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不卑不亢
韩蕙娘当然不是为东宫着想,她就是瞧着东方瑶不顺眼,故此一问。
“娘娘言重了,原本便是奴婢,身份卑微,自然也没有什么贵重的衣服,况且不过是服侍这等小事奴婢怎么敢劳烦太子殿下和娘娘呢。”
韩蕙娘一句话打在软豆腐上,自然是吃瘪,她了嘴,又皱眉瞧向芍儿:“你是哪里来的婢女?”
芍儿上前恭敬道:“回禀娘娘,奴婢是太子殿下选来服侍阿监的。”
韩蕙娘心中不快,骂道:“贱婢,殿下要你来伺候,你就为阿监准备这样寒酸的衣服?”
芍儿吓得连忙跪下:“娘娘饶命,是奴婢的不是!”
“你既然辜负了殿下的嘱托,现下还有什么颜面来伺候阿监?”
韩蕙娘倏的面色一变,对东方瑶笑道:“阿监若是不嫌弃,本宫再为阿监指派一位得心的奴婢如何?”
东方瑶不卑不亢地说道:“娘娘言重了,这件事说来是奴婢的过错,是奴婢要穿着这件衣服,并非是芍儿有心怠慢。”
“奴婢自小敬仰恭敏皇后,知道恭敏皇后一生节俭,有心向之;更知如今朝廷与突厥的关系依旧紧张,心中不免忧虑怎奈何身无长物,唯有以身践行,却未曾想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一片赤诚之心上,饶恕奴婢的不是!”
韩蕙娘再次噎住。
她自然想说些什么反驳,可这怎么说,难不成还能挑安皇后的不是?
这个东方瑶,还真是牙尖嘴利。
咬着银牙,韩蕙娘再生一计,笑道:“阿监哪里要这样说呀,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怕伺候的阿监不周到罢了,若是阿监喜欢芍儿,留下便是,只是本宫这几日心中发慌,生怕怠慢,不如就将身边的冬竹赠与阿监。”
说完便招呼来一个小婢女。
那婢女低头站在一边待命。
东方瑶淡笑:“既然如此,那奴婢便多谢娘娘了。”
韩蕙娘笑意微滞,她原本以为东方瑶会推辞一番,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爽快的接受,便点点头:“如此甚好。”
走出了韩蕙娘的宜春宫,东方瑶忍不住要笑出来。
刚刚走时韩蕙娘说“身子不便,不方便送”的那句话,东方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几日她都没有正大光明的来找自己麻烦,原来是被李怀睿禁足了。
所以才塞给自己一个婢女?
名为照料,实为监视。
事实上这种事情她也屡见不鲜了。
如若不是那一晚跟踪谢兰湘,东方瑶也不会知道,玉莲,她从一开始就是韩鸿照监视着自己和其他人的眼线,那么兰湘的所作所为,卫季卿和小荷的情深,皇后想必也都知道。
只是,皇后为何却没有任何反应一般,她究竟还想做什么,难道是拿着这些日后又能做什么把柄?
心中忍不住叹气,自己似乎从来琢磨不透皇后的心思,不过想想也是也是,皇后历练了多少年,十三岁入宫,从德宗时她就是才人,到如今的皇后,她的心思又岂能是别人随随便便的就能猜出来的?
“娘子,”芍儿跟在东方瑶身边,犹豫了片刻,才道:“……阿监这是要往丽政殿去?”
东方瑶应声。
两个婢女跟在东方瑶的后面,这才向着丽政殿的方向走去。
……
“《从明野录》中说,朝盛太子当年是领了北野军和恒王在洛阳大战一场,自战败后,才被恒王囚禁。”
“那是野史,哪里有半分可信度?当年朝盛太子分明是卧病在床,几乎不能说话,怎么会忽然就上了战马,和恒王大战?”
“虽然是野史,可是从明先生是先朝遗老,为人刚正不阿,且当年他正巧在洛阳亲历,又怎会有什么偏颇之词?”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柳从明当年在长安落榜,考了二十年都未中,你怎知他不会在心中极其郁闷之下写出这样的掩饰之话?”
“掩饰之话?赵老弟,这话你可要说清楚了,柳从明先生一生不肯屈身事权贵,他又怎会因为落榜而行如此偏颇之事?”
两人针对朝盛太子当年是否披甲上阵,带兵入宫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争执不下,倒不怪他俩,实在是因为无论是大燕的起居注还是大燕史官当年的实录,对这件事情都是含糊其词,而一些人写的野史可信程度又不高,是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争执。
徐元柏对柳从明甚是推崇,不曾想赵建本不仅怀疑史料,更是对先生颇不以为然,心中自然不快,言语间拳头砸在案几上,案几上那一盏斟好的茶水立刻溢出水来。
赵建本也很无奈,他指着另一人:“恪老弟,你倒是来说说这件事谁对谁错!”
萧恪正收拾这案几上残余的茶水,闻言一愣。
他恭敬道:“徐公赵公莫要着急,依愚来看,既是过去之事,便没有谁对谁错嘛。”
“嗯?”徐元柏竖起胡子来:“这件事情自然是有对错的!总之不是我错,就是你错!”
赵建本一见徐元柏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我错,分明就是你错了,我告诉你徐元柏,我赵建本是不可能错的!”
徐元柏嗤笑一声,正待说话,萧恪赶紧打圆场:“二位明公息怒,恪嘴拙,其实没有什么意思,正史对此含糊,也许正是因为其中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坊间传闻穆帝弑父杀兄的罪行,虽难以分辨真假,然无风不起浪,想必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才会有这样的传闻。
“想那穆帝自登帝位后虽做了不少抵御北方蛮族的工事,但他为人却暴虐无常时常杖杀奴婢打杀臣子,想来若是诬陷朝盛太子也并非是捕风捉影,只是朝盛太子自皇后骤逝便身子不虞,若说是卧病在床,那也是有可能的……”
萧恪越说声音越小,不由得额头冷汗直冒。
圆场这种事情,看来不是谁都能圆出来的。
赵建本和徐元柏皆是你看我我看你,听萧恪这一番话,还真是……跟没说没什么两样。
“老夫只问你一句,你认为柳从明写的孰对孰错?”赵建本道。
“自然也是对的。”
却听一个女声缓缓说来。
众人一愣,皆向着这声音的方向看去。
第六十二章 故事何解
“古语有言,稗官野史。顶 点 X 23 U S与正史相对,虽是并无多大名声的小官所撰,但胜在敢言,奴婢窃以为从明先生所言,或许为真。”
东方瑶缓步走上前来,做了一个极为规整的礼:“奴婢东方瑶,拜见诸位明公,这次有些唐突,惊扰到各位了,还请恕罪。”
语罢又深深一揖。
在场几人无不惊诧,徐元柏最先忍不住道:“你便是皇后娘娘特准来东宫跟从太子殿下修史的那个婢女?”
东方瑶轻轻点头。
赵建本摸着胡子,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我瞧你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哪里堪得此重任,倒不如回皇后身边继续伺候她吧!”
眼见两位元老貌似不是十分认同的样子,身边的同僚也是缄默不语。
萧恪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却上前一步,微笑道:“不知阿监见解为何?”
东方瑶道:“从明先生生于河东柳氏,柳氏家族素以家风严谨而著称。”
“可惜先生家道中落,屡试不中,是以才奔走乡野著书立传,而先生著书则是在前人之说的基础上亲自考证,书中多有出处令人看的明白,可见先生书的可信度是很高的。”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说明完全说明穆帝弑父杀兄,逼迫朝盛太子起兵确有其事,最能说明此事确实性的,还应从其它书中寻找,若多书中都找到相似和符合逻辑之处,方可有所说服。”
徐元柏和赵建本对视了一眼,都问:“你从哪里看的这些东西?”
“奴婢幼时在弘文馆服侍过一段时间,后来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娘娘也时常准许奴婢讨论一些政事,只是粗鄙之词,还请诸位明公海涵。”东方瑶说道。
赵建本面露惊诧之色,徐元柏见他如此,则是呵呵一笑,仿佛刚刚两人根本没有争执的几乎打起来:“赵老弟,怎么,很惊讶?”
赵建本心中的确够惊讶,可是刚刚东方瑶自己都说了,她那个样子,想必从小便是博览群书……
可是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除了做奴婢以外,干嘛还要来搀和这些事情呢,在这大唐,有一个皇后难道还不够么?
若说要女子来修史,他自然是第一个不服气的。
在外人眼中,东方瑶得皇后重任,自是人人不解,因为当年高仙则谶言之事,并无多人知晓,他们一众外臣,更是不解。
和赵建本不同,徐元柏毕竟比他多吃了十几年的盐,却也看的出来皇后是什么意思,他拍拍赵建本的肩头,示意他不必纠结于此。
然而赵建本还真是纠结于此,他又问:“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书可从中详见端倪?”
东方瑶来时做足功课,此时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北游记》。”
赵建本一呆:“《北游记》?那不是本游记么?”
“什么!”徐元柏亦是混不在意的撇嘴:“你自己也说了,一本游记而已,哪里有什么可见性。”
看着刚刚那出来为自己说话的青衣官员也摇头的样子,东方瑶却是微微一笑。
“虽是如此,可如不严谨对待,何以发现《北游记》中关于穆帝和朝盛太子当年壬戌之变的记载与正史某些细节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呢?”
“昔日燕帝驾崩时,据前朝起居注记载,和济八年六月朝盛太子奉命正在建康平反,可是转眼间七月十六便有人秘密入京状告朝盛太子勾结叛军意图谋反,这和《北游记》中的时间点是一样的,如若不是有所指,又怎会如此明写,毕竟这时间在燕史中都是含糊呢,长安至建康一路要多久恐怕也不用奴婢来明说吧?”
这话轻声细语,却说的徐元柏和赵建本目瞪口呆。
是啊,自长安至建康送信至少要两个月,这不到两个月朝盛太子谋反的流言便已经是满天飞,怎么想怎么不对,可是为何翻看起居注时他们都没有发现呢?
这书中寥寥数言皆是剑指朝盛太子,他们自然一时难以瞧出。
这下赵建本和徐元柏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来了,但是还是有些疑惑,毕竟像《北游记》这样的书实在不足以入他们的眼,自小读的经史子集,他们哪里仔细看过这样的书?
不过他们却不知晓,东方瑶实在喜欢这样的游记书,是以才会多看两眼,只是自己当年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并不能看懂书中作者隐晦的笔法。
然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令东方瑶从中捡了个大便宜。
赵建本眉头一皱:“虽然你说的倒是颇有些道理,然而女子修史,前朝还并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想东方瑶仿佛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她只是从容一笑:“前朝也曾有女官张妙儿有过目不忘之能,她能记忆臣子递上来所有的章奏以节省齐主批阅的时间,奴婢虽不及张娘之能,然今日参与修史,却也敢自称先例!”
她一字一句的说,自信而骄傲的站在众人面前,并没有因为所有人的逼视而感到有任何的怯弱和退缩,反而落落大方的抬起头来直视他们。
愣愣的看着东方瑶,萧恪有些失神。
东方阿监这幅从容的样子,难道不是像极了她?
可是现在的她,过得好么?
……
东方瑶正在房中用膳,忽然听着外面有人高喊:“太子殿下来了!”
便只好扔了竹著,匆匆净口,待跪安:“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李怀睿见东方瑶案几上竟然还摆着碗筷,不由奇道:“这都未时了,你怎么才用膳?”
上前来把她扶起,倒是丝毫没有避讳。
东方瑶苦笑:“奴婢承得殿下嘱托来到东宫,自是不敢懈怠。”
李怀睿连连摇头,正想说什么,眼神一瞥,却看见东方瑶旁边站了一个面生的小婢女,不由得剑眉一皱:“那是哪来的婢女,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东方瑶瞥了僵在哪儿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冬竹一眼,笑道:“殿下,奴婢初来东宫,太子妃娘娘怕奴婢有什么不适应,是以才拨了身边的冬竹来侍奉奴婢。”
李怀睿面色变,他正待找个人把那冬竹赶出去,不想东方瑶叫了自己一声:“殿下!”
