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据理力争
“现在怎么办?”
楚荷面上带了几分沉重的担忧。
东方瑶看着婉娘和兰湘离去的身影,道:“卫将军此时正得皇后的宠爱,他为皇后鞍前马后并且日后会是娘娘的左膀右臂,兰湘就算是此时去告状,也只会受得责罚而已。”
其实心中还是有些讶异的,似兰湘这样的头脑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居然一点会长进都没有。
这般骄横跋扈的一个人,皇后是如何容下她的?
兰湘当然不知道东方瑶是怎么想自己的。
不过东方瑶还是清楚的看见,她回头来冷冷的瞪了自己一眼。
两人跟在后面和谢兰湘、婉娘一前一后进来含凉殿。
皇帝也在,此时韩鸿照冷了一张脸,比起那几日见安思逸的时候神色更为冰冷。
“太子竟是这样想我这个祖母的?”
韩鸿照怒极反笑,语气中尽是责备之意。
然而此时太子并不在,倘若太子在,想必是免不了一番责备。
默然行至一边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不知李怀睿是又触逆了皇后哪处麟,东方瑶暗忖。
皇帝未言,面色含忧地拽着手中一份章奏。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倘若是说,睿儿错了,他不该为这些当年冤死的大臣正名,但是自己也实在觉得那些大臣死的冤,此前自己亦早有平复之意。
可若说睿儿没错,那么又岂不是自打自脸说自己废后一事实是做错了?
东方瑶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些日来朝堂上传太子要为当年因鼓动皇帝废后而死的大臣正名之事是真的?
李怀睿他竟会如此天真!
彼时,自赵皇后被废韩鸿照已做了十几年的皇后,李道潜宠爱韩鸿照,甚至是上朝之时在龙椅旁设屏帘以方便皇后听政。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皇帝此举自然引得朝堂之上一阵反对之声,此事愈演愈烈,直至永昌十五年间中书令薛司联合左仆射元詹、宋淑妃之兄宋恒上书废后。
而写下废后诏书的人,正是自己的祖父,时任中书舍人的东方瑗。
多年后,祖父和父亲早就为皇后平反,父亲也恢复生前的官号,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薛司等人却直至今日也没有好下场。
三族之中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入掖庭为奴婢,简直是断了香火又坑害无知女子。
韩鸿照垂帘听政多年,如今早已大权在握。
前不久赵后之子、废太子李笃在柳州被赐死了;朝廷之中,除了现任的中书令章守英的权势依旧可以于皇后抗衡外,阻挡皇后的势力几乎一一被铲除。
不过话说回来,李怀睿毕竟不是东宫唯一的人选,当年皇后力排众议立李怀睿为太子的时候便已经潜在了无数的危机,梁王、赵王、端王每一个人都比他更有资格坐上东宫的位置。
明明自身尚在泥泞之中,何苦再要来触皇后的霉头?
“即刻传太子入宫!”
李道潜对身边何福吩咐,只好把太子叫来当面说道说道了。
谢普宁在一边小心提醒:“陛下,现在已经关城门了!”
李道潜愣了一愣,才想起来现在似乎是酉时五刻,城门早就关上了,那就只能等到明天了……怎么他现在记性这么差?
韩鸿照若有所思,都没搭理李道潜。
究竟太子故意在这个时候把奏表递上来,还是门下省的无意之举?
太子这个时候自然是进不了大明宫的,但是翌日一早他便被“请”到了含凉殿。
李怀睿进来的时候,韩鸿照正斜倚在坐榻的隐囊上,半眯着眼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李怀睿局促的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咳嗽了两声:“祖母。”
韩鸿照睁开眼睛:“太子来了。”语气中听不出来半分意思。
李怀睿心中一凛,恭敬回道:“是,还不知祖母今日找儿来有何事?”
韩鸿照从榻上坐起来,拢了拢鬓间的碎发,漫不经心道:“没事就不能到祖母这儿来用膳?”
一旁上来几个婢女,端上来今日的早膳。
李怀睿坐下,瞥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四瓣莲花琉璃盘,觉得有些不对:“冷淘……”
现在是早膳的时间,祖母为什么要他吃冷淘?
“怎么,太子不愿吃?”韩鸿照适才漱口完毕,挑眉问道。
李怀睿觉得皇后的眼神有些冷,就像是一支带着火花的利箭直直的冲他射来,让人几乎受不了这样的压迫想要躲开。
冷汗直冒……张了张嘴,李怀睿下意识看向一侧的东方瑶。
虽然低着头,但是东方瑶知道他一定会向自己求助,薛司元詹不过为了朝堂安稳本无恶意,如今李怀睿替他们开脱也在情理之中,他的确是个良善的太子,可是在韩鸿照眼里却不一定是个好孙儿……只好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和韩鸿照起冲突。
“祖母说笑,睿儿自是愿意吃的。”李怀睿笑笑,拿起了竹箸。
“本宫说笑,太子,本宫何时和你说笑了?”
韩鸿照侧眸淡淡的瞥过在一边站着的东方瑶,嘴角依旧是挂着笑,眼神却严肃无比。
“殿下这是何意,儿已不知如何是好了,还请殿下示下!”
李怀睿似乎也有些气,连祖母也叫不出来了。
“太子这是在和我顶嘴吗?我身为一国之后,莫不是说你两句都不行了?”韩鸿照冷笑。
“儿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殿下身份高贵,就是说儿不明是非什么的,儿自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看着皇后那张难辨喜怒,无法揣测的脸,李怀睿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大殿中一时只有几人喘气的声音,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因为这句话,说严重些……当真是可以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东方瑶吃惊的看着李怀睿,这样的话他怎么能随随便便的说出口?
且不说他如今的处境,便是他身为太子,更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小心谨慎么?
韩鸿照反唇相讥:“太子你觉得我冤枉你了?你可知倘若当年我被废黜,你和你的父亲,我的儿子,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叔叔们,现在会身在何处,你以为你还会安安稳稳身着锦衣华服的站在这里吗!”
“祖母倘若心中无愧,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光明磊落何惧身首异处?”
李怀睿像个不肯服输的孩子,直视皇后,冷硬的反问她,任是东方瑶怎么打眼色都不肯退让一步。
“心中无愧,光明磊落,”韩鸿照眸光微凝:“太子真的知道什么是心中无愧、光明磊落吗!”
言罢,她忽然眉毛扭起来,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沉声说:“可是有什么不知死活的在太子面前嚼舌根了?”
李怀睿没说话,只看着脚下的茵褥不动。
大殿中再次静默了片刻。
“哎呀,这是怎么了!”
这时,众人耳边响起梁王李况的声音来。
第三十二章 相看两厌
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外忽响起来一个声音来:“睿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况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先向着坐在上面的韩鸿照遥施一礼。www.uu234.net
韩鸿照面色稍霁:“梁王怎么来了。”
李况笑道:“母后,儿听说您近日身体抱恙,是以今日特地过来看看您。”
眼珠子一转,转回到李怀睿身上,见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心中明白了几分,便冲着李怀睿笑眯眯道:“睿儿也是个有孝心的,来的这样早,想必也是来看望殿下的罢?”
李怀睿当然没理他,李况似乎也不介意,依旧是一副笑面,直看的东方瑶心里发怵。
这母子俩笑起来还真是“殊途同归”啊。
韩鸿照一只手压在案几上,面色不改,缓缓道:“都坐。”
两人这才坐下。
“梁王可是用膳了?”皇后问。
李况道:“母后,儿今天在家中已经吃了几个胡饼。”
韩鸿照微微颔首:“早膳才用这样一点,不如在母后这里再用些的好。”
随即命玉莲和楚荷一人端上来一碗汤饼,一人端来一杯热酪浆放在李况面前。
李况忙谢恩,随即眼珠子不经意的向李怀睿那里转了一眼。
李怀睿僵硬的坐在一侧,表情都没有他面前的可冷淘配色丰富。
冷淘,顾名思义,应该算是冷食,做出来的面是要过凉水的,是以平时并不在早晨吃,午膳或者晚膳用的比较多。
而李怀睿面前的这碗冷面显然是……看的不过是一瞬间,心中却是疾行千里,李况笑了一笑,面上颇有为难的感觉:“睿儿,听说你是要为薛司元詹宋恒三人正名?此三人确非忠善之人,尤其是宋恒,早些年我在泉州任职的时候,他就因为抬妾为妻被当时的人指点,只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到了京城,有个做皇妃的妹妹,这件事情也就如羚羊挂角,再无人寻迹。”
唐律规定当色方能为婚,身份不对等的婚姻是要受到责罚的,倘若是官员这样做的多半会影响自己仕途。
若真是如李况这样说,那这位宋恒想必是用了不少手段才压下了这件事,否则被御史弹劾后揭发出来,贬谪那都是轻的。
然而不过不知为何,东方瑶总觉得宋恒这个名字好像在那里听过。
“如果是真心相爱,为何要囿于这些迂腐的陈规不能成婚?每个人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凭什么也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幸福?”
李怀睿冷笑,显然有些瞧不起李况这番讨好的言论。
“王叔这样说,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况且,自古有瑕不掩瑜的说法,纵然此三人对于祖母来说有不当之处,然这事早已揭过多年,祖母为何还不能释怀?”
“太子难道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吗?”皇后再泼下一桶冷水,凉凉道:“门当户对乃是万古箴言,你若是一定要这样想,我也只能觉得你是在和我作对了。”
李怀睿不甘示弱,继续回敬:“即便今日殿下阻拦我,来日儿依旧不会服输,只要儿为太子一日,就绝不会事事皆听别人之言!”
别人?韩鸿照顿时怒上心头。
李况在一边和稀泥:“睿儿你误会了,母后哪里说过要事事干涉你的话?不过是因为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母后如履薄冰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况且母后是过来人,她还能不明白你说的是对是错么,你又何必再次忤逆于尊长?”
这大帽子扣的端的是快准狠。
李怀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三叔看来很闲,可是这件事情似乎和你没有关系。”
李况尴尬的笑了一下,还要再说些什么,李怀睿却是一点都不想和李况共处一室:“儿忽然有些不舒服,这便告辞了。”
韩鸿照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李况,说道:“瑶儿,你去送太子离开。”
东方瑶赶紧跟上怒气冲冲的李怀睿,满心的无奈。
……
“多谢。”
紫宸殿和含凉殿之间来来回回的奴婢甚多,走出迂回宛转的游廊来,踏上宽阔的宫道,四处可见相映成趣的美景,不时有几只飞鸟在小湖上略过。
东方瑶一边走一边盯着这些小鸟儿发呆,冷不丁听李怀睿说了一句。
回过神来,东方瑶瞥了眼身后,见李怀睿的近卫都在后面有一段距离,才犹豫着开口:“殿下是否有些……莽撞?”
“我知道。”
李怀睿淡道。
这下东方瑶摸不着头脑了。
“那殿下为何一定要惹怒皇后娘娘?”
李怀睿虽然一直性子如此,却也是近些年才逐渐和韩鸿照顶撞起来的。
李怀睿默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了郁闷,“我就是看不惯它……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殿下慎言!”东方瑶忍不住想捂住李怀睿的嘴,这个家伙怎么老管不住自己的嘴呀!
“我总有一天会做到的,兑现我对她诺言。”
李怀睿自顾自地说。
东方瑶还没有搞明白李怀睿口中的“她”到底是谁,便听后面传来了一个听起来颇有些苍老的声音:“睿儿,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一身暗花柘黄色的圆领袍衫,头上戴着珠翠黑巾幞头,除了颜色特殊以外,简单家常的衣服几乎让人以为面前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儿。
说完这句话,皇帝轻轻咳嗽了一会儿,接过身后的谢普宁递上来巾子摸了摸嘴,脸因为咳嗽有些红。
李怀睿立刻上前来轻拍皇帝的背:“您没事罢?”语气中尽是关怀。
皇帝摇摇头:“近些日不晓得怎么回事,有些咳嗽,”随即又问:“你是来找你祖母的罢,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李怀睿道:“陛下,儿已经从含凉殿回来了。”
李道潜愕然:“太子怎会来的这样早?”却不知是韩鸿照有意为之。
李怀睿不忍:“祖父放心,睿儿不过是想着祖母身体不好,是以才来的早了些,后来陪着祖母用了早膳。”只字未提刚刚的冲突。
李道潜却半信半疑:“你祖母昨日颇为生气,你和她可是又起了冲突?”
