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兵行险招
东方瑶其实并没有和他们吵起来,只是随口扯了几句“皇后娘娘让自己来传话”,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溜了进来,好在自己身材比较矮小,一帮身材臃肿的嬷嬷们愣是没拦住她,便让她钻了空子。www.uu234.net
曹氏眯眼看了又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些眼熟,她微微扶了身边周嬷嬷的手。
挽着同样的回鹘髻,簪着同样的花钗,只是衣服却穿着不甚新的旧罗。
楚荷一见是东方瑶,心中大惊,忙打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然而东方瑶并没有在这眼光的示意下离开,她反而上前几步,将楚荷拉在自己的身后,这才望向了那已坐回榻上的曹太妃。
曹太妃看上去六十多岁,穿着十分朴素的绛紫色暗花襦裙,一张脸上并未施粉,眼角皱纹横生,下垂的嘴角使她看上去更是一脸的肃然。
在快速打量了曹太妃一番,东方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奴婢无礼冲撞了太妃,还请太妃责罚!”
一语未落,便听周嬷嬷粗声粗气道:“责罚?自然是要责罚的!”忙不迭招呼身边两个看上去也是五大三粗的嬷嬷。
楚荷急了,冲上去拉住嬷嬷:“嬷嬷,嬷嬷!太妃要罚的是我!”
周嬷嬷一把推开楚荷,瞪着眼睛吼道:“自然是都罚!”
说完两只手也不闲着,立时上前去将要撕扯。
东方瑶赶紧上前几步,一只手挡住周嬷嬷,一只手揽过楚荷的肩,将她护在身后,厉声呵斥:“嬷嬷且慢!嬷嬷慎言!”
东方瑶指向楚荷,“嬷嬷,奴婢和这位楚娘子是含凉殿里的侍女,虽非比得上像谢宫正和苏宫正那样的品级,却也是在外,人人都要称一声‘娘子’‘阿监’的!”
“当然,奴婢这样说并非是做乔拿大,只是太妃千金之躯,平时也与皇后娘娘交好,娘娘每有新衣便会先送来给太妃,太妃每每也是欣然接受,嬷嬷如此不顾缘由强打强骂,岂非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又陷太妃于不义之地?!”
东方瑶这番话越来越快,饶是周嬷嬷想下手去拉扯,此时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实际上曹太妃和皇后关系如何,不用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东方瑶这样说,无非就是先抬高皇后和曹太妃的关系,这样自己诉说缘情大概也不会有人来指摘了,毕竟谁也不能真的拿上明面来说“曹太妃不想要她皇后给的衣服”吧?
即便是曹氏如此厌恶韩鸿照,这些年来不还是接受了她的种种赏赐吗?
想到此处,东方瑶又定了定心神,偷偷瞥了一眼榻上一声不响的曹太妃。
却见她此时半闭眼,一副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样子,不免压下心中吃惊,对周嬷嬷道:“嬷嬷想必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如此,实际上奴婢也是因为心急才会莽撞,还请太妃明鉴!”
周嬷嬷觑了眼主子的神色,却发现自家主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要责罚的意味,便只好退到曹氏身边去了,旁边几个有眼力见儿的奴婢也打量了一会儿,灰溜溜的放下了手中动作。
“说。”
曹氏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使得东方瑶和楚荷同时松了一口。
沉了沉心,东方瑶看了眼一侧案几上摆着的檀木端盘,里面放着的似乎是一件浅紫色对襟窄袖九幅郁金裙子,低声道:“太妃明鉴,奴婢并非有意闯入永安殿,实在是因为今日送来的这件夏衣太过艳丽。”
“今晨谢宫正原本将这件已经做好的郁金裙要奴婢送来,奴婢窃以为这件衣服太过艳丽,而太妃生性节俭,便请示谢宫正去请少府监重新做一件郁金裙,只是楚荷不知缘由便按照常例拿来了这幅裙子给太妃。”
“但奴婢晓得,此事绝对和谢宫正无关,而是我们奴婢的疏忽!”东方瑶诚恳的回道,却特意将“谢宫正”三个字咬的很重。
谢宫正便是兰湘,东方瑶加上这一句话,其实是在表明这件事情和她们无关?
那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曹氏终于睁开眼睛,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扣打着小榻边上隐囊,看似无神的眼睛逐渐聚焦在东方瑶的脸上。
修眉杏眼,低眉顺目,虽算不上美人胚子,倒也不算丢了她祖父的脸。
楚荷此时早已汗水涔涔,她知道东方瑶在兵行险招。
无非是说这件事情实际上是兰湘在背后谋划,宫正是什么人,身为含凉殿品级最高的女官,她在皇后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其中机关,却在明知曹太妃不喜皇后又生性节俭的情况下,要自己职下的婢女穿上新裁的夏衣,又要她送来了一件十分艳丽的衣服来,这不是暗中挑拨又是什么?
只是若曹太妃她是否厌屋及乌,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呢?
楚荷一时心中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含凉殿,果然是热闹啊。”
曹太妃讥讽似的一笑,那精明的眼中此时已经没了看热闹的意思,反而恹恹说道:“快走罢,你俩且好自为之。”
东方瑶心里终于松下一口气,只怕曹太妃再反悔,于是在楚荷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迅速拉着她谢过了恩,随后告退。
曹氏看着两个少女匆匆离去,唯恐多在自己待一时半刻仿佛便会被自己吃了似的,便不由得一阵苦笑。
她笑着摇头,一边喝下一口已经凉了的酪浆。
周嬷嬷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这酪浆凉了,奴婢去换吧。”
曹氏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她盯着窗外某处,忽然出声道:“那个老头子死了多少年了?”
周嬷嬷闻言一愣。
她原本不是从小跟着曹氏的,自六年前跟在曹氏身边的赵五娘死后她才来到曹氏身边,凭借着会揣摩主子心意才做到了曹氏身边大宫女的位置。
但她却实在是不知道曹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在一边尴尬的立着。
不晓得这酪浆到底是换还是不换,更不晓得曹氏口中的“老头子”又是何许人也。
“大约十四年了罢。”
良久,周嬷嬷似是听曹氏无声一叹。
第十七章 惊心动魄
大明宫的竹楼位于大福殿以西,说是楼,实则是一个小型的仓库,因为殿前栽种着满园的竹子,是以才名为“竹楼”。
竹楼是大内储藏美酒的仓库,虽然朝廷负责生产和宫室酒撰的主要机构是良酝署,但是大部分的美酒稀茗都是要先运来竹楼这里储存,为的是方便东内的宫廷宴会取用。
由于竹楼以南是偏僻之地,这里通常少有金吾卫经过,于是在月黑风高之时,便有一个黑衣人匆匆行过。
沿着西城墙一直向北,身形隐在幢幢树影之中,周围杂草丛生,时不时的有些突出的树杈
黑色的斗篷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疾行的人吓了一跳,立刻警惕地停下转身去,却见不过是小路旁的月季花枝杈挂住了自己斗篷的衣角。
暗自咒骂一声,用力一扯,斗篷被拽回,又四下望去,发现没人看见才放心来继续前行。
一直到了竹楼北侧一个小树林里,她发现似乎有一个不太亮的灯笼悬空闪着。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树林中一上一下的跳动着,最终灯笼也停了下来。
走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有人提着这灯笼。
灯笼的主人喘着细微的气,紧接着是一个压抑着的低哑的声音:“怎的着急见我,有甚急事?”
摘下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张女子的脸来,面含委屈:“怎么,你不想见我?”
“胡沁些什么!”微微清了清嗓子,那人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我瞧着皇后不对,你莫要再冒险见我。”
“哪里不对?”女人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变形,委屈的神色也变成了恐惧。
“今日许成宪被抄家,皇后却留下了一派的大理寺丞曹友真。”
“曹友真……他不是整日和许成宪厮混么?”
女人颇为吃惊。
那人摇摇头:“恐怕许成宪早就被皇后算计了,今日看来,圣上却是愈发甩手不管了,竟然真由皇后处置了他!”
“那岂不是更好?”女人不以为意。
她是皇后的人,皇后得到好处,难道不就是她自己得到好处?
那人却是不说话,只是叹了几叹。
“对了,你这么匆忙见我到底是何事?”
“我……阿福,我忍不住了,我想,我想除掉楚荷……”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叫做阿福的立刻低声喝断:“阿湘!”
眼前两人,提着灯笼的正是借口来为李道潜拿宜春酒的何福,黑色斗篷的却是兰湘。
兰湘一脸忿忿,再次委屈道:“她俩抢我的面子,我如何能忍,十几年来都没人敢抢我的东西,就连婉娘亦要让我三分,那两个丫头片子算什么东西!”
何福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不是时候,先不说楚荷,就是东方瑶,殿下暗中栽培了她这么多年你也是知道的,又岂能让你轻易动她?”
在何福想来,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东方瑶从掖庭来到弘文馆、含凉殿,这并不是随便一个婢女便可以承受的恩宠。
兰湘一愣,旋即迅速回道:“便是殿下青睐于她,但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婢女,我要动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当年皇后还是昭仪时候她就陪在皇后身边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得罪自己的也多半没有好下场,就是两个小小的婢女,还能对付的了自己?
尤其是今日的事……兰湘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要东方瑶和楚荷知道自己的厉害!
何福却是连连摇头,“阿湘,你听我说,这件事情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况且现在皇后早不是以前的那个皇后了,对你也……”
却听“嘎吱”一声突兀的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何福猛然转身,暗叫一声不好,向后面走了几步,却什么也没看见。
兰湘也吓得六神无主,拽住何福的袖子,躲在他的身后。
何福想了一想,却是越想越害怕,便对兰湘道:“你且信我的,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何福也不能骗你,楚荷和东方瑶,现在还不是你动手的时候,还有在皇后面前做事一定要三思,莫要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何福向来心思稳妥,若想除去此两人,恐怕还是要废一番思量,更何况高处不胜寒,那么多眼睛盯着他俩呢。
兰湘心中感动,一时之间也忘了要说些什么狠话,她用力点头:“自然,你不会害我!”
何福不放心的四下看去,小声说道:“适才可能有人,这些日子我们还是不要见,快点回去,仔细别被发现!”
……
一只淡黄色夔纹杯中像小山一样堆满了乌梅干。
韩鸿照用银勺挑出,尝了一口,牛乳的香气顿时在口中弥漫,“刚刚去哪儿了?”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看似平平淡淡,兰湘却听的心头一突,脑中急转:“殿下……奴婢,刚刚去……”
她本就想好了说辞,自己在小厨房的时候弄脏了衣服,刚刚去小院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谁知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身旁有人回道:“奴婢刚刚去耳房为殿下熨好了明日穿的九幅郁金裙。”
兰湘侧眼看去,语气淡淡,说话的人正是玉莲。
韩鸿照笑着觑了一眼兰湘:“怎么,我又没问你,你着急作甚?”
兰湘尴尬,心却松了下来,连忙回道:“殿下、奴婢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鸿照却“哦”一声,颇有兴味:“那你倒是说说,你刚刚去哪儿了?”
“奴婢在小厨房弄脏了衣服,便去换了一套新的来。”
兰湘顺嘴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可是说完之后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韩鸿照嘴角微勾,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半分笑意都没有,就像是一潭幽冷的湖水,明明是人间五月,兰湘却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向脊背袭来,她微张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难道……难道皇后早就知道什么了,所以这次才让东方瑶和楚荷两人侥幸逃脱?
却听韩鸿照“哧”的一声笑出来,“我是老虎么,这样看着我作甚?”接着摆了摆手,“行了,你这丫头,在我倒是面前一向这样。”
兰湘顿时心口一松,明显感觉到喉咙发干到自己已经难以下咽,她讷讷道:“殿下……让殿下见笑了。”随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韩鸿照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她随意饮了一口清茶,捡起一份奏表:“下去罢。”
兰湘如蒙大赦,强忍着想要立刻冲出去的冲动福了一礼,这才退下去。
玉莲微微侧目,然后望向韩鸿照,看到她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才轻声退下。
第十八章 曲江之游
橘黄色的宫灯映的小院是一片昏暗,半明半灭之间,似有冷意钻入房中。顶 点 X 23 U S
“瑶儿,你回来了?”楚荷放下手中针黹,问道。
东方瑶面无表情的放下帘子,关好门。
“回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楚荷才犹豫道:“瑶儿,我们斗不过她……”
“小荷,你在说什么?”东方瑶低声质问,“如果她无害人之心,不在私下里算计别人,又怎么会有别人想要和她斗?”