他抬头来,东方瑶看着他,缓缓的摇头。
“承蒙娘娘割爱,奴婢心中不胜惶恐,唯有尽力做好分内之事,方能不负恩赐,还请殿下成全!”
说着,还起身施了一礼。
李怀睿慢慢明白了几分意思,可是心中的另一处疑窦却是越来越大,他无奈,看一眼冬竹:“这菜式委实寻常,芍儿,你和冬竹去吩咐厨房再重新做一份上来。”
芍儿领命,拉着冬竹就走了,走时还轻轻掩门。
眼见这跟前终于没人,李怀睿才忍不住问:“你何必如此,明知此处于你而言便是龙潭虎穴,却又为何要来?”
“殿下错了,若于我而言是龙潭,莫非于殿下而言便不是了么?”
东方瑶平静地说:“皇后娘娘已经开了口,命我前来,那便不是我能推脱的了的;况且,世人皆以‘进士擢第、修国史、娶五姓女’为平生之最,既是出人头地的机会,东方瑶又如何能拒绝?”
“你说的可是实话?”李怀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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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前尘往事
东方瑶用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轻声开口。www.uu234.net
“自然是实话,殿下。”
李怀睿默然。
他知道,东方瑶一直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不可能要她由着自己的想法来,因为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可,他真的很担心她,这并不是爱情,真的只是他对她的关心,因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毫无保留的说出一些在别人面前不敢说出的话。
“抱歉,之前我说那样的话,是因为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所以希望你能离开,其实我错了,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一味的逃避。”
“我会保护你的!”
他满脸歉意,眼中却写满了真挚。
这一刻,东方瑶的心真的软了,她看着李怀睿,就连之前的种种埋怨也都烟消云散:“殿下,奴婢自有自保之术,不劳殿下费心。”
李怀睿只是摇头,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帘外的景色,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却笑道:“你可喜欢这里?”
当年在弘文馆,他就喜欢跟着那些年少玩伴到处捉蛐蛐儿玩,那时候东方瑶还是他身边小小的侍读婢女,常常也跟着他跑来跑去,既不开口劝他,也不多说一句,只是冷眼看着,真真是倔呢。
可他知道,她是喜欢这样无忧无虑的。
她喜欢跟着他在天地间徜徉的,可是偏要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而阿栖则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如果当初肯展露那般的笑颜,或许……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此时宜春宫中,却突兀传来一声低吼。
“什么?!”
听了阿周的话,韩蕙娘觉得胸口一阵怒火直冲。
“啪!”
她立刻把手中的杯盏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贱婢!”
殿中的婢女立时噤声,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阿周却仿佛嫌韩蕙娘不够愤怒,再加一把火:“东方瑶明面上留下冬竹,转头却又屏退了众人在房中勾引殿下,想必也是个心思毒险的!”
韩蕙娘用力在案几上拍了几下:“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如此敲打她了,她怎的还是这么恬不知耻!”
倘若不是因为她是皇后派来的人,她真恨不得如前几次对那几个贱婢一般,把东方瑶直接杖杀了……
可是她现在竟然束手无策,倘若东方瑶死在东宫里了,殿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
若不亲自打杀了她,还真是难出自己心头之恨。
阿周打量着韩蕙娘眉间那股恨意,知道时机成熟,才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将不当讲。”
韩蕙娘想都没想:“阿周,我向来最信任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既然皇后和太子殿下都十分看重她,仿佛容不得半分差池,那娘娘就莫要让她有半分差池就是了。”
“此话怎讲?”不让她有“半分差池”,自己怎泄心头之恨?
阿周诡异一笑:“娘娘何必如此想,既然想全身而退,自然也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娘娘只需要听奴婢的就是了。”
韩蕙娘忙不迭的点头,一脸的信任:“自然,阿周,我最相信你了!”
……
“阿监!”芍儿端着一个牙盘上来。
“放下罢,”东方瑶看了看:“怎么,今日这是又换成了什么?”
芍儿道:“这是樱桃毕罗。”
果然,牙盘里这似饼非饼的不明物确实散发着淡淡的樱桃香气,东方瑶倒是有些诧异,太子妃还真是下得了血本啊。
她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
芍儿赶紧道:“阿监这是干什么啊!”然后拦着东方瑶。
东方瑶失笑:“你放心好了。”
那不成韩蕙娘还会傻到在给自己的糕点里下毒?
她虽然自己没长脑子,可是她身边的那个叫什么“阿周”的婢女可是精明着呢。
然而想着想着,东方瑶有些吃不下去了。
那婢女一脸谨小慎微的样子,虽然倒是没有什么刻薄的面相,只是自己越看她却是越觉得她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婢女。
摇摇头,东方瑶喝下一口酪浆润了润口:“去崇文馆。”
“啊?”芍儿苦着脸:“阿监不再用些了,您可是一早上都没停呢!”
东方瑶笑着点了点芍儿的眉心:“你且放心好了,我没事的。”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质疑自己,然而现在正是表现能力的时候,东方瑶又怎会容忍别人一直看轻自己?想到此她立即干劲十足,就连早起的那一丝疲倦也感觉不出来了。
两人赶着到了崇文馆,那里,几人也刚用完午膳。
因为东方瑶毕竟是女子,是以她自然是不能还他们这些人同桌而食。
只是……
赵建本看着东方瑶一张神清气爽的脸,不由的心中吃惊,她这吃的也太快了吧?
他们也不过刚刚才用完膳,可是东方瑶却是自崇文馆去了承恩殿用膳,本以为她不会回来了,竟没想到她速度如此之快。
萧恪却是已经忍不住走上前来:“刚刚阿监说的那一番话,恪思来颇有见解。”
“不过愚见而已,”东方瑶说的很谦虚,“只怕赵公和徐公不认同。”
徐元柏一摆手:“无妨无妨,阿监直言即可。”
其实倒不是他敷衍,而是他真是觉得东方瑶先前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的,便抱着了几分旁观者的态度。
只是在场肯定有人不同意,除了一如既往固执的赵建本,最近一些顽固的同僚竟是也多了不少。
徐元柏微微侧眸,似是无意的看了一眼站在后面正翻书入神的“固执同僚”郑贤。
“修史之法,借奴婢之口说出,实在在令奴婢汗颜,只是奴婢纵观前朝修史之法,不过是卖弄学问且持有偏见甚至有独断专行的现象,以致书的内容并无多大涵养,反而卷帙浩繁。”
“奴婢窃以为既然是修史,便不应该在原文字上有多大改动,只是简要概括,再附上史论,也未尝不可。”
这种现象其实在她小时候翻看史书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历代修史者大多注重表达自己的学问,多是位高权重者带上一堆手下的文人来修史,这些人有的急于求名,自然没轻没重,可皇帝大多也不会怪罪。
“呵,”赵建本还未发话,一边的郑子贤就已经冷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们便是那些是非不分的了?”
“郑公误会了,”东方瑶严肃的看着他:“奴婢已经说了不敢卖弄,自然不是口出狂言,奴婢的意思是,重新编纂前朝九史。”
徐元柏正喝着一杯茶,闻言,嗓中未全部咽下的茶水重重的呛在了喉咙里。
第六十四章 长长久久
“咳咳!咳咳!”
杯盏被颤抖的放回了案几上,徐元柏咳的昏天黑地,好在萧恪和几位后辈上来为自己顺好了气,他缓了一缓,伸手接过面前一杯重新沏好的茶:“多谢。”
抹了把胡子,才感觉自己好多了。
“徐公可是感觉如何?”
徐元柏一摆手:“没……”
剩下一个字却噎在了嗓子眼里。
东方瑶正接过他喝过的空茶杯,在徐元柏面前盈盈立着,关心之意从她紧皱的眉头的上便可以看的出来。
徐元柏缓缓叹了一口气:“孩子,年轻自然是气盛!”
东方瑶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自己难堪大任么?
“只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折腾到那时候了!”
徐元柏眼中似有赞赏的目光:“东方瑶,今日你敢说出来,便是你有能说的本事,然能说不是本事,能做才是本事,今日我来问你,你可能做?”
原本以为锋芒毕露的自己不会立刻得到这些老资历学士的认同,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抵抗到底的准备,却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承认自己……
东方瑶忍不住鼻子一酸,这个面目清矍的老人,生的慈眉善目,如果自己的祖父的在世,怕也是徐元柏这样的疼她爱她的爷爷吧?
于是她鼓足勇气,坚定而倔强道:“我能!”
徐元柏大笑,仿佛刚刚完全没有被呛到那狼狈的样子,反而眉目舒展,看着东方瑶:“你这小丫头倒是胆子大,只是我徐某也是堂堂翰林院学士,岂会这么简单就被你收买了?”
他这话说的幽默,实际尖锐,就连赵建本也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徐老兄,你这不还是在刁难人家么!”
“非也非也,老夫也没那么难缠,倘若有上好的酒水,倒说不定能勉为其难!”
酒?
东方瑶失笑,正待说一句,忽听门外另一声音清朗传来:“那么,上好的石冻春,徐公可要尝尝?”
阮郎归歌舞坊。
热闹的两层小楼上,数十位年轻美貌的胡姬身着纱罗锦的裙子,头上带着缀有珠子的织成番帽,紫色的纱衣随着她们的动作而摆动,铃铛声清脆。
胡琴悠扬,席间不断有人来回的递酒,就连食案上的食物都显得随意,然胜在花样巧妙,因众人酒兴正酣,是以人人都沉醉其中。
这番宴会自然与平常设在酒肆和青楼楚馆的不同,胡姬跳完舞,并没有做出些什么引人遐想的动作,她们不过是弯腰作礼,方才退了下去。
李怀睿端起一个狩猎纹简腹高足杯来,看着清澈酒水中的自己,不免皱了眉。
只是愣神片刻,旁边便有几人争着来给他献酒。
他眼皮抬也不抬,重新倒了一杯酒,蘸甲后方才饮下。
正思忖着,忽听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诸位郎君,喝的可还尽兴?”
一个身着翡翠色烟罗开胸衫的少妇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容长脸,胭脂色般的容颜,身后却跟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
李怀睿只看到他穿着一件绣着宝相花的浅绿色圆领长袍,然而当目光移到她脸上的时候,却是呆了一呆。
和大多数女子不同,东方瑶的生的是一双修直的长眉,这修眉如黛衬着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李怀睿心中柔柔一动,不过片刻,却又带上了几分无奈。
东方瑶笑着上拱手一礼:“诸位郎君。”
座下诸位自然是大眼瞪小眼。
李怀睿笑着摇头:“你这丫头,穿成这样,莫非还真要和我们一同行酒?”
东方瑶微微一笑,将众人神态反应尽收眼底,挥袖坐下,反问:“怎么,郎君莫非会不同意么?”
“并非是我不同意,只是我怕你受不得罢了。”李怀睿无奈道。毕竟在李怀睿眼中东方瑶再怎么不肯服输,到底也是个柔弱的女子。
“哎呀,这位郎君,莫要如此早下结论。”那风情万种的娘子妩媚一笑,行了一礼:“妾名胭娘,是诸位郎君今日的酒纠。”
徐元柏眉毛一挑,笑的风流倜傥:“原来你就是胭娘!”
东方瑶嘴中一口酒差点吐出来,然而看去,徐元柏眼中并无其它意思,只是单纯的赞赏而已,于是也定下心神来。
胭娘低眉浅笑:“胭娘才识粗鄙,还望诸位郎君不嫌弃才好。”
话刚说完,便一挥手,立时有两个婢女端上来一个春凳和一个琵琶。
胭娘便坐下,首先弹起开场的曲子来。
李怀睿见对面的东方瑶倒是优哉游哉,在这么多人面前倒是没有半分赧然,便坐近了些,低声道:“瑶儿,你不会是在玩笑吧?”
