事与他无关,恐怕闹到郡王这里,也逃不了干系罢?”
一听到“栽赃嫁祸”这四个字,张武浑身的毛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平阳郡王虽然平时鲁莽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傻,一想到这问题还真是!
若并非赵有昌所为,自己恐怕也会把他革了职,说不准还有性命之忧,为了一匹马,开什么玩笑,是个人都不会这么闲!
而按照这人所说,赵有昌偷了马,又不提前撇清干系,任由自己去打他也只是告饶……他奶奶的,不是赵有昌傻,是他被耍了!
李衡义的脸登时就变成锅底色:“好啊,竟然敢耍我,贱婢!”
……
一架鎏金麒麟纹暗刻五足香炉,上面袅袅升腾着白烟,缕缕清香飘入鼻间,然而韩鸿照此时并没有觉得安神舒坦,相反,她十分心烦。
奚官局的医师检查完赵有昌口鼻眼和伤处,拱手道:“殿下,圣上,此人已经三日没有进食,是以才会如此虚弱,三十大板便致死。”
东方瑶一愣,联想之前赵有昌的种种神态,立刻明了。
原来赵有昌早就发现马丢了,可是又没法找到那匹马,夜不能寐食难下咽,自然会把自己弄得身体虚弱,而他又不擅长言辞,碰上李衡义这样的火爆脾气,倒也是可惜了。
李衡义低头默然无语,此时赵王李陵在下面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忍不住道:“母后,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怎么能全怪罪在义儿身上?”
他可只有衡义一个儿子,要是衡义有什么三长两短,后半生可怎么办!
沈如柔瞥了李衡义一眼,也顺势求道:“请母后恕罪。”
东方瑶却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大意,怎么会害死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明明一开始就看出来那张武不是什么好人啊,却因为想置身事外而冤屈了赵有昌,此时心中无限自责,挣扎了片刻,说道:“陛下,皇后殿下,当时奴婢在场,可以作证平阳郡王虽过于鲁莽却实属无心之过,而此案真正的凶手却依旧得不到惩戒,陛下和皇后殿下真正要罚的是另有其人!”
众人都看向在地上跪得瑟瑟发抖的张武。
韩鸿照“哦”了一声,眯起眼睛来看向张武:“殿下刁奴,你如实招来。”
张武低着头的身子抖了一下,倒是如实招供,颤声道:“奴婢……奴婢前几日在平康坊看中了那里的谢娘子,只可惜无钱见她一面,是以……才会大胆偷了平阳郡王的马,而…刚刚对平阳郡王说的话,那、那全是奴婢诬陷之语。”
“是奴婢拿了染料涂在赤红飞的额上,将它偷了出去卖掉……”张武的声音越来越低,哭着说道:“奴婢愿意受罚!只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饶下奴婢一条贱命,奴婢就是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
“让他住嘴!”挥了挥手,这些乱七八糟没营养的话韩鸿照向来不愿意听,立即有几个内侍上前堵住了张武的嘴。
众人都看向韩鸿照,韩鸿照没想那么多,只是心中颇为不悦:“衡义,你难道忘了除夕那晚祖母对你说的什么了?你父亲现在只有你这么个长子,你却不学无术,镇日不是斗鸡就是赛马,正经事儿没有反而惹出这么一堆麻烦事,若不是因为此人之前本就体弱会被打死,那按照前朝律法,本宫真该把你这个不省事的先投到大理寺!还有这个贱婢,这么小小的一点手段你都看不出来,日后怎么做统领一方的王爷,真是给你阿爷丢人!”
本来皇后心情还不错,却愣是被自己这个尤其不学无术的孙子气得够呛。
李陵碰了一下还在发愣的李衡义:“孽障,还不快跪下!”
李衡义才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儿一时冲昏了头脑,请祖母责罚!”
“自然是要责罚,”韩鸿照凉凉道:“罚你六个月的俸禄,在家禁足一年,哪儿也不许去,要是再让我听说你做了什么乌七八黑的事,以后就别来见我!”
这话说的够狠了,一边的皇帝也是苦口婆心:“皇后也是好意,你日后莫要再惹是生非了!”
赵王一家子赶紧跪下谢恩。
正在说着,绮容忽然从殿外跑进来,紫珠在后面追着,却又拦不住,只眼睁睁看着绮容快步走到韩鸿照面前,紧张地叫了一声:“祖母!”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衡义。
韩鸿照自然明白绮容的关心之意,她面上的严肃之色也逐渐淡去,声音柔和下来:“傻容儿,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祖母难不成还能真伤了你阿兄!”
绮容这才放下心来,她小声道:“是容儿失礼了,”紧接着福了一个礼:“谢祖母恩典!”
众人都散了去,赵王自然也不敢让女儿在宫里住了,这才住了不到半个月就惹出这么大一个事,便向皇后辞了让绮容回府,说是已经找到了老师不敢再劳烦东方瑶。
皇后虽然喜欢绮容但是每天政务繁多,的确也管不过来这么多事,便准了。
第五十一章 前情旧恩
东方瑶跟着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才走了几步,便被赵王叫住。顶 点 X 23 U S
李陵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拱手道:“今日多谢阿监仗义执言。”
东方瑶摇头,语气诚挚:“王爷说的哪里的话,奴婢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况且……当年王爷求情之恩,奴婢此生不敢相忘!”
“当年?”李陵满脸羞愧:“身为老师的学生,我做的实在没有二哥多,当年二哥为了老师拖着重病的身子,到中书省求敕令……唉。”
而他为了明哲保身也不过是在父皇母后面前求情而已,但是话说回来,就算他想尽一切办法又能如何呢,那个时候母后分明是下了杀心,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但是真正让自己不敢置信的是,当年那个处境,母后竟然自己求敕令放了东方瑶的母亲……
“王爷言重了,当年奴婢虽未出生,可是自奴婢懂事后,母亲就已经告诉了奴婢前因后果,王爷能够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就是奴婢此生的恩人,包括太子殿下,奴婢就是衔环结草也无法报答王爷的恩情!”
谁是真情,谁是假意,母亲都清清楚楚,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些道理,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
李陵似乎没什么事了,他只是想来谢谢东方瑶而已,便道:“既然如此,那日后容儿在宫里,还要多仰仗阿监了!”说完便想告辞离去。
“王爷且慢!”
东方瑶忽然叫住李陵。
李陵道:“不知阿监还有何事?”
东方瑶也不知为何,对于李衡义杖杀赵有昌之事心中有隐隐不对感,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只隐晦道:“平阳郡王身为王爷的长子,身边自然会有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郡王为人豪爽做事不拘小节,也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是以今日有了这样的事,还请王爷莫要介怀。”
这些年来赵王妃一直无子,李陵又待他这个长子极其好,东方瑶身处后宫这么多年,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尽管她不知晓沈如柔是怎样的为人,但还是觉得李衡义的确是应该约束自己一下了。
……
“啧啧!”
沈俞恩看着案几上一个圆润剔透的水晶枕,一边仔细的抚摸,一边发出赞叹的声音:“这是高昌还是突厥那边来的?”
韩庄谄媚一笑:“突厥那等野蛮小地怎会有这样精致的宝贝,您看看这水晶这么亮,那自然是来自高昌!”
沈俞恩呵呵一笑,拍了拍韩庄的肩:“你这次做的倒是不错么!”
却是一语双关
韩庄一想到自己马上升官发财,便兴奋道:“侍郎说的哪里的话,这不是正巧被我碰上了么,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好事,王妃只管放心好了,皇后素来不喜欢李衡义那般的莽夫,到时候自然还要王妃的嫡子才能承袭赵王的爵位!”
沈俞恩颇为受用,伸手摸了摸自己半短不长的胡子,笑了笑:“你还没说,这事你是怎么碰上?”
那日韩庄兴冲冲的跑到自己的府上,说是他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李衡义在韩鸿照面前失去欢心。
“前几日小的跟着张武去了平康坊,张武却和那赵娘子家的家奴在吵的不可开交,说是要见那什么谢娘子一面,那家奴看他穿的寒酸破旧就出言讽刺说他不过是个喂马的,一身马腥,说不定只有把马卖了才有钱来看谢娘子一面。”
“张武不服气,气冲冲的就走了,我思量着李衡义不是喜欢出入那大明宫的马场么,便抱着一试的态度跟上去问他马场里是否有突厥名马,我可以出高价买下,他说马场不是他的不敢造次,我就说要他推脱嫁祸给马场里最不会说话那个人,他果然同意,还挑了马场里最贵的那匹马……”
说着,韩庄面上笑的摊开了眼角的褶子。
李衡义向来脾气暴躁自然不会多听那赵有昌多解释一句,况且他也不熟悉律法,韩庄觉得自己这算盘打得好,在马场埋伏了这么久的辛苦没白费。
“只要这样的事在皇后面前多发生几次,皇后定会对他生厌!”