东方瑶回来的时候,李况似乎已经走了,韩鸿照依然是走之前的那个动作,倚在隐囊上,半眯着眼,嘴里道:“……今日休沐,你不和妻儿出去游玩,怎的跑到我这里了?”
“殿下真是说笑了,殿下要臣做什么,臣自然是二话不说没有任何怨言,便是小小的游晏之乐又算得上什么?”
又是曹友贞。
走过东方瑶的时候,他似是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考究和巡视,直看的东方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回来了。”韩鸿照瞥了东方瑶一眼,淡淡道。
东方瑶福身恭敬道:“回禀殿下,太子殿下已经回东宫了。”
本来李道潜打算要李怀睿当面去认个错,可是怎么说李怀睿都不愿意,没奈何,这位皇帝本来性子就软,便依了孙儿。
“陛下说不一会儿会来用晚膳。”
其实是亲自来求情,不过韩鸿照早就猜到了,她把眼神从奏表上移下来,转着手上一个扳指,细细思索。
曹友真对自己说,朝堂上的大臣,大部分暗地里反对,只有小部分的同意。
其实她也知道,当年雷霆手段处决薛司等人确实带来了不少麻烦,毕竟这几人皆是大家族且身居高位,可她韩鸿照,怎么会允许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掣肘自己?
眸子一转,见下方的少女莹莹而立。
只是她似乎喜欢低着头,时而健谈,时而沉默就像是隐形人一般。
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些年来,她是否也像她的祖父和父亲一样宁死不屈,不肯向自己低头,哪怕是全族都为他们两个陪葬?
韩鸿照嘴角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且说说,当年你祖父和你父亲,究竟是对是错?”
第三十三章 诛心之问
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www.uu234.net
四方小翘几上那盏金莲花灯盏中闪着微弱的烛光,有风吹起帘子,发出簌簌的声音,带着烛光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着,直晃得东方瑶心有些乱。
努力按下心中的急躁,汗水已经浸透中衣,凉风吹着背脊有一阵发凉,一冷一热,东方瑶感觉喉咙发干,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是对是错,这话该如何答,如何说的皇后满意?
如若说错了,那可是她的祖父、父亲,打死她自己也断不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可若是说没错,那岂不是变相说皇后错了,到时候只怕小命不保。
“不知殿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东方瑶暗自定了定心神,朗声问道。
韩鸿照沉吟了片刻,似是对东方瑶一上来问这个问题不太理解。
她道:“假话,虽然有时候比真话更讨人喜欢,但是我不想听你对我说假话。”
真是难伺候的主儿。
东方瑶觉得额上冷汗快要滴落了,她抓紧开口:“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赵舜?”
说完这句话,猛然跳动的心终于平静了大半。
“赵舜?”皇后挑眉,说道:“前朝时他是青州第一县令,因刚正不阿断案如神备受当地人尊敬。”
东方瑶接下皇后的话:“赵明府一生清廉如水,直至死时家中依旧家徒四壁,就是出葬的钱都是当地百姓自己募集的,他有操守更有才干,且不说死后的追封,四十年来直至他亡故时也不过是做到了七品的小官而已,不得重用。奴婢拙笨迟钝尚且明白,想必殿下不会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东方瑶立刻跪下,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杏眼毫不避讳的注视着韩鸿照。
“祖父和父亲不是有错,而是他们不能认清楚当年的处境,盲目的坚持自己所认为的,就如同赵明府,因为不晓得变通,他不能到京城施展自己毕生的才学抱负,而只能留任青州一角之隅而已。”
皇后看着东方瑶一双明亮的眸子,那酷似盛氏的眼睛之中尽是诚恳。
不同的是,当年盛氏跪在这里的时候,眼里还有卑微和乞求,求生的**夹杂着为人母的痛苦,这些年来,她应该过得很痛苦吧,否则怎会那么年轻就病去了。
“起来说话。”
她颔首说道。
胸臆中吐出一口气,东方瑶差点站不起来,她努力镇定自己,此时忽听外面小内侍尖细的声音:“陛下到了!”
东方瑶向身后看去才注意到,除了门外的两个小内侍,含凉殿中竟然只有自己和皇后两个人!
一阵咳嗽声,李道潜在何福和谢普宁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抬头看了看,一张脸竟然显得有些憔悴苍老,因为咳嗽而面部有些扭曲,他边走边埋怨道:“我又不是快不行了,你们两个干嘛这样左一个右一个的搀着我?”
何福话说的滴水不漏:“陛下误会了,奴婢自然不会这样想陛下,只不过担心您的安危罢了。”手却还是照样搀着李道潜。
“陛下来了。”皇后看着李道潜有些站不稳的身形,柳眉微微蹙起,上前去将他迎到一侧的坐榻上。
李道潜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无妨无妨。”
东方瑶赶紧端来一杯热热的酪浆,李道潜打量了一下皇后的脸色,端起那杯酪浆来微酌了两口。
皇后自然晓得他的来意,只是他一时之间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便单刀直入道:“陛下是为太子求情的吧。”
皇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缓缓的放下手中的骨瓷小杯:“皇后也知道,睿儿十二岁上的时候二郎便去了,这些年来睿儿也不容易,他若是想……就是思虑不周,你也不必为他动气,我已经说过他了,都是血缘至亲,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陛下!”皇帝还没说完,只听韩鸿照笑了一声:“陛下何时看见我生气了?”
李道潜噎了一下,“皇后没有气恼睿儿?”
韩鸿照十分的和颜悦色,貌似早想明白了:“刚开始听到的确有些生气,但睿儿毕竟还小么,好歹我现在也是一国之母了,总也不能任由别人戳我的脊梁骨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连这说完两个好,仿佛是不放心似的,李道潜的表情有些纠结。
“陛下可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李道潜看着面前摆了一案几的奏章,心中蠢蠢欲动,忍不住摸了一把:“没……对了,这几日我想着在宫中办个宴会,皇后怎么想的呢?”
韩鸿照轻轻点头:“陛下既然想,我又怎好拂了陛下的意呢?”
李道潜这才眉开眼笑:“皇后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便有人来报说是晚膳已经好了,韩鸿照便留下了李道潜两人在含凉殿用了晚膳,用过晚膳后,李道潜才放心的离去。
收拾好食案,东方瑶看着韩鸿照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这才悄悄的退下去了。
想起刚刚的情景来,她还是忍不住冒汗。
虽然皇后表面上对自己颇为宠爱,可若说是皇后的性子,自己还是清楚几分的,她哪怕刚刚对你笑脸相迎,说不定下一秒就可以将你剥皮拆骨。
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不晓得她信不信……
徐图缓之。
这是皇后教给自己的,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真是可笑。
东方瑶摇头,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来,心中却又无限伤感。
如今东方家只剩下自己一人,她与远在蜀地的盛氏一族互不相知,若说凭借自己一手之力再加盛氏一族,恢复东方家昔日荣华,当真能吗?
回到院子的时候,食案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楚荷正坐在一旁为自己布菜暖水。
昏黄的烛光在一边摇曳着,有那么一瞬间,东方瑶几乎以为是母亲还在。
“瑶儿,你回来了。”
楚荷听到声响,见是东方瑶,便抬头一笑:“赶紧来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东方瑶微微一笑,待坐定,看着一桌子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忽抬头问道:“有酒么?”
第三十四章 出手相助
一身杏黄色的曳地长裙,香色的对襟衫,愈发显得少女面色明艳妖娆;同色的披帛披在肩上,随着她的旋转而扫开,带来香风阵阵。www.uu234.net
“咦,今日怎的没见那安宁夫人?”
韩宿襄一边进来,一边四下张望,却只见四处不是跳舞的舞姬便是奏乐的乐伎,并没有舞剑的袁大娘。
萧氏盯着一个美貌的胡姬,面色一白:“许是大娘没得空吧。”
韩宿襄觑了一眼她,半咸不淡道:“若是大娘如你这般日日在家得闲,想必今日我也能见到她了。”
得闲……韩宿襄自然指的是成国公夫人没事总喜欢在家中和一群妻妾斗法,搞的自己很头疼。
萧氏不语,只是默默地跟在韩宿襄的身后,两人落了座,韩宿襄才一一寒暄客套起来。
“大娘这几日去了扬州,况且母后也不好日日劳烦她来。”
元香问起来,韩鸿照便这样说,她先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仿佛没听到两人对话专心致志在看舞的安思逸,又微笑着看向元香。
是了,袁大娘原本是将门忠臣之后,她的父兄和丈夫在突厥之战中战死后,她便被封了安宁夫人,只是宫中人都喜欢叫她袁大娘,显得更亲切些。
袁大娘自三年前守寡后就一直醉心于音律,想必这次去扬州,也是采风风雅之事的吧。
元香显然有些失望:“是这样啊。”随手喝了一口浓茶,
随即笑了笑:“倒也是情理之中,大娘她本就不该日日束缚在这小小的青砖绿瓦之中。”
美妙的天地自然或许才应该是她的去处吧……想到此,东方瑶也不禁有些羡慕,被关在长安十几年,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想袁大娘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呢?
只可惜东方瑶却怎么也没想到,到最后那个走遍天下的人却是自己,而袁大娘她却最终被桎梏在另一个狭小的天地中,直到死也没能走出去……
为韩鸿照沏好一杯酪浆,东方瑶便跟在了婉娘的后面准备端上饭菜来。
出得大殿,正行了几步,不经意抬头一看,却见前面一个身着桃红色广袖对襟襦裙的女子向着这边走来。
她竖着一个飞天髻,头上簪着各种云头步摇和点翠珍珠金钗,却满脸的委屈,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口中不知道在说什么,原本就浓黑的眉毛似乎是又描过,衬得她整张脸异常怪异。
她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李怀睿,此时正面无表情,快步走着,不一会儿便落下韩蕙娘好多,可能由于心情不好,从东方瑶身边走过的时候根本没看见她。
韩蕙娘闷闷不乐的跟着,大概是想要追上李怀睿。
眼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东方瑶赶紧低下头,往阴影的地方挪了一挪。
人这么多,想必她是看不到……东方瑶安慰自己,然而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在脑海中闪过,却忽然听身侧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你,停下来!”
韩蕙娘顿住脚,盯着东方瑶的侧颜打量,“本宫怎么瞧着你这么眼熟?抬起头来!”
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的绿衣奴婢立刻拦住东方瑶,尖声道:“我家娘娘让你停下,你没听到么!”
东方瑶无奈,只好抬起头来。
尽管灯光有些昏暗,但韩蕙娘还是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少女一张素净的小脸,尤其是那双杏核双瞳,她几乎失声:“是你!”
脸上的表情也由委屈变为惊愕,喃喃道:“你现在竟然真的在皇后身边,怎么可能,当年我不是把你赶到掖庭去了么……”
当年韩蕙娘自认为东方瑶想要勾搭李怀睿,但又觉得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没能耐的婢女,就吩咐下人把她赶到掖庭去做苦役,然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便将她抛之脑后。
本以为上次见到她之后,她也不过可能是时来运转到了少府监什么的受命来送衣服,谁知后来阿周却告诉自己,东方瑶现在是在韩鸿照身边做事。
韩蕙娘瞪得老大的眼睛使东方瑶感到了几分压迫。
她心中忍不住一叹,当年自己的确是被赶去了掖庭,可李怀睿自然是又把自己接了出来,如果没有李怀睿,或许自己今日可能还不会这么快的站到皇后的身边。
只是自己总不能说是你夫君把我接出来,坏了你的好算计吧?
韩蕙娘见东方瑶低着头,似乎不欲说什么,更为气恼,指尖顶着她道:“这一年来我不曾入宫竟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多了你这么个狐媚子!你这贱婢,却不知又是勾搭上哪个亲王了,竟然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话说的竟是越来越难听,旁边走过去的人也忍不住向这边看来。
因为前几年韩蕙娘总是入宫来告状,弄得和太子的关系很不好,皇后最是不满,时常训斥她没事就爱凑热闹,一点都不温柔淑静,是以这半年多来韩蕙娘几乎都呆在东宫无所事事。
却没想到不过一年的功夫,东方瑶竟然从掖庭局到了含凉殿……这含凉殿是个什么地方,哪能是一个卑贱的婢女随随便便就能来的地方!