东方瑶笑道:“殿下,东方瑶可不会说半句虚言。”
看着她自信的笑意,李怀睿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
虽然他一向知道东方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可是毕竟席间都是些男人,难得有个胭娘,却也是风尘女子,怎能与她并肩而立,不免犹豫起来:“我瞧着不妥,你还是回去的好。”
原来李怀睿就是借机要请这些学士来饮酒赴宴,不过是要他们不要再为难东方瑶罢了,可是貌似东方瑶并不需要,于是他纠结起来。
“郎君莫要瞧不起人。”
东方瑶小声的在李怀睿耳边说,然后竟带着笑意站了起来,离开坐席,向着一侧走去。
先是走到徐元柏面前,对着徐元柏一拜,笑道:“徐公若是不嫌弃,可否饮下这杯赔罪酒?”
徐元柏倒是很可爱的捋了捋胡子,挑眉:“你哪里有罪,我何须饮酒?”却是不想为难她。
东方瑶却笑笑:“奴不识大体,言语之间曾冒犯徐公,还望徐公莫要推辞。”
言罢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
徐元柏笑意一滞,目瞪口呆。
东方瑶走到赵建本面前,同样身边奴婢斟好一杯酒,敬上:“赵公,可愿意喝下这杯赔罪酒?”
赵建本抬起眼皮来看了东方瑶一眼,不动声色的喝下一口自己杯中的石冻春。
悠悠道:“有酒无诗,何来诚意?”
尽管是笑着的,但是东方瑶仍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挑衅。
瞧了瞧四下看热闹的眼神,东方瑶尽量让自己忽略,她不过略作思索,微微一笑。
“翠幕珠帏敞月营,金玉泛兰英。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注)
一字一句,如珠玉鸣脆。
赵建本一愣,却见东方瑶已经向着自己行完一礼,向着别处走去了。
他不由得打量眼前这个少女,不算很高的个子,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家里被老爹追着打着念书呢……
可是谁给她这样的勇气!
莫非就是因为她是皇后身边宠幸的婢女,所以才如此大胆么?
“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李怀睿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诗,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做的。
虽然诗词略显稚嫩,可是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怕是也做不出来这样的诗罢?
一曲《乐生平》散尽,胭娘收了琵琶,笑意挂在嘴角,拿起一个精致的骨瓷小杯:“诸位郎君,酒令这便开始?”听到胭娘的声音,东方瑶才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
真正的较量,其实才刚刚开始。
胭娘亦嫣然一笑。
“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斜倚在窗边,挑着帘子,李衡乾丝毫没有感觉手臂有任何的酸疼,相反,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
一边是长久升平,一边出人头地,自古高处不胜寒,既是矛盾的两方,又怎会两全?
盯着她模糊的容颜看了半响,心中却如潮水般波涛汹涌。
他其实是懂的,真的。
只是,一直看不透的是你自己,瑶儿。
万古长夜,今夜的长安,便如往常每个夜晚一般,沉默而静谧。
注:文中诗节选自唐上官婉儿《驾幸新丰温泉宫献诗三首》
另,编编决定本书二十一号上架,作者君无力反驳(怂),为了要大家多看免费章,自今日起便双更,上架之后持续爆更万,希望大家捧场,作者君感激不尽!
第六十五章 暗中作梗
“哗哗”的声音传入耳中。m.www.uu234.net
东方瑶只是闲闲的躺在浴桶中,感觉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热水中叫喧着,可偏偏自己一动也不想动。
撩起湿漉漉的头发,芍儿为东方瑶擦干颈背:“娘子可是真没喝多,怎的一身脂粉之气?”
话说的软软的,却又尽是责备之意。
按了按眉心,东方瑶吐出胸口的浊气:“放心好了,我还是有几分分寸的,酒多伤身。”
芍儿刚定下心神来,便听东方瑶声音却是带上了几分低哑:“不过那石冻春的确是好酒。”
芍儿甚是委屈的瘪嘴:“那娘子为何不把芍儿带在身边?”
东方瑶扑哧一笑:“你这丫头,莫非也是个酒鬼?”
芍儿俏脸一红:“哪里啊,娘子怎能说奴婢是个酒鬼,不过是平时喜欢喝几口甜酒罢了……”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东方瑶失笑:“我还怕你受不了那种乱糟糟的场面呢,所以才没带着你去。”
芍儿闷闷的应了一声,抬手试了试水温,却发现水温似乎有点低,便道:“水有些凉了,奴婢这便去为娘子多打几桶热水!”
话音刚落,便匆匆跑开。
东方瑶看着芍儿的急匆匆的背影,有些无奈,其实自己差不多已经洗好了,偏偏芍儿觉得自己一身的胭脂水粉味儿,硬要自己多泡一会儿。
谁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正当自己在水里昏昏欲睡的时候,芍儿回来了。
“怎么了?”东方瑶皱着眉,看着芍儿一脸委屈状。
芍儿抹了抹鼻子,小声道:“娘子,今晚……今晚已经没有热水了……”
说完便低下头来。
东方瑶看着她遮遮掩掩的眼神,便知道她定是吃了闭门羹,也不舍得责备她,只是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反正我也已经洗完了。”
坐在榻上一面用葛巾擦着还湿漉漉的头发,一面发呆似的看着外面的月亮。
她发现今夜的月亮很亮,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看到的,都会是这样一轮明月呢?
太阳穴隐隐作痛……东方瑶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还是这样的清清冷冷才最适合自己。
窗外的螽斯躲在草丛中小声的叫着,然而对于一个难眠的人来说,再小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也会被无限的放大。
按时起床,这是东方瑶自小便养成的习惯,无论昨晚睡的有多难受,早晨醒来,眼中看到新的阳光,便又是一天。
只是看着镜中面色有些惨淡的自己,东方瑶有些郁闷。
她翻箱倒柜,从自己的梳妆奁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往自己的脸上抹去。
“哎呀,娘子实在做什么呢!”
芍儿急匆匆走进来,赶紧拦下东方瑶准备毁容的动作,仔细打量了一下,嗔道:“娘子,你看看你,哪有把胭脂抹匀?”
东方瑶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自己难道已经笨到了连胭脂都不会搽的地步?
抬头来一看,镜中的自己脸红一块白一块的,可把她吓了一跳。
尴尬的把手中的白玉盒子递给芍儿,东方瑶想,刚刚她一定是走神了。
芍儿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支细细的簪子来,将白玉盒子里面的口脂挑到东方瑶的唇上,细细抹匀,又轻轻地沾了些胭脂,抹在颊边:“娘子今日似是脸色不太好,可是睡得不好?”
东方瑶应是:“我向来有夜间难眠的毛病。”
芍儿却点点头,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两人去了崇文馆,崇文馆并没有多少人,只因今日是六品和五品官的上朝之日,是以偌大的崇文馆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闲逛。
芍儿看着东方瑶额上已经出了汗意,不免自告奋勇要给东方瑶去拿杯酪浆来解渴。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书阁里走着,东方瑶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翻着面前书,脑中想的却是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这些日子韩蕙娘似乎是不愿意多见自己一眼,然而东方瑶也知道,韩蕙娘和自己的梁子很早就结下了,她也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放过自己。
昨晚芍儿一脸歉意的回来,她便知道韩蕙娘一定私下里就和这些人打好了招呼,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怨不得这几日来反对自己的声音倒像是忽然变多了一般,只是不知道自昨晚以后,那些长者有没有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心急了,先想着如何在这些长者面前表现自己,只是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她这一套。
可是她也没办法,倘若不抓住时机,却不知道要在东宫待多久了。
这样想着,东方瑶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翻开另一本书,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侧,一个巨大的书架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听到身后“嗡嗡”的声音时,东方瑶还是反应了过来的。
只是她不过才走了几步,身后那巨大的书架却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东方瑶没有听说过有人会被书架压死,说不定自己只是会被压伤而已……那也比死了强!
没想到生死一线之间,她竟然还有心思在想这些东西说来东方瑶也觉得自己和神奇,只是就那么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想些什么,只能胡思乱想。
谁知意料之中的重击并没有发生,相反,就在那书架坍塌的一瞬间,东方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的拉了出去。
“砰!”一声低沉的闷响。
身后的书架也并没有意料中倒地的声音。
“侍郎!“
待看清眼前这张俊朗却线条更为柔和的面容时,东方瑶不由得一愣。
韩宿迁不用上朝吗?
哦,似乎前几日听李怀睿说他妻子刚刚有了身孕。
那,难道妻子怀有身孕,他不用陪着么?
韩宿迁看着面前少女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东方瑶,你怎么会在这儿?”
东方瑶赶紧敛容施礼:“侍郎,奴婢被皇后娘娘安排来东宫修史。”
韩宿迁却是心中吃了个大惊,他愣愣的看了东方瑶一会儿,自己不过才几日没有出门而已,怎么感觉好像外面变的自己不认识了一般?
可是……韩宿迁微微侧眸,看着身后一片的狼藉,许多名贵的书籍散落在地,眼中不免意味深长起来:“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东方瑶轻轻摇头:“许是年久失修,才会如此。”
她不过发丝微微凌乱,却不见半分惊慌,韩宿迁自然心中疑窦更甚,倘若他不来崇文馆找……书,恐怕东方瑶她此次祸福难料。
“你……你好自为之。”
沉默半响,说完这句话,韩宿迁便离开了。
东方瑶默默地望着韩宿迁离去的背影,心中有几分的不甘。
倘若今日她没有遇见韩宿迁,是不是会被这书架上掉下的书压个半死?
总是也是死里逃生了。
正在走神,忽听有人尖叫了一声。
芍儿惊恐的盯着满地的狼藉和撞在墙上的大书架,结巴了一下,叫道:“娘子!?”
两人回了住处,芍儿显然还是惊魂未定:“娘子可知道是……”
东方瑶低声说道:“芍儿,莫要再问。”
她指了指墙,芍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赶紧改口:“……可知道那支宝蓝色的凤尾簪去哪儿了?”
咦……这话题转的蛮快嘛。
东方瑶指着梳状奁中,“是这一支么?”
芍儿忙不迭点头:“对,就是这支……娘子有两支的凤尾簪,奴婢差点儿混了。”
东方瑶倒是不太在意,她只是扶了扶发髻,随手指了另一支蓝色的发钗,“就用这支罢。”
两人正在说着忽然听着外面一阵敲门声。
芍儿刚打开房门,却见外面站了几个婢女,此时正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她打量了一下,墨蓝色的兰花襦裙……恭敬道:“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为首一个道:“东方娘子可在?皇后娘娘宣东方娘子到含凉殿用膳!”
……
“哦?”
韩鸿照端起手中的茶盏,笑道:“倒确实是不烫手了呢。”
手中五瓣莲花茶盏放在一个小巧精致的单层莲瓣纹茶托上。
以往的茶杯都没有茶托,是以端起来常常会烫手,为茶盏镶嵌上茶托,这样喝茶既不会烫手烫嘴,又增加了茶盏的美感。
“果然是蕙质兰心。”韩鸿照笑着看了楚荷一眼,不吝赞赏,“你倒是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能为殿下解忧,奴婢哪里敢要什么赏赐,不过是些粗鄙的心思罢了,殿下能喜欢,奴婢便心满意足了。”楚荷谦虚的说。
兰湘一边撇过脸去,一边翻了个白眼,样子极其不屑。
只是一看到东方瑶进来,她立刻低下了头。
东方瑶进罢缓身行礼,恭声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皇后呵呵一笑:“快来让本宫瞧瞧,这换了风水,可有变得更俊俏了?”
“殿下!”东方瑶哭笑不得:“殿下,奴婢离开含凉殿不过才半月而已。”
韩鸿照温和一笑道:“没了你在身边侍墨,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你走了半月,倒像是走了一个月。”
“殿下太过抬举奴婢了,奴婢必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这句话东方瑶说的十分激动,甚至都有些磕磕绊绊了。
韩鸿照哈哈大笑:“光说可不行,你若不做出一番样子,含凉殿你也别回了!”