楚荷垂眸:“我……并没有想跟她抢什么。”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婢女,也许……以后一直都是,就算是一时侥幸得到了殿下的恩宠,哪里又能保证一辈子不会行差踏错?
“你……”东方瑶看着楚荷纤弱的肩膀,却是一句硬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软下声音来:“我没想做什么,倘若日后还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也绝不会再忍气吞声!”
楚荷毕竟不是自己,她向来心思软,可东方瑶也从没想和兰湘争什么,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
念及此,东方瑶又说道:“小荷,兰湘她其实不只是想害你,今日我因为豫章郡王而离开似乎是逃开了她的计划,可是你以为以她刻薄的心思,难道我不是她的绊脚石么?今日或许你我有机缘,遇见的是曹太妃,可是来日,却又不知道是谁了……”
东方瑶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曹太妃一定认识我的家人才如此轻易放过了我们。”
楚荷吃惊的看向东方瑶,却见她只是愣愣的看着案几上不断晃动的烛火,目光迷蒙而脆弱,似乎是失了神。
两人默默无语。
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东方瑶以为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白日里的人和物一样样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有韩鸿照审视的眼神,有曹太妃怜悯的眼神,楚荷无奈的眼神,也有李衡乾……光影敛去,她终于毫无防备的坠入了梦乡。
……
青色的衣衫来来回回,摩肩擦踵间,上首传来却突兀传来被子碎裂的声音。
“啪!”
必是琉璃盏无疑。
驸马府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公主最爱琉璃盏。
一只描金蓝色琉璃盏静静地躺在地上,清冽的酪浆撒了一地,素云刚想要捡起,却被元香拦住。
元香径自蹲下来,捡起那只碎掉的琉璃盏,却见杯身上裂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沿着微微鼓起的腹部,就连裂痕都显得狰狞而无措。
素云心中一叹,将元香扶起来,对下面前来交代的人道:“你们先下去!”
下首四个婢女面面相觑,紧接着告退。
今日驸马已是第七日没有来了。
素云在心中默默地想,一边又拿出帕子为元香净手。
“已经是第三日了,驸马竟然连面都不肯露!”绿意忍不住抱怨。
“绿意!”素云轻声呵斥,“身为婢女,怎能妄议郎君?”
嘴上这样说,她心中何尝不是愤怒?
自家娘子那是金枝玉叶,若说是掌上明珠,那也定是大明宫中最大最亮的一颗,谁知到了着驸马手中,竟是如此怠慢!
绿衣嘴快:“哼!郎君他定是又在幽……”
她想说郎君他肯定又是被幽兰轩那个狐媚子勾去了魂魄,不知怎么快活了,可是一看见素云着急的眼神,便立刻止住了话头。
元香挥手,示意自己没事:“不过是失手碎了只杯盏,你们两个怎么又扯到驸马身上了?”
素云眼珠子一转,赶紧又从橱柜中拿来一只新的琉璃盏,笑道:“娘子,这可是一只从西州进贡的琉璃盏,你瞧瞧看着可还顺眼?”
元香拿起案几上的琉璃盏,见它斜沿圆唇,颈稍微束起,腹部鼓起,杯身淡淡的石榴色,荷叶纹一圈圈的装饰在上,看上去十分大气优雅。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的琉璃盏,倒像是真的看入了神,元香却忽然抬头问素云:“石榴花开了么?”然后眼光顺着窗外看去。
绿意快道:“那是自然,娘子,现下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呢!不光是石榴花,还有芍药、海棠!”
素云也趁热打铁:“曲江的景色向来最好,不若娘子今日便出去走走?”
元香迟疑了一下,最终也道:“也好。”
菖蒲翻叶柳交枝,岸上莲州鸟不知。更到无花最深处,玉楼金殿影参差。(注1)
此时的曲江,正是一派好气象。
先说曲江亭园,一排排亭阁台榭以梯桥连接,中间夹有碧池春水;假山料峭奇骏,耸立在绿地之上,岿然不动。
再有曲江水,四周柳荫交合,烟水明媚,不时有豪放的少女摘下帷帽来追逐嬉戏,而地势上的起伏不平更显得曲江四周的殿宇鳞次栉比,于是重岩叠嶂、碧瓦飞甍之间,钿车珠幕往来不绝,不论贫富,长安人总能在曲江找到一席之地。
彩云园中,一丛一丛火红色的石榴花竟风盛放,不时有嫩芽藏匿于繁花之中,倒是显得相映成趣。
“风匀只似调红露,日暖唯犹化赤霜。”(注2)
“晚照酒生娇面,新妆睡污胭脂。”(注3)
“……凭将双叶寄相思,却与钗头看何似?”(注4)
低低的叹息两声,仿佛最后两个字却饱含了无数的相思与无奈。
一个头戴软角幞头,身着深青色翻领长袍的青年男子首先“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当中一个同色盘领衣的青年调笑道:“子澜,你这是在相思哪家的小娘子啊?我们分明是在咏花啊!”随后又是一阵笑声。
高子澜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他实是无心之举,心中所思,触景生情,自然而然一句“寄相思”便脱口而出,“让诸位见笑了!”
“罚酒!罚酒!”盘领衣男子忙不迭喊道:“自然是老规矩!”
顺手便从缓行的水流中捞起一只银色的高足杯摆在高子澜的案几上。
高子澜未推辞,抬手便饮下整杯酒。
几人正坐在曲江一侧的小亭中,本来将酒杯放在水中,酒杯随水而动,得者方可畅饮,此时盘领衣的男子却将一侧曲水中的五六只被子全都摆在了高子澜的案几前。
眼见着高子澜已经饮下了第三杯,那原本先笑出来的翻领长袍男子赶紧夺下高子澜手中的酒杯:“子澜!”
高子澜皱眉,看了一眼:“阿诸,你这是作甚?”
薛诸却是知道高子澜一向不爱饮酒的,自己虽然笑他什么“寄相思”,却是没想和赵游一般戏弄他,只道:“你向来不爱饮酒。”
高子澜嘴角翘起一角讥讽,说道:“那是烦心之事不够多。”
正准备再饮下杯中之酒,双眼一扫,却见不远处一丛红色的石榴花映入眼帘之中。
一身石榴裙,优雅的回鹘髻,上簪一支镶金蝴蝶簪,精致的粉色华胜,更映的她眉目如画;一双淡柔的弯月眉下却偏偏生了一双娇媚斜飞的眼睛,此时正坐在一侧无人的小亭子中,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碧波荡漾的曲江池。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红裙,不一样的心情……
薛绪只见他神情愣愣不知看向何处,便轻拍了他一下:“子澜?”
高子澜回过神来,见四周一群有人早就不再注视着自己,已经开始评诗了。
“晚照酒生娇面,拟石榴花颜将做美人娇容……”
“没事。”他回了薛绪一句,便再向对面的亭子看去,却见她已经戴上帷帽起身,竟是要离开。
他慌忙站起,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不应该过去。
她明明已为他人妇,自己何苦要去叨扰她?
可是她过得好不好,驸马是否疼她爱她护她,自己却是一概不知,如果她不开心呢……高子澜看到她身后只跟了两个青衣婢女,心头一动,便起身来。
薛绪一把抓住高子澜,低声道:“你这是去哪儿?”
高子澜道:“阿绪,我要离开一会儿,你能否帮我挡挡?”
薛绪迟疑道:“自然。”
然而下句问他离开做什么的话还没问出口,便见高子澜已起身走远了。
第十九章 随心而动
碧水连天,波光潋滟。www.uu234.net
三人一边行一边观景,走到一处人比较少的游廊上,只需抬眼一望便可见前面曲江的池水,随风游动,一时之间,心情也不由得舒畅了许多。
素云见元香面容渐渐舒展,眼角也带上了几分神清气爽的笑意,笑吟吟道:“娘子,仔细脚下石子!”
元香看都没看脚下,只挥手道:“无妨。”
然后提起石榴裙,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想到一个没留神,脚下拌了蒜,猝不及防的崴了一下。
“嘶!”
嘴角逸出一声痛呼,元香顿时觉得脚底一软,就要倒下。
素云和绿意赶紧上前扶住元香,元香只觉得脚腕处一阵阵钻心的疼,面上哭笑不得:竟然是说什么什么就来了!
绿意却是毫不脚软,一脚踢开元香脚下那块罪魁祸首的大石头,怒道:“哪来的破石头!”
她这滑稽的动作可是把素云和元香两人逗得大笑,元香掩嘴道:“你这丫头,倒是和它较什么劲儿?”
二婢一左一右把元香扶到一边小亭的石凳上,笑完过后,素云却是愁眉苦脸:“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崴了脚,我们去哪儿找医师?”
“诸位娘子若是不嫌弃……”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青年,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此时正站在三人不远的地方,面上带着淡淡的羞涩:“某倒是会些医术。”
素云和绿意面面相觑。
自古以来女子的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尽管大唐风气开放,但是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来看一个女子的脚,似乎不太妥当。
元香愣了一下,继而笑着回绝:“多谢这位郎君,不必了。”
笑的如此疏离……高子澜有些失望,但他笑着继续说道:“是某唐突了,只是家母会些医书,是以某也跟着学了些,怕娘子的伤势不及早查看会伤到筋骨,不如某先转过身去,劳烦两位娘子代为查看?”
说着便转过身去。
绿意看了素云一眼,见她眼中闪着犹豫,忍不住小声说:“娘子,我瞧着他看上去倒也不像是坏人,不如我们就按他说的做吧!”
元香觉得脚踝处的有微微刺痛,又抬眼看了看天色,料想如果一瘸一拐的回去恐怕时间会比较晚,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素云蹲下来,轻轻脱下元香脚上的如意履,解下白袜,只听高子澜道:“不知娘子可觉得脚踝有些肿痛,疼处有红淤?”
素云瞧着元香脚踝处那一片微微鼓起的红淤:“郎君说的不错,却不知现下该怎么办?”
高子澜走到一旁的一棵开的正盛的芍药,折断一条枝桠:“娘子以此物的汁液涂在伤处,不久便可以消淤。”
素云看了一眼元香,见她对自己点头,便几步上前来,接过高子澜手中的枝桠,“多谢郎君!”
枝桠被掐断,里面有淡绿色的液体流出。
素云先在自己的手上试了一下,只感觉手上凉凉的,不一会儿看着也没有什么事,便将汁液挤出抹在元香的红色淤青处,用一块干净的绢子包扎起来,又为元香穿上鞋履。
一阵的声音后,高子澜终于又听到了元香的声音:“妾今日莽撞,幸得郎君医救,不知郎君名姓,日后可到府上谢恩?”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是一缕幽微春风吹到了自己的心中,一时之间,子澜只觉心头砰然而动,一种久违感觉涌上心头,然而细细品来却更多的是无奈与苍凉。
心头所思不过一瞬间,但是他声音却装的很淡然:“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元香戴上帷帽,在素云和绿意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到高子澜身后,轻声道:“不过萍水相逢,郎君却肯解人之忧且不留名姓,实在是令妾汗颜。”
高子澜转过身去,却只见白色的皂纱正隔在自己的眼前,遮住她美丽的容颜。
仿佛是不敢置信般,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他几乎要开口问她:“你过的可好?”
可是他知道身份有别。
他知道心上人并不认识自己。
他更当知道,她已经嫁作他人新妇了。
于是高子澜垂眸,低声道:“某虽非真正的医者,即便你我素不相识,却也晓得宽厚待人施以援手而已。”
“宽厚待人”?
心中愣愣的念过这四个字,元香却有些惆怅。
是啊,就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晓得宽厚待人。
“这位娘子,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迟疑了一下,高子澜还是问出这句话。
元香惊讶的睁大眼睛,她没有想到,他竟有这样一问;更没有想到,她的愁思竟然被一个陌生的郎君轻易的听了出来。
“生来一世,何处无忧?”