想到此,韩蕙娘的脸上立刻带了几分鄙夷,一双燃着鲜红丹蔻的指头指着她:“你这贱婢,我……”抬手就打过去一巴掌。
东方瑶没料到她恼羞成怒的这么快,连躲的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眼见这那双鲜红的尖指甲就要划向自己,斜里伸出只手用力拉了她一下。
脚下一拌,她几乎是倒在了那个人的怀里。
一个很温暖的怀抱,稳健的心跳,身上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气息,吓得东方瑶心头一颤,赶紧推了一把,挣脱出来。
太子妃却是一手扇了空,用的力气过大,下场就是差点把自己歪倒。
幸好身旁二婢阿周和遂儿扶住了自己,待她站稳了,见东方瑶身边站了个修长的身影,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墨发高梳,衬的他一张俊脸冷峻异常。
下意识的心头一颤,韩蕙娘忍不住脱口道:“豫章郡王,你管……”
衣服袖子却被人一扯,到嘴边的“管哪门子的闲事”一口噎住说不出来了。
遂儿在身边俯耳低声道:“娘娘,豫章郡王和太子殿下关系可是不错!”
韩蕙娘一咬牙,她的确是想教训东方瑶,可是又不想和李怀睿闹别扭!
倘若李衡乾或者是有好事者把今日之事告诉李怀睿,想必李怀睿又会来兴师问罪了,到时候只怕自己和李怀睿的关系只会更糟糕……
想到此,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来往的人,重重的哼了两声,觑了一眼李衡乾,对东方瑶恶狠狠道:“你且等着,贱婢!”
东方瑶甚至可以看到太子妃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万分鄙夷的眼神,说不定此时在太子妃心中,豫章郡王可能就是自己“勾搭”的那个对象。
心中却奇怪,李衡乾可是一句话都还没说,太子妃就这样走了?然而转身一看,却将她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此时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眼中仿佛蕴含着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
就像是让人突然掉到一潭冰冷的湖水中,足够让人打颤,而这种幽冷,自己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
他面上淡淡道:“你没事吧?”
第三十五章 气急攻心
数盏四角宫灯朗挂行道的两侧,凉风透过薄薄的灯纸,橘黄色的灯火和四角的流苏一起摇摇摆摆的晃着。顶 点 X 23 U S
仿佛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静默了下来,除了那一盏盏的宫灯,只有眼前的男人。
只是一瞬间,东方瑶竟然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想要立即逃开。
张了张嘴,她最终只低声说出一句话:“奴婢没事。”
李衡乾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沉默片刻,才道:“进去吧,外面风大,仔细着凉。”
两人并肩行着,东方瑶微微侧眸,她犹豫了一下,发觉自己似乎忘记谢他了,便说道:“多谢郡王。”
李衡乾点头:“你和太子妃可是有什么旧怨?”
东方瑶不由得苦笑。
这话要她怎么说,说是太子妃一直觉得自己在勾引李怀睿吗?
其实,这也不过是当年的旧事了。
“奴婢和太子妃娘娘许是有些误会。”东方瑶不欲多说,便如是道。
李衡乾颔首,也没有多问,毕竟和东方瑶只见过几面,她的确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这么多。
但是东方瑶和李怀睿又是什么关系?
太子妃韩蕙娘是韩鸿照兄长最疼爱的孙女,因为父亲早逝,被她母亲过分的溺爱,是以脾气自小便骄横跋扈。
而李衡乾对这个表姐从小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她平时在外最狼藉的名声便是擅妒对于这一点,就连皇后都是不喜。
那么太子妃又是因为什么一定要和东方瑶过不去呢?
“郡王!”东方瑶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李衡乾回过神来。
“郡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东方瑶一本正经的解释。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强调什么,但是她不想再让别人误会了,于是福了礼,便赶紧转身离开。
大殿中来来回回的奴婢很多,可是只有她看上去是那么瘦弱,好像是一阵风,一晃就会抓不住、不见了。
李衡乾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古怪的想法,他静静地看着东方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默然一叹。
冷不丁有人从背后用力拍了他一下,鼻端传来着淡淡的酒气,李衡乾转过身来,见是兄长李衡贞。
李衡贞则是皱眉看着少女越来越远的背影,他适才无意睃了一眼她的脸,是个眼睛很漂亮的婢女……似乎是在皇后身边的,不久前自己还见过她。
这么一想,李衡贞立时酒醒了一半,他拉了李衡乾落座,暗诧怎么自己的弟弟会和皇后身边的婢女纠缠不清?
“这是怎么回事?”
李衡贞一愣,听着上首传来韩鸿照颇有些严肃的声音。
众人立时皆向上看去,却见韩鸿照面前跪了一个奴婢,竟然穿了一身半青不绿的长袍。
看那袍子不仅是时下流行的翻领样式,上面还绣着暗花,周围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来金绣细密的针工。
此时他正瑟瑟发抖的跪在皇后面前不停的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愚钝粗鲁不懂事,求皇后娘娘开恩呐!”
一边惊慌失措的膝行到李怀睿面前:“殿下救命啊!殿下求您看在奴婢跟了十几年的份上绕了奴婢啊!”
随即便是噔噔的磕头,那力道……看的东方瑶都肉疼。
在太子身边当差最高的品级自然可以做到如太子少保、少傅那样正一品的官位,但是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部曲、奴婢,根本没有地位可言。
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一个部曲穿着青、绿两色衣服,还是这么好的料子,这不是炫耀而是招引祸患。
东方瑶默然一叹。
李怀睿看着眼前自小就跟着自己阿术,此时他正满目惊恐,泪水像珠子一样往下掉,一时心中难受不忍。
韩鸿照眯眼看着李怀睿迟疑的样子,“太子你是不是平时太过纵容手下的人了呢?”
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什么情绪。
“殿下,儿想他不过也是……无心之过而已。”
李怀睿冷汗直冒,不过他出门的时候确实是没有注意身边人穿了什么。
韩鸿照冷笑:“究竟是他的无心之过还是太子你的呢?!”
李道潜在一边看的心急,忍着喉咙间瘙痒的感觉,哑声道:“哎呀,睿儿!向你祖母道个歉有那么难么?不过是一个奴婢,你何必为了他忤逆了你祖母的意思呢!”
阿术原本听着李怀睿的意思,以为这次能逃过一劫,谁知现在一听皇后和皇帝这毫不在意的语气,吓的几乎晕厥过去。
他虽然身份低微,可毕竟是自小跟着李怀睿的家生奴婢,李怀睿也是有什么好东西都随意赏赐给他从不在意,哪晓得今日自己竟是被猪油蒙了心!
不知怎的瞧着那些官老爷的青衣绿衣心中痒痒,加上昨日刘四说了几句话……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被皇后盯上,说不准下一秒自己便死无全尸了……
想到此,他不禁大恸,一边抹着满脸的鼻涕,一边又爬向皇后:“求皇后娘娘饶命!”
然而一只手尚未碰上韩鸿照那暗红色银底滚边的六幅裙子,便见一只涂满鲜红豆蔻的手向着他的脸扇来,干脆利落地将阿术扇倒在地。
整张脸火辣辣的疼,阿术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捂着脸呜呜的哭。
要知道韩鸿照甩人的功力有多深厚,当时坐在侧榻上,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把许成宪甩的一句话说都不出来,更何况是目标人物就在眼前。
李怀睿想起陆元正对自己的叮嘱,努力压下心头的怨气,低声求饶:“既然是东宫的奴婢,便是儿教养不当,还请祖母将他交给儿来处置,儿定会给祖母和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韩蕙娘忙不迭附和:“祖母,太子殿下可是您的亲孙儿啊!可不要因为此等小人而坏了感情!”
原以为这样说已经够委婉和低声下气了,谁知皇后却不依不饶,冷声道:“太子为何要给本宫一个交代,太子应该是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竟然私自穿着七品官员才能穿的服色招摇过市,幸亏这只是在宫中的家宴,若是穿了出去,哪个又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太子又是否能注意自己的言行,给天下之人一个表率!”
“皇后殿下,你”
李怀睿气愤的过了头,他几乎要站起来把自己这些年来所听到父亲过世的种种传闻一一说出来,当面问问这个从小就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祖母到底是为什么为了权势要逼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四周本来都是看热闹的人,李况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一边品尝这案几上的饭菜,一边对妻子评价和前几日比如何如何,恩爱的旁若无人。
成国公韩宿襄看的倒是津津有味,不时的捧场骂两句“贱婢”之类没营养的话,萧氏则是双目呆滞的不知道看着哪个方位。
李陵和李驰连连叹气,似是欲说而不敢说。
“睿儿!”
“祖母……”
就在东方瑶急的要跳脚的时候,忽然有人来解围了。
先是元香站起来,示意李怀睿不要再说话了,然后向韩鸿照求情,柔声道:“母后,睿儿他性格一向直率,这样说也是……父皇!”
李衡乾刚刚坐下却又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昏了过去。
身边的何福和谢普宁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来扶住了李道潜,元香轻轻拍着李道潜的胸口为他顺气,韩鸿照对一边吩咐:“赶紧叫御医!”
第三十六章 忽传喜讯(一更)
案几上一架壶门高圈足银风炉中正燃着龙涎香,白烟顺着风在香炉的上方扭曲成一缕缕舞姬的纱罗。顶 点 X 23 U S
清凉幽淡的香气中却又隐隐约约散发出淡淡的苦味,似有未有,像是朱砂的气息,还有……
吴御正心中有些发紧,咽了一口唾沫,按着脉搏的指尖忍不住抖了一抖,斟酌道:“圣上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伤风而已,待微臣开上几副药,按时饮下,想必便可药到病除了。”
韩鸿照淡淡道:“陛下这几日的确有些伤风受寒,大约是换季的原因,只是吴御正,可还看出其它呢?”
“然后就是圣上的夜间难眠……”
吴御正胡子也轻微颤抖,仔细拿捏着,生怕说出个要皇后不对付的话来。
韩鸿照点头:“这倒是老毛病了。”
“再无其他。”
吴御正终于颤着胡子确定。
韩鸿照微微颔首:“既如此便有劳御正了,小荷,跟着御正去取药。”
“不敢当不敢当,此乃微臣的职分所在。”
吴御正连连摇头,收拾了药箱,对着楚荷做出一个延请的手势,“阿监请。”
元香也终于舒出一口气来,看着此时正躺在榻上昏睡的父皇:“还好没什么事。”
否则睿儿恐怕……转眼看了此时同样长出一口气的李怀睿,见他面上皆是懊恼,叹道:“睿儿,你跟着我来。”
李怀睿乖乖的跟在自己的姑姑后面,两人便进了偏殿。
东方瑶进来的时候,元香正半躺在一侧的小榻上,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却捂在胸口上,半闭着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舒服。
她赶紧过去问了,元香只是轻轻摇头,“我没事。”
绿意却是急声道:“瑶姊姊,公主这几日就总觉得恶心不适,要她去看医师,她却百般推脱,你快劝劝吧!”
素云也柔声道:“娘子总觉得没什么问题,可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万一真有什么事呢?”俨然一副老成持重。
东方瑶说道:“素云和绿意都这样说了,公主你还怎么忍心推脱?”
元香无奈,见绿意自高奋勇要去太医署请医师,便也由着她去了。
之前元香生病的时候就绿意就经常跑太医署,是以太医署的人大多和她很熟,一听公主不舒服,赶紧推出来一个奉御给公主瞧病。
隔着一块软纱,手指在脉搏处细细摩挲着,老医师胡子忽然翘了起来。
韩鸿照一进来就被郑奉御一头花白的头发刺了一下眼睛。
服侍完皇帝后没看到元香,便问了一问,才知道元香原来身体不舒服。
“怎么回事,”韩鸿照四下张望了一下,心中顿时有些不舒服:“驸马又去哪儿了?”