明明是笑着说的一句话,东方瑶却生冷的打了寒战……
“殿下放心,奴婢回不了含凉殿,自然不会在殿门口站着丢人!”
抬起头来,她继续装傻似的笑了一笑。
韩鸿照意味深长的看了东方瑶一眼,转而对身边吩咐,“赶紧去准备午膳吧。”
席上各自分食,和皇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皇后又问了几句和修史有关的。
听了大家犹疑的那一段,便道:“关于朝盛太子和恒王壬戌之变的说法,民间的确是众说纷纭,只是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倒也没有多大讨论的价值。”
东方瑶心口一惊,赶紧出列跪下:“殿下恕罪!”
韩鸿照凝视着东方瑶低眉顺眼的样子,先小酌一口,才淡淡道:“你何错之有?”
东方瑶也不知道自己又触犯她什么忌讳了,只是听皇后这口气着实吓人,一时之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却没有刚刚再吓唬她的趋势了,只道:“你怎么想,就怎么做。”
怎么想就怎么做?
东方瑶一震,转而伏地叩首:“奴婢明白了!”
韩鸿照望向在一边似乎是不在状态的李怀睿。
“太子以为如何?”
第六十六章 万劫不复
楚荷叹了一口气:“殿下心思太重,分明刚刚还在笑着,转眼之间说的一句话却又让人猜不透了,这样活着,难道不累么?”
东方瑶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所以,殿下这是在警告我。顶 点 X 23 U S”
也许是她这几日在东宫声势太大,以至于宫中一直流传着一些流言蜚语,其实就是……和李怀睿有关。
怨不得韩蕙娘忍不住出手了。
只是韩鸿照却绝对不会插手这些事情,缘起由她来,流言蜚语却又坐视不理,李怀睿大约是不好意思和自己说这些。
只是,他不说,莫非自己就不知道了么?
一个身份并不高的奴婢,就这么到了东宫,还是担任修国史的职责,哪个听了不会多想?
看韩宿迁白日里那个神情,再看看她进宫后那些奴婢看自己的眼神,她如何不会被人误解?
不知道为什么,东方瑶总觉得皇后在自己和李怀睿身上有个阴谋,只是他们两个人都猜不到罢了。
只是……她明知道不可为之却偏要为之罢了。
这是并不是唯一的机会,可也是她最大的机会,如果今日她修成国史,那么他日就是在朝堂之上也可以说一句话;
然若是此生籍籍无名于后宫,不能实现母亲的夙愿光复家族,她宁可当初李怀睿没有救出她就让她死在了掖庭。
在活的无忧无虑却不知世事和明明白白却备受挣扎之间,她永远要活的明白,哪怕是有万般痛楚加身,哪怕即将踏上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她真的得不到皇后的许可,她知道她真的没有机会再踏进含凉殿了。
“瑶儿?”
“嗯?”东方瑶抬起头,见楚荷担忧的看着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东方瑶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楚荷喃喃道,“瑶儿,你一定不要有事,你和芸儿都不要有事我才放心。”
“傻丫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都想好了,待日后自己在东宫站稳脚跟,一定会寻个由头把小荷和芸儿接出来,留在自己身边。
出了氤氲院,东方瑶和楚荷便走便说了几句,匆匆一瞥间却见一个十分面生又略带面熟的小婢女靠在栏杆上正发呆。
“那是谁?”
楚荷倒是没在意,只是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哦,那是新来的婢女,是自你走后谢宫正安排进来的,叫春盈。”
只是东方瑶没有想到,楚荷的预感如此准确。
几日后的一天,她正在崇文馆里面整理起居注,累的昏天黑地,因为起得很早,寅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书堆里几乎一整天,腰酸的要命,芍儿见她实在太累,便递上一杯清茶。
“娘子赶紧歇歇吧,都坐了这么久呢。”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刚被徐元柏听着,徐元柏便道:“这小婢女说的对,今晨你来的这么早,现在已经是未时了,不如便歇歇吧。”
东方瑶刚想拒绝,赵建本便端了一杯茶来:“今年的蒙顶茶似乎愈发不如往年了。”
徐元柏对东方瑶微微一笑,旋即和赵建本搭上话来:“大约是近些年气候不如往年,是以茶叶才会如此……啧啧,确实不甚好喝,莫非是你煎的不到火候?”
两人一说一搭,很快就将话题扯到了别处,旁边的人见了,自然也放松了下来,该喝茶的喝茶,该说话的说话,浑然不似刚刚那般紧张安静的抄书翻书的场面。
芍儿在东方瑶耳边小声说:“娘子,奴婢听说紫烟园里开了许多木槿花,娘子可要去看看?”
东方瑶原本并不想出去了,可是一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人身上,一定也是暖洋洋的。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
紫烟园是崇文馆西侧的一个小花园,此时刚刚是木槿含苞待放的时候,东方瑶看着一树一树的木槿花,心中有种舒畅静谧的感觉。
可是她走着走着,却发现有些不对来。
花影交错间,有个挺拔的身影静静地在那儿立着。
墨发高束,背在身后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东方瑶心一跳,上前几步见礼:“奴婢见过郡王。”
芍儿也上前请安。
李衡乾缓缓的转过身来,他凝视了东方瑶一会儿,才别开目光:“你可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儿?”
东方瑶道:“殿下前几日去了沧州。”
其实是去求一本大燕皇室遗失多年的一本古书,这本古书传说是当年的大史官冯恒的注解,只是大燕灭国后,冯恒便和这本书失去了踪迹。
有传说他在沧州隐居了,是以李怀睿才不远千里去寻。
只是令众人想不到的是,李怀睿这次去沧州竟然还带上了韩蕙娘。
李衡乾道:“那日我入宫去见祖母,听说她身边的一名婢女因为行巫蛊之术被关押在了掖庭。”
“……什么,郡王在说什么?”
东方瑶有些懵
“我听闻她名为楚荷。”
李衡乾漫不经心道。
巫蛊之术……婢女……楚荷……掖庭。
东方瑶脑中“轰隆”一声坍塌。
行巫蛊之术?怎么会这样?
“娘子!”芍儿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东方瑶。
东方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含凉殿的。
外人没有传召是不能入内的,只是含凉殿的大多数奴婢都认识她,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替她通传了,东方瑶进来的时候,韩鸿照正在批阅这几日章奏,见是东方瑶,才淡淡道:“你来了。”
如果不是李衡乾告诉她,就算东方瑶亲自来宫中,见了韩鸿照这副恍若诸事不知的表情,恐怕都看不出来。
东方瑶扑通一声跪下:“求殿下降罪!”
韩鸿照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和错之有?”
东方瑶深吸一口气:“殿下,殿下明知小荷不会做这样的事,如果瑶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殿下尽管罚我便好,与小荷无关!”
韩鸿照的手轻轻扣在扶手上,反问她:“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你怎知她真的不会这样做?”
“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她说道。
第六十七章 落井下石
不过令东方瑶意想不到的是,皇后并没有多为难她,只是端详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你说不是楚荷做的,那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若找出她是被何人诬陷,此事我便不会再追究,若是找不出,那我也没有办法。m.www.uu234.net”
好歹有了赦免的机会,东方瑶忙不迭辞退了皇后。
氤氲院中,她独自一人坐在小屋里,看着往日熟悉的场景,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人。
她也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一遍一遍的在屋里院子里翻找着,期望可以找到什么别的证据。
“呦,东方娘子回来了!”兰湘斜倚在一边的栏杆上,挑着眉毛笑。
东方瑶看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宫正如此清闲。”
说完便低头继续用铲子清理面前一堆泥土。
兰湘挑着的高眉一低,看着东方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样子,心中有些郁闷,讽刺道:“你现在翻这些烂泥还有什么用,人都快不在了,这是都打算为她平土整棺啊!”
东方瑶面无表情道:“谢兰湘,总有一日你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
兰湘“哈”的一笑:“怎么,楚荷快死了,管我劳什子事?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用!”
东方瑶鼻子一酸,她盯着谢兰湘愈走愈远的背影,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大殿之中,楚荷竟然为了自证清白撞柱,如若不是有人能拦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宁可死竟都不愿意连累自己一分,如果她肯对皇后说一句东方瑶,或许皇后还会把她找来,可是楚荷这个傻丫头,她怎么可以这么傻?
如果不是李衡乾,她都不知道楚荷出了事……不知道她在掖庭里怎么样,会不会有人故意慢待她,她有没有生病……
她却一概不知。
可是现在皇后只给了她三天的时间,而且这三天也不让任何人去见楚荷,她又该怎么办?
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就是谢兰湘使坏。
在潜意识里,东方瑶竟一直觉得兰湘不会真的动杀心,不过就是排挤她俩罢了。
而她自己呢,为了一己之私,宁愿相信谢兰湘不会有这样的能力伤害小荷,说到底,都是她太天真、太狂妄自大了,连保护身边人的能力也没有……
对了,还有芸儿。
东方瑶忽然想起来,她一慌,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就想去福寿宫。
“瑶儿!”婉娘正好进来,一见东方瑶,忙拦住了她。
东方瑶茫然的抬起头来。
婉娘一脸忧色的看着东方瑶。
“姊姊,你快告诉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何多日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东方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婉娘。
婉娘叹了一口气。
“是我的疏忽,我万万没有想到谢兰湘会有这样的心机,皇后娘娘夜梦有棍棒,请法师来验算,那法师便说婢女后院有人私自行巫蛊之术。”
“本来我等也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那法师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谁知晚上便在你们的院子里找到了一个写着娘娘名字的木偶!”
婉娘面色愈发深沉,继续说道。
“兰湘一句话都没说……那法师说是有人为了夺得殿下的宠爱才为之,娘娘自然大怒,不问缘由便要将小荷发落,小荷大约是怕祸及你……故而未曾多做解释,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婉娘想起来那时,依旧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幸好我拉了她一下,虽然受了些皮外伤,却也没有什么大事。”
婉娘顿了一顿,才道:“后来,我本想借常去东宫的史司膳之手将消息传达给你,谁知史司膳却一直没有再去东宫,这几日我心急如焚,幸而想到豫章郡王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偶尔也会去往东宫,才央求他来告诉你。”
“的确是豫章郡王告诉我的。”东方瑶轻轻颔首。
“好在有郡王。”
嘴上是这么说,婉娘心中却吃了一惊。
至于她为何央求豫章郡王,还是因为那日皇后发怒,豫章郡王的确是在皇后身侧,两人还一起下了盘棋。
因那日曲江宴,婉娘以为李衡乾对瑶儿有意,本以为豫章郡王会告诉瑶儿,却多日不见东方瑶来宫中,今日见他时便问了一句,未曾想午后便见了瑶儿。
可,怎么听瑶儿这语气,竟像是刚刚才知道的?
如果郡王有心要帮瑶儿,为何不早些告诉她,拖到现在,却不知小荷到底如何了。
豫章郡王恐是有私心。
皇子的那些缜密心思,谁又能说的清呢?
婉娘心中一叹,却是并未多言。
东方瑶沉吟一刻。
倘若真是兰湘做的,她如此拙劣的计策,皇后为何不问缘由便将小荷关去了掖庭?
还是说,她明知楚荷是无辜的,却硬是要刁难自己?
“既然木偶是在我们的院子里找到的,我便也有嫌疑,为何殿下却……”
“殿下怕是有心为之,”婉娘叹道,“瑶儿,你也不必怪自己。”
东方瑶恍然。
可她如何能不怪自己?
一转眼,竟然就令身边人差点成了牺牲品!
她身在东宫,李怀睿又在沧州,卫季卿在外征战,谢兰湘陷害小荷,根本就是看准了她孤立无援的这个时机!
敲开厚重冰冷的大门,一个瘦脸挑眉的中年妇人伸出头来,一见是东方瑶,她先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呦,原来是东方阿监,今个儿怎么有空到掖庭来了?”