沈俞恩琢磨了一会儿,却是面上的笑容逐渐发僵。
不对呀,李衡义毕竟年轻,皇后若是怪罪到赵王身上,这是还怎么说?
他愈想煎憋屈,指着刚刚发现的两道裂痕给韩庄:“这就是你的忠心?看来也不值得一提,就像这货色一样!”
冷着脸就将手中的水晶枕咣当掷在了地上。
闷声一响。
韩庄呆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水晶枕,对于沈俞恩突然的怒气显然不解其意,小心翼翼的试探:“侍郎……侍郎这是何意?”
“滚。”沈俞恩口中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韩庄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沈俞恩的家奴推了出去:“我家老爷叫你滚呢,还在这愣着干什么!”
家奴不耐道。
直到韩庄被家奴推搡了出去,沈俞恩的长子沈裕才走出来,纳闷道:“阿爷为何如此生气?”
十四岁的少年一眼瞥到地上一个碎成两半的水晶,便蹲下想捡起来瞧瞧,却被自己的阿爷怒气冲冲的叫住:“晦气!那是假的,真正的水晶枕早就在高昌国破的那一年被烧毁了。”
沈裕一愣,耸耸肩“哦”了一声,正想坐下喝杯茶,却不料自家阿爷忽的一把又摔了自己面前的杯子,恨声道:“韩庄这个蠢货,若是皇后因此对赵王生了恶,我妹妹做不上皇后,我定要剥了他那层肥皮!”
第五十二章 长堤春柳
除了曲江、芙蓉园,长安的名胜古迹多的数不过来,不仅有像乐游原、昆明池、临湖亭这样精致的园林建筑,更有早就鼎鼎有名的私人园林,不过前者开放,而后者只能在私下流传而已。www.uu234.net
当然游览长安的名胜古迹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能得见天颜了。
尤其是在曲江园、芙蓉园景色最美的时候,不仅是长安的百姓倾城出动,就连大唐最尊贵的皇家贵族抑或朝廷命官,都会带着这种于景色融合的闲暇心境来逛一逛长安的美景,顺便增进一下彼此的友好感情。
碧波浩渺的曲江水与蔚蓝的天空相接,暖风亦是熏然醉人。
就在曲江的宜春苑,此时已经戒备森严。人们只能从远处看到似乎是帝后的卤薄从夹道中浩浩荡荡的出来。
只可惜四周都是皇家卫士带刀驱赶,他们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自然,这一眼是毕生难忘的。
一排提着食盒的青衣婢女,宫装在身,可谓佳人;也有骑着马的王公贵族,或爽朗而笑,或骑马驰骋,好不潇洒。
当然,美景佳人在眼前,美食自然是必不可少。
眼前这站成一排的身着浅绿色半臂衫的婢女,手中各准备了一个四方的八宝银盒,待到司膳一声令下,才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道道还冒着热气的菜。
酪浆、五色饮、茶水、清酒,也一样样的摆上,不一会儿,案上便已经置备好了糕点、酒水和饭菜。
皇后端起来桌上一杯酪浆递给皇帝,笑道:“陛下先润润口罢!”
李道潜端过酪浆来饮下,却又摇头苦笑,叹道:“上了年纪,竟是连马也骑不动了!”
刚刚走的时候,原本是让何福备了马的,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最后只能做了辇车过来。
“陛下这是刚刚生完了病,又为国事操劳,自然没了以前的那个劲头儿。”韩鸿照淡笑
李道潜看了一眼妻子的眼角最终眼神又定格在远处,似乎是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是啊,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骑马。”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韩鸿照便不再说什么了,只向一边问婉娘:“公主在哪儿?”
放下手中最后一盘肉羹,绮容跟在东方瑶身边好奇的看来看去,最后指着这道肉羹问:“姊姊,这是什么?”
东方瑶看了一看案上一碗油晃晃的肉汤,顿时有些尴尬,可是四下看了看楚荷似乎也不在这里……
她本来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个别的爱好,想了想,约莫这总不过是猪肉、鸭肉、鸡肉之类的,再好些,也大不了是熊肉、鹿肉……
“这是鸭肉、鹿肉和野鸡肉混合在一起的三肉羹,”这时,有人笑道:“怎么,绮容是想吃么?”
“绮容自然是想吃这个的。”绮容嘻嘻一笑,眼角一瞥,忽然看到韩宿迁就坐在隔在自己三四个座位的地方,顿时眼神开始飘忽,含糊道:“表兄啊,容儿忽然有些不舒服,就先走开一下啦!”
然后便一溜烟就跑开了。
东方瑶呆呆的盯着面前的肉羹。
“阿监近些日子怎么样?”一抬头,便是他好看的笑。
“奴婢还好,多谢郡王挂念。”
东方瑶说的很官方很顺口,可是说出来之后不禁有些羞愧,人家堂堂郡王问她一句,她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诚恳一些方能显出自己有多忠心?
“绮容看起来很喜欢你呢,刚刚就一直跟在你身边。”李衡乾又道。
“唔…郡王谬赞了,不过是合得来罢了。”
眼观鼻鼻观心,东方瑶继续低着头。
李衡乾却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东方瑶的心思,似笑非笑:“我怎么瞧着阿监不舒服,否则为何一直低着头?”
头顶上是他低沉的笑意:“要去看医师么?”
东方瑶牙根痒痒,面上却只得摆出一副含含糊糊的样子:“没……有么……”
李衡乾忽然心情很好,他眼风四下一扫,说道:“这儿的风景比起滁州,也是毫不逊色,阿监可想以后闲来无事,便能随意来走走?”
池里的芙蓉已经结了小小的花苞,就连枝头的那一点绿意,都比几个月前成熟了许多,嫩绿色变成了碧绿色,仿佛扑面而来的青草香气也变成了花的芬芳。
东方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后,自己真的会有什么以后么?
她明明是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孤身一人,也好以后谁也不耽误谁,她这样的人,真的可以找到一个和自己出入天地云间的良人么?
“奴婢……也不知。”
“你可以想一想的,没有人的一生会愿意呆在冰冷的地方。”李衡乾偏又诱惑她。
这声音仿佛有魔咒般,东方瑶几乎听的愣住了。
却忽然听身后有人轻笑:“咦,这是谁家的俏郎君呀!”
一身藕荷色的折枝莲花纹宽袖长裙,头绾一个松垮的飞天髻,几只金蝶步摇斜斜簪在如云的鸦鬓上,凭空为女子增添几抹娇媚。
东方瑶定睛一看,原来是元香和安思逸。
此时元香一脸笑意,目光从李衡乾身上又回到东方瑶身上,却见东方瑶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嘴角那一抹笑意逐渐放大,她转头对着一边的安思逸道:“夫君,我们坐在这儿吧!”
安思逸笑着点了点头,拉开一边的矮凳,扶着元香小心的坐下,元香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李衡乾坐下。
元香并未见到端王,便问:“事情处理的如何?听说六哥这些日子身子又不好,可要请宫里的奉御来瞧瞧?”
“衡乾在这儿先替父亲谢过姑母了,”李衡乾说道:“父亲依旧咳嗽,这也是老毛病了,请了许多医师,也只说多注意身子。”
由于元香出生比较晚,是以和自己上头三个兄长年龄差距有些大,也正因为如此,她小时候很孤独,和几位兄长关系寥寥。
她幽幽一叹:“六哥受苦了。”
随手端起一个折腰高足杯,正想倒入口中,不想正被人拦下。
第五十三章 有心撮合
安思逸接过那杯子摆于案几之上,低声责备:“知道你喜欢喝甜酒,可现在毕竟也是有身子的人,还是喝些热的酪浆罢。www.uu234.net”
语罢便递上一杯浆水。
元香脸上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态:“什么啊,若要论喝酒,我喝的还真是不如瑶儿。”
而后笑吟吟的看向东方瑶:“那年除夕夜,我和瑶儿一同比酒,她愣是喝了三大碗清酒,把我喝的第二日早上根本就爬不起来,还被母后好好教训了一顿!”