见她不搭话,高子澜轻声劝道:“既然是娘子自己做下的选择,就该去坚持、信任它。”
元香有些不懂。
信任?可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该去信任。
相信安思逸其实是喜欢自己的?笑话,他新婚三日后再也没有主动来看过自己,自己该怎么去坚持,怎么去信任?
或许是他不爱自己?
元香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悚的陡然一惊。
他,是不是根本不爱自己?
婚事是自己求的,人是她要嫁的,可是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啊……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元香想不明白,她低声说道:“我该怎么去信任,也许我所信任的在他眼里不过是强人所难、镜花水月,或许他从来都不需要、不在乎?”
他不在乎?
高子澜心一痛,他侧眸看向别处。
“用心去信任他。娘子如果足够在乎他,心诚则灵,然而不去试一试,又如何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这样教她,如果有一天她被骗了,心伤了,会不会是都是自己的错?
心痛,但高子澜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笑意:“从来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越放不下的,越难求得,娘子何不随心?”
仿佛醍醐灌顶,元香只觉得这句话精妙至极,是不是自己越是怨天尤人畏缩不前便越是得不到、求不得,将他越推越远?
“妾身受教了!”
半响,元香隔着皂纱,粲然一笑。
素云在元香身边多年,她听的出来,元香似乎是真的想明白什么了。
她悄悄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见他身着一件简简单单的青衣,面目之间生的极其温雅柔和,只是似乎眼中却含着某种自己看不懂的忧愁。
高子澜从盛开的花丛中轻轻折下一支白色的小花:“娘子可否收下这朵花?”
元香只觉得鼻端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她没有犹豫,笑着接过这朵小花:“多谢郎君!”
这笑真的是发乎她的内心吧?高子澜想,他虽然看不见元香的笑颜,可只要她能开心无忧,他已经很知足了。
“对了,”元香笑道:“敢问郎君,这是什么花?”
“木香花。”高子澜轻声回她。
第二十章 杀机丛生
翻开一卷上好的宣城纸,看着上面一个个的簪花小楷,原本该赏心悦目的内容,韩鸿照却是越看脸色越差,直到看完最后一句话“驸马与孙氏终于关市前归”更是怒极反笑,接连三个字:“好!好!好!”
三字落音,端的是掷地有声、中音有力。www.uu234.net
“好个安思逸!”韩鸿照微微眯起眼睛来,吓得婉娘心头一颤。
通常皇后用这种语气自言自语的时候,总会有些个人要倒霉……至于是谁么。
此时楚荷正端着一个菱花形金盘缓步踏入殿中,感觉到殿中气氛凝固。
微微抬首,却见韩鸿照似是面色不佳,于是楚荷有些犹豫的退到了一边,等了片刻。
金盘正中是一个盘莲瓣纹弧腹银碗,当中装着满满一盘的枇杷干;而右侧则立着一个高足杯,杯中大概是酪浆;左侧一个小巧精致的牙盘,牙盘中似乎放了些单笼金乳酥之类的糕点。
婉娘正要上前一步,提醒皇后,却听兰湘笑道:“殿下,您忙了许久了,不若先吃些垫垫肚子?”
楚荷显然是吃了一惊,还未细想,便听韩鸿照淡淡道:“也好。”她连忙将金盘轻轻放到韩鸿照面前的案几上,退下来时只觉得手腕有些酸痛。
韩鸿照先是拿起一个小小的单笼金乳酥放入口中细细品尝,随后端起一杯酪浆来了一口,却觉得今日的酪浆更稠些,味道也更清甜些,似乎还带了些果香,便道:“今日的酪浆味道不错。”
听到韩鸿照夸赞,楚荷才敢说话:“殿下谬赞,奴婢不过是在酪浆中加了些樱桃汁。”
韩鸿照拿起一块帕子,轻轻了嘴角,意味深长的一笑:“既然如此,你不妨再做一杯来,我瞧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就现在吧!”
这笑容使人陡然一寒,楚荷愣了一愣,忙点头退下。
含凉殿外,一大片瑰丽的云霞正徐徐在天边晕染开,美的像一幅绚烂多彩的彩墨画,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直到宫城的烛光点亮偌大的大明宫。
就在此时,朱雀大街上,一匹骏马奔驰而过,所过之处卷起飞扬的尘土。
一个正在巡夜的武侯见状,连忙喊了一句:“停下来!”
谁知同伴却白了他一眼,喊道:“赵四,你是新来的,看不出来啊,那是突厥马!这个时候除了宫里的贵人,还会有谁没事骑着马在外面晃悠?”
言外之意便是人家有紧急事件,这个时候上前拦马岂不是得罪人的大事,万一得罪的还是皇帝皇后,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了。
赵四恍然大悟:“多谢老兄!”
然后看着这匹身上挂着叮当环佩的骏马从自己面前飞过,带来满面的尘土。
再抬首,却见这匹马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着长安的东南角奔去,不过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光中。
幽兰轩中,阿珠正在收拾妆奁,因为今日自家娘子和郎君出去买了不少的首饰。
孙妍娘坐在春凳上梳妆,嘴上催促阿珠:“你去看看,刚刚表兄还说要和我一起用晚膳呢!”
阿珠无奈,一个时辰前,娘子借口自己身体不适,郎君才答应和她一起用膳,可是娘子这样看上去分明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啊!
阿珠迟疑了一下,道:“娘子,要不奴婢去请府里的医师来为你看看……”
孙妍娘柳眉一皱,面上不耐道:“让你去做什么还要我再说一遍?”
阿珠不好说什么了,她默默地退了下去。
孙妍娘微蹙的柳眉才渐渐松开。
她又在镜前描画了一会儿,却总觉得自己眉毛画的不好,正生着闷气,忽见镜子中模糊的映像,不知哪里来的强风,将那房门硬生生的推开。
“好啊,这是谁又来烦……”
孙妍娘瞪大眼睛,手中的螺子黛笔蓦然落地。
……
来到安思逸经常住的书房前,阿珠见房里的灯亮着,却没有人影,便问门前在扫地的婢女,“郎君这会子去哪儿了?”
那扫地的小婢女则是一脸懵懂:“奴婢也不晓得,不过半个时辰前似乎是在这儿的。”
阿珠又道:“去哪个方向了?”
小婢女指了指东边:“似乎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阿珠顺着她的手指向东边看去,随即一愣:那个方向岂不是……永平公主的春寻阁?
此时春寻阁的上房中,几个婢女鱼贯而入,端上来几个牙盘。
安思逸定睛一看,却是一盘白煮鸭肉,一盘荷叶江鱼羹,一盘拌野笋,随后素云和绿意分别端上来两碗清风饭和两杯酪浆。
元香亲自为夫君布让,轻声道:“不知道你会来,所以饭菜比较简陋。”
安思逸心中的惊愕却已经掩饰不住了。
当年康国大长公主在公主府的排场,骄奢淫逸,朱门酒肉,那是说一天一夜也说不完,而元香堂堂一个受尽宠爱公主,竟能与普通人家差不多节俭……想到此,他看向元香的眼神柔和了些。
其实他早就想来看她了,新婚三日,他虽对妻子念念不忘,可……刚刚在书房里,看到她院里亮着灯,一时没有忍住便又走了过来。
一副碗筷经由元香的手摆在了安思逸面前,安思逸看着眼前这双细腻纤细的双手,想起新婚之夜,心中柔柔一动。
“难为你了,只是你身子如此柔弱,日后切不可再吃这般节省的菜。”他轻声说道。
元香温和道:“我吃不惯油腻,在宫中亦是如此,母后也拿我没办法,只是不知道夫君爱吃什么,日后也能准备着。”
说完低头娇羞一笑
心神荡漾,有种酥麻的感觉直涌上心头,安思逸晃神了片刻,赶紧拿起竹著往元香碗中夹了几块鱼肉。
“大约和你差不多,你爱吃什么,就准备什么,我不挑的。”
见丈夫如此贴心,元香轻咬唇,终于鼓起勇气来:“夫君,我……”
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被外面的哭喊声打断:“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了!”
“啪!”手中玉著掉落,仿若玉碎之声。
第二十一章 误会再生
一地狼藉。www.uu234.net
金光闪闪的步摇、华胜、金钗散落一地,一个木制的妆奁摔成了两半躺在地上,在它的旁边,正是这些首饰的主人一具蒙上了白布尸体。
元香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不能相信白日里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分明还在向自己挑衅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死了?
安思逸双手颤抖的掀开那白布。
正中的女人蜷缩着身子,面色青黑,嘴角似是被咬的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行血痕蜿蜒而下。
安思逸的母亲赵夫人正看见这一幕,脚下一软便歪倒在安玄策的怀里。
“阿娘!”安思逸上前扶住母亲,元香也紧张的上前来想要和安思逸一起架住母亲,却被安思逸一把推开:“你别过来!”
元香不敢置信的看着安思逸,却只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愤怒,就连刚刚的那一丝柔情也荡然无存。
她无措:“驸马?”
安思逸的衣袖从案几上扫过,等元香看清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缠枝莲花金带把杯,这个杯子……元香的心“咯噔”的一下就沉了下去。
“倘若不是皇室中的,安家怎么会有这样金贵的被子?!”
杯子被咣当一声扔在地上,安思逸冷冷道:“尊贵的公主,我安家怕是容不下你。”
“逸儿!”安玄策急忙攥住安思逸的袖子,想要阻止他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谁知安思逸却一直冷脸不为所动。
“唉,造孽啊!”连着几声叹息,安玄策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儿子不听自己的,此时妍娘已经被赐死,莫非老天还要在自己老年造来一份孽么!
元香只呆呆的看着安思逸冷冽的俊颜,他的话就像无数根银针一般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想辩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却发现泪水模糊视线。
话哽咽在喉咙里,胸口一股恶心翻涌上来……
天亮的时候,素云端着换洗的衣物进来。
昨夜房中残香只余淡味,素云走过案几,手轻轻放在那鼎香炉上试了一下,凉意瞬间袭向心口,心中一叹,素云将檀木端盘放下,走到元香面前,轻唤:“娘子?”
元香听到声音,看了看窗外,神情恹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怎么样了?”
“现在是辰时了,仵作来验过后很快就走了,说是……是牵机。”
因为牵机是宫中特有的毒药,是以仵作不敢多置一词,看完后便匆匆离开了。
素云又说道:“现在已经入殓了,明日便会下葬。”
果然……元香苦笑,母后总是这样。
她太过强势,她根本不知道这样会在安思逸心中留下多大的阴影。
也许在母后的心中,手段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罢。
可是自己,终究不是她啊。
她不要重蹈母后的覆辙,即便是每日和父皇对坐,中间也隔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
元香自嘲一笑:“明日入殓,他恐怕不会让我去吧?即便我很厌恶她,可也从未想过要害她!”
素云叹道:“娘子何必如此自扰?试想如孙氏那样的女子倘若今日不除她,日后还不知道会给娘子带来多大的麻烦,娘子心地仁慈,但也要考虑自己如今的境地!”
元香睫毛一颤,缓缓垂下眸子去,说道:“可是素云,我永远不想变成母后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四岁那年生大病,母后都没有来看我一眼。”
即便现在是母后最宠爱的女儿,世人皆羡慕自己可以不费力便可以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许多年前,她是兄弟姐妹中母后最不显眼和最不讨喜的那一个。
直到十岁之后,母后的眼中才渐渐有了她。
元香看过了母后太多的手段,即便是为了自保,却也不愿意去接受,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母后那样的人,她也怕会有一个像自己一样自卑又可怜的孩子。
“素云,你说他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孙妍娘?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懂他?我从来没有这样能够看不透一个人过,我……我至少不想像现在这样……”
话到最后,元香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身体逐渐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
此时含凉殿中,一名婢女刚刚回完话,退到了一边去。
只听上首的皇帝叹了口气:“你当真是如此做的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元香性子温软,恐怕见不得。”
“陛下,那孙氏和安家如此慢待我们的元儿,我恨不得将安氏一族逐出长安!”