“朱娘子,”东方瑶递上一支金钗,说道:“能否……”
“不行,”仿佛是预见了东方瑶要说什么,她很果断的拒绝了,又惺惺作态的拿捏:“我也不是冷硬心肠的人,可惜上面有令,我等也没有办法,你还是另求他人罢!”
“当年我和小荷也曾在您的手下做过事,如今人命关天,您就要我去见一面都不行吗?”
东方瑶又拿出一只镯子:“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朱娘子左看看金钗,右看看玉镯,咽了下口水,悻悻的把大门紧了紧,从门缝里说:“皇后有令,总之你也莫要怪我太过狠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进来的!”
“砰”的一声,大门紧紧关闭。
贿赂也不成,她都不能见小荷一面。
“东方阿监,你……”
有男人清澈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没人回答。
李衡乾上心中一凛,大步上前,却只见东方瑶瘦弱的肩膀轻轻的颤抖。
他一惊,用力将她掰过来:“瑶儿!”
在唐时,皇帝和皇后都不会对人自称朕、本宫,挺家常,就是自称“我“。
第六十八章 举棋难定
少女青丝凌乱,她低着头,直把一双眼睛埋于深处。
李衡乾轻抬她的下巴,竟发现她眸子中盈满了泪水。
“是我太刚愎自用,我害了身边所有的人!”
她低声说着,眸中的眼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不是你的错,”李衡乾一叹:“楚荷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这是多么致命的弱点啊,倘若她无情,今日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
“除了我的阿娘,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东方瑶慢慢说道:“这些年来我与她相互扶持,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小人陷害,我宁可今日在掖庭中受苦的人我是而不是她!”
李衡乾凝视着她,“你……”
“郡王?”
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疑惑的看着李衡乾。
李衡乾不忍,从怀中掏出一块汗巾来,想为她抹去泪水。
“你可有找到什么证据……”
东方瑶往后退了两步,飞快地按了按眼角,说道:“没有。”
李衡乾一双修长的手停留在她的面前,那一双幽冷的眸子带着几分看不透的炽热。
东方瑶一惊,赶紧退后几步,说道:“奴婢思来想去,这件事情不该……”
可是话都嘴边她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一边是挚友的生死,一边是李衡乾的明哲保身,她竟不知该如何抉择。
“我会帮你的。”
见她如此难受,李衡乾终究是不忍。
他带着东方瑶从掖庭正门向南行,拐来拐去,最后到了一处颇有些荒芜的地方。
窦长宁正在那里等着,见两个人来了,便递上来一个包裹,打开之后,里面是掖庭奴婢穿的宫服,东方瑶也不多问什么,匆匆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此时李衡乾也刚好换好了衣服,便四下看去,这里大约是掖庭的后院,只是墙也很高,不知道李衡乾想做什么,东方瑶不禁奇怪,他该不会是想翻墙进去吧?
然而下一秒,李衡乾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叮嘱她:“跟着我走,仔细别被旁边的杂草划伤了。”
感觉到手中温软滑腻,并没有那些婢女厚厚的茧子,只是虎口处有茧,他暗忖,看来平时皇后的确宠爱她,只是一双拿笔的手罢了。
百忙之中,他还抽空看了身旁的东方瑶一眼。
墙边仿佛是准备好了几块大石头,东方瑶跟着李衡乾踩了上去。
男人用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右手紧紧抓住墙沿,脚下用力一踩,竟然毫不费力的跳到了墙上。
利落的从墙上跳下来,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东方瑶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整日空背死书没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武力还是最管用的。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李衡乾问她。
东方瑶四下看去,真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跳下来的地方正对着的是这院子上房,这是一套两进的院落,只是屋子破败,遮门的帘子都几乎碎成了纸片;四周杂草丛生,最多的地方几乎是长成了半人高,看起来是间很久没有人住的院子。
她思忖了片刻,说道:“我打听到小荷就是被关在浣衣局的下人坊里,而这地方,似乎是在南侧。”
两人走到门口,发现门已经上了锁,只是从那封门的纸上,隐隐约约看出来几个字:“庶人宋氏……”
原来是当年关押宋淑妃的地方。
再次从墙上跳下来,两人顺着人少的树林子走,偶尔看见几个婢女,只低着头走路不去看他们。
东方瑶还好,只是李衡乾生的高大,又面目俊朗,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婢女缠了上来,对他指指点点,李衡乾面上很冷静,对她低声说:“我先拖住他们,你自己先去找,记住,先保护好自己!”
东方瑶点点头,转身便离开。
大唐开国来便风气开放,久居阴冷潮湿掖庭的婢女们哪里见过李衡乾这般气度不凡的男子,纵然穿着最简单粗糙的宦官袍子也掩不住浑然天成的贵气,只是李衡乾对着一群莺莺燕燕,竟然出奇意料的得心应手,看来自己还是多担心他了。
走的时候,东方瑶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八面玲珑的样子,也便放了心。
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李衡乾也在默默地看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站在昔日的故居面前,东方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推开了大门,很容易就推开的大门不是没有让她心生疑窦的,只是此时院里没有一个人,两个小小的正房,依旧是摆在那个地方,西厢房侧那颗木槿已经开花了。
掩好大门,忍住鼻尖的酸涩,她迫不及待的快步打开正房的门。
屋里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地上只有一床被褥,那被褥又脏又旧,东方瑶几乎不敢上前去打开。
“进来看看……死没死……”
先是有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东方瑶心中一跳,只是四下看去,屋里除了一个小小的屏风却没有一个能藏人的地方,只得赶紧躲在了门后。
门被一脚踹开,似乎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一个说:“你去看看这个女人死了没有?”
然后是的翻动声音。
东方瑶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死丫头还活着呢!”那男人啐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就给她放在这儿行了。”
两个人没有发现她,就这样边说边笑的走了。
似乎是听到没有声音了,东方瑶赶紧掩好门,矮下身来,试探性的叫了楚荷几声:“小荷?”
打开那层层包裹的被褥,最后终于露出楚荷的容颜来。
此时她容颜枯槁,嘴唇发白。
东方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颗颗滴到楚荷的青丝上,东方瑶赶紧按了按眼角。
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她的脖颈间,感觉到微弱而灼烫的肌肤,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然而打开那食盒,东方瑶却呆住了。
原来以为不过是些不能吃的残羹冷炙,却没想到里面竟然放着一盘精致的小菜,一盘清风饭,还有一杯热热的酪浆。
东方瑶回过神来,赶紧扶起楚荷来,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小荷,小荷你醒醒!”
楚荷感觉自己做了很多梦,可是这些梦偏偏又是那么的可怖而真实。
是夜无月,火光冲天,耳边那愈来愈近的轰隆隆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的鼓点一般,震的她耳朵生疼,紧紧地抱住怀中的芸儿,阿娘忽然从外面踉踉跄跄的跑进来,看到她尖叫了一声:“小荷,芸儿,你们没事吧?”
楚荷茫然的摇头:“阿娘,外面到底怎么了?”
阿娘眸中隐隐有痛色,却低声安慰她:“没事,没事,只是你阿爷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阿爷要去哪儿,他不是说好了要教我酿清酒的吗?”
楚荷不解又疑惑的注视着阿娘。
阿娘忽然转过身去,低声说:“等你阿爷回来再教给你……”
只是她现在才知道,阿娘那时是在偷偷的抹眼泪,她不想让自己看见她在哭,可是……
可是她不明白,刚刚阿爷还在这里和自己有说有笑讨论酿酒的法子,怎么转瞬间就一去不返了呢?
“阿爷……”
楚荷木然而缓慢的睁开双眼,喃喃道。
第六十九章 蛛丝马迹
“醒了!”
东方瑶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可是她不敢大声说话,只好轻轻地凑到楚荷的眼前去问:“怎么样,感觉饿不饿?可有哪里不舒服?”
楚荷虚弱的眨了眨眼睛,咳嗽两声,哑声道:“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发热。顶 点 X 23 U S”
东方瑶忙将手放在楚荷额头上试了试:“怕是伤风了。”
解开缠在楚荷身上厚厚的棉被,东方瑶用身上的银簪试了试,没毒才放心的喂给楚荷,顺了顺气。
楚荷却拽着东方瑶的袖子,眼中泪花打转儿:“对不住……瑶儿,我连累你了。”
如若不是她自己没用,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瑶儿该在东宫之中专心修史,成就她的志向,现在却因为自己而耽搁,叫她如何能不羞愧,如何不难受?
东方瑶鼻间猛然一酸,连连摇头:“你这说的什么傻话,说好了相互扶持,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抛下你!”
喂下最后一口,楚荷咳的急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东方瑶赶紧按住她,把屏风拖来为她挡风,又把被子铺成能让她舒适的形状。
“你现在身子不好千万别逞强,等我去为你拿药,吃了药就没事了,然后我们就回氤氲院去,等你好了,我再带芸儿来看你好不好?”
楚荷嘴角一牵:“如果死了,瑶儿,你能不能帮我照顾芸儿?”
“楚荷!”
东方瑶真的急了,看着她满脸悲戚、绝望而苍白的脸,不由得落下泪来:“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的!”
楚荷依旧是笑着,心底却长叹。
她依稀记得,那年曾有算命先生为妹妹和自己算命……算命先生竟说妹妹是皇后的命格。
看着她却又直摇头,她好奇偷偷跟着父亲在书房外面偷听,却听那先生说小妹命格贵富而她却一生命途不顺。
她努力不要阿爷阿娘知道自己偷听了那日屋后的谈话,装作是没事的人一般……可是她死了不要紧,芸儿不能有事啊!
还有季卿,她如何有脸见他,如何偿还他的多年的帮扶情谊?
眼中泪水上涌,楚荷却觉得胸口一阵阵的胀痛,眼皮也越来越沉。
“小荷,小荷!”东方瑶焦急的喊她
还残存着几丝意识,楚荷只低声喃喃:“瑶儿……”
便昏了过去。
“你快醒醒!”
心头一跳,东方瑶赶紧去探她的鼻息,一双手却已经先她伸了过来。
李衡乾瞧着楚荷苍白的面颊,冷静的拉起东方瑶来:“她没事,只是有些发烧,现在需要医师来医治。”
“郡王想怎么做?”
既然韩鸿照不允许她来见楚荷,东方瑶就不能正大光明的救她。
李衡乾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瑶儿,你相信我么?”
东方瑶一愣,她看着李衡乾深深的眸子,很快的别开目光,轻轻点头。
……
站在殿门前,东方瑶抬眸看了一眼空中的烈阳。
金乌正中,日光大好。
这时,外殿门一开,走出来个娉娉婷婷的美貌少女,一身香色的折枝牡丹广袖郁金裙,满面嫣然,正是陆静娘。
一转身,见是东方瑶,便走上前来,奇道:“咦,你怎么在这儿?”
娇媚的眸子在东方瑶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怎的看起来如此憔悴?”
东方瑶低头轻道:“多谢昭仪体谅,奴婢只是有些身体不适。”
陆静娘歪头,在东方瑶肩膀上拍了一拍,嫣然一笑:“那你好好养养,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可别学那章才人做了病秧子。”
她说这句话时,明显带着讽刺和嘲笑的意味。
陆静娘走了,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东方瑶默默地走进了宫门,刚走上内殿的台阶,便有小内侍拦住她:“东方阿监,皇后娘娘说不见你。”
见东方瑶抬起一双好看的眸子,皱着眉,那小宦官又作低伏小:“阿监莫要为难奴婢。”
没人说话。
小内侍抬首去瞧,却见东方瑶一脸的悲戚,正想说什么,东方瑶又低声开口。
“既然如此,奴婢便先告退了。”
看着东方瑶走远了,兰湘才出来,“这就走了?”
那被小内侍忙不迭的点头哈腰:“秉宫正,已经走了!”
兰湘撇撇嘴,冷哼一声:“量她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现在殿下不见,太子不在,看还有谁能帮她?
只等楚荷一死,日后太子被废,梁王入主青宫,东方瑶也什么靠山都没有了,到时候还不是乖乖被自己整死,谁还能救了她?