想起那一年来,她自己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承香殿中实在孤独,便从弘文馆中把东方瑶找来,吃过了除夕饭,她听说酒能解千愁,便要素云找来清酒,两人一块比酒,结果倒是自己先醉了。
东方瑶苦笑:“公主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的酒量说出来也不过要是徒惹人嘲笑罢了。”
只是那时候她有私心罢了,元香哭的实在太伤心了,醉的不省人事还是不肯服输,东方瑶只好又陪着她多喝了几碗,元香才彻底醉过去。
李衡乾略带惊讶,说道:“倒是没有想到,阿监的酒量如此之好。”
元香唇一笑:“这丫头,令人惊讶的地方多的去呢!”
东方瑶面上一红,轻声说道:“公主这是夸奴婢呢,还是在贬奴婢呢?”
元香瞧着面前这两人,一个清丽动人,一个高大俊秀,实在是一对璧人,心中甚是满意,眼睛转了一转,笑道:“哎呀,我忽然想吃玉露团了!”
安思逸忙在食案找玉露团:“似乎没有,要不我给你问问司膳去。”丈夫脸上挂着温柔细腻的笑意,没有任何的不耐。
元香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要融化了,可越是这样,她竟越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样子,拿手按住丈夫:“不是,玉露团只有东市的苏家铺子卖的才最好吃。”
安思逸微颔:“那我现在去买,正好宴会还没开始。”
元香轻轻摇头,转头笑道:“瑶儿去为我买吧,去年我们去过一次,就是那个东市的苏家铺子,你可还记得?”
东方瑶微诧,不知道元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迟疑的点头:“奴婢自然记得。”
元香又道:“你一个女孩子出去也不方便,便让衡乾陪着你去……也不妨在外面多走走,你也许久没有出去了。”
……
东市位于长安城东,西接平康、宣阳两坊,东部连着道政、长乐两坊,北边又有胜业坊、南边连着安邑坊。
约占了两个坊的场地,正中有呈现“井”状的四条大街,此时走在竖直南北朝向的大街上,不时的有人往后望去。
只见人群之中走来一男一女,那少女着一身浅绿色的半臂襦裙,头上带着幂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而少女身边的青年郎君,则是一身石青色宝相花金绣的圆领长袍,生的颇为高大,气度不凡,于是大凡路过的少年少女,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李衡乾倒是颇为自得,并没有任何不适,倒是看的东方瑶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外面还有不少摆摊的,东方瑶便一边躲避着众人的艳羡的目光,一边四下打量着,时不时多看了几眼。
“阿监可有想买的东西,既然出来一趟,便可以好好看看了。”李衡乾指着旁边一个首饰铺子:“去那家看看如何?”
东方瑶哪敢说不,便点点头,跟了上去。
甫一进门,便有个身材瘦长的男人迎上来:“呦,好一位俊俏的郎君!”接着把李衡乾从头夸到脚:“某瞧着郎君身上这身衣服那也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郎君应该是想要个贵点儿的幞头戴着……”
说完拿来一顶幞头,仿佛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的东方瑶。
东方瑶觉得这幂篱有些闷,便走到一边去,把幂篱摘下来,拿在了手中,随眼看了看摆在一边银盒中的步摇金钗。
那老板眼珠子一转,猝不及防打量到东方瑶,却见眼前少女身材纤瘦,尤其是一双清亮的杏核双瞳,当真是清丽无双,便对李衡乾赞叹道:“这位娘子生的可也真是好相貌,想必是……嘿嘿!”
接着拿起来一支白玉如意簪递到李衡乾手上:“郎君不妨为自家娘子买一支这样的簪子,那戴上去也是极衬娘子肤色的!”
李衡乾似乎没听见似的,只是一直仔细打量着这只白玉簪子,尽管玉质细腻,然比起来宫中御赐的,却是委实有些小气,但是不知为何,李衡乾此时就是想买这只簪子,大约是兴致到了,挡也挡不住。
于是他向着一边看去。
东方瑶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是走了神。
“阿监以为,这支簪子如何?”李衡乾走到东方瑶身边,问她。
东方瑶看了一眼,只见手中这支簪子小巧精致,玉色通润,虽也算不上极好,但毕竟是在民间,也差不多是支顶好看的簪子了,便道:“这支簪子的确属于上品,郡王若是喜欢,便可以买下了。”
话说完了,却是半天没有听到回音,东方瑶忍不住抬头来看他,却见他正自己的看着手中的簪子,一只手骨节分明有力。
而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就像一个炽热的光球,就像皇后的眼睛一般,太过耀眼,炽热中却又透着无限的幽冷,她几乎不能直视……
眼见李衡乾的薄唇微微动了,东方瑶赶紧垂下眸子,做眼观鼻鼻观心状。
李衡乾似乎比较满意,随手丢下一个金锭给首饰店的老板,“够了么?”
那老板心中的惊愕已经无法掩饰了。
看着那从天而降的金锭,简直是不敢相信,这金锭比起平日里赚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倍……当下笑容咧到了眼角上,嘴上恭敬的不得了:“够了够了,自然够!郎君慢走!娘子慢走!”
可是看着那位出手大方的郎君旁边那的戴着幂篱的少女,心中却又微微诧异:这郎君穿的如此好,怎的他这位夫人穿的却如此简单,倒是显得有些寒酸了,虽然这容貌也能配的上……
然而这老板却是永远不会知道原因了。
第五十四章 搭台斗技
大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大多是些买不起铺子而在街边摆摊的,只是显然他们卖的要比那些在店中看不见的更吸引人许多。www.uu234.net
东方瑶许久不出来,虽然一直不爱太过喧闹的环境,可此时听了这喧喧嚷嚷的声音,反而有种亲切感。
“郡王,那边便是苏家铺子,我们去看看吧。”
东方瑶看了一眼门面,轻声道。
李衡乾点点头:“路上人有些多,你跟在我身边,仔细别被冲散了。”
进了苏家铺子,立刻有个年轻的少年凑上来,笑嘻嘻道:“两位要点什么?”
李衡乾笑着点了糕点台上几个白白胖胖的玉露团,又眼眸一侧:“你喜欢吃什么,糖脆饼?蜜云饼?”手在台子上一一点过。
东方瑶哭笑不得:“郎君是拿我做小孩子的么?”
那少年嘴很甜:“哎呀这位娘子此言差矣!这些糕点原本小孩子和像您这样美貌的小娘子都是爱吃的!不若您买上几块尝尝?”
东方瑶有些无奈,宫里的糕点也是不少,这外面的难不成还会比宫里的好吃?
不想少年却已经在李衡乾的默许下利落的把几包糕点包起来来了,接着递给东方瑶:“小娘子拿好了!”
离开苏家铺子,两人便一路沿着东市的北街走,北街上却显得人影稀疏寥落,倒不像是平日里该有的场景。
东方瑶正奇怪,忽听不知何处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接着便是吆喝声:“来来来,开道了啊!”前方聚集逐渐起一群人。
还未反应过来,两人便不知不觉被人群挤了过去。
只见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街上此时人堵的是水泄不通,东方瑶跟在李衡乾身后,拨开人群往前看去,却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前搭起来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台子上摆了些琵琶、古琴、箜篌、瑟瑟等等乐器,还有一些自己都叫不上来名字……
只是那最中间最显眼的那一个,似乎看上去是一架琵琶,月白色的琴身,上面刻着些细致的花纹,虽然看不清,可是自打她看到这琵琶的第一眼,便觉得它不同寻常和……眼熟。
“这架琵琶,郎君没觉得有几分眼熟么?”东方瑶说道。
李衡乾一愣,旋即摇头:“这琵琶看上去气势非凡,想必不是俗物。”
须臾,一个身着棕色圆领长袍的中年男人提着袍子踩上台来,他清了清嗓子,双手抬起,示意大家噤声,面上也挂起几分标准的笑意:“各位,今天便是比赛最后一轮,有请袁大家和卢大家!”
没看过的人自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前几天来看过比赛的人却是十分明白,此时已经“哗哗”鼓起掌来。
便有一人问那鼓掌的郎君:“且问郎君,这是何比赛啊?”
那郎君叹息道:“去年的今日,长安教坊司最负盛名的叶大家抱病而逝了,这长安凡是听过叶大家名号的人无不痛心惋惜,是以今年由长安的巨贾和平康坊众多的娘子家一同搭建了这台子比赛吹拉弹唱,说是谁最后能赢了,便能赢得叶大家生前的遗物姜桐。”
手一指,赫然是那摆放最显眼的地方。
姜桐?