“倘若一开始知道是现在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同意元儿嫁过去!”
韩鸿照越说越气愤:“只将孙氏一人赐死,这已经是最仁慈的了,如今元儿居然还不肯来见我……”
“好好好,”李道潜轻轻揽过韩鸿照的背,耐心道:“既然如此,你便莫要再为难她了,不如先看看安家是怎么做的,倘若再敢有孙妍娘这样的事发生,我也定不会绕过他们!”
李道潜其实对安玄策一向是有些好感的,因为他不站队、不多言,许多年来仿佛是个隐形人,却倒真是在礼部做了不少事。
只是他的儿子么,李道潜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倒也是个可靠的人,怎么会达如今这样呢,竟然还和自己的表妹纠缠不清,听说他这个表妹是寄居在安家多年了,这样一想……李道潜一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之前安思逸却并没有纳了这孙氏?
心中刚刚有了这个念头,李道潜还未深思,便听外面有人来禀告,说是梁王求见。
一身新裁的长袍,此时的李况看上去却是神清气爽,他上前几步行礼:“拜见父皇母后!”
李道潜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况儿今日怎么得闲了,我倒是听说你这几日整日在吏部和太子整理户籍,忙得很。”
李况笑道:“父皇谬赞,这几日睿儿在忙,儿实在是也没有帮上什么,只不过是给睿儿打打下手罢了,倒是睿儿,常常为了一点小事秉烛详谈,倒是显得儿懒散了。”
听到儿子和孙儿似乎关系又好了许多,李道潜不禁觉得自己当初派遣两人一同整理户籍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他笑着去看身边的皇后,却发现妻子面色淡淡。
韩鸿照倒是心中没什么反应,实在是这样话她听的太多了,而结果却常常是没有嘴上说的好。
眼光一扫,正看见李况身后的长随似乎手中拿了一个笼子,看到儿子一脸微笑,脸上终于动了一动,说道:“况儿今日何故有如此兴致?”
第二十二章 鹦鹉闹事
东方瑶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反正不用看路,她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www.uu234.net
心中颇有感慨。
今晨便听说了孙氏已经被赐死的消息,因为顾及家族颜面,这个消息安家是不会说出去的。
也许不久它就会变成一个秘辛,不知其中缘由的人只会感叹一句这孙家娘子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抱病而亡。
知道的呢,恐怕也不会说出去,只会把它藏在心里,各自心照不宣,直到带入一黄土之中。
就如同她和母亲苟活下的事实,除了极少之人,谁还敢相信昔年赫一时的东方家族还有未亡人?
而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又是否知道自己其实还活着呢?
无论是皇宫抑或是各大家族之中,被埋藏的秘密都太多了,有些人是屈辱的死去,有些人却是罪有应得,可是留下那些还未亡的、知情的人又该怎么办?
他们究竟是将秘密埋藏于心底隐忍不发,还是等待时机,徐图缓之?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刚好可以看见远处的湖景,碧波潋滟的龙首渠从延春门一路延伸过来,看上去真是好不壮阔。
只是此时东方瑶并无心欣赏,手中端着新制的夏衣,正要送去东宫。
下台阶时,却冷不丁撞见了李况一张冷峻的脸。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匆匆下来台阶,东方瑶福了一礼,身后的两名婢女也跟着行礼:“拜见梁王殿下。”
李况挑了挑眉,见下方一溜都是青衣的婢女,而最前面那身着绿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正是见过多次东方瑶,似乎是母后身边的一个小婢女。
李况虽然在韩鸿照身边见过她,但此时显然没有把她刚在心上,只觉得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婢女而已,随口嗯了一声便想离开。
然而眼风一扫,却见东方瑶手中捧着的是一个檀木端盘。
那端盘中摆了些衣服,最上方似乎是一件绯色摩羯纹双凤纹便袍,便袍旁边绑了一个金线绣的暗花香囊,身后的绿衣婢女也是如此,只是手中衣服各不相同。
李况眼睛一转,问道:“阿监这是要往何处去,却不知这上好衣服是要送给谁的?”
“回禀梁王殿下,奴婢正是要去往东宫,送给太子殿下。”
果然如此……李况顿感心中不快,母亲都没有给自己送上几件,却赶着给李怀睿那头倔驴去送。
他仔细的看了衣服几眼,认出这衣服的料子竟是广陵郡织造的番客锦。
想起自己为了搏个贤名,年年都穿着最简单的衣服,就是衣服的料子也基本不穿进贡的,李怀睿却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得到母后的恩宠,穿上这么好的衣服?
一想到刚才母后那带着几分不屑的眼神,说什么“玩物丧志”,硬是当众拒绝了自己好不容易寻来的紫蓝鹦鹉,李况便觉得心中泛酸,看着这些衣服也是满眼不顺。
既然李怀睿他让自己不快,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对处处隐忍,对他笑脸相迎!
东方瑶低头正襟危立,感觉李况审视的目光时不时的向自己袭来,心中却有一种猎人在审视自己的猎物的感觉。
李况忽嘴角微勾,身子一侧,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很快明白过来,立时上前几步,对着笼子低语几句,打开笼子上的铁扣,两只颜色鲜艳的大鸟就飞了出来。
听着“扑棱扑棱”的声音离着自己越来越近,身后已经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
东方瑶强自按下心中的惊慌失措,定睛一看,一只紫蓝相间的大鸟正在向自己的方向袭来。
“咕咕”的声音正从它的喉咙里发出,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这只鸟全身上下的羽毛都已经立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圆瞪着,仿佛下一刻便会啄去人的眼睛。
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木盘落地声,东方瑶赶紧退开几步,喊道:“不准乱!”却没有一个人听自己的,纷纷扔了端盘。
因为想跑又不敢跑,此时只能瘫坐在地上,竟然有几个已经哭了。
东方瑶上前扯起来一个婢女,一边看向李况,却见他正背对着自己,后背明显发颤。
而对面的那个褐衣小厮手中还拢着一只金笼子,
心中隐隐明白过来,东方瑶高喊:“快去找禁卫!”
“小心!”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耳边夹杂着空气搅动的乱声和“咕咕”的声音。
一手揽过少女纤细的腰身,一手摘下手中的扳指向着那只意图袭击的鹦鹉掷去。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袭击者坠地,而另一只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尖叫着踉跄而逃,不管它的主人如何打手势都不肯再回来了,沿着一边的宫墙飞了出去。
男人温热的手拦在自己的腰间,隔着薄薄的春衫,这股热气顺着少女的身体快速爬升。
不一会儿东方瑶便觉得面颊发热,待她反应过来,手慌忙抵在李衡乾的胸前将他推开。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自己手掌下一声有力的心跳。
“你……你没事吧?”
对上他关切的眼神,东方瑶的心莫名的乱了一拍,她轻喘着行下一礼:“奴婢无事,多谢郡王!”
李况看着这一出英雄救美,心中却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怪味。
不过待他扫过散了一地的衣服,心中终于稍稍宽慰了一下,故作歉意道:“都是我的疏忽,阿监莫怪。”
然后转向李衡乾:“衡乾也在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两只怪鸟不知道刚刚发了什么疯,竟然冲撞了你和阿监!”
李衡乾整理了一下衣服,淡笑:“无妨,只是可惜了这些衣服。”
李况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对呀,还不知这是给谁的衣服?”
东方瑶自然知道李况是在做戏,然而此时也只能配合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禀梁王殿下,奴婢正是要去往东宫,送给太子殿下。”
李况愕然:“竟是给睿儿的衣服,哎呀,这是母后送的罢?我真是混账了!竟然让一只玩物弄脏了母后送给睿儿的衣服!”
那痛心疾首的样子倒像是地上的衣服是自己的。
东方瑶忍不住冷笑,从一开始听到衣服是送给太子时平淡的语气,到现在不认账的吃惊和自责,这梁王殿下的演技比起宫中任何一个人倒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难怪圣上平时总是处处维护这个儿子,有这样的天赋不去大慈恩寺唱戏还真是可惜了。
明明是该惶恐的场面,东方瑶却硬是压住了嘴角忍不住勾起的笑意。
李况叹息了一声:“虽然都是我的错,但现下这种场面也不是我愿意见到的,想必阿监也不会说什么罢?”
“我府中正有几件新裁的夏衣,虽然料子差了些,但是我愿意多拿一些给太子,却不知阿监意下如何?”
李况话中显然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东方瑶无奈,只好装作被他恐吓住的一副柔怯样,小声道:“殿下言重了,奴婢自然不敢多嘴。”
心中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不要自己去告状么,难道自己还会吃饱了撑的?
李况望向李衡乾,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稍快:府中那些好料子的衣服,自己自然不会给他。
“既然如此,便劳烦阿监了!”李况友好的一笑。
第二十三章 叔侄之争
“劳烦阿监了。www.uu234.net”黑衣的门房笑出了一脸褶子,连连弯腰,然后迅速进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东方瑶看的是瞠目结舌。
下了台阶,向下瞟了一眼,正见一个褐色开衩袍的老丈正笑眯眯的招呼自己:“小娘子,这里!”
定睛一看,这马车实在是寒酸,就连马车上的帏帘也是最简单的联珠花样和料子。
看来梁王私下里的表面功夫做的还不错嘛。
东方瑶上前几步,将端盘递给了老丈,撩起裙子来正要上车,却听旁边有人叫自己:“东方阿监。”
回头一看正是李衡乾。
刚刚送到梁王府,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东方瑶有些惊讶:“郡王没有回去么?”
李衡乾大概是去换了一身便服,一身墨蓝色折枝莲花翻领长袍,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他微微笑道:“不错。阿监若是不嫌弃,我刚好也要去一趟东宫。”
李衡乾本来是从随着几名同伴到宫里转转,谁知回去的时候正见着李况为难东方瑶一幕,而等自己再次回去看时,那几名同伴早已经悄悄的离开了,倒是显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会审时度势似的。
心中苦笑,李衡乾还是向着身后招呼去。
东方瑶顺着手势向他身后看去,却见是一辆干净齐整的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面目淳厚,正是见过一面的窦长宁。
东方瑶犹豫了一下:“既然如此……便多谢郡王了。”
听了这话,窦长宁才上前来,微笑道:“我来为阿监拿衣服罢。”
东方瑶下意识的拒绝:“多谢郎君了,还是奴自己来。”
不想窦长宁已从一侧的老丈手中收去了端盘,憨厚一笑:“阿监何必如此客气,这本是我分内的事。”
东方瑶无奈,只得跟着上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便出了永兴坊的坊门,走过南北向大街,向着东宫的方向行去。
直到听到窦长宁“到了”两个字的时候,东方瑶挑起帘子来一看,正见上方一排十六个两人高的长戟列着,乌头大门前挺着六个笔直的青年郎君。
李衡乾从马上跳下来,随后将东方瑶扶下马车,他看一眼窦长宁,窦长宁会意,上前去告诉一个青年,说是豫章郡王和东方阿监求见。
那守门的笑道:“殿下在等着郡王呢!”然后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
李衡乾微笑:“多谢。”
此时在承恩殿中,李怀睿正在饮茶。
他皱着眉毛翻着面前的一卷厚厚的已经整理好的户册,看完后冷哼一声,手中的茶也没有饮,“咣铛”一声被自己拍在面前的小翘几上,瞬间几滴溅出的茶水阴染了面前的文卷。
陆元正看着李怀睿面上不可掩饰的厌恶,叹道:“殿下莫要动气!”
李怀睿冷笑一声:“我不动气?既然他一个人就能完成这些户籍的勘察校订,还要我这个太子有什么用!”
一边说什么自己对于这些吏部的事情不太擅长,希望李怀睿能够担待一些,一边却又迅速的完成了户籍的校订,还用了这样齐整的方法……
自己忙了几天几夜竟然发现别人已经校订完了,任是谁心中也是不快的。
陆元正道:“梁王惯会说自己拙笨来掩饰自己,殿下若是不想让他抢去风头,还是要自己多钻研才行啊!”