想到此,兰湘又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就东方瑶这贱婢,哪里能和自己能比?她在皇后身边待了多少年,当年还为皇后以身试毒,皇后怎能不记得自己的好!
她不过才来含凉殿两年,就算皇后有意栽培她,难不成还能斗得过自己?
等这些贱人都死光了,自己和阿福也就不用日日担忧这个担忧那个了,想要什么没有?
兰湘心中既满足又舒坦,愈发觉得何福这个计策好,皇后当年因为巫蛊之术差点死在九仙殿,向来厌恶此术,是以这种事情不用弄得清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楚荷打下,任她东方瑶有多少能耐,如今也使不上了!
可是,兰湘还是忍不住嫉妒东方瑶,本来她将木偶埋在院子里便是想一箭双雕,谁曾想皇后竟然不问缘由只将楚荷打入掖庭。
兰湘倒也不在意,反正只要东方瑶和楚荷两个人有一个人死她就无比舒坦。
翻了个白眼,兰湘转身迈进了大殿。
翠袂拎着一个鸳鸯纹食盒匆匆走过来,低声说道:“宫正,殿下说要我们都退下。”
随即递上那食盒。
兰湘接过食盒笑了一笑:“是么?”
倒是把翠袂一惊,以往兰湘除了对着皇后和苏宫正,对谁都是一副爱笑不笑的样子,今日怎的……她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是,殿下要批阅章奏,酪浆糕点都已经准备好了,一盏茶后奴婢会进来换上热的。”
兰湘点点头,“听我的话,做奴婢的就要好好做奴婢,莫学有些贱婢,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翠袂一叠连声:“是,是,奴婢自然谨守本分!”
兰湘很受用,从喉咙中轻飘飘挤出一声,便转头离开了。
心中仔细打算着什么时候再私下里见一面阿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的游廊上,定睛一看,旁边有个小宫婢正在扫地。
兰湘看了看四下里,发现并没有人,才扭着身子走上前去:“春盈啊。”
那婢女吓了一跳,赶紧低着头恭敬行礼:“宫正!”
兰湘笑眯眯道:“怎么还在这儿扫地啊,不是要你去偏殿服侍的么。”
春盈脸一红,细声细气道:“奴婢还未收到管事娘子下来的条子。”
这所谓的条子便是盖了有司大印的契令,宫中所有的人事调动,都要经过少府监长官的同意。
兰湘眼睛一转,心中暗道:那你肯定等不到那时候了。
面上却笑道:“哪里要那劳什子麻烦的东西,你听我的就可以了,也不用在外面做这苦力活儿了。”
春盈激动的身子一抖:“多谢宫正恩典!”
“哪里,那是你应得的。”
兰湘边说边笑,把手中上的鸳鸯纹圆形银盒塞到春盈怀里。
只是春盈丝毫没有发现,此时兰湘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诡异和算计,就像是阴险的螳螂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蝉儿一般。
“可要拿好了!”她再次笑眯眯的嘱咐春盈。
第七十章 寒夜初遇
正阳门就在福寿宫的东侧,此时天色依旧有几分明亮,曲径幽静,然而此时走来,路上却是半个人都没有。www.uu234.net
一阵冷风轻飘飘的吹来,带着几分暮春的寒意,让人冷不丁浑身上下的打了个哆嗦。
“呀!”
楚芸叫了一声,很快又捂住自己的嘴,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手中宫灯中的火花在垂死挣扎中灭了。
“怎么办,怎么办……”楚芸焦急的四下看去。
她虽然在大明宫待了这么多年,可毕竟不太出门,委实不晓得地形方向,却不知现在要怎样才能到掖庭了。
这样想着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前已经站了个高大的身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吓的几乎坐在地上。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瞧着她,剑眉微微皱着,尤其是他高高束起的墨色长发,愈发衬得他容颜冷峭无比。
“我、我……”
楚芸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待看清楚他身上紫色的袍子和郡王品级才能佩戴的玉佩,赶紧改口:“奴婢、奴婢无礼,请郡王恕罪!”
李衡乾原本就想走了,并不打算多看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婢女一眼,只是此时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低着头,身子上下起伏。
“你是哪儿的宫女,抬起头来。”
楚荷呼吸一滞,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很幽深的眼睛,冷到她几乎没有办法直视他……“奴婢楚芸,是福寿宫建宁大长公主殿下的婢女。”
很柔媚的眉眼,除了恬静的气质和她有几分相似以外,全身上下和她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他退后几步,忍不住叮嘱她一句:“走罢,以后莫要如此冒失了。”
楚芸此时已经镇定了心神,闻言心中一暖,忙说道:“多谢郡王教诲!”
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李衡乾忽然又叫住她,问道:“含凉殿楚荷是你什么人?”
东方瑶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少女低着头站在李衡乾身边,而李衡乾,正背着手,立在一边。
“你来了。”他回过身来,看着她。
东方瑶轻轻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才看清了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吃惊:“芸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芸似乎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东方瑶,刚刚李衡乾叫住自己的时候,她已经焦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想到竟然会见到东方瑶。
楚芸倔强的咬唇,眼中闪着泪光,却只怯怯的叫了一声:“东方阿监。”
东方瑶心一痛,对上李衡乾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他却仿佛已经看穿:“我刚刚在这儿偶遇她,问了几句,大约是想去掖庭看她姐姐。”
然后便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去了。
心中好似有个地方慢慢融化了,东方瑶赶紧收起这样的情绪来,上前拉住楚芸的手,感觉掌中一片冰冷,说道:“芸儿,你是要去掖庭?”
“瑶姐姐,”楚芸带上了哭腔:“芸儿只想知道阿姊怎么样……”
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东方瑶已不忍再责备她,坚定地说道:“芸儿,你姐姐不会有事的,哪怕我拼上性命,也定会护她周全!”
东方瑶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说的李衡乾心一跳。
“真的么,可是芸儿听说阿姊受了伤,快、快……”最后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一张小脸早已挂满泪花。
东方瑶叹了一口气:“你信他们还是信我的,难不成我还会骗你?”
“自然是信姐姐的!”楚芸急忙道。
“那你回福寿宫乖乖的等着,”东方瑶拿出帕子来擦干净楚芸脸上的泪水,柔和的声音仿佛有种奇异安稳的魔力,“深夜在外游走,禁卫瞧见了少不得呵斥责怪于你,过几日,我便和你阿姊去福寿宫看你,好不好?”
“好。”
楚芸没有半分迟疑的说出这个字来,她紧紧地拉着东方瑶的袖子,仿佛是拽住了救命的稻草,低声道:“姐姐我信你,我也相信上天不会这么无情,因为阿姊的命已经够苦的了!”
李衡乾看着差不多了,才唤出在一边候着的窦长宁:“把她送回福寿宫。”
窦长宁才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楚芸走了。
耳边有风簌簌的吹过,沉默就像蚂蚁一般一点点的啃噬着心口肉,酥麻和钝痛的感觉交替出现,却又挥之不去
“郡王的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尽。”
沉默了许久,东方瑶才说出这句沉重的话。
“你不必对我说这句话,”李衡乾看着东方瑶,依旧很冷静又很巧妙的转了另一个话题:“楚荷服了药,想必很快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待作何?”
东方瑶先是松了一口气,转眸间却又敛了容,满脸清冷,从她眼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又变成从前的那个东方瑶。
她递上一封信:“这是奴婢的亲笔信,只是这几日奴婢不方便走动,到时候还请郡王将这封信亲自交到永平公主手中。”
“只要这封信就行了?”他挑眉问她。
“只要这封信。”
东方瑶定定的看着某个角落,就凭她这些年的所观所思,凭她这些年的博闻强识。
她虽不信天命,却深以为,就算是天道不公,世间也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只是终有一日。
很快,他们便遭到报应,就像是写在沙子上的字,在满足了行者观赏之心后便会被抹风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
第三日
掖庭
“怎么样了?”脚下一潭水坑,兰湘低头看了看忍着不适,皱眉退后了几步。
掖庭下人坊的主管宫女朱娘子一见是兰湘,赶紧迎上来,恭敬道:“呦,宫正终于来了啊!”脸上毫不掩饰的谄媚之意。
兰湘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朱娘子:“那贱婢怎么样了?”
“这几日我已经给她断了饭,她又病着,想必已经不行了!”
兰湘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又阴险的笑意:“带我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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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宴会赐恩
朱娘子便忙不迭的延请兰湘进来,两人走了一会儿,朱娘子便将她带到一荒凉偏僻之处,这地方原来是东方瑶和她那病秧子娘住的地方,自盛氏死了,东方瑶走了之后,这地方便荒凉了下来,又因为位置是掖庭最为偏僻的地方,加上地势低经常潮湿,是以她便将楚荷叫人扔在这个地方。m.www.uu234.net
此时朱娘正洋洋得意的踢了一脚脚下的楚荷:“宫正,这死丫头指定是断气了!”
兰湘用脚蹭了一下,那团黑脏的被子便露出一角来,那惨白的面孔,虽然有些令她毛骨悚然,但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叫好:“好好好,总算是了结我一大心事!”
她挥了挥手:“把这贱婢扔出去,我不想她死在大明宫里,没的晦气!”
朱娘用力点头:“自然自然!”
她原本满是希望的跟着兰湘,直到门口,却没想到兰湘丝毫没有对自己有任何的表示,竟然是很干脆的就走了。
朱娘的笑意凝滞下来,等兰湘走远了,她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啐了一口:“呸!一毛不拔,什么宫正,不过也是个奴婢罢了!”
想了想,最后还是冷笑一声:“果然还是钱管用。”
含凉殿
依旧是繁琐无比的宫宴。
舞姬在跳新编成的一支曲子,听说是叫“想夫莲”。
舞跳的倒是一般,只是这曲子却实在是好听,时而哀伤幽怨,时而又快意凌然。
元香有些不解:“这曲子缘何叫做想夫莲?”
兰湘正巧就站在元香的身侧,听了这话,不由得笑道:“这曲子是袁大娘自扬州回长安后的新作,今日奴婢正巧听见了,说是原来曲子叫‘想夫怜’,只是大娘觉得太过哀哀凄凄,便将这曲子新编了调子,改作‘想夫莲’,全因那扬州新开的莲花清丽无双,是以才名此。”
元香点点头,低头饮下一口酪浆,嘴角慢慢浮上一抹笑意:“倒是新开眼界了,原来只以为大娘舞剑第一,却是不晓得,于词曲上也有如此天赋。”
她从手上摘下一串琥珀念珠,塞到兰湘手中,笑意盈盈:“宫正拿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母后这几日身子不好,还要多仰仗您呢!”
手中滑腻腻的触感,冰凉透骨,兰湘正在装模作样的和元香推辞一番的当儿口,忽听上首的皇后朗声一笑:“你们俩还推来推去个什么劲儿,元儿要你收下那你就拿着好了。”
兰湘一愣,下意识的转身去看皇后,却见她已经低下了头,饮下一杯清酒。
心中窃喜,兰湘不动声色的将那琥珀念珠揣进袖中,摩挲着这念珠,心中估摸着这念珠怎么说也好过韩鸿照日常赐的雕花玉佩……
“母后可是在饮清酒?”元香笑问。
皇后点点头,转念便猜出看元香的小心思:“怎么,你这丫头不会是想喝酒了吧?那自然是不行的!”
元香倒是也不见懊恼,只是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个双鸾纹海棠银盏,对着皇帝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父皇,儿不过是想吃些葡萄酒而已!”
皇帝素来疼元香,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拒绝:“皇后,不过是葡萄酒,酒劲儿也不算大,不如许了吧。”
见韩鸿照点了点头,才唤过来何福,细细叮嘱:“去库中拿来今年凉州新进的葡萄酒,记得热上一热。”
何福白包子脸笑成一圈褶子,利落道:“奴婢这就去!”转身便没影了。
元香在皇帝身后瞧了半天,也未见那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谢普宁。
“听说他前些日子打碎了陛下喜欢的一只海狸鼠纹银瓶,就此在陛下面前失了欢心。”
素云闻弦歌知雅意,立时在元香耳边小声耳语。
元香只冷眼看着,一只手放在胸口上,按了一按,安思逸不明他意,不由得皱眉:“可是不舒服?”