其实此时安思逸就站在门口。
他听到韩鸿照的声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进来。
郑奉御咳嗽了一声,他自然不不会知道驸马去了哪儿,但是公主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还是知道的……轻声道:“殿下,永平公主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韩鸿照显然是反应的最快的,喜道:“什么,竟然有如此喜事?”
刚刚面上的几分阴霾立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对着跟在身后的婉娘和兰湘吩咐:“圣上可是用完药了?还不快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元香正喝着酪浆,听了这话立刻呛了一下,连连咳嗽起来,东方瑶赶紧给她顺气,素云拿着一块帕子替元香擦着嘴角,竟然是喜极而泣。
绿意也按了按眼角,“娘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兰湘脸上笑的最甜:“公主成婚不久便喜得贵子,这必定是个有福的!”
婉娘最为稳重:“真是恭喜殿下和公主了。”
看着元香还是云里雾里懵懂的眼神,东方瑶笑着叫了她一声:“公主!”
听着周围人纷纷的祝贺,仿佛什么都没听着似的,安思逸还在愣愣的傻站着。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却只是局促的站在元香侧躺的小榻前,不知该些说什么好。
东方瑶看了一眼正在失神似的安思逸,又瞅了低头沉默不语的元香,心中暗忖:这孩子来的真及时!
虽说韩鸿照对安思逸没什么好感,可此时毕竟是喜悦冲淡了不满,她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然后对着郑奉御笑道:“你做的不错,等下去领赏。”
皇帝此时已经知道了这件喜事,因为强烈的咳嗽而有些发红的脸上此时布满了喜悦。
一见皇后进来便急忙问:“元儿呢?”再次咳嗽了两声。
皇后立即上去轻抚李道潜的背,笑道:“陛下这是急什么呢,元香在偏殿呢,你的女儿你的孙儿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李道潜缓过气来,抚着有些发白的胡须哑声笑道:“自然是跑不了,我这不是担心元儿么?”
犹豫了一下,又道:“驸马他……”
第三十七章 服侍病榻(二更)
递上去一个白鹤弧腹银碗,看着韩鸿照拿起银匙舀起当中的汤药,对着那一勺子褐色的液体轻轻吹了一吹,顿时药味更加浓烈了,直往人的鼻子上扑。www.uu234.net
李怀睿赶紧扶起皇帝,直到韩鸿照把一整碗的汤药给李道潜喂下去,又喂了一杯酪浆来润口。
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皇帝才道:“不过是小病,这些事情要下人来做就好了。”
韩鸿照却是笑着摇头:“陛下言重了,这本是妾分内之事,不过是服侍陛下喝药而已,妾还没那么娇贵。”
李怀睿也低声道:“祖父,这是孙儿应该做的。”
太子妃眼珠子一转,上前跪在韩鸿照面前,嘘寒问暖:“祖母还是去休息罢,这里的事情儿来做就好!”
而后夺过韩鸿照手中的酪浆,笑道:“蕙娘来服侍陛下就好。”
不顾及韩鸿照不太满意的脸色就要把酪浆拄到皇帝嘴边,谁知手忙脚乱中,手一歪,眼见着手中的酪浆就要撒了,东方瑶赶紧上前扶了太子妃一把。
“多谢,多……”
韩蕙娘没料到是东方瑶,待看清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几乎要咬下自己的舌头下来。
她心中有种被羞辱的感觉,恨不得冲上前去打东方瑶一巴掌,怎奈现在众目睽睽,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东方瑶有些无奈,只得往后退下去了几步
李怀睿见状,皱眉道:“蕙娘,你赶紧回去,不要在这儿添乱。”
太子妃一听这话,自是不愿,娇声撒娇:“殿下……”尾音拖了老长。
韩鸿照不耐烦的挥挥手:“太子都这样说了,你这便回去吧,反正也没有你的什么事。”
韩蕙娘顿时有些尴尬,她嗫嚅道:“儿实在是有些拙笨,不晓得是否是又惹殿下不开心了,还请殿下恕罪……”
皇后有些无奈。
她那么精明的兄长,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愚不可及的女儿?
一天到晚不是告状就是给自己添乱……按了按眉心,皇后耐心道:“我没有在责怪你,只是你在这儿确实没什么用。”
韩蕙娘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退下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再剜东方瑶一眼。
室中终于安静下来,李怀睿为皇帝亲自尝了下药汤的温度,才放心的喂给皇帝。
看着孙儿有些憔悴的脸,皇帝甚是心疼:“昨个儿在我这儿忙了一天,今晨又忙着服侍我,这会儿你饿不饿,可是要去用午膳?”
李怀睿连连摇头说:“儿不饿。”
皇后在一边淡道:“你还没有用膳,先下去吃些再来吧。”
一大家子的人都站在这里看着自己,李怀睿一时之间很是羞愧,如果不是他鲁莽祖父也不会突然病倒,便说道:“陛下,都是睿儿的错!”
李道潜一见时机到了,赶紧道:“快和你这祖母道歉,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李怀睿一愣,和皇后道歉?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皇后却并没有看自己一眼,她就像是没听见般,帮皇帝掖了掖被角。
……
桌上摆了乌鸡羹、荷叶鸡、糯米炙鹅,又有一个精致的牙盘里装了些撒了芝麻的胡饼,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等糕点也是一应俱全,然而看着一桌子的美食,李怀睿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公主是回去了么?”
东方瑶正聚精会神的布让,一听这句话,便回道:“御奉说头三个月最为要紧,皇后娘娘便要公主和安都尉先回去了。”
李怀睿放下心来,不一会儿却又叹气,语气中带着疲惫:“瑶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东方瑶不忍心再泼冷水,只问:“殿下可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呢?”
李怀睿摇头:“阿爷教过我,凡事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即可。我也自认为这些年来自己问心无愧,却不明白为何皇后总是对我不满,一一挑出我的错处,既然她现在是看不上我,当初又为何一定要立我为太子?”
况且他那个时候也是不愿意的,阿爷做东宫的时候,阿娘总是日日为他忧心,还曾说日后若阿爷做了帝王,一定不要立睿儿为太子,阿爷却是常常叹气。
当年自己还小,并不能品味出阿爷其中的无奈,现在轮到他,他才终于明白。
可是却又想不透一点,忍不住说道:“我并不觉得做这个太子有什么好,有许多事情我都要去妥协,哪怕我有那么不情愿,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人想要这个位置?”
除了那几分便利,李怀睿是真想不出来这青位有什么好来。
“殿下真是这样想的?”
东方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恍然大悟。
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为何这些年来,不管李怀睿是不是利用过她,她却一直对他狠不下心来,反而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和熟悉?
脑海中闪现出母亲的眼睛,为了生存她曾经那么严厉的教诲自己,与其说是苛求,其实不如说是无奈吧。
而眼前的李怀睿,难道不就是多年前的自己么?
小的时候,一旦她流露出随心所欲的想法,母亲便会用木条打她的手心。
现在她终于不再有那样“幼稚”的想法了,却时常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其实她失去的不正是她所渴望的么?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李怀睿还是生在帝王家,单纯耿直的性格只会让他陷入危难之中。
“当年殿下的维护之恩东方瑶不敢忘,所以我必须要对殿下说一句话。殿下现在依旧是太子,只要皇后在一日,她便一日是你的祖母,这一点是不可能更改的。”
李怀睿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只能看着韩鸿照的眼色,倘若不能如她的意,结果只会适得其反,这些潜在话,想必李怀睿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李怀睿有些泄气:“话虽如此,然我与她毕竟不是一路人,若是一定要我屈服于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也是决计不会妥协的。”
“殿下何必一定要如此执拗呢?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随心所欲,更多的不就是身不由己么?”
“那么你呢,瑶儿,这些年来你甘愿留在祖母的身边服侍她,又是为了什么,你是否也是身不由己呢?”
东方瑶一呆。
李怀睿又道:“倘若当年你的祖父没有写下废后诏书,以你的聪慧,即便你的祖父有众多孙儿孙女,你也该是你祖父的掌上明珠,可是现在,你却要作为奴婢来服侍别人,你又是否甘愿?”
这句话就像是撕开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东方瑶委实有些难过。
李怀睿说的一点儿没错,可是她却不能来挑拨本就不和的李怀睿和韩鸿照,于是反问道:“殿下既然看的如此明白,为什么不能先退后一步,徐图缓之,反而一定要现在替宋恒平反……”
说到这,她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宋恒他是?”
她怎么记得宋若栖的父亲好像就是叫什么宋恒?
第三十八章 捉摸不透
李怀睿知她察觉出来,也无意瞒她,大方颔道:“他的确是阿栖的父亲。www.uu234.net”
“殿下,你!”
东方瑶颇为吃惊,李怀睿竟然真的是为了她?
虽然知道这些年来李怀睿对自己的照拂,除了是因为自己自小与他相识以外大多也是为了宋若栖,甚至不惜祸引江东,可是他现在竟然还为她公然和韩鸿照作对……
李怀睿叹了一口气:“事实不止于此。”
真正让他失望悲愤的是被韩鸿照一手掩埋的皇室秘辛,可他却并不打算告诉东方瑶,说不定日后会为她惹来麻烦。
东方瑶蹙蹙眉,如果说不只是为了这个,那……心中登时又一惊:莫非是因为忠愍太子?
想归想,东方瑶终究没说出来,那些传闻是真是假她自然是不晓得,但是这样的事情皇后能不能做出来她还真是不敢确定。
送到紫宸门前,早已有等好的步辇,两人便辞别了,各自回去。
东方瑶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太子揣着这样的小心思仇视韩鸿照,时间一久,韩鸿照怎么能看不出来?
到时候李怀睿的怨恨只怕是会更深,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或许其它的事情李怀睿还会听她一二,但是在这件事情他却似乎显得分外执拗。
东方瑶为李怀睿这样纠结了许久,她当然也不想做费力不讨好之事,了她对李怀睿却到底有感激之情。
太子那厢便只好略过不想,不过到了下响的时候东方瑶才深切的感受到,皇后的心思一般人是根本琢磨不透。
当看着眼前一身桃红色的齐胸襦裙,裙上用金线绣着几朵缠枝菊花,半臂上系着结樱带的少女时,东方瑶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尤其是她用一双白皙纤细的手颤抖的端着银碗为皇帝喂药的时候,明艳动人的小脸上还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
“静娘,你阿娘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坐在小榻上里,韩鸿照一边剥了一个马乳葡萄一边笑着问。
“阿娘这几日能下床了,说是这几日就进宫来看殿下呢。”少女嫣然一笑,说道。
韩鸿照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你阿娘身子不好,就怕这几日你在宫里住,她在家一着急又病了。”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儿来的时候阿娘都说了,能到姨母身边来,这是莫大的荣耀,哪里有什么着急不着急的呢,阿娘她高兴还来不及!”
两个人家长里短的说了一会儿,东方瑶才听出来,原来这少女姓陆,名为静娘,母亲华林夫人是韩鸿照的九妹,嫁的是吴郡陆氏的嫡支子弟。
只可惜陆静娘的父亲英年早逝,只给她留下了陆静娘一个女儿,因华林夫人身子不好,前几年一直在老家扬州养病。
陆静娘长得倒是和韩鸿照有几分相似,柳眉黑眸,眼角斜飞细长,虽不及韩鸿照眉眼间的妩媚,却带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灵动。
“这几年家中一切安好,就连表兄表姊路过扬州的时候都会来看望一下阿娘。”聊起来家里的情况,陆静娘如是道。
韩鸿照颔首叹息:“你阿娘也是个命苦的,当年本以为她嫁的十分如意,不想琴瑟和鸣不过十年,你阿爷便走了,撂下她一人……”
叹息了几句,韩鸿照又问了些,陆静娘也都一一答了,
最后韩鸿照却是剥了一盏葡萄肉,楚荷拿去浇了些牛乳,几人才到了正殿,李道潜已经醒了,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东方瑶刚刚从案上沏了一杯茶,陆静娘已经端了一杯酪浆献花:“陛下请用!”