原本也没什么事,殿下却不要他们这些手下的谋臣来出主意,非要自己去钻研方法,这才让梁王钻了空子,看来殿下还是不够干练啊!
心里这样想,陆元正面上却不显,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殿下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想必日后皇后娘娘还是会有更多政事都要交给殿下的,殿下只需等待时机便可崭露头角了。”
一边的几名学士也是连声附和,李怀睿面色才渐渐和缓了,反正皇后向来不太待见他,自己何必顾虑那么多,太子都是自己的了,莫非还能被他抢去不成?
正想着,便听门外有人道:“豫章郡王和含凉殿的阿监求见。”
李怀睿的眉头和缓下来:“让他们进来吧!”
陆元正一众人这才告辞离去,等婢女摆好茶点瓜果后,李衡乾刚好进来。
李怀睿上前几步迎他:“不是要你从大明宫直接到我这里就好了么,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你说,阿兄该不该罚你!”
李衡乾苦笑:“殿下莫怪,实在是因为在府中有些事没脱开身才来迟,殿下若是要罚那自然也是应当的。”
两人边走边说,李怀睿拉了李衡乾正待坐下,却见门口站了个青衣的宫装丽人,此时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怀睿却看的心头一跳。
“那是东方阿监,衡乾在路上刚巧碰见了她,说是替皇后娘娘来为殿下送衣服的,便和她一道来的。”
李怀睿回过神来,连着“哦”了两声,旋即转身对着身边的小内侍道:“阿厅,先去给阿监收拾间屋子,莫要慢待了。”
阿厅领命而去,李怀睿看着两个人都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才长吁一口气,见李衡乾还在站着,便笑道:“三郎拘谨什么,快坐下吧!”
李衡乾虽然对李怀睿的安排有些奇怪,但是想必她是有什么话要东方瑶传达罢,便笑着撩衣坐下。
案几上一个摆着一个小巧的茶炉,茶炉上方是一个敞口深腹的青瓷茶釜,此时里面的茶水已经沸腾,泡沫飞溅。
李怀睿将茶釜从茶炉上拿下来,为李衡乾沏了一杯茶。
李衡乾心中不免微微疑惑:怎的看上去太子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李怀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倒是我有些愚笨了。”
李衡乾诧道:“殿下何出此言?”
“父皇为我和王叔指派政事,便是协助户部编制万年县的户籍,我正愁万年县的户籍杂乱且逃籍甚多难以整理,便想着请你来帮忙,好容易想出了‘三年一记’的办法,谁知却发现梁王不费吹灰之力便已经整理完毕!”
大唐的制度原是由民户自己申报户籍田地,没有整理的年限,是以逃脱租调之税的百姓甚多。
李怀睿想以政府主动记载的办法来缓和这种现象,哪知道自己的这位叔叔也是心思敏捷的,早自己一步想到用县里里正亲自上门记载的办法来编制户籍,现下万年县几乎一半的户籍已经编制整理完毕了。
李衡乾默然看了一眼还在抱怨的李怀睿,心中却是十分明亮。
自从先太子去世,李怀睿被立为东宫之后,这朝中的暗潮涌流太多了。
不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东宫之位,尤其是梁王李况。
先太子在皇室之中行二,是陛下的第二个儿子,按理说他去世之后理应是三皇叔李况即青位,谁知皇后却硬是力排众议立了李怀睿为太子。
特别是自己的这位三叔在世人眼中的形象还一贯是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朝中不乏大半追随者。
这其中的危险自然不言而喻。
想起在宫中看到的那一幕,李衡乾虽然面上表示事不关己,但若日后再和太子来往,恐怕李况是根本不会顾及什么兄弟叔侄之情……
自己倒是其次,阿爷原本身子就不好,性子又软了些,若是被李况抓住了什么把柄,那可就难说……念及其中利害,李衡乾微微皱了眉。
第二十四章 登门问罪
“阿监慢用!”小内侍端来几个牙盘,里面摆满了瓜果糕点,笑眯眯的放在东方瑶面前的案几上。顶 点 X 23 U S
“阿监稍等片刻,殿下想必很快就会来了。”
东方瑶试探地问:“殿下找奴婢是有什么事?”
那小内侍但笑不语,只道:“阿监只等片刻便好!”
随即便退下去了。
东方瑶看着那小内侍的背影却是一阵纳闷,再一想:说不定是太子有什么话要对皇后说吧。便耐心等了。
这是一间厢房,看上去倒不算是很奢侈。
北侧墙角处有个矮壁橱,壁橱上摆了一个八棱秘色净水瓶,另一边摆着一个素净的四扇屏风,屏风上似乎是画了几名舞乐,东方瑶无聊,便走到屏风前细细的看。
从左向右,第一扇屏风上花了一个身材纤瘦的红衣舞伎,头上绾了一个回鹘髻,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竹叶纨扇。
第二幅中也是一个红衣舞伎,只是身材丰腴些,她正伸出自己的脚来,露出裙下的重台履。
第三扇似乎题了一首诗……
“我倒不知,现下这婢女也是能识字瞧画的了?”
东方瑶正看的入神,忽听一阵半是嘲讽半是不屑的笑声,便转下身去。
门口站了一个身着绯色翻领连衣宽袖间色裙的女子,她头上挽着一个朝云近香髻,簪着镶金的花钗步摇,画着时下最时兴的鸳鸯眉,唇上一点娇红。
分明是大家闺秀的装扮,怎奈眉眼却生的极其颇为粗犷,看上去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奴婢见过太子妃。”
低头,行礼,问好,起身,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倒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太子妃韩蕙娘则瞪了瞪眼,看着东方瑶这一片清高的姿态她就心中堵得慌,冷冷哼了声,她踩着碎步走了进来,指着东方瑶:“怎么又是你!”
那表情活像见到了瘟神。
东方瑶苦笑,这位太子妃,你以为我想来么,架不住每次皇后都让自己来啊,要不是她的吩咐,她难道还想见到李怀睿?
见东方瑶不说话,韩蕙娘更是气愤:“当年在弘文馆我就看你对太子纠缠不清,怎么现在又到了东宫来,你是不是对太子还有什么企图?!”
这……太子妃娘娘,你不就见过一次太子私下和我见面么,这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怎么现在还忌恨着?
“我在问你话呢!”韩蕙娘眉毛一抖,杏眼圆瞪。
东方瑶无奈,忙恭敬回道:“娘娘误会了,奴婢不过是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来给太子殿下送夏衣。”
韩蕙娘的眼睛向着案几上看去,果然见桌子上摆了一个檀木端盘,上面摞了四五件衣服,不禁心中疑惑,就让一个婢女来送衣服?
衣服的料子还这样粗糙?
伸手翻了翻衣服,却见衣服是最普通不过的料子。
“你,”太子妃再指着东方瑶的鼻尖,逼问:“衣服是不是被你贪去了?”
东方瑶不动痕迹的退后两步:“娘娘,奴婢在途中遇见了梁王殿下,谁知梁王的鹦鹉不小心从笼子里飞了出来,误伤了几名前来的婢女,是以才只有奴婢一个人来;而这衣服,却是梁王殿下拿来了府中最好的衣服赔给太子殿下的,还请娘娘见谅。”
太子妃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梁王的鹦鹉,什么赔给太子,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由于太子从不和韩蕙娘讨论政事,是以韩蕙娘也搞不懂梁王和太子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既然搞不明白索性高声道:“你这贱婢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就是梁王要赔衣服,又岂会给这样料子的衣服?!”
“定是你见利起意,瞧着我们殿下好说话便自己偷偷藏起了这些衣服,然后拿着没人要的衣服来编瞎话!”
东方瑶目瞪口呆。
瞎话还可以这样编?
韩蕙娘心中恼怒,对着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上前来要挟住东方瑶的手。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奴婢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
东方瑶退后几步,想要挣脱那婢女的手。
“哼,我管你是谁!”韩蕙娘冷笑,正待再骂,却听门外响起李怀睿愤怒的声音:“住口!”
李怀睿皱着眉头,背手走进来,看了一眼在一边沉默不语的东方瑶和自己嚣张跋扈的妻子,便立刻明白了,他沉声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不是在问,而是带着怒意的陈述。
被当场抹了面子,韩蕙娘听了面上立刻有些挂不住,“殿下?”
其实李怀睿的这怒气一半是对太子妃发的,一半却是朝着李况生的。
抢风头不说,竟然还暗地里给自己下绊子。
“你先下去!”李怀睿平稳了一下怒气,只是面色还是有几分沉峻。
韩蕙娘面上忿忿,明显是还想说什么。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青衣奴婢立刻拉住她,低声说了几句,太子妃才满脸委屈的道:“既然如此,妾便先下去了。”
走的时候还不忘瞪了东方瑶一眼。
韩蕙娘一走,屋中立刻清净了不少,尽管如此,东方瑶却感觉浑身不适,她不想单独和李怀睿见面,更不知道此时李怀睿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怀睿上前看了看衣服,然后瞥了一眼低头站在原地的东方瑶,低声道:“抱歉,连累你了。”
“殿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心中却腹诽,难道你连累的我还不够多吗,你家太子妃都误会我和你的清白了,真不晓得她现在是怎么想自己的。
李怀睿又道:“李……梁王还对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当然是为难了,并且还威胁她不准对皇后打小报告……“梁王殿下说对今日发生之事十分抱歉,不日便会上门来道歉,还请太子殿下不要介怀。”
不过李况说这句话的语气当然不是会认错的语气,东方瑶只好把这句话说的委婉了一些。
就算他真的会上门来,李怀睿也不想让他上门来道什么歉,没的给自己找晦气。
“唔……”李怀睿犹豫了一下,其实自己是另有要说的话。
第二十五章 祸水东引
也许是快要到六月了,气温渐渐上升,尤其是在现在在这个比较封闭的屋子里,东方瑶感觉背后的虚汗一点点的冒上来,黏在身上,难受的很,偏偏她又一动不敢动。www.uu234.net
李怀睿张了张嘴,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没吐出来。
眼风扫过案几上一排各色的糕点瓜果,又转回到东方瑶身上,却见她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只是修直的眉头轻轻蹙起。
“阿监先坐吧。”
李怀睿匆匆说完这一句,旋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大妥帖。
他一个堂堂太子,怎能要婢女先坐?
于是又赶紧补充道:“阿监不必拘礼,你我早就相识多年,当年在弘文馆你也帮了我不少……”
然后一手指向旁边一侧的坐垫上,示意东方瑶坐下
相识多年的确是不假,可是要说自己帮了他不少忙,这倒要看帮的什么忙了。
看来太子殿下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也许顺便还要自己做些什么……
尽管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他们想做什么都没有人是可以抗拒的,或许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但是至少现在,在东方瑶可以抗拒的情况下,她不想要李怀睿来摆布自己。
“殿下,”东方瑶缓缓摇头,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目光殷殷的男人,恳切说道:“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根本不能帮上殿下什么忙。”
李怀睿噎住了,刚刚踌躇满肠想说的话忽然也说不出口了。
东方瑶就这么直视着自己,她的眼睛明亮而深邃。
站在她的面前,李怀睿竟然有种心中所想皆被看穿的感觉,想到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是无可奈何的……李怀睿犹豫了。
他现在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这难道不是强人所难么,如果自己真的说出来,以东方瑶的聪慧,怕是也不难猜到自己是想利用她的吧?
可是,难道自己就要置心爱的人于危难之中?东方瑶她,本来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愣愣的看着对面一架六扇的屏风,就在第三扇,似乎是写了一首诗,用小楷写的,字也算不上有多好看。
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唯看宿鹭窠。
不知年月又几何,料将浊酒化春歌。
画上是一个宫妆的明艳少女,挽着飞天髻,着轻纱明衣,她独自一个人跳着舞,四周却没有一个人来欣赏。
李怀睿猛然惊醒过来。
这样对面沉默了片刻,就在东方瑶仿佛以为李怀睿想这样一直发呆下去的时候,忽听他低声道:“今日烦扰阿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和阿监叙叙旧而已,倘若给阿监带来了麻烦,也实在是无心之过,还请阿监见谅!”