元香却笑了一笑:“没事。”
眸子一转,又道:“儿这几日得了一个新法子,忽然想起来,这葡萄酒配上石冻春兑饮,滋味也是不错呢,宫正可愿去为我拿些石冻春?”
兰湘不明就里,听着元香柔柔的声音,只当是元香依仗自己,满口应下:“娘子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看着兰湘越走越远,元香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
安思逸细细的瞧着自己的妻子。
今日她在家中根本就没吃多少,分明这几日无心饮食,自己如何劝她也不过吃了一点,怎的现在却是如此?
第一次,安思逸觉得有些看不透元香的笑容。
……
昏暗的灯光,老宦官张贵儿正困的眼皮子都撑不住,偌大的竹楼就剩他一个人蜷缩在一侧一个小坐榻上打瞌睡,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阵呼噜噜的声音已经从喉咙间颇有节奏的了传出来。
“嗳,睁眼了!”一个有些年轻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张贵儿一下子就惊醒了,仔细一看,当前一人身着绿色联珠纹的圆领长袍,面皮白净,生的颇为精细,正在自己面前摆着手,似乎刚刚就是他叫醒了自己;
一人背着手站在后面,此时正随意巡视着,一见自己醒了,便皱眉道:“醒了啊。”
这不咸不淡的声音听的张贵儿却是呵呵大笑:“哎呦,这不是咱新上任的内廷大总管么,几日不见,倒是威风许多!”
“这般调笑的话,你倒是也能说出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何福却是皱着眉毫不留情,劈头盖脸的把张贵儿说了一顿,扔下这番话,便威风凛凛的向里面走去了。
只留下张贵儿尴尬的站在原地,那面皮白净的内侍却是嘻嘻一笑:“阿监,奴叫吉祥。”便扭头跟上了何福。
何福向着里间走去,边走边指点,“你们瞧见了没有,这酒库分了三个间,一个是专门存放各地的名酒,一个是北方游牧民族进贡上来的名酒,还有一个则是南方小政权国家进贡的名酒。别看它小,放的却多半是名酒。”
后面两个人跟了上来,又听何福说道:“我在圣上身前服侍也有几十年了,现在这酒库中的大部分酒的位置,可都能说上来。”
这话说的不急不慢,曹吉祥忍不住看向他的师傅,只见他脸上笼罩着一层胸有成竹却又骄傲的光晕,仿佛不是在说自己有夺目的辛勤聪颖,而只是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他低下了头,只嘲弄一笑,浑然不似刚刚天真烂漫的样子。
不大久,何福便从一个金缸中拿出了一个白玉瓶子,然而走了几步,却觉得有些怪异,往后一瞧,却是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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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据说上架前都要写这个,作者君其实感觉吧……写了会有人看吗?当然,既然大家都写,那作者君也来写个好了。www.uu234.net
《西京》发文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月,但是我写文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感悟良多,写文吧,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的是,故事想好,列大纲,就可以写了,全凭自己的一腔热情;难的是,写文的过程中,发文之后。其实我是有些玻璃心的,会心心念念作者说的每句话,自己的文好不好看呀,怎么今天推荐票这么少,收藏死掉了,评论说不好看要走云云,都有。但是,这些也是我必须要承受的,谁让我,是一个作者呢。学着佛系一些也不错,写文毕竟也不是我的全部生活,世界还是很美的嘛。但是,我还是要坚持下来。老爸说,写书不能赚钱,还浪费你的时间,耽误学习,这些倒是真的,我发现自己确实也赚不了多少钱,但是吧,这是我的一个梦想,一个爱好。脑袋里天马行空的东西太多了,不写出来憋得慌,再加上本人毅力好,所以这本小说就诞生了。当然,我也有错,如果写的书不能留住读者,我觉得我的错最大,从小看jj看多了,就yy出这本书来,没金手指没空间没穿越没重生,确实也是几十年前的老审美了。前面说,写作赚不了钱,但是,我觉得还是要有读者喜欢,才有写下去的动力,虽然说此书成绩不好,但是写这本我也算获益良多,改变了之前的很多看法,如果年后有幸开新书,到时候希望自己能写出真正让读者喜欢的小说。在这里,作者君还是忍不住厚脸皮求大家,一定要正版订阅!本来看的就不多,如果再有盗版,作者君还怎么活啊(笑哭),不过就是几个书币,大家顺手订阅了,作者君大概一个月还能买根冰棍,大家就让作者君吃根冰棍儿好不好(手动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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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原相毕露 (一)
曹吉祥和身边的小内侍阿赞皆是一愣,也向着身后看去。www.uu234.net
却见门前半倚了个妇人,身着一件绯色银绣的窄袖半臂裙,头上簪着两三支钗子,正朝着这边暧昧不清的笑。
阿赞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才发现那谢兰湘是在朝着自己身后师傅笑。
曹吉祥明白过来,便赶紧拉了拉阿赞的袖子:“去热酒吧。”
阿赞不明就里:“师傅还在呢!”
吉祥一副想拍死阿赞的样子,“这等小事你也好意思的劳烦师傅!”
然后毕恭毕敬的对着何福一笑,退了下去。
何福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有眼力见儿,看来自己当日果然是没看错人。
只是……
他抬头看着兰湘,旋即一笑:“不知宫正来这儿是做什么?”
兰湘哼了一声,走上前来:“你这老东西装什么装!”
何福向着后面看去,见张贵也已经走了,还是忍不住训斥她:“小点声儿,你怎的非要弄得众人皆知似的!”
兰湘冷笑:“怎么,你这就瞧不上我了?”
何福最近很是受不了她这个蛮横的样子,不耐道:“你来是做什么,如果被别人发现可怎么说?”
兰湘毫不在意的撇嘴:“看见了又怎样,掖庭不是还有口废湖么!”
“你!”何福张了张嘴,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却见兰湘一脸冷然的看着自己:“不过是公主再想喝些石冻春罢了,是你自己想多了。”
何福瞧着她这样子不太对,忙问:“春儿惹你不快了?还是……对了,春儿这几日怎么样了?”
“哼,果然!”
兰湘冷笑,脸上却逐渐呈现出一种恶毒的神情来,这是之前何福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一直以为无论兰湘是如何的发脾气,就连嘴里说出杀人这样的字眼都是天真而不屑的,却不妨被她这样冷静而刻薄的样子震住。
“死了,”兰湘干净利落的额撇下两个字,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还有楚荷那贱婢。”
还有?
何福愣愣道:“你……你这是何意?”
“今天早上,我去了掖庭,发现楚荷死了,回来就把春盈骗到了掖庭,我说给她开有司的调动条子,她还一口叫我一个宫正说要谢我……”兰湘笑的眼角沁了出了泪水。
“然后呢?”何福木木地问。
“然后?”兰湘按按眼角:“然后我就把她骗到了废湖边上推了下去!说起来,那贱婢也是够有福气的,当年先帝颇为宠爱的韦贵妃也是死在那里呢!”
把她推了下去……
自始至终何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自始至终他脑海中都只有这六个字,脸上的表情却仿佛石头一般僵着:“你、你说什么?”
“我说春盈啊,那贱婢死了!”兰湘恶狠狠的说。
“你这个贱人!!”
何福忽然像只暴虐的狮子,狠狠的掐着兰湘的脖颈,仿佛要把指尖嵌进她的肌肤中去钻出血来。
兰湘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发疯,心中骤然一片冰凉,又害怕又失望,努力说出话:“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前几日那厌胜的人偶便是我让她放……”
“啪!”
猝不及防的,一个仿佛是带着风的巴掌狠狠地落在兰湘呆愣的脸上。
“妹子,阿兄对不住你!”嗓子里发出碎布般割裂嘶哑的声音,何福竟然留下了两行的泪水,他举着手,这一巴掌却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她,春儿和你无冤无仇,她今年不过才十三岁啊!”
他奋力捏着兰湘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兰湘的骨头掰断,他悲哀的想,他只十五岁的妹妹,他在宫外流浪多年的妹妹,他还未叫过自己一声阿兄的妹妹,就因为一时自己的疏忽和猜忌多心,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兰湘还没明白过来,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恐,她强自使自己整定下来,问道:“什么……什么妹妹?”
何福一脸颓废,最终不晓得在喃喃念着什么。
兰湘的眼睛却瞪的越来越大,她颤抖着双唇,伸着手想捂住何福的嘴,不想让他从嘴中再说出这些几乎裂心催肝的话语。
挣扎间,谢兰湘失手打掉了案几上的烛台,瞬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搅翻了她的意识,仿佛是来自未知的、遥远的声音逐渐传入耳中,幽然而又嘶哑凄迷的叫她的名字:“谢兰湘,为何要害我?”
兰湘“啊”的尖叫了一声,转身想抱住后面的何福,然而她瑟瑟发抖的手碰到的却是另一双瑟瑟发抖又冰凉刺骨的手。
“为何要害我?”
低哑的声音竟是喃喃不休。
兰湘想往后跑,大声叫着:“有鬼啊快来人啊!”
却冷不防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她立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颤抖着往墙边靠,捂着自己的耳朵:“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是阿福的亲妹妹,否则我怎么会杀了你,我不过是嫉妒你,我嫉妒你啊!!”
除了那年家乡发大水父母兄弟都死光了,这是二十年多来她再次感觉到痛彻心扉的滋味。
“你害死楚荷,也是因为你嫉妒她?”那声音幽幽说道。
“我嫉妒你们……没错!”兰湘忽然痴痴一笑,睁大赤红的眼睛,尖声喊道:“你们永远都年轻貌美,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怕没人再爱我,皇后娘娘口口声声说只要我在她身边一日,她身边就一日有我的位置,可是她还是食言了……手握大权,不也是照样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真的?只有权势!只有权势!”
只有权势,握在手里的感觉,使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人肯关注她,哪怕只是摄于她的权威,可至少有,可笑,很可笑不是么……
谢兰湘正痴痴的哭喊着,冷不防耳边有个似女似男的声音:“皇后娘娘当年如此说,是因为她真的以为你喝下的是毒酒,却不知,你只不过是欺骗她罢了!更何况,你明明已经坐上了大女官,还不知足,和梁王、何福勾结,皇后怎么会留一个不忠于自己的人在身边?”
“沈华月,你不是早就死了么!”兰湘突然站起来,她恶狠狠的瞪面前站着的白衣少女:“你胡说!分明是我救了太子!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两只手像老鹰的爪子一样奋力向着面前的“春盈”还是什么“沈华月”纤细的脖颈间抓去。
第七十三章 原形毕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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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瑶来不及躲,她没想到谢兰湘明明颓废至此,双手竟还是又快又准的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白色的斗篷在挣扎间掉落,露出那张令兰湘厌恶的恨不得立刻掐死的脸,她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力道却更大:“东方瑶!竟然是你这个贱人!!”
就在胸中最后的一口气快要殆尽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宛如天神一般笼罩在东方瑶的面前,手刀用力砍下去,便轻轻松松令兰湘松开了手,踉跄倒地。
李衡乾赶紧把东方瑶拉在身后,看着谢兰湘被缚了起来,才转身来看她:“你没事吧?”
手腕被一双大手箍住,东方瑶亦抬头来看他,触碰到他滚烫的眸子,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瑶儿,你怎么不说话?”