脸上挂着女孩子独有的甜甜的笑,这样的笑容怕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罢,尤其是这样一个相貌明艳的女子主动来献殷勤。
东方瑶悄悄的觑了韩鸿照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的端起茶水来自己喝了,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东方瑶心中立时明白了几分。
接过陆静娘手中的酪浆,看了看那杯中奶色的浆水,李道潜有片刻的怔忪,然而不过是只是一瞬间而已,他便将这送来的酪浆一口饮尽。
韩鸿照这才笑道:“陛下尝尝这西州新进贡的牛乳葡萄吧。”
这几日陆静娘便客居在含凉殿的偏殿舜华阁里,只是这姑娘看上去温婉无害,却总喜欢打听些乌七八糟的事,弄的东方瑶很烦却又不好不告诉她。
除此之外便是韩鸿照明显对陆静娘格外关照,给她住的屋子也是含凉殿最好的、用的吃的一应按照公主的用度。
楚荷不禁和东方瑶感叹,有些人虽生来不是公主却有机缘过上公主的生活;而有些人虽然生来是公主却不一定有做公主的命运,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委实太多。
东方瑶便疑惑:“哪些人生来是公主却没有公主的命运?”
楚荷则是暗暗指了东边的清思殿,“你来的晚,怕是不知道欢公主罢?”
东方瑶恍然。
原来这欢公主名为李元欢,生母曾是皇帝的淑妃,只可惜自从韩鸿照入宫之后她便渐渐失宠,再加上她的兄长宋恒曾经屡次上书废后,弄得韩鸿照很不爽快;
之后查出淑妃用巫蛊诅咒韩鸿照,皇帝便将她打入了掖庭,再后来淑妃也就不知怎么的病死了。
自此后元欢便鲜少得到李道潜的关注了,连封号也没有,就是今年都十九岁了也没有出嫁,可是她自己也总不好说什么,俨然是被众人遗忘了。
李元欢的事情东方瑶还真没听说过,怪不得只有清思殿的用度她一直不知道。
两人一番感慨,进了屋,东方瑶看着楚荷的梳妆台上摆了一个黑色团花纹的酒瓮,忽想起来这几日又不见卫季卿,便问楚荷。
楚荷没料到东方瑶问的这么直白,她拿起一条白帕子擦了擦那酒瓮,表情有些不自然:“将军公务繁忙,许是没时间吧。”
不想门外有人接过话来:“……卫将军的这些日子又是升迁又是家中长子生病,自然是前后事繁忙。”
婉娘端着一个檀木端盘走了进来。
第三十九章 恭敏皇后
婉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端盘:“这是新换的宫服,放心吧,没人做手脚的。www.uu234.net”
东方瑶看着案几上那套墨蓝色折枝花纹的半臂衫和品蓝色的襦裙,一时无言。
卫季卿的妻子谢氏是他的原配妻子,似乎和卫季卿育有一子,是他未出仕之前家人许的……她悄悄看了一眼楚荷,私心揣度,难道小荷这些年一直不接受卫季卿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吗?
楚荷拿来梳妆台上那小酒瓮递给婉娘:“这是给姊姊的,请姊姊笑纳。”
嘴角牵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来。
婉娘接过,轻声道:“那日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其实这些年来卫将军都一直倾心于你,我也是知道的。”
楚荷一愣,脸上飞上几丝红晕,她咬着牙:“姊姊,我,我……”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婉娘脸上一派规劝之意:“卫将军的夫人谢氏已经过世多年,他却再无一房妾侍,倾心于你却又不强迫你,可见他的心性并非那些俗世男子,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又何必不肯答应他呢?”
“按照你这身份,哪怕嫁了卫将军只是个妾侍,然谢氏亡故,卫府中又无人主持中馈,有朝一日你又何愁做不上这正夫人?”
卫季卿这样的有情郎的确是少见了,对于父母之命也许他是没法抗拒的,或许他对自己的妻子只有亲情而并无男女之爱。
东方瑶也见过那么多负心人,话本子也好、史书上的也罢,就是眼前……无情最是帝王家,便如淑妃一样,红颜老去、新人美艳,哪里还会有人听得到旧人哭呢?
楚荷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却,面色有些发白:“姊姊说的对,我毕竟是个婢女,就算嫁过去也不过是个妾,可我只想外放之日出宫去遨游山水之间,并不想愿在将侯之家,卫将军待我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他身份高贵,我配不上。”
婉娘有些无奈,见楚荷语气丝毫不挪动,也不想再鼓动她,只好换了一个话题:“我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有二十年了,其实我并非是一直跟着娘娘的,在此之前,我本是这含凉殿原来的女主人恭敏皇后的婢女。”
东方瑶和楚荷不由得吃了一惊,恭敏皇后?
就是那个受尽了德宗皇帝的宠爱,却红颜薄命、四十五岁便早早离世并在死后得到德宗皇帝无尽怀念的奇女子?
说起这恭敏皇后来,她原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穆帝的外侄女,但她的父亲却是追随开国皇帝高祖南征北战、夺取长安的大功臣谢王安治嵩。
恭敏皇后二十岁才嫁给德宗皇帝,这倒不是因为面目丑陋,相反,她生了一张足至于“祸国殃民”的脸,而恭敏皇后大龄未嫁,却是因为年少时的一卦。
那时安治嵩带她到寺院玩耍看戏,寺院后面有个样貌清秀的瞎眼僧人摸着她的手骨说:“此女绝非俗物,乃是国母之命。”
当时安治嵩就十分激动拉着瞎眼僧的手问:“吾女将嫁何人?”
瞎眼僧但笑不语,只是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李子树,莫名其妙的说:“等着它熟了罢!”
但当年还是长安令的谢王并不明其意,后来再来寺院找那瞎眼僧人时,寺院的人也是大吃一惊。
虽双目失明,但是衣袍干净,眉眼清秀反而让人看不出来年纪,不是大名鼎鼎的隋末第一相士萧遂又是谁?
谢王自然着急问何时才能见到萧遂,却被告知大师常年行踪不定,让他二十年后再来看看,兴许那个时候还能碰上。
谢王回家后便坐立不安,看着女儿小小年纪就出落的十分美貌的容颜,说是国母之命他还真是有点相信的,然而这国母却是谁的国母?
眼下大燕虽说根基初定圣上龙体尚好,太子体弱多病,也勉强父慈子孝……难道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那个病秧子?
要不就是今上那个糟老头!?
谢王立即不干了。
虽说他这把年纪了才得了一个女儿,幺娘上头也有哥哥姐姐幺娘是皇后的小名,但那放在自己手里也必定是珍之重之的掌上明珠啊,更何况现在太子已经三十有二,虽然还是玉树临风但鬼晓得他年纪大了是个什么德行?
说句不好听的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嘞!
谢王心中顿时跟吃了只苍蝇似的怪味,那当国丈的热情和激动也散了一大半,便想了个主意,把女儿送到了西北的安氏本家,说是女儿回去看祖母祖父,这一去便是十二年。
可这后来的事情当真是不能预料的,大燕的皇帝一朝病故,太子谋反作乱被囚含恨而终,恒王黄袍加身成为新的君主,弄得天下民不聊生,听说安治嵩有个曾被预言国母的女儿,立刻派人去寻,然而这时候李氏家族已经骑着骏马直奔长安打过来了。
起义军一路向东,不久便因为民心所向大破燕的三大关卡,穆帝听说安治嵩也是从西北来的,马上功夫不错,立刻便把他推了出去。
谁知那夜行军竟遭突袭,一匹人马毫无防备的朝自己厮杀过来,那军法阵仗行的甚是诡异,几乎让他招架不住。
就在他急火攻心愤慨到想一巴掌呼死,不,是一箭射死那骑在一匹骏马上的臭小子的时候,那臭小子却忽然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孔,并朝自己做了鬼脸后疾驰而走。
虽说少小离家,但做父亲的哪有认不出自己女儿的道理?
安治嵩当场就老泪纵横,后来的事情便是安治嵩率大军夜投李家帐,和话本子上写的**不离十了。
故事听到这里,东方瑶有点愣,并不是因为自己和恭敏皇后的小名重了,而是……既然恭敏皇后如此惊才绝艳,为何四十五岁便早早病故?
婉娘叹道:“人各有命,除了相士高僧,或许天地间的事是没有人可以预料的。高祖病逝后,德宗皇帝登基,恭敏皇后顺理成章登上后位,天下大定,万民敬仰,本该幸福才是,皇后却因早年在军营中染了病再也好不了,四十五岁便撒手人寰。”
婉娘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入宫晚,只服侍了恭敏皇后一年,可是恭敏皇后待人甚是和善,真真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啊!”
红颜薄命,情深不寿。
东方瑶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第一次见韩鸿照的画面,当年韩鸿照听到母亲叫自己“幺儿”的时候便一定要给自己改名,其实本来也没什么,谁家的小女儿没被自己父母叫过“幺儿”?
皇后偏在这件事情上却显得极为固执,她说“瑶为美玉,古语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希望你日后可以成为一块真正的璞玉”。
从那之后,她才有了名字,东方瑶。
恭敏皇后一生太过传奇,东方瑶自认为无法与她相比,皇后又是在怕什么呢?
也许婉娘只是想告诉楚荷为人不要太执着太固执,要珍惜眼前人,否则人易老、情难寿,转眼间什么都抓不住。
但是东方瑶早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人各有命,她也不相信人命天定一说,凡是自己可以去做的,她情愿不顾一切博个你死我活,哪怕飞蛾扑火,只为心安。
她不要等自己死后回想自己的一生却永远活在悔恨和怯弱中!
这样想来,心中才安稳了些。
第四十章 被迫入宫
案几上摆着一个珍珠宝钿方形银盒,其中装着一副做工精致的珍珠头面、数十支金镶玉的步摇和花胜。m.www.uu234.net
婢女映柳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个个摆在案几上,看着一桌子金光闪闪叹道:“娘子,这可怎生是好?”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敲门声。
映柳忙打开门,只见一个老嬷嬷笑眯眯道:“请秋娘子收下,这也是老爷送来的!”
映柳向后看去,后面竟然还跟了几个抱木盒的小厮,不由得张大的嘴巴。
“有劳你们了。”女子温润的声线响起:“映柳,好生送送嬷嬷。”
安顿好了新送来的这些首饰物件儿,心中暗暗算了算价钱,映柳心下又是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主子。
此时她主子正端正的跽坐在蒲团上,一屋子的人进进出出,她却仿佛是没有看到一般,一张俏脸冷漠的没有丝毫波澜。
“娘子……”
映柳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不是因为她也要入宫呆在那个心机深沉权势滔天的女人身边,而是可怜自家娘子,不过十六岁的如花一般的年纪,却从此以后要伺候那个甚至是可以做她爷爷的男人。
还有娘子和萧监事的大好姻缘……
章怀秋眼皮动了动,哑声道:“别哭了……你若是不想去,我便把你送回老家或者让你的兄姊把你接回去。”
“娘子这是说什么呢?映柳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么?!”映柳瞪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她八岁就被阿爹阿娘卖到章家,如果不是娘子,她恐怕现在做的就是体力活儿,可是娘子从来没让她做过什么脏的、累的,反而待她如妹妹一般,她又怎么会为了蝇头小利在娘子最无助的时候抛弃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章怀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去大明宫凶险无比,义父表面说会为我考虑尽量保护我,可我在他手中不过是和皇后博弈的一枚棋子而已。”
心中不免郁郁,到底是世间薄情太多!
皇后都能把自己亲妹妹唯一的女儿推出来利用,更何况自己不过是章守英收养的义女呢?
想必他收养自己那一日,便有这样的打算罢,否则像他这样精明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收养自己一个故友之后?
“这个世界上本就是无情太多一点,就是有,”章怀秋秀致的脸上逐渐漫上一种说不出的失望,想道:“莫非也是镜花水月么?”
“娘子真的要去,难道不可以拒绝?”映柳跪坐在章怀秋面前,急急的问。
章怀秋苦笑:“映柳,你以为我可以拒绝的么?早在此之前,我心中还奇怪,义父明知道我和阿恪……他却非但不加以阻拦反而常常加以撮合,直到如今我才明白,他根本就是想要我的把柄!”
义父收养了她这么多年,章怀秋非但没有感受到他父亲般的关怀,相反,在她的眼中,却常常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卑鄙和狡诈。
偏偏还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些年来,她无时不刻不想逃脱,却又难以脱身……然而寄人篱下身处险境之中,却又偏偏让自己遇到了阿恪。
感觉眼睛有些湿润,章怀秋无力的阖上眼睛,她修长的睫毛眨了眨,在眼底勾勒出一片青灰的暗影。
这样的心思,她终归还是太年轻啊,义父以阿恪的前途为要挟,她又怎能不屈服?