东方瑶想起来了,这把琵琶居然就是那架以叶大家闺名命名的琵琶姜桐!
之前去教坊司传唤的时候,东方瑶曾有幸见过一眼姜桐,只不过那时候叶大家还在世,转眼间,竟然已经到了她的忌日。
眼前人流如堵,几乎将整个比试台围的水泄不通。
若是有朝一日身死,也能如叶大家一样为长安所铭记,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东方瑶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怎么,你也想要姜桐?”李衡乾会错意,问。
东方瑶道:“并非,只是有些感慨,去年我还见过叶大家演奏的场面,没想到一转眼,竟都是她的忌日了。”
手掌很快被一团巨大的温暖包围住。
东方瑶一呆,就在肌肤相亲之处,忽然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冲上心头,力道大的几乎要她招架不住。
心跳骤然加快,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东方阿监?”李衡乾叫了她一声。
再感觉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松开了。
东方瑶有些气恼,他是成心的吧!
李衡乾看着东方瑶把头撇过去,不知不觉露出的小女儿娇态,心中也微微荡漾:“你若是喜欢,等会儿我便上去同他们比。”
这……这就不必了吧。
东方瑶心中颇吃了一惊,可是李衡乾的声音十分的胸有成竹,尽管自己很怀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冷不防被他的眼神抓住。
那笑意中有东方瑶看不懂的东西。
“……郡王会弹琵琶?”
话说出口,东方瑶自己都觉得很白痴,废话!李衡乾若是不会弹琵琶,难不成还会如此夸下海口?
“略通一点。”李衡乾嘴角含笑。
东方瑶忍不住咳嗽两声:“不必了,奴婢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况且要了也没用,她又不会弹,得了姜桐岂非是暴殄天物?
李衡乾但笑不语,直把东方瑶看的心中发毛,正想再问几句,却忽听周围一阵欢呼声。
再看向台上,却是一个身着淡青色袍子、头带幂篱的男人抱着一架琵琶上来了,不一会儿,他身后也跟上来一个黑衣的男人,两人一同落座,东西两对。
那之前的棕色长袍的男人一脸和蔼的笑意,指道:“落座于东侧的正是东市石家推举出来的卢大家。”
那黑袍的男人手中抱着的琵琶便微微下移,露出自己的脸来,一张国字脸,眉眼细长倒是生的普普通通,然胜在自在从容,他见众人看他,也不怯场,反而向着台下笑了一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是西市安氏推举出来的袁大家。”褐衣男人一指,众人只见那幂篱上下动了一动,大约是向大家示意。
下面立即有人表示不满:“那袁大家既然是大家,为何却要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面目?”
另有人和声道:“对啊,莫不是怕输了掉面子?”
于是大部分人要求他摘下幂篱来。
那褐衣管事呵呵一笑,倒是不急不躁,啪啪敲了两声手里的锣:“诸位娘子郎君莫急,这位袁大家是好是坏,咱自然是听他的弹奏之术,而非面目之姿,既然某上面的人都许了,诸位就莫要再强人所难,专心评比,岂非更好?”
第五十五章 原是故人(一)
众人自然看向那卢大家,那卢大家一脸倨傲:“诸位何必拘泥,不过皆是比试,看的自然是看家本领!”
那袁大家却是不言不语端正的坐在那儿,只是搭在琵琶弦上的一双手白皙纤长
一听这话果然下面叫喧的人少了。
褐衣管事满意一笑,拱手道:“诸位也看到了,这是今年的最后的一比,我们自然也是慎之重之,选出来的便是这‘长安第一手’了,而叶大家生前的爱物也是双手奉上,是以还请诸位不偏不倚,选出手艺最为精妙的大家来。”
他朝着旁边点了点头,立刻有几个小厮抬来两个蒙着黑布的筐子和两个身材颇大的木箱子,而那两个木箱子,则是一左一右放在了袁大家和卢大家两侧。
等那黑布揭开后,里面便装着刻着袁、卢两字的牌子,褐衣管事又命人一一发放给在场的见证人。
“想必诸位也看出来了,若是赞同哪位大家,便将刻着他们名姓的牌子交到哪位身侧的木箱里,最后计数,哪位声赞最高,哪位即为今年长安手艺最为高超的大家,并且叶大家的姜桐,也将物有所主。”
待那管事笑眯眯的说完此番话,台下就一阵起哄:“快点开始吧,我们早就等不及了!”
那褐衣管事这才笑着退了下去。
倒不是褐衣管事凭空这样说,确实是因为长安的百姓对于音乐一类,天赋甚高。
大多数人都会一两个乐器,闲来无事便吹拉弹唱一番,这也是因为从前在大西北,李唐一族便热衷与此。
尤其是一统天下的德宗皇帝,更是唱、跳、弹无一不通。
想到此,东方瑶大概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李衡乾一句话会说的如此简单了。
可是本朝皇室子弟大多沉迷马术游猎,自己却没想到,李衡乾竟是文武皆通。
想到此,不免心中对他又佩服了几分。
正在发愣间,忽然听一阵短促的乐声传来。
卢大家随手拨了两下,朝众人微笑,才算是正式开始。
信手轻轻拈来,看似漫不经心,一段节奏却徐徐而起。
首段的随意轻柔结束后,接下来琴音忽的变得轻盈起来,使人听了,仿若面前真有有舞姬起舞,形容宛转,步态盈然若飘散的云彩。
分明是熟悉的调子,却又处处透着陌生。
东方瑶有些头疼,尽管她还是比较喜欢听琵琶的,大致也能弹上一两首,但若是要真论,她对于这些乐器根本就是半个白痴,仅仅只能止步于欣赏而已
“这似乎是绿腰?”
李衡乾皱眉,其实他也不太敢确定,这绿腰很明显轻快简洁了不少。
果然,只见那卢大家的柔若无骨的手此时正在琵琶弦间灵活的穿梭着,手势转换之快令人是目不暇接,摇指、勾轮等手法娴熟的简直不像是在弹奏琵琶,而像是一尾身材轻巧的鱼儿在宽阔无尽的大海中遨游。
最后琴音转入紧促,猛烈的扫拂仿佛令人置身行军大帐中,那种紧急的态势如箭在弦上,几乎一触即发。
“筝!”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这句琵琶便已经落音。
众人却还未从震撼中反应过来,末了,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想必这是新作的绿腰,”李衡乾点评:“当真是挑不出一个不当之处!”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如此中肯,却是把众人从卢大家的音境中拉了回来。
“啧啧,果然是大家,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四周立刻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
李衡乾问:“阿监觉得呢?”
东方瑶看着那头戴幂篱的男子,却是摇摇头:“或未可知,你看他,如此处变不惊,想必也是手法极妙的。”
那男子身材纤弱,只看他的手倒不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此时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春凳上,除了风吹动他的幂篱,倒是纹丝未动。
李衡乾沉吟片刻,方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不知这袁大家还能如何弹奏,毕竟这卢大家的手法挑不出来半分错处。”
也就是说,这袁大家若想高人一筹,便只能别出心裁了?
“这样神妙的手法,难不成这袁大家还会弹得更好?”立刻有人来怀疑。
怀疑的自然不止一个,当下便有人建议不必再比了,直接选了卢大家,只比一场便分胜负,这日后传出来岂不也是美谈一桩?
只是这样的呼声却好似越来越高,卢大家一句话不说,笑着捋了捋自己面上两撇小胡子,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那岿然不动的袁大家。
那褐衣管事自然满脸为难:“诸位何必如此,凡事也总要到最后方可见分晓,不是还有俗话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诸位且莫要心急!”
卢大家自然也好卖个人情给个台阶给那褐衣管事,笑呵呵说道:“管事说的对,尽管卢某技法略好颇得诸位认同,但是毕竟也要比完的,这是规定,也是给袁大家一个……”
“筝!”有人拨动琴弦。
“诸位且听好了!”清冷的声音落下,那乐声便骤然而起,分明音调微弱,却声音渐次浑厚起来。
一阵阵如暮时撞钟,少了几分
黄昏的厚重和落幕的失落,反而是听了令人畅快无比,仿若置身于清凉的泉水中,身体的每一处无不叫喧着这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再仔细听,音调高起处,却似有人长剑,手势铿锵有力,不过一会儿,倒像是换成了软剑,柔中方带刚,一剑所指,真真是无处不剑。
极近酣畅淋漓之能,听来便是利落、有力,奇骏如高山潺潺之流水,清冷如飞雪落入掌心,融化后手心仍留一滴凉意。
李衡乾面色一变:“竟然是……枫香调!”