见她失神似的不言不语,李衡乾皱紧了剑眉,抬手微挑起她的下巴,往下看去。
少女细白的脸腾的就染上了红晕。
东方瑶忙不迭躲开李衡乾的手,捂住自己的衣领退后几步,说道:“我我……奴婢没事。”
李衡乾虽手中一空,不过瞧她少有如此羞涩的模样,不由得嘴角勾起笑意来。
“把她押起来。”耳边忽然传来韩宿迁的声音。
东方瑶抬眼望去,只见年轻的郎君骑在马上,平日里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原来骑上马也可以如此威严。
鬓发散乱,粉黛因泪水而花,糊在脸上,好不狼狈。
双手被缚住,兰湘被金吾卫毫不留情押解起来,她却倔强的不肯动半步,咬着牙问:“东方瑶,阿福在哪儿,他有没有事?”
东方瑶只是冷眼瞧她,不做回复。
兰湘忽然凄苦的笑起来,眼睛一眨流出泪水:“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对不住他!”
“春盈她没死。”
东方瑶面无表情道。
“什么,你说什么?”
兰湘仿佛已经枯死的眼神的中忽然焕发出生机来,就像是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儿忽然发现天降大雨,挣扎着想要上前来抓住东方瑶。
东方瑶冷笑:“今日你将她推入湖中后,我便将她救了上来。”
兰湘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我没有对不住他!”
东方瑶正待离开,忽听她又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没错,你说的都对,毒是我自己下的,因为我知道如果不下那毒,我便永无出头之日,下了毒,不仅淑妃失宠,皇后扶摇直升,就连我自己,也会得到皇后的垂青,而不是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婢女。”
谢兰湘喃喃道。
然而她竟然没有想到,皇后已经知道了毒不是淑妃下的。
淑妃,那个可怜的女人,那日皇后从掖庭中出来,她提心吊胆一整日;
淑妃死了,皇后也依旧待她如初,恐怕从那个时候皇后就已经从淑妃口中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只是她为了自己的地位,却从来都不拆穿自己。
“哈哈!”兰湘戚戚然一笑,对着东方瑶一字一句道:“所以东方瑶,你看到了吗?今日的我亦或者昔日的沈华月,你说会不会是来日的你?”
“立刻把她压下去!”李衡乾皱着眉喝道。
直到兰湘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夜里,东方瑶依旧是定定的看着兰湘的背影。
“瑶儿?”李衡乾看她隐没在暗处的脸,“你没事吧,你真的信谢兰湘说的那些话?”
“没有。”东方瑶怔怔地摇头。
“驾!”
忽有浑厚的声音划破天际,只见一匹骏马向着这边就飞驰而来,马上的身影在看到押解的兰湘一众人时立刻迅速的勒住了马。
从马上跳下,卫季卿竟然一手勒住了兰湘的喉咙,冲她嘶吼:“谢兰湘,楚荷在哪儿!”
兰湘几乎要被掐死,却歪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东方瑶赶紧大喊:“季卿住手!”
卫季卿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紧紧地扼住兰湘的喉咙,双目赤红。
兰湘此时也没有了求生的**,只是闭着眼睛一心求死。
虽说兰湘死不足惜,然而东方瑶却为卫季卿担心,幸好此时韩宿迁正骑在马上,见状立刻上前去阻止卫季卿,喝道:“卫将军且住手,楚阿监还未死!”
卫季卿一愣,手渐渐松开:“你说什么?”
……
“见过殿下。”
再次跪在韩鸿照的面前,东方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你还有几分小聪明。”
韩鸿照淡淡的说,脸上分明没有半分病容。
“殿下说笑,”东方瑶憔悴又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来,“奴婢不过是救人心切罢了。”
韩鸿照又道:“亮把柄于人手,你可知有多危险?”
东方瑶心中十分难受,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俯首一拜:“求殿下开恩!”
只要她这般囿于深情痴爱一日,就永远难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韩鸿照暗忖。
最终,她还是叹道:“罢了,只要你莫要像她一般心怀鬼胎,忠心于我,荣华富贵,我还是少不了你的。”
“殿下,”东方瑶犹豫了片刻,才道:“春盈虽然牵扯事中,却实在只是被人要挟的无奈之举,她时至今日今日亦不知自己是何福的妹妹,既然如此,殿下可否绕她一命?”
韩鸿照面有诧异:“毕竟是经过了她的手,你怎知她可怜兮兮对你说的这些话不是在骗你?。”
“殿下,其实是小荷不忍心,还请殿下念在她年纪还小,放过她罢。”
心中忍不住叹气,楚荷求自己为春盈求情,也不过是看在她和芸儿一般大的年纪,心软而已。
从含凉殿出来,婉娘便叫住了东方瑶。
“我想见她最后一面,”婉娘微微叹气:“我和她是同乡,当年也是我一手提拔于她,便是她做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为她送行。”
这些年来婉娘虽时常严厉责备谢兰湘,她却从未害过自己,且一直畏惧自己,却没想到自从为忠愍太子试毒得到殿下的宠爱之后,她愈发狂傲,这些年来也有不少的婢女死在她的手下……
倘若自己当初能劝阻的了她,没有让她下毒成功,恐怕也不会是今日这个局面了罢!
东方瑶轻轻摇头:“姊姊不必苛责,她能有今天,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与姊姊无关。”
婉娘眼中不知闪动着什么,眼睛一眨,复消失不见,正待走,东方瑶忽叫住她,说道:“姊姊可知,沈华月是谁?”
婉娘心头一跳,说道:“什么沈华月,谁告诉你的?”
东方瑶把兰湘说的那句话告诉她。
婉娘笑道:“你莫想多了,沈华月她也曾对皇后殿下不忠而已,大约是兰湘情绪失控之下才想起了她。”
东方瑶仔细端详着婉娘的脸,缓缓地点头。
“阿福他现在怎么样了?”
披头散发,兰湘神色平静的站在窗边,背对着婉娘,自那夜何福不知被谁偷偷带走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过她有预感,何福还活着。
“你真的……喜欢他?”
婉娘犹豫着,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何福他,毕竟只是一个内侍宦官啊!
兰湘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谁让我真的喜欢他呢。”
婉娘其实很疑惑,何福是圣上身边的内侍,兰湘在韩鸿照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尽管认识的机会很多,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啊……念及此,她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惊道:“莫非当年你不肯出宫,也是为了他?”
“不错。”
兰湘神色淡然回答她。
第七十四章 风雨欲来
因为年少真挚的情谊,也许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了……
那一年她二十五岁,皇后说可以让她出宫嫁人,她却死活不肯,婉娘原以为她只是舍不得宫中的荣华富贵,竟没想到竟是为了何福!
“十七岁,我被卖进宫里,阿福为了见我,不惜入宫做……宦官。”兰湘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声音低沉。
“他被亲人抛弃,在掖庭任人打骂指使,我怎么忍心如此,唯有不断往上爬,我才能真正的救他……”
“说到底,是我不够信任他,我不知道春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喜欢春盈年轻的容貌,我只是嫉妒春盈嫉妒他疼爱春盈,却不知他只是为了不要我疑心才隐瞒春盈的身份,他留妹妹在我的身边,必定是信任我的,而我却……倘若春盈真的死了,我必定永生永世都不敢再见他。”
兰湘忽然转过身来,一身白色破旧的衣服在窗边刺眼阳光的映衬显得下愈加刺眼:“婉娘,你能不能救救春盈那丫头,我知道我和阿福逃不掉了,我也甘愿一死,可是春盈是无辜的!”
“瑶儿已经求过情了,娘娘也答应了。”
婉娘这样说,是真的不忍心告诉她,无论是她还是东方瑶其实都根本救不了春盈,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只因为她是何福的妹妹。
兰湘却欲言又止。
婉娘知道她想道谢,只是说不出口罢了,其实东方瑶不需要这个谢,本来也不是为了她。
走之前,婉娘看了谢兰湘最后一眼,她仍然在低低的诉说,仿佛永世不休,而她自己,也只能长叹而已。
这是婉娘见兰湘的最后一面。
后来兰湘被一条白绫赐死了,死之前,她也没有见到何福一面,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何福也一定是在想念自己的。
就在另一个潮湿凄冷的黑屋子里,同样的一条白绫摆在了何福的眼前,看着自己一手栽培的人,在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出了宫之后,何福却是半分情绪都没有了。
它盯着那白绫失神似的喃喃自语:“是我的错,我早该告诉她容儿的身份,否则也不会有今日……”
他只不过是怕,怕容儿知道后嫌弃自己而已。
亦是一念之差,猜忌和厌倦、怕妹妹成为有心人手中的把柄……诸多的不信任,使他选择对兰湘隐瞒。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这么多年的提心吊胆步步惊心,终于可以有了放下的一日,幸乎,悲哉?
“可悲可叹!”
曹吉祥低低的说道,只可惜何福早已经听不见了。
阿赞奇怪凑上来问:“什么可怜?”
凳子一歪,终于,何福整个人都吊在了半空中,曹吉祥笑了一声,面上似有怜悯:“自然是他,自以为是,才有今日!”
阿赞眼珠子转了转,却还是不明白:“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吉祥嘲笑他一句:“你什么时候听的懂过?”
阿赞怒,上来就想揍他,吉祥赶紧拉住了他,讨好似的一笑,示意身边还有别人,阿赞才忿忿的住手,嘟囔道:“就你明白!”
……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暖洋洋的,站在太阳底下,东方瑶还是忍不住抬手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
“瑶儿,你来了。”
倚在外面,楚荷面色苍白的对着东方瑶笑。
“暧,你别出来!”东方瑶赶紧扶着楚荷进了屋,一边把她按在坐榻上,一边嗔道:“这几日你风寒这么重,就别穿着单衣出来了,记得多穿点呀!”
楚荷微笑:“哪里有那么娇弱。”
东方瑶说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原来那日她并没有离开含凉殿,而是装作已经走了的样子,却转身爬墙进了氤氲院,在里面待了许久,无意中看到兰湘给春盈的那盒糕点,而那糕点盒子上刻着的鸳鸯纹的样子,正是陆静娘喜欢的花式样子。
从东方瑶对兰湘的认识来看,兰湘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赏赐比自己等级低的奴婢任何东西,而她如今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以,东方瑶笃定兰湘和春盈一定有什么,便借了李衡乾的方便找人盯住了春盈,却不想兰湘将春盈骗到东湖,竟将她推进湖中,幸好后来被人救起来,春盈才道出实情。
那日在楚荷院子外面找到的人偶,正是兰湘指使春盈放的,春盈摄于兰湘威严,不得已而为之;
而兰湘之所以假手春盈诬陷楚荷而不自己动手的原因,恐怕就是她想陷害春盈了,只是这个小丫头为什么值得兰湘陷害来一石二鸟,东方瑶还真是不知道,直到那日扮鬼恐吓兰湘,才知道原来兰湘只是嫉妒春盈,却不晓得春盈和何福之间竟然是兄妹的关系。
“瑶儿……你还求了豫章郡王?”楚荷犹豫着问出口。
东方瑶微微颔首,其实不止豫章郡王,还有元香,她写给她的那封信,便是要她故意举办宴会,做出一副倚重兰湘的样子,什么想喝酒也不过是诓骗他俩到一处的借口罢了。
兰湘向来恃宠而骄,一定不会觉察出元香这样的心思,更何况还是在她以为楚荷已经死了的情况下。
“你……瑶儿,你怎会知道兰湘和何福有那样的关系?”
楚荷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事情不论是何福还是兰湘一定都是藏的极深,毕竟两个并非一宫的奴婢搀和在一起,说是私相授受那还是往小出说了,若是顶上勾结背主的帽子,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还记得那一日么,白日里她借卫将军来恐吓你,晚上我就发现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出去,不想是和何福在酒库私会。”
不止如此,她还发现了当日跟踪他俩不止自己一个人,还有玉莲,也正是玉莲,后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后对兰湘的忍耐已经到头了。
楚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倒是我连累你了,只是瑶儿,我真的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傻丫头,说什么呢!”东方瑶幽怨的瞪了楚荷一眼。
楚荷颇感无奈的说:“你……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平白无故为我抓那样苦的药?”
说完这句话,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然而当日的东方瑶却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其实才刚刚开始。
只是那个年纪的她,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以至于未曾觉察到这不过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