果然是这样。
东方瑶不由苦笑,看来对于李怀睿这个人,她还是颇为了解。
“殿下说的什么话,奴婢人微言轻,能得到殿下赏识,已是荣幸,更枉论其它。”
就是说,太子殿下你的妻子怎么说我,我还是要受着啊,谁让我只是一个婢女呢。
李怀睿颇不自然道:“既然没有什么事,那便不叨扰阿监了,却不知阿监是如何来的,不如就让东宫的车马送你回去罢。”
东方瑶松了口气,轻声道:“奴婢告辞。”
走出大门的时候,东方瑶果然只看见了一架隶属于东宫的马车。
随着这辆马车缓缓的行进,就在东宫内作坊南侧的街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这辆马车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向着延喜门的方向驶去。
含凉殿
韩鸿照斜倚在一侧的坐榻上,一边看奏表,一边揉着额头。
李道潜正指点着一表,末了,见皇后面有疲惫之色,不由问:“皇后可是哪里不舒服?”
韩鸿照摇头,“陛下,我只是担心元香。”
李道潜自然也明白,这一天皇后心情都有些不畅,包括后来况儿拿来那只鹦鹉,本来应该是想博母亲一笑,谁知也触了霉头,说出了“玩物丧志”一番话,直把况儿说的连连告罪。
幸好况儿一向性子好,倒是不似睿儿那般的倔脾气。
“这夫妻间的感情,还是要他们自己磨合的,我们做阿爷阿娘的就是想做什么,大约也是赶不上的。”李道潜温声劝道。
“那又该如何是好?”
看着眼前一大堆的奏表,韩鸿照只觉得头更疼了,她现在倒是对李道潜一看到奏表就头疼的毛病能体会一二了。
李道潜思忖片刻,方道:“不如我们在宫中举办一个家宴,到时候撮合一下?”
顺便表白一下自己和皇后的心意,恩威并施,他安思逸总是不能拒绝的吧。
韩鸿照想了想,觉得这也确实是一个办法,之前宫中就常常举办这样的宴会来增进那些不合的大臣之间的感情,似乎也是有效的。
想到此,韩鸿照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要有司准备一下,看看最近哪个时间合适。”
看了一会儿奏表,大约是到了用膳的时间,谢普宁便上前对着李道潜耳语了两句,李道潜笑道:“确实是到了用膳的时间了,这时候倒也不冷了,不如我们便去太液池那里摆桌罢,那里风景不错。”
韩鸿照微颔,眼光向下扫去,正见下首立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便笑道:“瑶儿回来了?”
东方瑶闻声上前几步:“殿下,奴婢半个时辰前便回来了。”
“瞧我这记性,”韩鸿照失笑:“睿儿怎么说的?”
牢记梁王殿下的嘱托,东方瑶当然不敢忘。
“回殿下,”东方瑶一本正经道:“太子殿下他很喜欢。”
“那便好……”韩鸿照放下手中的奏表,笑了笑:“不知为何,我竟是想吃冷淘了。”
楚荷正立在一边一听皇后要吃冷淘,哪敢不应,忙道:“殿下既然想吃,奴婢便立刻去做!”
婉娘笑了笑,正待说些什么,却不妨身边兰湘嘴快,抢先道:“现下正是野笋才出,不如陛下和娘娘吃一碗野笋冷淘?”
“也好。”
韩鸿照看向李道潜,李道潜笑着点头,夫妻俩意见一致。
第二十六章 碎玉扳指
冷淘是用才下的野笋做的,吃起来很是爽口,因为剩下来一些,楚荷便拿回来两人分了做晚膳。m.www.uu234.net
尽管东方瑶没什么胃口,但是看着楚荷殷切的眼神,还是吃光了一整碗。
吃完了饭,刚好含凉殿那里没有什么事,两人便披衣提灯到外面去散步。
太液池北边的望仙楼附近有一幽静的去处,一条仅容两人走过的小路,两侧种了些花草,只是晚上看不太清,两个人就沿着这条小路向南走。
想起来白日里兰湘过于殷勤的回话,东方瑶皱了眉:“你说兰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平日从不愿理我们?”
“……会有什么问题呢?”楚荷没怎么在意:“也许她只是随口说的?”
兰湘往日就不喜欢楚荷和东方瑶。
楚荷以为自那次送衣之事后,她只会更厌恶自己,因为瑶儿的出现,她并没有吃曹太妃太多的苦头。
却没想到今日兰湘她竟然肯替她解围,这样的事她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的确是不对劲。”
东方瑶心中也极是奇怪,只可惜她不知其中原委,“随口说是不可能的,兰湘毕竟在皇后身边多年,纵然她行事多为娇纵,但我们毕竟品级低下,人脉利害也不如她,平时一定要避敛锋芒,万不能被她抓住把柄,否则定会跌入无底深渊,再无出头之日,甚至有性命之忧。”
楚荷幽幽道:“本以为到了皇后身边便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不必再担心食不果腹,日日劳作,却不曾想是高处不胜寒,危险更愈。”
“在殿下身边,自然是好处多,危险也多,可这也是我们不能选择的。”
“是啊,我们不能选择……”
楚荷被这一说平白无故的勾起了往事,忍不住长长一叹:“我七岁那年,芸儿还小,听到阿爷被押送去大理寺就一直哭个不停,阿娘当时就觉得不吉利,后来阿爷他真的……真的没有再回来。”
“如果我能选择,我真希望我们一家不过是长安一户普通的人家,即便没有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牵扯。”
父亲死在狱中,母亲上吊自杀,全族只有一群不满八岁的孩童幸免于难,楚荷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死之前那眼神中的绝望,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口上,仿佛永远也摆脱不掉。
有冷风袭来,穿透单薄的衣服,楚荷忍不住缩了一缩,忽然有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
“你觉得累吗?”东方瑶凝视着楚荷。
“累,很累。”感觉到手被包围的温暖,楚荷声音却有些低落。
“既然如此,”东方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季卿?”
有个人依靠,就不会觉得累了吧。
楚荷低叹:“瑶儿,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不如你聪慧,殿下待我也不过如普通奴婢之流;况且季卿他身居高位,而我的身份地位都不允许我……不会允许我和他有什么牵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东方瑶蹙蹙眉:“小荷,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吗?可是季卿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的身份和地位呀!”
楚荷只是摇头。
夜色昏暗,东方瑶看不清她的脸。
可她和两人相识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楚荷是喜欢卫季卿的。
“不说这些了,”楚荷愁眉一展,说道:“我们也不是儿时了,凡事总要思虑周全,你也莫要为我担心了。”
前面有一条溪流,上面架了一座小巧玲珑的拱桥,四周长草影影绰绰来回摆动,发出一阵的声音。
一阵沉默,两人皆是无语。
“啊!”
东方瑶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咯的生疼,惊呼一声,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荷问,看着东方瑶在脚下一阵摸索,最后拿起一个圆环状的东西来,便举起手中的宫灯,待看清她手中的东西,不禁愣住了。
“这个扳指,看上去委实贵重。”
楚荷细细打量着东方瑶手中的这枚玉扳指,指着一处裂痕:“莫不是哪位贵人掉在了这里?”
“这个扳指是……似乎是豫章郡王的。”
东方瑶握住扳指,垂眸踟蹰道。
“豫章郡王?!”楚荷一惊,“豫章郡王的扳指怎么会在这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瑶只好把白日里遇见李况和李衡乾的事情告诉了楚荷,其实本来不想告诉她,也是怕牵扯过多连累了她。
楚荷却摇头道:“瑶儿,你大可不必,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也不少,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会被兰湘害死,就是你有什么事,我也很愿意你一起承担,你又何必顾虑这么多呢?”
这句话说的很诚恳,东方瑶有些歉疚,但更多的是感动:“抱歉,是我想的太多。”
楚荷笑了一下,即便是在暗夜之中,也能感受到她笑容里的温暖。
“那这扳指?”楚荷迟疑问。
“找个机会还给郡王就是了。”
东方瑶收在袖中,若无其事道。
……
此时在端王府的上房之中,端王却是喝的有些醉了,他边喝边喃喃自语:“这酒,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阿爷?”
李衡贞正在摆弄案几上的几个空酒壶,听罢诧道:“阿爷在说什么?”
尽管他也喝了不少,语调依旧清晰。
端王摆手不言,不一会儿又叹气,问道:“贞儿,你觉得柳氏如何?”
想起白日里女子淡淡的语气却不凡的谈吐,李衡贞倒是真心赞道:“柳娘子也是个有才气的。”
端王仔细揣摩这儿子的脸色,觉得他似乎是没在说谎,但还是心中郁闷:柳娘子似乎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样貌,未免也太过平庸了些……
“阿爷觉得这新酿的宜春酒如何?”李衡贞赶紧叉开话题
“哦,这酒味道还真是不错,虽然不如郎官清烈,却也十分淳美。”
说完便端起一杯来轻轻了一口,只觉得口中一甜一辣,味道十分畅快,不觉便忘掉了忧愁。
“说起这宜春酒,二郎以为曹春酒如何,上次你姑母送来几坛,我尝着味道也不错,不晓得府中的酿酒师可能酿出来……”
服侍着端王睡下,李衡贞才长出一口气,走出屋门,便听身边李衡乾低声问道:“阿兄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
“自然。”李衡贞没犹豫。
关上屋门,两人一并走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没有结果,是不是就不应该开始?”
迟疑片刻,李衡乾忍不住问出来。
“如果没有结果,那为什么还要开始呢?”李衡贞苦笑。
李衡乾心中有点儿难受,不过也是有点而已,他也晓得李衡贞说的这番话很对。
到了李衡贞的院落,李衡乾又低声说道:“阿兄回去要做什么?”
李衡贞回味了一下刚刚口中那似苦非甜的味道,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两人目光相触,皆是心领神会地一笑。
李衡乾笑道:“不如到我这儿再喝上一杯?”
第二十七章 紫兰宫宴
紫兰殿是大明宫的便殿,位于宫城北部偏西的地方,也就是在承香殿的东北方向。www.uu234.net
这里从前便常常是德宗皇帝宴客的地方,只是范围大多是涉及家宴,若是说更大规模的宴会便是要设在翔鸾、栖凤二阁或者是延英殿、麟德殿这样的地方。
此时紫兰殿之中更是香风流动,一个个精致的牙盘被摆上长方形的食案,整齐的码在来赴宴之人各自的食案上,一张食案的可坐两人,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副汤勺碗筷,仔细看来,那饭菜也做得极是精致可口。
东方瑶端着一个檀木端盘站在一侧,眼风向下一扫,却并没有看见李衡乾。
似乎只有端王、端王妃和他们的小女儿七娘来了,坐在皇帝一侧的上数第三个位置,向上则是赵王李陵,沈氏和绮容也没来。
然后是太子李怀睿,他身边坐着太子妃韩蕙娘,韩蕙娘见李怀睿目光时不时的在韩鸿照身侧转一圈,便满心疑窦的也跟着他看。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东方瑶下意识的把身体向一边移了一移,尽量要夫妻俩不注意。
韩鸿照这一侧则坐着梁王李况和梁王妃顾氏,顾氏是个看上去很柔弱的美人,之前元香成婚时东方瑶见过她一面。
嘴角略带苦相,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总是透着气血不足的苍白,倒是把东方瑶一惊。
她以为像李况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会有个看上去同样心机深沉的王妃,谁知……顾氏动不动咳嗽两声,李况便赶紧嘘寒问暖。
再向上看去,差不多五六步左右的距离,坐了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紫色便服的中年人,只听他此时正哈哈大笑着,不知道在说和韩鸿照和李道潜些什么,身边坐着的那位身着红黄间色裙的美艳的少妇却是明显被冷落了。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东方瑶可以一眼猜到他便是皇后的兄长之子成国公韩宿襄,身边的女子便是国公妃萧氏。
下首一块场地广阔的地方则是舞蹈燕乐的之处。
此时最热闹的舞乐还未上场,场上只是有十几名身着香色对襟藕丝裙,梳着高髻的少女,她们眉心贴着叶子形状的花钿,颊边也点上黄色如月牙状的面靥,端的是美艳妩媚,披帛扫过便露出婀娜玉颈和白皙的手腕。
两侧则是坐部伎和立部伎,有抱着琵琶或是吹着笛子的乐伎,丝竹笙箫之声不绝于耳。
面前一张黑色的食案,最中间的菱花形银盘中摆的是香醇酥嫩的葫芦鸡,接着是一道飞鸾脍、一道羊酪调制过的含风酢、一盘糯米炙鹅、野笋拌肉、仙人脔、五生盘和汤浴绣丸等皆按照次序精心的摆好,两侧还分别摆着酪浆和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胡饼。
抬手拿起一块胡饼,元香却是味同嚼蜡。
侧眸向着身侧之人看去,却见他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在空中闪着,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瞧向自己。
“有酒么?”元香问
“娘子?”素云吃惊的看着元香。
元香嘴角牵起一笑:“快去拿来。”
素云默然,向旁边一个婢女手中拿来一壶酒来为元香斟好,白色的酒水落入莲瓣纹折腰高足杯中,带起小小的酒花,“潺潺”的声音传入安思逸的耳中,却没有人看见他的睫毛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这是什么酒?”元香微微皱眉,眯起眼睛看着杯中的酒,却见其中颜色白如玉,还有白色膏状物漂浮在上。
素云看了一眼,摇头:“奴婢也不知晓……”
元香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酒,也不管是什么了咕咚一口就喝了下去,喝完后便觉得酒水流过的地方仿佛是烧起了一团火。
她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连着又喝了几口。
“元儿?”韩鸿照听到咳嗽的声音,担忧的望向女儿。
皇帝也看过来:“这是怎么了?”