“枫香调?”
那可是宫里传说技法最难的曲子!
白皙的手拨出最后一个音来,随即按住那依旧颤动的琴弦,起身来向台下行了一个礼。
掌声轰然响起,显然这次大家反应变快了,所有人都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不光是因为枫香调如此难弹奏的曲子,更是因为他在演奏的时候使用了当下最难的手法移调。
最难的曲子加上最难的手法,纵然是挑不出错处新奇如斯的绿腰也要给比了下去。
卢大家看看台下众人惊喜的神色,自知技不如人,上前几步叹道:“某甘愿认输,敢问大家名何,可否一观天貌?”
“就是,袁大家何不亮亮面,也好要我等认识认识!”
台下几人高喊道,面上显然是掩饰不住的崇拜。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起哄,原本东方瑶便想,这位袁大家看起来便很是有一番风骨,演奏完毕想必会潇潇洒洒的就离开了,却没想到他似乎忽然不对自己容貌有什么避讳了,微微摆手,竟大大方方的就摘下了那一直遮住他容颜的幂篱。
第五十三章 原是故人(二)
这英气十足的眉眼,配上男子的发式、服饰,如若不是那淡然清冷的眸子,东方瑶倒是真的快认不出这是谁来了。www.uu234.net
“承蒙诸位错爱,恩师之物,弟子自是不敢拿去,唯以此曲敬拜恩师罢了;再者,才疏学浅之人,也是不敢被称为大家的。”
眼风往下一扫,似乎是认出了下面的东方瑶来,袁大娘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加深来。
不再多说一句,也不管众人眼中有多惊愕,她只是拿了自己的幂篱,随身而去。
东方瑶自然是知道袁大娘的身份,只是台下许多人并不晓得袁大娘这个名字,并非是他们不知道袁大娘,而是从来只知道“袁大娘”舞剑乃长安一绝。
只是这样相似的姓氏和孤傲的气质,难免也引起人们的揣测来:“这袁大家莫非和袁大娘有什么关系?我瞧着这袁大家,她分明也是个女子么!”
于是众人都看向褐衣管事。
褐衣管事笑着打哈哈,事实上他还真不知道。
前些日子忽然有个婢女打扮的小娘子来找他,说是她家主人愿意出十金来参加这次的比赛,条件却是无论自己主子做什么都不许多问。
他自然也晓得拿人银子好办事,不会多说一句话,此时也只能摊开手做无奈状。
连着比了五天的比赛,最后却是胜利者潇洒而走,这真是长安一大奇事。
“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
走出东市,东方瑶忍不住夸赞起袁大娘来。
本朝风气开放,不少女子爱着男装,是以李衡乾一眼就认出了那刚刚着男装的正是位女子,只是从前却未见过袁大娘,便奇道:“你是说那位袁大家?”
东方瑶微微颔首:“郡王有所不知,那男装丽人正是安宁夫人袁大娘。”
李衡乾若有所思,刚刚那位袁大家,便是那个父兄和丈夫都死在战场上,却不要封赏和国夫人封号的安宁夫人?
如此看来,那她倒也真是位奇女子。
他瞥了东方瑶一眼,目光归于平静。
两人一路默然。
将至曲江,李衡乾忍不住开口:“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太子妃可有找你麻烦?”
东方瑶如实回答:“多谢郡王关怀,奴婢这几日还未见过太子妃娘娘呢。”
眼见着她低垂着眸子,并没有想多说的意思,李衡乾心中一叹,面上却淡淡道:“虽然太子妃对你有成见,但你也在宫中你待了许多年,自然比我晓得宫里的路有多难走;只是你更须晓得,皇后娘娘身边的路,却是最为难走的。”
曲江亭此时宴会正酣,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离开的人此时已经回来了。
将打包好的玉露团递给身边的素云,眼见元香眸中闪过戏谑之色,东方瑶忍不住多看了元香一眼:“公主可要趁热吃,莫要只闲闲的看热闹!”
元香似笑非笑:“瑶儿多想了,趁热吃岂不烫嘴?”
东方瑶无奈:“那奴婢先退下了。”
悄悄回了自己的位置,东方瑶吐出一口气,和李衡说话可真累。
婉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东方瑶一眼。
东方瑶一抬头,就能看到兰湘朝天翻的白眼。
不过她根本不担心,既然是元香要她和豫章郡王随行出去,兰湘自然也不敢怪罪到元香头上来。
楚荷拉了拉东方瑶的袖子,小声的说:“你和豫章郡王这是去做什么了?”
“公主托我去为她买些玉露团。”东方瑶说道。
“那和豫章郡王有甚关系?”
东方瑶想了想,说道:“公主怕我一人外出不安全。”
楚荷却只微微一笑,唇不语。
“不是你想的那样!”东方瑶眼见楚荷似是神色不对,便解释道。
楚荷不厚道的笑了笑:“你这丫头,我是那样想的呀?”
东方瑶:“……”
她说不出来话了,话说小荷什么时候如此咄咄逼人了?
“好了,逗你呢!”楚荷忍不住一笑,眉间一弯新月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东方瑶挪喻她:“听说新州大旱,卫将军这是又外出了?”
前几天便听说他安顿好儿子便马不停蹄的又离开了长安。
“我已经和卫将军说清楚了,只是当年帮扶之恩,我却是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缘来报答……”楚荷却正正经经的说道。
当年……想起当年来,若非因为兰湘,恐怕楚荷和卫季卿也不会这样相识吧?
念及此,她又想要追问一句,不想忽然听兰湘叫了一声,楚荷便只好对东方瑶道:“我去去便回。”
东方瑶颔首,见没什么事,便一个人发起呆来。
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只见帝后二人不知道在和李怀睿夫妇专心致志的说些什么,面前的酒食也没怎么碰。
李怀睿在韩鸿照面前一般都是低头不语的样子,偶尔点头;倒是一边的韩蕙娘看起来逊色不少,显然她的注意力并不能集中,此时不知盯着什么,看起来倒像是走了神。
由于来赴宴的大多都是些皇室子弟抑或是韩鸿照和李道潜身边的近臣,是以东方瑶大多都能叫得上名字。
正在一个个的想着名字,忽然身下衣裙一紧,低头一看,却是绮容一张闷闷不乐的脸:“瑶姊姊回来了。”
东方瑶问道:“怎么了,谁惹县主不开心了?”
绮容摇了摇头。
东方瑶奇怪:“那是为什么?”
绮容盯着自己的脚尖:“没什么,姊姊。”
东方瑶自然是更为诧异,正要再问,绮容却忽道:“对了,自上次冲动,阿兄回去便被祖母关了禁闭,只是心中颇感懊悔,倒是差点连累了你,便托我多谢你。”
东方瑶摇头苦笑:“平阳郡王言重了,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额头上却冒出几滴冷汗来,当天晚上她便被韩鸿照罚去抄前朝史书,不得不说,这惩罚的方式倒是很别致,却把她手酸的第二天早上拿不起竹著来。
绮容叹气:“阿兄性子一向如此莽撞,只是他本性善良,如此这般,却不晓得以后怎么办。”心中打算着,怎么着回去后也要让他收敛收敛性子。
却听身边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呦,这边是栖霞县主罢?”
绮容转过身去,正见来人一身杏色襦裙,香色的抹胸系着,束腰出显出女子纤细的腰身。
陆静娘掩嘴笑道:“栖霞县主,王妃正要唤你过去呢。”也不等绮容说什么,便挽了绮容的小手,对东方瑶一笑,转身就走了。
东方瑶倒是没想到,陆静娘这么快就和赵王妃搞好关系了?
只是既然如此,章怀秋也该有所行动罢?
于是她四下看去,却愣是半天没有找到那个总是安静的身影。
正走着神,却听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瑶儿!”
第五十七章 再往东宫(一)
一抬头,果然是皇后正向着自己挥手。www.uu234.net
东方瑶走到韩鸿照身边,恭恭敬敬道:“奴婢在。”
然而不用抬头,她都能感受到太子妃那如刀剑一样的目光。
“太子这几日正在东宫修史,你可想去?”
