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颗真心
宜祥二年六月初五,两人回到阔别许久的长安。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宫中事务繁杂,东方瑶闲暇时除了为崔城之出谋划策,还要入宫侍奉韩鸿照,隔三日入宫一次,除了请安、照常打理政事以外,还要充当韩鸿照的话筒子,今日是哪个御史又惹她不快了,明个儿是哪个宰相触他眉头了,简直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能抱怨的许多。
东方瑶十分纳闷,又不敢把这份“工作”假以他人譬如桓修玉之流,虽说韩鸿照有分寸,该无情时自家孙儿都杀伐决断,可她只怕再多出个李少简,到时候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只得小心应对,简直比平日还要累上百倍。
只可恨这桓修玉神出鬼没,又和李少简待女皇的方式大为不同,殷勤而不见逢迎,献媚而不邀宠,当真是有两把刷子。
这一日又是入宫之日,东方瑶大约于未正到家,一到门口儿,却见有辆熟悉的马车在门口摆着。
芍儿又来了,她摇头失笑。
芍儿自从嫁人后,却是愈发闲不住了,她得知东方瑶每每入宫回来,根本没有时间打理家务,又考虑到崔嬷嬷年事已高,别人不敢完全托付,就亲自到崔府来为两人打理。
东方瑶到了后院,正巧苏园也在,他们前一天就打好了招呼,是来休整这后院的假山的。
“这园林之景嘛,当然是以秀致为上,土石构造的山,也要与地形骨架相呼应,不能随意摆放,否则失其韵味,只有融入整个园中,方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苏园说完了,芍儿就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点头。
“芍儿,阿园。”
东方瑶笑着走上来,问道:“看的怎么样了?”
“哦,”苏园施一礼,说道:“夫人安心,如今我已观测完毕,不久后就会有匠丁上门,按照我的图纸布置,就不劳夫人和侍郎费心了。”
东方瑶微微颔首,赞赏了了他几句,这边芍儿迫不及待的向苏园打眼色,是以自己有话要和东方瑶说。
“什么事儿呢,这样急?”苏园一走,东方瑶忍不住问道。
“唉呀,”芍儿先叹了一口气,“娘子入宫伺候女皇,应当很累的吧。”
两人边走边走到上房,东方瑶这几日的确有些疲于应对,不过一想到往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自己先失了一颗热心,变得矫揉造作起来罢?
她轻轻一拍芍儿的肩膀,把她推了进去:“胡说什么呢,先进去,待会儿我要崔嬷嬷来准备,一起在这里吃好了。”
芍儿却是说什么也不允,她知道,本来东方瑶和崔城之在宫里忙了一天就很累了,哪里还有精力再招呼两个人呢,是以和她说了几句贴心话,便回去了。
待被玉莲伺候着洗完了澡,她就把所有人都挥退了下去,坐在小榻上愣愣的发呆。
今日,她在宫里听说了两条消息。
其一,泗水郡王薨了。
其二,韩侍郎的妻子病逝了。
要说这其一,她心里着实不咸不淡,死的这么简单,还想要他再疯几年呢,这厮死的却是太容易了。
其二嘛……心里就不知什么滋味了,她几年前在晚宴上倒是见过韩宿迁的夫人裴氏几面,还记得裴氏打听过自己,怎么不过几年,就病逝了呢。
心内无声一叹,要说人啊,死,是一瞬间的事,活,也是一瞬间的,那么这整个长长的人生,就显得尤为漫长了。
“吱嘎”
门开开,崔城之走进来,见妻子正靠在小榻上发呆,一手撑着下巴,神情呆呆的,像个木娃娃。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轻轻唤了东方瑶一声,立在了她的眼前。
“回来了!”东方瑶忙回过神来:“我给你更衣,热水已经备好了。”
做夫妻这几个月,她已经会给丈夫解衣了,虽然崔城之不愿意要她操劳,但是东方瑶心想,不要她操劳,难不成还要假手婢女来?那她只能亲自上阵了。
待崔城之沐浴完毕,只觉得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他和东方瑶当然不一样,纵然在吏部的议事堂忙了一整天,可毕竟精力旺盛,洗澡之后就无甚感觉了。
见妻子依旧是恹恹,不由得上前去仔细打量她:“可是生病了,怎么一点精神没有?”
“没”东方瑶老老实实说:“可能是有些累。”
崔城之哪里能放心,忙叫十五去找大夫。
“现在什么时候了,都快暮鼓了。”东方瑶道。
没奈何,那只能等到明日了。
两人各自休整仪容,准备用膳了,忽然听玉莲急着敲了几下门:“郎君、娘子,苏宫正来了。”
婉娘?
东方瑶和崔城之诧异的对视一眼。
婉娘坐在崔府的上房中,静静的候着两人。
不消片刻,便见两人身着整洁的衣衫入门而来。
“不知姊姊要来,失礼之处,还请姊姊莫怪。”东方瑶歉意道。
“哪里要怪呢,是我来的仓促了些。”婉娘忙起身来虚扶了东方瑶一把,自有内侍扶起崔城之,三人接着入座。
只听婉娘笑道:“这几日陛下见侍郎和夫人皆是操劳至极,因此特意命老身来为侍郎和夫人送来几道晚食,聊表拳拳之心,还望夫人和侍郎笑纳。”
两人哪里敢说不好,忙致谢意,又寒暄几句,崔城之见婉娘似有和东方瑶私语之意,便借故下去了。
婉娘望着窗外崔城之愈发走远的颀长背影,心中幽幽一叹。
“咳咳!!”她心中念想还未起,却激烈的咳嗽了两声,把东方瑶吓坏了,“姊姊这是怎么了?”
婉娘咳嗽的脸红,连忙摆手:“不过老毛病了,无妨,无妨。”
东方瑶哪里能放心,“我记得姊姊之前就有喘息之症,如今不知治的如何?”