看了一眼“端正的”跪坐在女儿身边的安思逸,韩鸿照不禁皱眉,沉声道:“驸马,你为何要公主喝这样烈的酒?”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因为韩鸿照严肃起来声音也是威慑力十足。
一时之间,周围的乐声骤停,正在跳舞的舞伎也停下来,坐在上首的一众皇室子弟此时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元香连忙摆摆手,冲着父皇母后一笑,哑声道:“没事,儿没事!”
“臣知错。”安思逸低声说。
元香踉跄着站起来,素云和绿意赶紧上来扶住元香,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宴会刚刚开始,莫非公主是要走?
谁知元香只是站起来,指着下方的乐伎和舞姬,“你们怎么停了?”
韩鸿照似是要说些什么,皇帝怕又闹起来,赶紧接过话来,向着下面道:“还愣着干什么,公主都吩咐了!”
乐伎和舞姬这才恢复刚刚的状态。
东方瑶担忧的叹了一口气,“恐怕喝的是烈酒。”
元香平时并不爱发脾气,除非是实在被人惹急,其实她骨子里和韩鸿照是像的,只是小时候的默默无闻将她性格中的棱角磨去了许多,使她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
“那该如何是好?”楚荷也低语一句。
东方瑶想着绕到一边去看看她,却听上首的韩鸿照已经开口:“阿婉,你去看看元儿。”便顺势跟在了婉娘的后面。
东方瑶来到元香身边的时候,元香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隐约记得刚才似乎是喝酒喝的有些猛。
“玉浮梁?”婉娘看了一眼酒杯,皱眉道:“这可是烈酒,是谁拿来的?”
素云赶紧告罪:“是奴婢的错!奴婢错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酒……”
绿意也一脸羞愧:“请宫正责罚,是奴婢的错!”
婉娘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她严肃道:“你们两个虽然年轻,可是以后跟在公主身边的日子还长,这种事情怎么能不注意?公主金枝玉叶,你们做错了事小,公主有事可就麻烦了!”
二婢唯唯告罪。
东方瑶接过身旁婢女端来的解酒汤,服侍着元香喝下去。
元香并不抗拒,她觉得嘴里的汤水不仅不难喝,反而有些甜,只是咽下时喉咙发苦。
明明是甜的啊,为什有变成苦的了?
为什么……
东方瑶一愣,她明显看到元香眸中含了泪,仿佛是忍不住要留下来。
“公主!”她轻轻叫了元香一声。
元香豁然睁开眼,这一声公主,叫的她心中一凛,酒也醒了一半。
上面坐着目光殷切的父皇母后,下面的歌舞还在进行,耳边嗡嗡的响着,下意识的看向身侧之人,他却只是低着头。
你能不看我一辈子吗?
元香心中又是伤心又是失望,
越是在意,可是她的脸上越是风轻云淡,甚至还对着东方瑶笑了笑。
元香喝完整杯解酒汤,便静静的坐在了一边,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了一口气,对着上首的父母微笑:“父皇和母后不是说会有舞剑么,怎么现在还没瞧见呀?”
李道潜压下心中的担忧,连连点头:“自是有的,你母后特地请了袁大娘来舞剑。”
第二十八章 大娘舞剑
袁大娘?
元香暗淡的眼睛一亮。顶 点 X 23 U S
最后一个乐声落地,这一队的舞伎才是跳完了这一支舞,退了下去。
此时殿内的光线亮了些,两侧的乐声渐渐响起。
先是一阵低乐,只见台中快步走上来一个男装丽人。
她挽着女子的高髻,发上也没有什么装饰物,只是簪了一支素面银钗,身上却穿着绿色翻领窄袖长袍,嘴角轻轻一勾,眼睛弯成了月牙,柔化了她原本十分英气的眉眼。
只见她双手一提,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来。
琵琶声缓缓挑来,清冽的声音在殿中流淌开来,冲淡了原本喧闹的人声,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原来她就是袁大娘。
东方瑶一边惊叹,一边打量着袁大娘的身姿,她缓缓起舞的姿态,怎一个“灵巧”能道尽,当真是柔若无骨!
短剑在她的手下仿佛能随意变换出任何的形态,而剑柄和剑体的相互碰撞之间,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衬着再次低下来的琴音和琵琶声……
这样柔美和刚强结合的舞剑,东方瑶还是第一次见,果然袁大娘的名声不是盖的。
长袍下摆做成了褶子状,此时也随着她的动作摆开,直至袁大娘右臂甩开,左手持剑指天,声音也渐渐隐去了。
殿中竟是寂静无声,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接着便是不停的惊叹声:“这是我平生看过最好的舞剑!”
“真真是美啊!”听到韩宿襄“真心”夸赞的声音,东方瑶却觉得成国公的眼神太过飘忽。
果然,说完这句,国公夫人萧氏顿时面色一白。
“真是名不虚传啊!”
元香也感叹了一句,她小的时候就看过几次袁大娘舞剑,但是袁大娘嫁人之后自己就几乎没有见过她,这还是三年以来自己第一次看袁大娘舞剑。
绿意笑道:“娘子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日日要袁大娘来给你舞剑呀!”
元香却摇头苦笑:“袁大娘虽孤身一人,可毕竟也是三品的郡夫人,我又怎能让她抛头露面于外;况且袁大娘素来不爱应酬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又怎么能强人所难?”
袁大娘倒是似乎丝毫没有注意众人眼神中的惊艳,她只微微一笑,收剑便退了下去。
安思逸静静的看着面前又开始走来走去侍酒婢女和内侍,直到一个小宦官过来拍了几下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失神了,但是小内侍倒完酒说了些什么,他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宴会**过后,台下又换了一拨人,东方瑶看到元香脸上重新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意,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忧。
她虽然比元香小了几岁,但是认识元香这些年来,还是对她有几分了解的,她愈是如此,只能说明她心中愈是难受。
只是苦于没有皇后的吩咐,东方瑶不能擅自离开。
手中的酒盘此时便想是千钧之重……好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元香似乎不欲停留,便说自己有些乏了。
韩鸿照思忖片刻,方道:“既如此,便回去好好休息,承香殿一切如旧。”
元香淡笑:“如此,儿便告退了。”
安思逸跟在后面,正也打算离开,听身后韩鸿照漫不经心道:“驸马何不留下吃杯茶?”
向后看去,皇后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嘴角的那一丝微笑带着些许冷意。
“母后!”走到门口的元香听此一问,忽然停下来,回身问道:“母后可是还有什么事?”
韩鸿照柳眉一皱,“我找驸马,是有些事要交代他。”
皇帝道:“元儿不是有些乏了么?先回去罢吧,我和你母后只是有些事要交代驸马而已。”
哥哥嫂嫂都知情知趣的走了,殿中只剩下关事之人,元香才明白过来,原来母后和父皇是有意设宴的。
“儿的确是有些乏,只是这样晚了,一来也不好打扰父皇母后休息;二来,阿翁和阿家都身子不好,前几日阿家还感染了风寒,明日一早儿和……驸马还急着赶回去,若有什么事,还请父皇母后见谅。”
韩鸿照见元香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替安思逸求情,她很心疼,也很愤怒。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了,如果安思逸娶了自己的女儿,他就该好好待她,自己的心头肉,怎容他人漠视不理!
自己的女儿堂堂一国公主,求娶之人踏破皇室门槛她都看不上,他安思逸算个什么东西!
想到此,皇后心中愈发厌恶安思逸和那孙氏,想着不管怎样孙氏已经死了,只可惜死的太简单……
闭了闭眼睛,韩鸿照忍住一口气,只撂下一句话:“驸马当知道,本宫只有元香一个女儿,这样的事,是最后一次!”
不必说什么其它的,东方瑶却知道皇后绝对是说到做到,没有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她便不会顾及元香的求情了。
……
有凉风吹来,元香深深的吸了一口,仿佛觉得空气中有自己熟悉的味道,回忆一下飞回了许多年前。
一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那时候好像是秋天,那棵树不停的落叶,她就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母亲,等着她走过来,哪怕是风轻云淡的瞥一眼自己,心中也有片刻的欢喜……
如今,竟然还是如此。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不会如此奢望,不必费心去讨好他们?
随手抚过面前一株差不多半人高的蔷薇,是绿色的叶子在掌心扫过,微微刺疼。
“公主。”
东方瑶望着元香略显单薄的背影,轻轻地叫了一声。
元香转过身来,微笑:“瑶儿,你来了。”
东方瑶微颔,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知为何,却有些心疼,“公主若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呀。”
元香却摇头:“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无妨的。”
月色迷离,映在她的半边脸庞上,另一边暗淡无光,“我不愿意强迫他,如果之前是我做错了我耽误了他,我也愿意补偿他,只是我不想,他对我那样个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还是心中太难受,说出来的话连元香自己都觉得很颓废。
安思逸已经先回了承香殿,想必他也不愿和自己说话,元香便没有和他一道,知道东方瑶担心自己,她便在这里等她。
东方瑶沉默的看着元香,过了一会儿才静静道:“公主这样喜欢他么?”
哪怕他不在乎自己,也要喜欢他?
所以才会这样难受,可是元香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啊。
“也许吧。也许有一天,如果你也爱上一个人,你便会知道,你的骄傲,在他面前无处遁逃。”
元香失神似的盯着夜里的某个角落,喃喃道。
第二十九章 惊闻真相
马车咕噜咕噜的向着兰陵坊的方向驶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列着一排十六戟的乌头大门前。www.uu234.net
元香踩着凳子下马时,便看见安思逸已经进门去了。
素云心中一叹,只好扶着元香随后也跟了进去。
过了长廊,安思逸准备先到父母那里请安,到了上房的门口,却见阿爷已在门口站着,一看见自己,赶紧上来问:“圣上和皇后娘娘是怎么说的?”
安思逸别开父亲的眼光:“没什么事,只是嘱托我们照顾好公主。”
“真的……没有什么?”
其实安玄策是想问有没有降下来什么责罚,但是看着儿子身上依旧穿着紫袍,心中才踏实些了,但还是有些不信,这些日子自己一直担心。
且不说圣人,便是皇后,她那般雷厉风行的性格,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儿子回来了?
安思逸往屋里看了一眼:“阿娘怎么样了?”
安玄策道:“你阿娘倒是没什么事,但是我们有话对你说。”
然后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了进去。
“你还记得阿珠么?”进了屋,安玄策才问道。
安思逸微微颔首,“她是自小就跟在妍娘身边的。”
安玄策和坐在榻上的夫人赵氏对视一眼,赵夫人才唤了一声:“出来吧。”
阿珠才在安思逸惊愕的眼光下走了出来。
“我不是已经给你除去奴籍,让你回家了么?”