“什么,祖母,你不能……”
韩蕙娘没想到皇后会想要东方瑶来东宫,自然是颇为不愿,只是她堪堪开口,最后两个字却硬生生被韩鸿照清冷的目光逼回肚中。
“他日睿儿登基,你便是皇后……”
韩蕙娘当即面上一喜。
“……但你也是韩家人,若是胸中没有半分度量,我又怎敢把凤印交给你?”
韩鸿照凉凉道。
韩蕙娘忙不迭的认错:“殿下,是回蕙娘错了,还请殿下责罚!”
皇后嘴角才挂上一丝满意的笑,对李怀睿道:“祖母这个婢女倒是没什么大本事,文才上却是还过得去,比之她祖父,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如此大的赞誉,东方瑶都是第一次听。
这是要把自己高高举起么?
李怀睿看了一眼东方瑶,迟疑道:“殿下,东方瑶年纪资历尚浅,修史的话,只恐会被人指点。”
“怎么,你是不相信祖母的识人的能力么?”韩鸿照柳眉微挑:“资历便是要历练的,她这也是在历练。”
皇帝倒是没想那么多:“修史如此重大的事,你真的要让一个女子也参与其中?”
“陛下,我也是女子。”韩鸿照淡淡道。
皇帝顿时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多年来朝堂上的政事他不也大多交给皇后么,皇后也照样处理的很好,可问题是皇后有这样的天赋,做这些事情就得心应手,那个东方瑶真的能胜任么?
“能否胜任且看她有没有这个能力了,”韩鸿照看着东方瑶:“自我第一眼看到你写的那首诗开始,我就相信你会有这样的能力,如今要你去修史,你可愿意?”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东方瑶冷静道:“奴婢愿意。”
李怀睿瞬间呆住,他看着东方瑶,用一种似乎从来不认识她的眼光。
东方瑶微笑:“这本是莫大的荣耀,能得到殿下的器重,东方瑶三生有幸,必定竭尽文力。”
……
元香知道这消息是在几天之后了,本来是怀孕了,安思逸不想拿这些事来烦她,只是想着东方瑶和元香的关系,便只好寻了个时机告诉了她。
元香听了却是吃了一惊,毕竟韩蕙娘也不是个大方的人,东方瑶若是修史那必定是要住在东宫的,可是住在东宫,自然和太子妃低头不见抬头见,太子妃又身份比她高,且性子颇为骄横,东方瑶哪里有不吃亏的道理?
“你和睿儿,该不会真的……有什么吧?”坐在氤氲院里,元香皱着眉问。
“公主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东方瑶无奈道。
“你当真对睿儿没有什么想法?你可知若是能在睿儿身边有个名分,以你的聪慧,日后在宫中也必定品位不低!”
听到这话,东方瑶没有任何迟疑的指天作誓,说道:“瑶儿对太子殿下,从来只有敬重之意,绝无非分之想!”
听着东方瑶如此斩钉截铁,元香半信半疑:“那你又何苦冒着这样的危险?”
“母亲临终遗愿,光复东方氏,身为家族的遗腹子,身兼此任,瑶儿不敢不从。”
她如是道。
元香走后,楚荷问她:“你是怎么回公主的?”
“公主自然也是好心,只是母亲希望我出人头地,我又怎么能因为一点挫折而畏惧后退?”
念及此,东方瑶忍不住感叹因缘际会,当年若不是元香无意捡了自己写的一首小诗念给皇后期望讨其欢心,她又怎么会那么快就被皇后记起?
说不定早就被遗忘在掖庭了!
这些年来,元香对她也多有照拂,人人艳羡,纵然东方瑶对皇后生怨诸多,此时也难以深恨之,家族的覆亡皇后绝对脱不了干系,可是母亲的遗愿她也一时一刻不敢忘记。
“我看公主倒是有意撮合你和豫章郡王,你是怎么想的?”
想了想,楚荷还是问出了今日一直想问出来的话。
东方瑶刚刚从伤感中回过神来,乍听楚荷说到豫章郡王,不由一愣:“公主是什么意思?”
待她明白了楚荷的意思,才解道:“怕是你想多了,豫章郡王身份高贵,又怎会看重我一个小婢女?”
况且皇后留自己在身边,原本便是要提拔自己为她做事,这一年来她费心栽培自己,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在朝堂之上为她出谋划策,倘若嫁了人,那岂不是不能如她的意了,她又怎会同意?
东方瑶不禁苦笑一声,便是自己想要动心,还要看看韩鸿照是否同意呢,只是自己,有那样的资格么?
很明显,她现在并没有那样的资格,不只是身份的限制、皇后的心计,更有自己所背负整个家族的使命,这从她一开始决定背诵经书子集、投入韩鸿照身边的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大业未成,她又有什么资格妄论其他?
想到此,她不禁心中有了几分愁苦,叹道:“我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我若要嫁人,又岂能只随自己的心愿?人这一生,本该开开心心顺意,然而于我来说,真的是太难了。”
楚荷默然。
是啊,尽管都是掖庭出身的婢女,罪臣之后,可是东方瑶于她、于其他人来说是最不同的,太史令当年的谶言应在东方瑶身上,她被皇后看重、培养多年,聪慧更是异于常人,难道这也就注定了她不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么?
“瑶儿,你是说,你以后都会这样么?可是我不想看到你这般!”
第一次,楚荷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无奈,一如自己和卫季卿一般。
可东方瑶不是这么想。
凡事有得必有失,如果她最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这一点的代价,她根本不在乎。
东方瑶只淡淡一笑:“小荷,我不在乎这些的,不过你同我不一样,你一定要过得好,我才安心。”
他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因为她知道
只要不死,一切才有可能。
第五十八章 再往东宫(二)
案上一把白玉花卉纹梳,楚荷拿起来簪到东方瑶的发髻上。www.uu234.net
“你在东宫可要处处小心,倘若是什么皇子郡王夺嫡争宠的事儿,你也别去搀和!”
想起来上次平阳郡王的事儿,楚荷虽然不在场,可是听了之后却觉得十分后怕。
后宫之中的阴损事,她并非是不明白,赵王妃自生了栖霞县主后多年来无孕,赵王又颇为看重他这个庶长子,尽管赵王妃人看起来一脸无害可是谁知道她背地里是怎么想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也是你当年在弘文馆的时候对我说的,所以你若是到了东宫,就算是和太子殿下交情匪浅,还是最好只相信自己。”
从镜子里,东方瑶可以看到楚荷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自然知道,楚荷很担心自己。
“好了,你还不知道我么,若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我定然不会出头的,上次那是为了报赵王殿下当年的旧恩,再说,其实最让我担心的,还是你啊!”东方瑶说道。
楚荷一笑:“你倒是会打岔,其实现在还好了,兰湘已经许久不找我们麻烦了,况且还有苏宫正在这里,兰湘一直有些敬畏她,我们自然也不用担心。”
婉娘年岁长,心思自然也比自己深沉缜密些,可话虽如此,东方瑶心中依旧隐隐不放心:“你和我一起去东宫,便说是伺候着我,不晓得殿下会不会同意?”
楚荷道:“芸儿还在大长公主身边,我怎么放心就随你去了东宫?你且安心好了,我毕竟身边还有苏宫正,蒙她照料,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况且你能护的了我一时,还能护的了我一世?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可要多照顾自己!”
其实楚荷一直不知道东方瑶和太子妃的纠葛,包括当年东方瑶被太子妃用计赶回掖庭,她也一直没有告诉她,不过是为了不要让楚荷担心。
整理好了发髻,为东方瑶换上新裁的女官宫服,一件青碧短襦,外罩一件半臂,系好腰间的合欢带,看了看镜子中的东方瑶,楚荷不知道哪里来的心酸,忍不住叹道:“你是好姑娘,我倒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良人,不必再忧患一生。”
东方瑶心中微叹,问道:“既是如此,那你呢?”
“我?”楚荷自嘲一笑:“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大的心志,不过想着二十五岁放到宫外,到时候再将芸儿接出来,我们姐妹相依为命……游山玩水也好,还记得当年你我的玩笑话吗?苍山洱海、云台雪山……若有机缘,瑶儿,我真希望能和你一起走。”
马车从建福门驶出,一直沿着大街向南。
坐在马车中,东方瑶忍不住有些犯晕,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胸中缓缓上涌,她几乎支撑不住。
好在东宫距离不远,大约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直到过了最后一个关卡延喜门,再向西行进,终于算是到了重福门。
下了马车,她头还是有些晕晕的,好在早有婢女扶住她,“阿监可是身体不适?”