更何况她也深知阿恪他在行战上有很深的造诣,这样的他,怎能因为自己而一辈子埋没在卫尉寺里只做一个小小的九品监事?
映柳愣了愣,终于体味到怀秋的画外之音。
主仆两人相对无语。
映柳默默地把案几上的金银首饰都收拾好、再将箱子封好,反正待入了宫还是大有用处的,何必跟钱过不去?
怀秋苦笑,托着腮看窗外的一片无限好的夕阳。
听着下首管事娘子的回复,章守英终于满意的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娘子怎么说的?”
管事娘子垂首恭敬道:“娘子都收下了,没说半个不字,还将一块镯子送了老奴手里!”
说完,颤巍巍的将镯子奉上。
章守英当然不稀罕这么一块镯子,摆手道:“大娘子给你的,收着好了。”
管事娘子面上露出笑来,慢吞吞将镯子的收回自己的袖中,笑呵呵道:“老爷慧眼!大娘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老奴看着大娘子准能行!”
章守英也很是满意。
他虽然一直拿捏着萧恪,但这件事发生之前可以一点儿风声都没透。
这样都被怀秋猜了**不离十,可见其心思之细腻。
这时,门口有小厮来报,说是萧郎君上门来了。
管事娘子忙说,“定是大娘子那封信起作用了!”
章守英颔首,指着小厮利索道:“说病了,不见!”
相府门口的角灯有一没一下的晃着,光线打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洒了萧恪满身的橘黄暖色。
“吱嘎”门终于开了。
“走罢,”褐衣的老苍头探出一个头来,朝着门外主仆摆了摆手,口齿不清道:“我家老爷说不见!”
萧恪的心顿时一沉,上前几步,急道:“老丈人,你说什么,可否把话说清楚?”
那老苍头似是不耐,说话也没什么兴致,“……说的很清楚嘛,病了,就是不见!”
随后“啪”的一声关上了乌头大门。
被拒在门外的萧恪,有种尊严被人狠狠践踏过的感觉。
难道他真的要失去她了么?
他真的束手无策么?
那封信,一字一句写着的,他却不相信这是她的决定、她的选择……
相爷也曾经答应过自己啊,他怎么……难道他根本就是在利用自己?
“郎君?”长随苦着一张脸:“要不我们先回去,小的看着似乎是要宵禁了?”
上马之后,萧恪遥遥的望了一眼那扇大门,里面关着的,正是自己的心上人。
摔鞭而去。
晨鼓响起的地方,此时一如既往的再次敲起鼓声。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彻天际,从太极门两侧的鼓楼开始,金吾卫有序的巡视完最后一波行人,沉重的承天门才终于闷声关闭。
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临。
第四十一章 双姝争艳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细细地摩挲着腕上的白色琉璃珠,一边打量一边窃喜。www.uu234.net
自己在扬州何曾见过这样晶莹剔透的琉璃啊,还是皇后出手大方,看来自己以后若真在宫里伺候,一应用度也就不用愁了,更不用听自己阿娘镇日在自己耳边唠叨什么“不靠皇后自食其力”的浑话。
神游了许久,直到听到有人叫自己,陆静娘才反应过来。
抬眼一看,一个鹅蛋脸的婢女低头站在自己的面前,手中端着一个檀木端盘。
陆静娘面色微沉:“既然进来了为什么不通告我一声?”
楚荷恭敬道:“陆娘子,奴婢已经通告过了……许是声音太小,还请娘子恕罪。”
陆静娘斜睨了一眼楚荷,“放下吧。”
案几上立时多出来一个单层莲瓣纹银盘,只见盘中放了五个骨瓷小杯,杯中分别呈着红白黑绿黄三种颜色的饮料。
“娘子请用。”
这声娘子叫的陆静娘颇为受用,她终于满意的点点头,端起其中一杯黑色的乌梅浆,小口小口的饮下。
入口清凉不腻,喉咙间顿时爽快许多,倒是冲走了不少今日的闷热。
“陆娘子可在?”门外传来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紧接着就有婢女道:“娘子在里面。”
陆静娘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迎出去,对着来人笑道:“苏宫正来的这样早啊。”
一面笑,一面拉着婉娘的手邀她进来。
手中被什么东西咯的滑滑腻腻的,婉娘低头看了一眼陆静娘的手腕,出于礼貌并没有拿开。
她笑道:“到了午膳时间,皇后娘娘吩咐奴婢一定不能慢待了娘子。”
然后向着身后一招呼,立时有四五个婢女各自端着手中食盘鱼贯而入。
是啊,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
东方瑶看着此时仍在殿中待命的楚荷,不禁叹了一口气。
自从早上楚荷来送早膳开始,她竟然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还奇怪,这是去了哪里呢,原来是被陆静娘扣在了舜华阁。
陆静娘笑道:“皇后娘娘和圣上这会儿子是下朝了么?”
婉娘道:“确然,不过已经在紫宸殿用膳了,许是要晚会儿回来了。”
“皇后如此劳心劳力操持政务,我等小辈真应是学着点!”
陆静娘笑得一脸单纯。
学什么,学皇后干政么?
东方瑶修眉几不可见的一蹙,在大唐之前的大燕皇朝就曾明文规定女子不可干政。
许是李家是来自西北游牧民族的原因,统治者对大燕那些繁文缛节甚是不以为然,这样的规定自然在大唐后宫不太起作用。
但毕竟这样的条文存在时间也不下千年了,现在朝堂中还是有不少人排斥女子干政,否则当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要求废后了。
尽管今时不同往日,皇后与外戚愈加势大,她自己也对这样的条文很是不屑,但此时陆静娘毫无顾忌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是让人忍不住笑她口无遮拦。
走的时候,陆静娘又拉着婉娘,神秘兮兮的从袖中拿出一串碧绿色成色上好的瑟瑟,献宝道:“粗鄙小物,还请宫正笑纳!”
东方瑶瞧了一眼陆静娘手上的那串琉璃念珠,心中腹诽道:何不把自己手上的那串献出来?很明显她自己戴的那串更好嘛。
婉娘依旧保持来时的微笑:“娘子进去用膳罢,仔细饭菜凉了。”边说,边不动声色的推了回去。
大约是午时二刻,皇后才回来。
午休片刻,起时已经到了未时,由婉娘和兰湘服侍着净了面,看着下响似乎也没什么事,便重新打散了发髻梳妆。
兰湘拿起一支细簪子,挑起银盒中的桃红色的金花胭脂,细细的抹在韩鸿照的唇上,正想夸赞两句,忽听外面有人道:“贤妃娘娘来了。”
韩鸿照双目微睁,露出一丝精光来。
几人皆整理好了,才见殿外走进一众人来。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笑吟吟的妇人,只见她身着一身暗红色的金绣宝相花蜀绣纱裙,挽着一个朝天髻,头上簪着两三只赤金点翠的金钗,正是贤妃,一进来便笑道:“跪请殿下圣安。”
福了一礼,接着向后看去,似是要对身后的少女说些什么。
哪知她身后的少女也不需要她来提点,当即面目肃静,低身福了一礼,“臣女拜见殿下,跪请殿下圣安,殿下千岁。”
东方瑶才看清这少女,她穿了一身青莲镶边团花纹的窄袖襦裙,挽着一个回鹘髻,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露出一张秀丽的容颜来。
粉黛薄施,却衬的她整个人更为精致,小巧的下巴,丹唇轻点,一颦一笑间散发着一种优雅恬静的气度。
韩鸿照亦是仔细打量了这少女好几眼,心中微微诧异,这就是章守英藏了十余年的宝贝养女?
面上却淡淡笑道:“你就是怀秋吧,昨个儿你阿爷已经对我说过了。”
贤妃看着韩鸿照脸上一副面无波澜的样子,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
笑道:“前几年阿兄还说要送个可心人儿来陪陪圣上,谁知转眼间怀秋就长成了这样出落;又想着陛下近来身子也不好,应该有个人在身边照顾着,而殿下平时又忙,这才想到要把怀秋送进宫来,也好帮衬着殿下一二。”
本来贤妃的年纪应该是比韩鸿照小不少的,毕竟韩鸿照都比李道潜大上六岁,可此时贤妃一笑,却眼角皱纹毕露,脸上的粉也遮不住她下垂枯黄的脸。
而反看韩鸿照,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眼角虽然也有了细密的纹路,一双眼睛肃然中依然带着五分凌冽的媚态,修长的柳眉弯出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分明两种相冲的感觉在她身上奇异的融合。
韩鸿照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何必客套那么多,你我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快进来坐罢!”
眼神不着痕迹又仔细的打量了章怀秋一眼,却见她始终微低着头,不言不语不局促,一番落落大方的样子。
众人堪堪坐定,便听外面有女子娇声笑开:“我来瞧瞧是谁来了!”
然而刚一踏进殿来,眼神向下一扫,陆静娘的笑容登时就僵在了脸上。
章贤妃倒是很满意陆静娘的反应,站起来笑迎:“这是就静娘吧,哎呦!没想到这才几年不见竟是愈发出落了!”好似一副从前见过陆静娘的样子。
韩鸿照看着陆静娘惊愕的面孔,不咸不淡道:“还不快进来。”
第四十二章 讨要无果
“过来,没错,说的就是你。www.uu234.net”
陆静娘面色不善的指着东方瑶。
此时正是在太液池旁边一个小花园中,东方瑶被打发来跟着陆静娘,带着她观赏一下风景,谁知刚走了没几步,便听闷声许久的陆静娘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东方瑶无奈,向前快走了几步,谁知陆静娘却是嫌东方瑶离得不够紧似的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子,把她拽过来神神秘秘问道:“你且来说说,我和章氏相比,谁更美?可不许说谎骗我!”
东方瑶呆了一呆。
她半天不说话,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难道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来也是,她这样极爱美的小娘子,这个年龄想的不就是这个么,见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美貌女子,心中总是有几分计较的。
可是自己这个年龄为什么想到却不是这样的问题……莫非是自己不太正常?
“哎,你怎么不说话!”陆静娘委屈的垂下嘴角,就差满脸写着不高兴了。
东方瑶有些尴尬,她想了想,缓缓道:“奴婢听说江南多佳丽,娘子生于南国水乡,容颜本就明艳动人,声音也如黄鹂般动听,况且宫中多为北方女子,娘子在这其中自然是别具一格,哪是一般的女子可以与之比肩的?”
陆静娘听着极是熨帖:“那倒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呢……咦,你是叫瑶儿吗??”
接着眼睛开始打量起东方瑶来,见她面色甚是沉静,尤其是一双褐色的杏核双瞳十分清亮,不禁不会让人产生不舒服从而敬而远之的感觉,反而仿佛只要注视着她的眼睛,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她不由笑道:“我瞧着你极有眼缘,我身边这些丫头呢也都没怎么见过世面,不如这几日你便到我身边来服侍我如何?”
东方瑶一愣,“这件事……还是要先问过皇后娘娘。”
陆静娘随手摘下边上的一朵小花来,漫不经心道:“你啊……我瞧你品级也就一般呐,就是要了呢,想必皇后也不会不同意吧?”
不想当陆静娘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果真被皇后一口回绝。
“这丫头不行,我给你换一个罢,你瞧着这个如何?”
遂伸手一指,当首一个少女便走了出来,只见她生了一张圆圆的脸,面上也带着几分文静和秀气,恭敬作礼道:“奴婢玉莲。”
盯着玉莲看了看,但见这少女生了一副不言不语的样子,陆静娘心中虽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想必自己想到的,皇后不可能想不到,说不定这婢女比东方瑶更为稳重些,当下便笑道:“既是祖母给的,那想必心思也是极通透的,儿先谢过殿下了!”
韩鸿照淡笑:“说什么谢不谢的,过来坐会儿罢。”
两人便吃了一会儿子茶,东方瑶却见陆静娘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每每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的样子,可皇后分明看出来了却也不问,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
“这几日陛下的身体如何了?”末了,皇后问道。
陆静娘一愣,今日一上午她都去太液池那边游玩了,哪里去过蓬莱殿?