阿珠却走到安思逸面前,咕咚一声跪下:“请郎君责罚!”
安思逸却是搞不懂了,自己为什么要责罚她,她有什么错?妍娘已经归了祖坟,难道阿珠是说自己在妍娘生前护主不周?
阿珠眸中含泪,靠在安思逸的脚边:“奴婢自己就是千刀万剐都没法抵去罪过,这些日子细细想来,只觉得罪孽深重,恐怕以后死了也要入到阿鼻地狱去,是以才上门请罪,乞求老爷、夫人和郎君宽恕!”
安思逸心一冷。
“不知郎君是否还记得韵秋……”阿珠踟蹰了一下,似是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缓缓道:“韵秋是自小就服侍郎君的婢女,原本老爷和夫人也是打算给郎君做妾的,自从娘子十一岁进了府中,便一直忌恨韵秋。”
“娘子曾经对奴婢说过,韵秋身子不好,明明是个奴婢却生了一身娇贵病,还说……还说她这样的身子必是服侍不了郎君的!定会命不久矣”
这会是……妍娘说的话?安思逸呆住。
“……谁知就是在这之后,韵秋便忽的急病死了,那时候奴婢并不知道,只道是韵秋没福气,却不知是娘子偷偷的把园子里的夹竹桃兑成汁液,放在韵秋的饭菜里……后来奴婢才知道为何娘子总是要奴婢去院子里摘夹竹桃,奴婢竟在不知不觉中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阿珠抽泣了一下,继续道:“当年皇后娘娘为永平公主和郎君定下婚期后,便命人送来了一杯毒酒给娘子,娘子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才把之前害过韵秋的事情告诉奴婢!”
“谁知这杯毒酒却在娘子几乎要喝下去的时候被赶来的永平公主换成了一杯甜酒!娘子虽然表面上对公主十分感恩,可是在公主走后却对郎君和老爷、夫人说,说那毒酒是公主送来的,还要奴婢帮忙隐瞒!”
安思逸想起来,年前的时候,自己有一天回家,妍娘却跑来自己的书房哭诉,说公主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还要她立下毒誓以后不准接近驸马,还说她千求万谢公主才饶了她……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在骗自己的么,可是妍娘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啊,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韵秋死的时候不过才十四岁,可是妍娘她也不过是十三岁啊……
怎么会。
安思逸呆呆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阿珠。
“造孽啊,造孽!”赵夫人不住的叹气。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挺喜欢元香的,觉得她和别的公主真的不一样。
可妍娘是自己阿姊唯一的妹妹,毕竟和自己血脉相连,她不知晓其中缘由,自然是会站到妍娘这一边,却不知妍娘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当年妍娘父母双亡,自己可怜她才让她住在府上,竟没想到!
安玄策也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安府门外。
“拿了这些钱就走罢,别再回来。”
安玄策微微叹了口气,这个阿珠到底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只是他和夫人向来心软,想着妍娘虽坏事做尽,可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对这两个命苦的姑娘,也做不出别的来了。
阿珠连忙将钱退回去:“奴婢有罪,怎么能收老爷的钱!”
安玄策身边的随从却是强制性的把钱塞到了阿珠手中。
挥挥手,安玄策道:“快走吧,别回来了!”
阿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老爷,虽然娘子生前做了不少坏事,但也是因为太在乎郎君,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以后会日日在寺里为郎君和公主祈福,还请老爷不要将娘子在孙氏的族谱里除籍。”
安玄策看着阿珠乞求的眼神,却是叹了一口气,想说一句何必呢,但还是点点头,阿珠才安心离去。
安玄策走到书房的时候,安思逸还在里面呆坐着。
“奴婢可要进去?”仆从问他。
安玄策背手站了一会儿,摇头叹气:“进去说什么?还是走吧!”
书房中,只有安思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天色渐渐昏暗,夕阳的晚光最终移在他的身上,几乎耀的他睁不开眼睛,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午饭没有吃,自己几乎已经在房里呆坐了三个时辰了。
他站起来走到房门前,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刚坐下便听“咚咚”响起了敲门声,他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却听门外有小厮的声音:“郎君,该用膳了!”
安思逸到上房的时候,只看到阿爹和阿娘两个人守着一张大的食案,案上还有刚出锅的饭菜冒着热气。
“元儿走了,”赵氏摇头叹气,说道:“你一来就走了。”
似乎是故意和儿子避开,几个时辰前儿子前脚出了房门,元香便进来嘘寒问暖好一会儿,准备好了晚膳,却又说自己身体不虞回去了,怎么劝却是也不肯留下。
安思逸木木的应了一声,坐下来,抬手吃了一口,味道却是和昨晚一样。
“去哪儿?”安玄策抬头望着儿子忽然高起来的身影。
“儿想起还有事,阿爷阿娘……你们先用罢。”
赵夫人看着儿子的背影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丈夫一把拉住。
安思逸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但是他停下来的时候是站在了春寻阁的大门前,悄悄的走了进去,停在窗边,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帘子却忽然挑起。
赶紧低身藏在一侧的草丛中,安思逸的心剧烈的跳起来,却听那人似是低语道:“姊姊,公主怎的又不吃了,是不是饭菜不可口?”
另一个声音却叹气:“不是……算了,你下去吧。”
等着没人了,安思逸才站起来,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三十章 心意昭昭
看着手中的文书,韩鸿照接连几天都满含冷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做得不错。”
下面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虽然年纪轻轻,却着一身浅绯色的袍衣,腰间挂着银饰的鱼袋,面上虽带着几分风尘和疲惫之色却掩不住剑眉星目的俊朗。
“殿下谬赞了!”他笑着开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此事既了,殿下便可一往无前了。”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韩鸿照自然明白什么意思,李笃一死,身前身后恩怨了结自己自然是无后顾之忧。
当下她眼间笑意更深:“做的好,自然是有赏赐的。听说今日是你生辰之日,我早备下了汤饼,这便赐给你,如何?”旋即招手示意。
看着那双向着自己的手,楚荷心一跳,低着头端着手中端盘便走了出来。
“臣谢恩!”
虽然竭力隐忍,但卫季卿还是难掩面上的狂喜。
两个月不见,他发现她似乎是长高一些了,身姿也更加窈窕出众,穿了一件窄袖夏衫,外面套了一件藕荷色的半臂,愈发显得身材纤细。
跟着楚荷走到偏殿暖玉阁,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雌鸡索饼早已经摆好,又有婢女放下来酪浆和紫龙糕。
最后楚荷放下盘中的缠枝莲花银带把杯,身后的婢女一个个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个守在一边,楚荷低着头,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走了,听卫季卿道:“这是什么?”
楚荷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新酿的桑落酒。”
半天没有听见什么声响,忍不住抬起头来,却是他充满笑意的一张俊颜。
东方瑶来到耳房的时候,看见楚荷正在发呆,手里还拿着一条裙子,只是这裙子的裙尾已经扫在了地上。
“小荷?”
听见自己被人叫了一声,楚荷才愣愣的反应过来,“你来了。”
东方瑶指着地下,失笑:“你这丫头是怎么了?”
楚荷低头一看,才看见裙子已经缠在地上了,轻呼一声:“这是我刚熨好的衣服呢!”
却听东方瑶已经吃吃的笑开,楚荷嗔视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东方瑶摇头,“没什么,我不过是来告诉你,皇后娘娘和圣上已经在紫宸殿用膳了,我们也不用准备了。”
楚荷“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想起来刚刚见卫季卿时他那满面春风的样子,东方瑶忍不住猜测什么,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两人收拾好了才离开,准备回去用午膳,刚走出耳房,便看见游廊一侧站了一个男人,正是卫季卿。
东方瑶这才明白,怪不得刚刚看见卫季卿匆匆赶过来,以为他是遗漏了什么东西,还好心的告诉他皇后去了紫宸殿。
她伸手去拉楚荷的衣袖,楚荷却含糊道:“我好像……没把衣服收好,我再去看看。”然后转身就要走。
卫季卿正等着,看见楚荷背着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走,好像是要走回去,便快走几步,叫道:“楚阿监!”
楚荷却好似没有听见,步履匆匆,转眼便进了耳房。
这是后宫的后院,卫季卿不能再往前走,他失望的看着那个一闪即逝的身影。
东方瑶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还是走上前来,问道:“卫将军是有什么事么?”
卫季卿此时心中既失望且伤心,他摇摇头,“没什么。”
转身便要走,却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停住了。
“阿监,那碗汤饼,可是……她做的?”
东方瑶自然知道卫季卿口中的“她”指的是谁,看着他充满希冀的一张脸,真不忍心拒绝他,便道:“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自然是听命。”
卫季卿心中失落更加重了几分,他摇摇头,苦笑:“多谢阿监相告。”
“可是那杯桑落酒,”东方瑶笑了笑:“却是小荷自己酿的。”
东方瑶并不知道今日是卫季卿的生辰,可是早在许久之前,楚荷就已经在准备酿这种酒……其实,东方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卫季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脸上有了几分欣喜,可是一想,却又十分的猜不透,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从怀中拿出一支簪子。
“阿监能否,”卫季卿比划了一下手中的簪子,“能否将它带给楚阿监?”
这是一支白玉簪子,上面刻着折枝莲花样,精致小巧,玉色清纯,可以看的出来,是一支颇为贵重的簪子。
“不必了!”
东方瑶不知道楚荷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包括卫季卿也没有注意。
楚荷走上前几步,看了一眼卫季卿手中拿着的簪子,推了回去,“奴婢身份低微,配不上将军这样贵重的簪子。”
卫季卿还想再说些什么,楚荷却是已经福身,“奴婢告辞。”
然后拉着东方瑶就走了。
卫季卿心中很失望,其实本来他就没抱有多大的希望。
罢了,罢了,卫季卿心中一叹。
想起自己走的时候长子还风寒在床,卫季卿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回家了,毕竟自己是马不停蹄赶回长安的。
“小荷,你……你慢点!”
东方瑶跟在楚荷的身后,想提醒她已经看不到卫季卿,要她慢些走,谁知一抬眼却正好看见兰湘站在右侧的游廊上。
楚荷也赶紧停了下来,两人忙着行礼,心中俱是七上八下。
兰湘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看着楚荷那张清秀绝伦的一张脸,心中就来气。
这个狐媚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卫季卿勾搭上了!
那卫将军官居五品神威将军,楚荷这个身份卑贱的贱婢,怎么会看上她?!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兰湘心中的火气就往上窜。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懂得隐忍的人,哪怕是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也一直是这样,于是她面上带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冷笑道:“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奴婢愚笨,不知宫正所指为何,还请宫正明示!”
东方瑶道。
兰湘面色一变,冷哼一声:“别那这种话搪塞我,你们两个以为我没看到么,刚刚卫季卿在和你们两个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东方瑶面色如常,说道:“宫正误会了,卫将军是殿下看重的人,而奴婢们身份微贱,哪里敢和将军有什么牵扯?就是给奴婢们十个胆子奴婢都不敢的!”
兰湘“哈”的一笑,指着两人,摆出一副吵架的架势:“我看差了?我可是什么都看到了……哼哼,后宫女子私通外臣那可是要赐死的大罪,任你俩巧舌如簧,我看这次却是如何脱罪!”
“请宫正拿出证据,如果没有,那我俩也是绝对不会承认!”
东方瑶说的斩钉截铁,反正那只簪子楚荷也没有拿。
“你……”
“阿湘!”
兰湘刚要说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几人一看,正是婉娘,此时她正冷着一张脸走过来。
刚刚她听到这里有争执声便过来了,谁知却看见兰湘又在找楚荷和东方瑶的麻烦,消停了没有两天又开始这样……这次居然还扯上了神威将军卫季卿。
婉娘沉声道:“阿湘,你怎的愈发辨不出来自己的身份了!”
兰湘一愣,她还没见过婉娘如此生气,声音也不由矮了一调,忿忿道:“阿婉,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