她抬起头来,看清眼前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颇为清秀,摇摇头:“无妨,只是有些晕罢了。”
这也是老毛病了,时而她坐马车就会有这样的状况。
那婢女引着她进了大门,过了影壁,方向大概是去往丽政殿。
婢女见东方瑶似是恶心,善意道:“阿监可是要看医师?奴婢去为阿监请来吧!”
东方瑶摇摇头,其实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何必找这么多的麻烦,便摆摆手:“不必了。”
那少女打量了东方瑶一会儿,迟疑着说:“那阿监先跟奴婢去休息一下吧。”
最后两人大概是进了某座宫殿的偏殿,一打开门,屋里就飘出来一股浓郁的书卷气,那婢女扶着东方瑶坐在一侧的小榻上,斟上一杯热茶,递给东方瑶:“奴婢芍儿,阿监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唤奴婢便是!”
少女微微一笑,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来。
东方瑶心中微微一动:“你叫芍儿?”
芍儿笑着点头。
东方瑶道:“倒是个好名字,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虚岁十三。”芍儿恭敬回道。
东方瑶微微颔首,休息片刻,放下手中的骨瓷小杯:“为我梳洗一下吧。”
芍儿便替东方瑶把头上的玉梳簪正,碎发梳好,她见东方瑶眉毛修直,双颊淡红,便只为她淡扫了娥眉,忍不住夸赞:“阿监娥眉生的真好看!”
东方瑶伸手来抚了一抚,失笑:“哪里好看,不过是还过得去罢了。”
“哪里,阿监可真是谦虚了,寻常人的眉毛大多残缺不全,是以只能画眉,却是求也求不来这双浑然天成的娥眉呢!”
小姑娘嘴倒是很甜,东方瑶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换上东宫女官的青裙半臂衫,其实和大明宫的倒是也差不多。
只是去丽政殿的时候,芍儿坚持要东方瑶坐上步辇,东方瑶觉得没多大必要,东宫比大明宫小了许多,以往她在大明宫,从紫兰殿走到含元殿都是韩鸿照坐着步辇,而他们这些婢女都是要跟在后面的,况且她初来乍到,何必要摆那么多风头呢?
便拒绝了芍儿的好心。
芍儿有些为难:“太子殿下嘱咐奴婢一定安顿好阿监的起居,既然阿监身体不虞,为何不坐那步辇?”
“刚刚休息了一会儿,我已经好了差不多,况且我本身也不过是奴婢,坐那辇车岂非僭越?”
芍儿无奈,只得引着东方瑶走着去了丽政殿。
丽政殿就在崇政殿的北侧,再往北就是光天殿、宜秋宫和宜春宫,这三座宫殿包括南侧的嘉德殿东方瑶却是没去过。
倒是丽政殿,东方瑶其实很熟了,从前便是常常来这里为皇后传达些什么旨意和送新下的恩赐,只是此时她进来的时候却有些晕眩。
一张宽大的四方小翘几上摆着一套的素面淡黄色琉璃茶杯,而这茶杯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正紧紧地攥着它。
东方瑶甫一进来,那双手的主人便已经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静静道:“东方阿监来了。”
李怀睿叹了一口气:“瑶儿,你进来吧。”
东方瑶忍不住放轻自己的步子,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害怕。
矮身福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豫章郡王。”
心中微诧,李衡乾怎么会在这里?
李怀睿赶紧道:“快起来罢!”
东方瑶才缓缓的站起来,心中疑云密布。
李怀睿见气氛有些古怪,虽未察觉出,也只好找话:“三郎可是要去崇文馆看看,虽然这东宫的崇文馆不如大明宫的弘文馆藏书多,但是近些年我新搜集了不少的民间书籍,想必也是寻常书阁寻不到的。”
“多谢殿下的美意,”李衡乾点点头,随即转脸看向东方瑶:“既然阿监是随行来修史,何不同去一观?”
第五十九章 急火攻心
李怀睿随手翻了翻几本书,又点了点一个看起来颇为大的格子间。www.uu234.net
“里面这些都是前朝四位帝王的起居注和实录等书卷,大多都是第一手的资料,自大燕国灭后,先帝便将它们完整的保存在了东宫,本来父亲是想修完前朝史书的,可惜抱憾而终,如今,我的心愿便是父亲的未完成的遗愿,只望修成燕史,以鉴后人。阿监若是需要,尽管进去翻看。”
三人又看了一会儿,李怀睿介绍了一些其它的书籍,正说着,忽听有随从进来禀告:“殿下,陆少傅求见!”
李怀睿颔首说道:“正巧有些事,我先离开片刻,还请阿监和三郎海涵。”
东方瑶和李衡乾自然说不敢。
只是李怀睿一走,整个天水阁便只剩下了东方瑶和李衡乾。
东方瑶有些奇怪有些郁闷,李怀睿什么时候没事,何必非要现在有事?
然而抬眸,却正撞入李衡乾一双幽深的眸子。
他缓缓开口:“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中有丝受伤的意味。
从她的眼睛里,李衡乾看到了慌乱,他忍不住有些生气:“东方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之前那么嘱托她,她竟然丝毫不放在心上!
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吗?原来他的殷殷切切,她根本就不当回事!
“奴婢知道。”东方瑶低声说。
“你不知道何为危险?你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吗,为何偏偏还要来到东宫?”李衡乾剑眉微蹙,声音高了起来。
“郡王以为,逃避就是在保护自己?那么这些年来,郡王是在逃避么,可是为何又回来了。”
东方瑶忍不住反驳,抬起眸子来直视这李衡乾。
李衡乾愣住。
东方瑶却又很快收敛起满脸的情绪,只淡淡道:“是奴婢鲁莽了,辜负了郡王的嘱托,只是在奴婢心中,郡王眼中的保护和奴婢心中的保护不同。奴婢生于掖庭,长于宫中,从来不觉得奴婢躲开就会逃开,况且这也是奴婢躲不开的,而是奴婢的宿命,郡王知道么。”
东方瑶仰起脸来,一张小脸上尽是倔强:“奴婢还要对的起奴婢的姓氏!”
东方瑶,她姓东方,她说要对得起她的姓氏,可她只有一个自己,她要怎么对得起?
可是她眼中全是骄傲与决然,独独没有半分惧怕。
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硬刺的刺猬,李衡乾看不透她,想要触碰她,手却猝不及防染满了鲜血。
“你这样为她想,怎知她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她究竟需不需要?”
当日兄长的话,言犹在耳。
直至今日,李衡乾才明白了半分。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自然……你可以去争取。”
李衡乾看了她半响,心里有些颓然的叹气,说道:“只是你性格如此决绝,究竟是幸或不幸?”
这话音如此低沉,像一只巨大的手蓦然紧紧的抓在东方瑶的胸口,力道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东方瑶想再说两句,她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所作所为,尽管那人是在保护她吧……
可是脑中晕眩,她身形不稳,几欲歪倒,忽有双手紧紧地托住她,将她拦在怀中,紧张道:“瑶儿,你怎么了?”
东方瑶觉得脑袋晕晕的,胸口有些发闷,脑海中空白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
然而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郡王!”她颤声,其实是有些害怕。
李衡乾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过医师便好了。”
这是一句安慰的话,可怎么看却都是像在哄小孩子。
在外面候着的窦长宁见状赶紧迎上来,李衡乾吩咐他:“速请奉御!”
窦长宁应命后便匆匆离开。
好在李衡乾力气大,东方瑶又比较轻,很快就到了天水阁的休息之所。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奉御赶来过来,问过了东方瑶身体的种种症状,伸手搭脉,片刻才道:“阿监这是心神不宁以致血气结淤,在加上之前在马车内不透风才会至此,我给阿监开几贴利脑的药,再休息片刻便无妨了。”
东方瑶心中很无奈,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自己偶尔做马车便会有毛病,何以这奉御要说的这么严重?
李衡乾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情绪:“奉御可还看出有什么不妥?”
那奉御一愣,迟缓的摇头:“阿监应是没有大碍了罢。”
李衡乾微微颔首:“有劳奉御了。”
那奉御直说不敢,才告辞退下。
房内顿时变得很安静。
东方瑶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有些发愣。
两人正在僵持着,忽听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瑶儿,你没事吧?”