却又不敢撒谎骗皇后,眼神乱瞟,含糊道:“儿今日还……还未曾……”
“啪嘎”不过是瓷器碰撞发出来的声音,却把陆静娘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楚韩鸿照不过是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案几上时,吊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许是……茶太烫了,殿下可要当心些,仔细烫了手。”陆静娘怯怯道。
身边立即有人来为她凉手,皇后看着下面低头的陆静娘,淡淡道:“既然这会儿子没事,便去蓬莱殿看看罢。”
一进屋,一股浓烈的中药味便席卷而来闷得东方有些晕,身后的楚荷立刻扶住了东方瑶,低声道:“怎么了?”
“大约是……昨夜受了寒。”东方瑶苦笑,似乎是昨天侍奉李道潜喝药的时候不小心过给了自己。
“皇后来了。”李道潜坐在床榻上,看到韩鸿照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一卷书。
皇后笑着点头,眼神撇过皇帝枕边的一份章奏,上前来掖了下被角。
“陛下!”陆静娘快步走到皇帝面前,待皇后坐定了,才察言观色的嘘寒问暖:“陛下这几日感觉怎么样了?”
皇帝脸色还是有几分苍白,他对着陆静娘和蔼一笑:“这几日倒是好多了。”
看到案几前摆着一个药碗,陆静娘丝毫没有注意碗里的药少了几乎一半,端起来对着皇帝柔声说:“陛下可是要吃药了?”
众人都在注视着陆静娘,却只有东方瑶瞥见从一侧偏殿进来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子,手里不知端了一碗什么,身后只跟了一婢。
待到她走进了,才看清楚那端着的是一碗蜜饯。
看到东方瑶在看自己,章怀秋报之一笑,默然站在了陆静娘的后面。
陆静娘看到李道潜抗拒的摆手,不由诧道:“陛下为何不吃,良药苦口啊!”
李道潜有些尴尬的轻咳,看着自皇后没什么反应,陆静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逢迎献殷勤的机会,不想旁边有人轻言细语:“陆娘子不妨先让陛下用些糕点罢,今晨陛下吃的并不多呢。”
这声音甚是斯文,陆静娘侧眸一看,见身边说话的人正是章怀秋。
若是以往在家中,哪有人敢这样反驳自己?
陆静娘面色一沉,刚刚想教训两句,忽听韩鸿照道:“既如此,陛下还是先用些蜜饯糕点再喝药罢。”
然后指了指陆静娘手中的那碗药示意将它拿下去再热热。
看着皇后那个凉飕飕的眼神,陆静娘心肝儿一颤,赶紧退到一边去,低下了头。
“近来睿儿常常到我这儿来,昨晚在这儿待到许久才走,还说下响又会过来。”
韩鸿照拿起一枚乌梅喂入皇帝嘴中,皇帝见她没什么反应,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睿儿是不是还忙着……”
却听外面有人大声禀告:“太子殿下、端王殿下、二位郡王求见!”
东方瑶一愣,今日这一大家子怎么都凑到一起了?
第四十三章 所失所得
东方瑶有些抑郁。m.www.uu234.net
汝南郡王进来时看她的那个眼神,真的相当复杂。
这自然是偶然一瞥发现的,否则她也不会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是什么架势?她实有些不明白。
自然,李衡贞身后跟着的是李衡乾。
一见到他的身影,东方瑶忙垂下了眸子,手又紧紧的揪紧了自己的衣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感觉莫名其妙。
这是做贼心虚么?问题是自己又没偷人家的东西,也不是贼啊!
大约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多次吧,却不知道,这恩情要怎么还了……
想到此,东方瑶叹了一口气,慢慢的端正了身板,抬起头来。
当先响起了端王低沉恭敛的声音:“给父皇母后叩安。”
他身后的两个儿子也一一上前福礼,最后是李怀睿更低沉的声音:“拜见祖母、祖父。”
韩鸿照微颔:“起来罢。”
章怀秋早就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到了最不起眼的地方去站着,而陆静娘却在一边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打量着众人。
韩鸿照指着陆静娘和章怀秋笑道:“这是华林夫人的女儿静娘,这是章相的大娘子怀秋。”
陆静娘立时甜甜的笑了起来,叫道:“见过太子殿下、端王殿下和二位郡王!”
等四个人都一一的点过头受了,才听一个文静的女声缓缓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端王殿下、汝南郡王和豫章郡王。”
也丝毫不见慌乱。
见她这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东方瑶不禁心中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啊!
相比而言,陆静娘容貌比之章怀秋固然也不逊色,可这气度上差了却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她和章怀秋接触不多,尚且不能完全断言,但是就目前来看,还是认为章怀秋获得圣上宠爱的可能性更大些。
当然,也不能排除皇帝故意偏向其中一方的可能。
四人落了座,自然是先问过了皇帝的病情,李道潜虽然近来依旧咳嗽,但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很有信心,示意众人不必担心,一口气喝光了新端上来的药……当然,吃药之后还是照例吃了几块蜜饯,看的陆静娘是又脸红又瞪眼。
最后大家就晚饭问题达成了共识,决定四人今晚就住在了大明宫,明日再回去。
等到掌灯时分,正殿直至宫门两侧都点上了宫灯,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看来……真的到夏天了呢。
李怀睿倒是没提起前几日的事情,看上去态度也明显放松了许多。
皇后用膳完毕还得去处理一下今日的章奏,毕竟一下午就陪在蓬莱殿了;
章怀秋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早在用晚膳之前就识趣的走了,陆静娘却是跟着众人用了晚膳,本来还是想留在这儿看看热闹,不想玉莲拉着陆静娘低语了几句,主仆这才离去,留下一儿两孙陪着皇帝。
东方瑶自然是要跟着皇后离开的,只是她看不到,在场的五个人,有三个人都是若有所思,盯着她背影直至离去的。
李衡贞瞧着弟弟失神的样子,心中甚是疑惑。
这几日调查了东方瑶的身份,竟没想到她是前中书舍人东方瑗的孙女!
想当年他也在弘文馆上过几年,但是中书舍人东方瑗的文名谁人不晓?
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尚还小,差不多刚来的时候,东方瑗全家便出事了,后来也只是隐隐约约听说东方家活下来一个怀孕的妇人,那时他当然以为是传言,皇后这般斩草除根的人,怎会再留祸患,竟没想到眼前这少女便是那怀孕妇人的女儿!
尽管东方瑶父亲的已经得到了追封,东方瑶的母亲也大难不死,但毕竟皇后与东方瑶有灭族之仇,皇后敢用她,却不代表东方瑶心中没有怨怼,倘若她真的存了那番心思,留在身边岂不是埋下了一个祸根?
祖母的心思,还真是令人看不透啊。
只是面前这少女的心思,他竟也是看不懂。
每日与自己的仇人迎面相笑,倘若不是一个能隐忍的,便是真的没心没肺了!
而衡乾,他想的究竟又是什么?
李衡贞垂眸沉思。
末了,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
……
东方瑶当然不知道李衡贞的这些心思,此时她正奉命带着几名婢女来为太子整理床榻。
李怀睿年少的时候也曾随着自己的生母姚氏在大明宫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就住在最东侧的太和殿。
忠愍太子一生节俭,婉拒了大明宫那些看上去十分奢侈豪华的宫殿,为他和太子妃选择了大明宫最不起眼的太和殿,如今李怀睿再次回到太和殿,回忆起十几年前的时光,自然是无限感伤。
“那时候,阿娘还在世。”
李怀睿抚摸着昔日旧物,无不惆怅的叹道。
是啊,那时候,自己的阿娘也在世,只是如今她却再也不敢回到掖庭那间又小又破的房子里了。
东方瑶亦有几分怅然。
瞧着婢女们一个个退了下去,东方瑶打起精神来安慰他:“既然已经过去了,殿下便不必再想往日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凡事总要往前看的。”
“可是现在,值得我开心的事情也不多啊……”李怀睿喃喃道。
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东方瑶忍不住是鼻子酸了酸。
其实李怀睿他,也是很可怜的呢。
忠愍太子过世之后,他的母妃也就随着去了,几乎大半辈子活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日后登基,也必将是皇后的傀儡,即便一人在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何畅快可言?
就连自己喜欢的女子也不敢去表白,只能小心翼翼的,只怕伤害她半分。
然而东方瑶又忍不住羡慕起宋若栖来,被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思慕着,她应该很幸福吧?
心中有万钧之重,看着李怀睿失落的俊颜,东方瑶柔声劝道:“殿下,好好休息吧,毕竟身在高处,有所得也必有所失。”
尽管那并不是你想要的。
退出去,轻轻为他掩好门。
接过身边婢女手中的四角宫灯,东方瑶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一婢女颔首:“既然如此,阿监一路小心便是。”接着行了一礼,几人便打前边先走了。
大明宫的东侧不太常有人走动,夜晚就显得寂静许多。
沿着一条石子路,除了时不时的有几只猫飞快的跑过和披着铠甲的金吾卫哗哗的巡视过,大多数时候太液池东侧的一列小花园是见不到几个人影的。
自太和殿出来,东方瑶的心情就陷入了沉思。
她能感觉到皇后对自己和李怀睿有着什么图谋,只不过鉴于能力有限,根本猜不透这位心有七窍、智谋双全的皇后又在策划什么。
要说她是要试探太子,可自己毕竟是她手下的婢女啊,干脆把自己送给李怀睿做妾不就可以监视太子的一言一行了?
却又为何三番四次的如此大费周章?
想不透……
东方瑶有些郁闷的感觉,和皇后斗智斗勇,她果然还太年轻了。
正走着神,偶然一瞥,等看清楚面前的小亭里那模糊的黑影确实是站着的一个人的时候,东方瑶吓得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好在她定力不错,堪堪反应过来是谁,便忙不迭捂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
心砰砰直跳了几下,东方瑶白了面前男人的背影一眼,握着灯笼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上前几步正待开口,那人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第四十四章 大大方方
墨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冷峭如冬日霜雪的眸子偏又带着一种偏向女化的飞扬艳丽,此时正静静的瞧着自己。m.www.uu234.net
东方瑶心口一动。
微微张了嘴,佯惊道:“郡王?”
李衡乾走下来,看着她因吃惊而双眸睁大的样子,心中有几分好笑:“东方阿监……你是在散步么?”
“是奴婢,郡王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儿纳凉,屋里有些热。”
低着头,东方瑶轻轻“哦”了一声,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才听李衡乾缓缓道:“阿监和太子殿下从前认识,对吗?”
“……是,奴婢从前是太子殿下的侍读婢女。”
东方瑶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
既然是李怀睿的侍读婢女,为何现在不仅没有跟在他身边,反而来了含凉殿?
又为何,李怀睿见到她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东方瑶心知李衡乾起了疑心,想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与其让他胡乱猜测,不如大方一点告诉他。
便道:“当年太子妃娘娘对奴婢有些误会,是以奴婢才没有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再后来机缘巧合,奴婢方才有幸来到了含凉殿。”
李衡乾则是一愣,他没想到东方瑶会如此直白,倒是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其实原本窥探他人之事倒也并非本意,只是眼前的女子当真是心思玲珑,不过是一句话,她竟然也能猜出自己的意思来。
李衡乾有些尴尬,苦笑一声:“抱歉,我并未有意如此。”
“郡王言重了,倒是奴婢,郡王多次相救,奴婢却并未有机会报答郡王。”
东方瑶低声说。
李衡乾眉头舒展开来,他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会有机会的。”
诶?
东方瑶一怔。
……
楚荷少有见东方瑶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自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这样。
不过当时她倒并未深想,谁知早晨的时候竟然还是这样,正在收拾着皇后的衣服,见她又是一副失魂落魄样子,不由得轻轻拍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
东方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中的活计,闷声回了一句:“没什么。”
“真的?”
楚荷更是疑惑。
虽然她心思不深,考虑的事情也没有东方瑶看得透,但是毕竟和东方瑶认识这些年了,好友的心思她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东方瑶却只是摇头,“真的没什么。”
楚荷把手中的衣服整齐的叠起来,漫不经心道:“太子和郡王们马上就要走了……本来你该在前殿当值,为何却和翠袂换了跑来这里收拾衣服?”