李怀睿想,自己不过才离开了一小会而已,怎的东方瑶就晕过去了?
东方瑶总算是长舒出一口气,赶紧撩开被子想下床来,却被上来的李怀睿一把摁住:“医师怎么说的,可要宫里的来看看?”
东方瑶赶紧摇头:“殿下勿要折煞奴婢,奴婢其实没什么事的!”
李衡乾起身作礼:“殿下,阿监是有些心神不宁才会忽然晕倒,不如先让她休息两天。”
李怀睿点点头,转头看着东方瑶:“你心神不宁?”
东方瑶有些尴尬,哪里是心神不宁,不过还是老毛病罢了,却又不敢说东宫的医师诊断错了,只好道:
“奴婢昨夜念及将至东宫,心情颇为激越,未曾睡好才会至此,没什么打紧的,还请殿下和郡王宽心,奴婢既然来了东宫负责为殿下整理史料,便自然不敢怠慢,有所懈怠!”
李怀睿却是连连摇头:“你这……你且先养好自己,我这个太子还不至于要你带病为我办事。”
东方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可恨自己的身体不管用。
李衡乾看了一眼东方瑶,随即眼光转向别处:“殿下,三郎看着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便先回去了。”
李怀睿又和李衡乾寒暄了两句,李衡乾才离去。
看着李衡乾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东方瑶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李怀睿叹了一口气:“瑶儿,东宫……不是该你来的地方。”
第六十章 事有两面
藏在草丛中的昆虫联合在一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www.uu234.net
东方瑶挑起帘子来,一手撑住下巴,竖起耳朵听着这美妙的声音。
“阿监仔细别着凉了。”
身后的芍儿端过来一盘果蔬,对东方瑶说道。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东方瑶语气轻缓低沉,转眸对芍儿一笑。
芍儿一愣,瞪大眼睛:“阿监,螽斯是什么?”
东方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念念罢了。”
芍儿却仿佛很感兴趣,当下便放下手里的牙盘,跑到东方瑶身边,向窗外探头探脑:“这两个字但倒是很熟悉,难不成说的是在念这些聒噪的蛐蛐儿?”
“不错,”东方瑶一笑:“你这丫头倒是蛮聪明的。”
“哪里哪里。”芍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螽斯说的的确就是蛐蛐,只不过在诗经里,是这一类虫子的总称。”
芍儿点点头,看起来却是颇为失望:“原来真是它呀,奴婢不过是随口乱猜,没想到竟猜中了,其实这些小东西可是害人精呢!”
“哦?”东方瑶微诧。
“阿监自小长于宫中,想必是不知,只是奴婢出身乡野,从小就见过他们,那可是田里的害虫呢!”芍儿一脸忿忿:“每年这些螽斯多了,田里的粮食也必定减产。”
东方瑶却是一愣。
在几千年前,做这首诗歌的作者,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部落血缘关系,想借赞颂螽斯旺盛的生命力来隐喻人的数量有多重要,只是自己没想到,这螽斯在别人眼里却也是害人之物。
看来到底是自己眼界不广。
一个事物的两面,那看不透的一面却不晓得是好是坏了。
叹了口气,东方瑶问道:“你家是在哪儿的,怎么进了东宫?”
“奴婢原本家住在长安万年县,只因县中饥荒父母供养不起,六岁的时候便将奴婢卖进了宫里。”芍儿坦然道。
“想家吗?”东方瑶问她。
芍儿先是点头,随即又很快摇头:“刚来的时候自然是想,便是刚刚听了这螽斯叫唤,奴婢也是心中怅然,只是奴婢已五六年没有见过家中亲人探望,离家远久,有时反而心肠硬了,也不晓得想家究竟是什么感受了。”说到此,芍儿幽幽叹气。
东方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其实她并不能明白芍儿的感受,因为自打她出生起,她便再也没有家了,她又去哪儿思念呢?只是今夜呆在东宫,她狠心要自己不去思念含凉殿里的小荷。
芍儿见东方瑶面有愁云,不免有些惊慌:“阿监恕罪,都是奴婢的不是,令阿监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小丫头低着头,一副懊恼的样子。
东方瑶既无奈又好笑:“好了,思亲之心人皆有之,哪里是你的不是?”
芍儿才犹疑的起身,东方瑶正准备说几句,一抬头,却见门外似乎有影影绰绰随着昏黄的灯光在晃,立时警觉道:“谁在外面?”
那影子在晃过的时候,屋里的灯盏也是一明一暗,谁知两人出去的时候,却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芍儿不放心,又在外面转了一转,只是小路上黑黢黢的,真无半个人影。
她便纳闷道:“阿监可是看错了,怎的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东方瑶站在窗边,最后打量了一眼小院,放下帘子,淡淡道:“大约是看岔了。”
第二日,东方瑶起了个早,正准备穿衣,芍儿便推门而入。
“阿监起的这样早啊!”芍儿端着一盆水进来,身后也跟了几个婢女。
东方瑶笑着点了点点头。芍儿才进来为她净面漱口,重新梳妆,一众婢女见她不仅毫不扭捏,反而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不由得面面相觑。
芍儿梳妆完毕,见一个小婢女正盯着东方瑶发呆,不禁皱眉:“梳妆完毕了,你们且退下罢。”
一众婢女才退了下去。
东方瑶见芍儿半天不说话,便问:“怎么了?”
芍儿记着李怀睿的话,处处小心,此时对小婢女有几分怀疑,但是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笑道:“没什么,阿监今日穿这件衣服如何?”
芍儿手中拿的是一件桃红色的收腰裙,东方瑶嘴角微微抽动,摆摆手:“为我拿件淡色的半臂裙便可。”
芍儿有些诧异:“阿监今日不在东宫转转么?”
“我身子没那么金贵,自然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芍儿见她妆容素淡,神情也极是淡然,不仅没有让人产生距离感,反而这种淡淡地疏离让人心中有几分敬佩和亲近,便听了她的话,不再说着什么。
用过早膳后,芍儿又端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
东方瑶脸白了白,心中却是郁闷无比。强撑着面不改色的喝完了药,两人才动身准备去丽政殿。
正收拾了东西,忽听有敲门声:“东方娘子可在?”
芍儿停下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东方瑶。
东方瑶不紧不慢,上前几步打开门来,面上露出标准的微笑:“原来是周娘子,不知有何指教?”
案几上摆了几个多曲碗,里面放着几块糕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拿起一块来放进嘴里,却只觉得口中所食味同嚼蜡。
想将手中剩下的半块扔回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入口中,做出自认为很端庄的样子。
喝下一口酪浆,韩蕙娘烦躁的咽下一口气,觉得最近天气愈发的热了,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去离宫避暑……
正走着神,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她的心立时一凌,不一会儿便见阿周走了进来。
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女子,韩蕙娘几乎要站起来,然而碰到走在前面阿周的眼色,她又赶紧坐了下来,装作闲着打量自己指甲的样子。
东方瑶上前来行礼:“奴婢东方瑶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
一身淡青色的半臂裙,如此简单的装束,偏偏她穿来如此清丽动人。
再打量她的神色,落落大方,就连抵在腰间作礼的手指都是纤细修长。
韩蕙娘看了自己一眼,看到的却是一身华丽的裙子,微微发胖的身材,就连曾经还轻盈的体态,如今也没有了。
感觉浑身上下忽然被抽掉了刚刚还新鲜涌动的血液,剩下的无力如浪拍打岩石一般不断侵袭着自己。
“娘娘?”
“啊?”遂儿轻轻戳了一下她,韩蕙娘才回过神来。
但是此时她胸中的火气却是已经被剿灭了一大半,但是想起来阿周的嘱托和计谋,她硬是挺直了腰板,摆出衣服太子妃的架子来,对着东方瑶缓缓道:“起来罢。”
东方瑶才起身来,这大半时间半跪着,自然腰间有些酸,只是韩蕙娘见东方瑶眉间神色如常,心中不禁纳罕。
咳嗽了两声,她才端道:“今个儿早晨唤阿监前来,其实也没别的事。”
韩蕙娘微微一笑,竟然从坐榻上走了下来,她走到东方瑶旁边,随意看了东方瑶身上两眼,眉眼间那一抹笑却极其刺眼。
“哎呀,阿监既然是皇后殿下送来东宫修史的,那现在便是东宫的人,阿监穿的如此素淡,岂不是要外面的臣子见了,笑话我们东宫小气,一件好的衣服都不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