“我今日不太舒服。”东方瑶说道。
“什么!?”听她这声音没什么气力,楚荷可是当真了,急道:“你这丫头,究竟是哪儿不舒服?怪不得昨晚就看你没精打采的!”接着便起身来要去太医署。
“哎,我没事,不用请医师的!”东方瑶赶紧拉住楚荷。
“什么不用医师,你看看你面色这么白,不是生病了是什么?”
“有……有么?”东方瑶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认为可能是昨晚又没睡好:“我……没什么打紧的病,不用去劳烦医师了,很快自己就好了。”
不想楚荷毫不妥协:“那我去给你抓些安神补血的药,好瑶儿,你且听我的。”
未待东方瑶说些什么,快步就走开了。
东方瑶哭笑不得,叫又叫不住,不过自从伺候完偶染风寒的皇帝后,她倒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在榻上坐了一会儿,约莫一炷香时间就过去了,楚荷依旧没有回来。
东方瑶不禁担心起来,太医署和含凉殿离得并不远啊,两刻钟差不多就能回来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想到兰湘之前的所作所为,东方瑶实在不能放心,立刻撂下手中的衣服,托给守门的小婢女看着,向着南边的太医署赶了过去。
谁知走到延英门,在一边一条通往西侧光顺门的小路上,便远远地瞧见了楚荷。
她面前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这个男人正是……卫季卿。
由于是背对着自己,东方瑶看不到楚荷的脸,但是可以明显看到卫季卿那悲伤失落却又偏要强装淡然的眼神。
心知两人又钻牛角尖了,东方瑶忍不住又唉声叹气,小荷啊小荷,卫将军都这般了,你还要这样伤他么?
不过转念一想,若要楚荷做妾室,东方瑶自己都是难以接受的,尽管两人都是婢女,但在皇后身边做事,就是日后外放,嫁个家世低些的却也是正室,她又怎愿意去做妾呢?
可是这些年自己也察觉的到,小荷分明是对卫季卿有情,她一向心软却再三拒绝卫季卿,会不会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东方瑶和楚荷再要好,也不想私心左右她的决定。
念及此,东方瑶又有些无奈了。
心中几分计较,东方瑶还是决定先离开。
然而,她猝不及防的一转身,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幽深的眸子。
“郡……郡王!”东方瑶吓了一跳,半响才反应过来,嘴巴里憋出两个字。
李衡乾微挑了挑眉,这丫头刚刚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晓得在看什么呢,想着便向她身后望去。
东方瑶一急:“郡王!”
情急之下只好拉过李衡乾的衣襟,快步走开。
尽管少女身量不足,也没多大力气,但是被她拉着这样走,倒是有几分意思,李怀睿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眼见着旁边有几个婢女经过,东方瑶赶紧松开了手,低头做恭敬状:“奴婢失礼,请郡王恕罪!”
“你哪里无礼,快起来罢。”
李衡乾看着她默然而立,静静道:“你和太子妃有什么旧怨我不知道,但她毕竟是太子妃,可以随意出入大明宫,你若是得罪了她那般骄横的人日后大约是不太好过的,是以你若见到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好了。”
他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别的意思来,可是偏偏说的是这样一番话……怎么会突然便来了这么一番话?
东方瑶想,是不是此时应该说一句“多谢郡王”,可是话到嘴边却踌躇难出。
正在纠结着,又听李衡乾语气如常:“既然如此,你自己多小心便是。”
转身便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东方瑶才吐出一口气来,不晓得为什么,一见了李衡乾,她就会很紧张,就像是没背过四书的学生见了严厉的老师一般。
唉……莫名其妙。
第四十五章 关心之意
元香被皇后逼着在家里待了两天。www.uu234.net
原本太医说她那几日因为忧思过度身子比较虚弱,是以嘱托她没什么事便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躺在榻上修养。
好容易熬过了两天,元香实在忍不住,推辞了安思逸和安玄策、赵夫人的好意,便要回宫来看父皇,只是安思逸说什么也不允许自己独自一个人回来。
“你一个人回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怎……怎么办?”许是平时不怎么说这样关心的话,此时说来安思逸只觉得舌头打拌。
“我又不是一个人去,还有素云和绿意跟着我呢。”
“那两个婢女跟着你,和不跟着你有什么两样呢?”
看着安思逸一副颇为嫌弃的样子,素云还好,绿衣几乎要发狂。
于是安思逸只好亲自上阵,尽管他还是有些畏惧皇后,但还是推了族中的事务,跟着元香去了大明宫。
将将走到延英门那儿,元香便见前面有一男一女身影颇为眼熟。
等走进了,却发现那个已经走了的男人是衡乾,那个女子竟然是东方瑶!
东方瑶觉得自己一大早上被连连吓了两次还真不是一般的背运。
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见过公主、驸马!”
看东方瑶面色如常,十分镇定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元香真的要被这丫头蒙骗过去了。
她笑了一笑,明知故问:“瑶儿,刚刚是谁在这儿呢?”
东方瑶一愣,听着元香这意思,怕是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刚刚碰巧遇到了豫章郡王。”
元香拉了东方瑶的手,边走边笑:“你这丫头,有什么话还不能对我说么?”
眸子中一片的探究。
东方瑶无奈:“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元香抿嘴一笑,心中想着,大约是少女矜持吧,等看过了父皇母后,自己一定要好好盘问她一番。
遂和安思逸两人先去了含凉殿见过了皇后。
韩鸿照刚刚下朝,母女俩聊了片刻,安思逸在一边局促的站着,不断的抹着脸额头上的……冷汗。
韩鸿照看在眼里,忽然一笑:“许是这几日越来越热了,阿婉,你去外宫仓库瞧瞧有没有新到的冰块。”
婉娘笑着应下了,倒是安思逸好一阵受宠若惊。
不过短短几日,元香不仅面上红润了许多,就连心情也轻快了不少,皇后甚是欣慰和满意,对安思逸也不再那么冷淡。
之后又去蓬莱殿,皇帝此时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元香进殿时,正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一边服侍着。
直到那少女转身来向自己行礼,元香都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少女容颜如此清丽脱俗,绝不可能是侍婢,而自己的母后却是根本不可能在父皇身边放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奴婢。
韩鸿照开口:“这是章相家的小女儿,名为怀秋,我已经将她封为才人了。”
一句话像平地惊雷。
元香心中蓦然一凉。
安思逸握着元香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不一会儿,陆静娘也端着一碗蜜饯糕点来了,一见元香就不住的打量,后面的玉莲提点了两句,才笑眯眯道:“这是公主姊姊吧?”
韩鸿照淡淡道:“这是陆才人。”
元香好容易反应过来,强笑着应了陆静娘的两句寒暄,接下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听着父皇的身体将养的差不多的时候,一颗吊着的心才放下来。
只是看着父皇眼前两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美貌的少女,元香心中颇为难受。
“最重要的是那陆静娘可是华林夫人唯一的女儿啊……”
坐在偏殿里,元香蹙起眉来,一脸的惆怅。
但陆静娘不仅是华林夫人的女儿,她还是韩家人,是韩鸿照的外甥女,若是她不献出自己的女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知道母后和姨母说了什么,姨母才将静娘送到宫里来,可是静娘她毕竟年纪还小,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姨母又该怎么办?”况且华林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好。
东方瑶默默无语,毕竟是元香的母亲,她也不好置喙什么。
陆静娘堪堪入宫,章守英便不甘示弱的送了章怀秋进来,韩鸿照不仅没拂却章守英的好意,反而将其笑纳了,并且昨个晚上已经口头上封了两人为才人,陆静娘暂居偏北的长清殿,章怀秋则是住在九仙殿。
为此,陆静娘倒是颇有微词。
确然,九仙殿曾是韩鸿照做昭仪的时候住过的,却将它赐给了章怀秋,陆静娘自然心中不满。
两人几乎同时入宫,贤妃是章守英的妹妹,自然是站在章怀秋这一边帮衬着她,结果最后却发现自己几乎没做什么,章怀秋就已经的得见天颜,甚至如此快就被封为才人了。
然而试想韩鸿照是什么样的人,想当年杀戮决断多少士族在她的手底下遭殃,就连皇帝都没法帮说一句话,哪能这么随便就给自己的竞争对手一席位置?
章守英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来一直韩鸿照的眼皮子底下,两人倒也是君臣和睦,毕竟伴君如伴虎,章守英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并且还做了十几年,想必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东方瑶不禁感叹,章守英蛰伏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肯明面上和韩鸿照为敌,怎么会忽然送上来一个美貌的女儿,莫非这是要和韩鸿照宣战的意思么?
元香苦笑着摇头:“罢了,我也不去想这里劳什子费心的事了,没得头疼。”
她话锋一转,一双温柔的眸子中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心上人便说出来,到时候可别学了我,差点都嫁不出去。”
东方瑶一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还有些太早?
“公主,我还没这个意思呢。”
元香白了东方瑶一眼:“还不说,莫非你就没遇见一个顺心的人儿?”
“那公主不如说说你和驸马是怎么认识的?”
东方瑶无奈,打算掰回来一局。
“你这丫头,不是早知道了么!就是那年蹴鞠……”瞧着东方瑶一脸揶揄的笑意,元香不由得俏脸一红:“在这之前我也不过是在恭敏皇后的忌辰礼上见过一次……”
安思逸作为恭敏皇后那一支的子弟,自然会出席她的忌辰礼,元香第一次见到安思逸,心中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以至于每次偷看他不过一眼就脸红心跳。
直到后来再见他,看着他在蹴鞠场上纵横的身影,完全不像是表面上看的那样文弱,心中才明白,原来是偷偷喜欢上了他。
无意识的摸着自己还未鼓起的小腹,元香一脸的甜蜜。
看着元香这样幸福的样子,东方瑶忍不住微微一笑。
元香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应该有一段温柔的爱情。
只是元香回忆完毕,却忽觉得不对。
这小丫头把自己弄的晕头转向,可她的事情貌似还什么都没交代呢。
当下按住了她一双正准备喝茶的手,正色道:“你若真有喜欢的人,我便把你许给他,到时候先收你做义妹,你也不必去做妾,况且你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想必母后她不会不同意吧?”
其实元香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要东方瑶要嫁人,她一定会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不会让她嫁过去后受任何委屈。
心中暗暗一叹,东方瑶很想认真的说:不错,皇后必定不会同意。
可是元香的眼睛是那么真诚。
“那便多谢公主了,只是瑶儿还未考虑这么多呢!”东方瑶笑道。
元香心中有些失望,瑶儿是她信任的人,自己一直拿她做亲妹妹来看,衡乾和自己也一直颇为熟稔,如果……那不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么?
马车中的温度很高,高到元香几乎昏昏欲睡,忽然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她一下子惊醒了。
小巧的案几上摆着一个被固定好的五足银炉,其中正点着这几日自己都很熟悉的香气。低头,胸前是一截绣有绿竹的袖子。
元香不禁抬起头来,只见自己的夫君此时也在看着自己,眸中荡漾着异样的柔情,令她心旌神荡,那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红了脸。
谁知外面的绿意忽大嗓门喊道:“公主、驸马到了!”
两个人立刻尴尬的分开,又听绿衣“咦”的一声。
安思逸掀起帘子来,先跳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把妻子扶下来,元香才看清楚,绿衣是为何“咦”了那一声。
只见门前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着一件银色绣金的圆领长袍,眉目疏朗,正是豫章郡王李衡乾。
元香奇道:“三郎今儿个怎么有时间来了?”
进了上房,见李衡乾似是有什么重要的话单独对元香说,安思逸很识趣的借口准备晚膳,便下去了。
李衡乾轻轻咳嗽了两声:“姑姑,其实三郎来是有事托付你的。”
元香有些诧异:“怎么,这几日你不在长安么?”
“这几日儿会和父亲去一趟万年县。”
万年县本来是隶属端王的封地,而如今李衡贞又忙着置办婚事,自顾不暇,身边没有人帮衬着,李衡乾怕累着了父亲,毕竟这几年父亲身体一直也不太好,是以也只有自己跟着父亲去了才放心。
元香眼睛一转,眸中却是已经含上了几分笑意:“那你倒是说说这件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