婉娘脸上却挂着不在意的笑意:“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就是有病也不能完全治好了,人人皆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姊姊,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哪里还有嫌病能治好的!”东方瑶忍不住轻嗔。
婉娘点点东方瑶的额头:“傻丫头,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姊姊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还会故意拖坏自己的身子吗?”
东方瑶一想,确实是这样,倒是自己多心了。
却没有看到,婉娘眼中的一丝黯然。
也许像她们这种“无所不知”的老人,有疾而终总比无疾而终要好。
心中索然寥寥,面上却掩饰的未教东方瑶看出来,她渐渐收敛了神色,似是有要事嘱托之意。
“瑶儿,”迟疑了半响,婉娘终于还是说道:“瑶儿,我要走了,走之前劝你一句。”
东方瑶微诧,“姊姊请说。”
婉娘微微吐出一口气来:“你和崔侍郎都是聪明人,应当看的出来圣上的雄心,否则她也不会一朝登基为九五至尊,眼下看似你和侍郎在圣上是最为得宠的臣子,也须知‘过眼云烟’的道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话说到这里,东方瑶忍不住多看了婉娘一眼,怎么忽然要对说这种话?
“记住,谁都可以忤逆陛下,只有你和侍郎,万不能,你可以算计,但至少保留一份真心。”
保留一份真心,就是这一份真心,可能是救你们的最后一棵稻草。
第四十五章 修炼成精
至少保留一份真心。www.uu234.net
婉娘走了许久,东方瑶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要说真心,她对韩鸿照,自然不可能全是真心,整个东方一族都尽数死在她的手中,她就算再理智,也不可能对她付之真心。
并且,她三岁得知家仇,母亲也从未瞒过她,那时候她的恨意,简直如同幼苗一般,渐渐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茁壮。
要说恨,不可能是没有的,甚至许多年前,那曾经占据了她的整颗心,她渴望来到在韩鸿照的身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无辜的族人报仇,只是没想到,最后她回和元香李怀睿熟识交心。
可是她的母亲,不愿意要自己的女儿一生活在仇恨之中,如果她不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婢女,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那么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报复她,为族人复仇,得偿所愿。
可她毕竟不是。
从小小的婢女开始做起,她在韩鸿照面前侍奉的时候,心中怎么无恨?
自是可恨没有能力复仇罢了。
可要问她有没有真心,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没有真心?
她待她好的时候,好像要她看见自己早逝的母亲;严厉之时,训诫如同严师;利用之时,两人相互算计,毫不留情……
可她,到底不是少年心性了。
如今,她已经学会了隐忍,她知道自己没有对抗韩鸿照的能力,所以避敛锋芒,蛰伏在她的身边,总以为终有一天会拨云开日。
如今婉娘对她说一句,你对圣上,要一份真心。
倘若无真心,她不会至心结交元香,倘若无真心,她便不会嫁给城之,而是一辈子孤寡一人。
人生于红尘之中,难免不会纠纠缠缠,又哪里会有真正绝情断心之人呢?
“苏宫正和你说了什么?”
崔城之一脸狐疑的看着东方瑶。
东方瑶心口顿时一跳,忙说:“没什么,只是叙旧罢了。”
真的只有叙旧那么简单么?
崔城之看了东方瑶片刻,见她没有多说之意,只好压下不问,只说道:“那我们这就去用膳罢。”
用膳。
东方瑶瞥了一眼婉娘隔在案几上的食盒,是圣上钦赐,可以说,十分体恤了,为何婉娘又要说,“只有你和侍郎”必要保留一份真心?
“城之!”东方瑶忽然出声道。
“怎么了?”
两人对坐,崔城之正呷下一口茶水,闻言便问。
“你可知郑国夫人,你的祖母年少时和圣上的关系如何?”东方瑶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的祖母?”崔城之剑眉微蹙,回忆道:“我对祖母的事情了解甚少,年少在安平的时候,只听说圣上入宫之前,和祖母的关系十分融洽。”
顿了顿,他又道:“瑶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罢了……”东方瑶随口说完,又后悔了。
她记得之前城之曾对她说,两人之间不能对彼此说谎,她刚刚那些话,岂不是有意掩盖?
城之没有骗过她,而她呢,却总是下意识的就想隐瞒,这和不信任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之前在安平那件事,紫葳有心挑拨她与城之的关系,城之分毫错都没有,只是因为一时之善念收留紫葳,她什么都没问竟然就和他怄气,怎么现在不仅善妒,还愈发小孩儿心性了……真是罪过罪过。
“我错了……”东方瑶低着头,诚恳的说:“其实适才宫正和我说了一些话。”
随后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城之听。
崔城之面色稍缓,心中也吐出一口气来。
他柔声安抚道:“你莫想多了,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圣上之事,她又如何会有雷霆之怒呢?”
他这么一说,东方瑶心中愈发羞愧,“我真的错了,我……我刚才是没想好,其实并非有意瞒你的!”
这丫头少有低头认错,又可怜的惹人怜爱的时候。
崔城之不由得嘴角微勾,“夫人知错就改,甚好,却不知如何赔偿为夫呢?”
东方瑶忍不住脸一红,这个家伙,又卖乖,每次大摇大摆称呼她为夫人的时候,总是所求不善。
崔城之见她又笑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先用膳,这也是大事。”
语毕,夹了一块肉给她。
呃……也是?
东方瑶默默地吃下那块肉,琢磨他口中的另一件大事是什么。
……
桓修玉回到教坊的时候,阿才已经准时在一边候着了。
“查的怎么样了?”
“是这样的郎君,”阿才道:“韩重献和韩宿襄关系很差,这几年更是愈发不合。小的打听到这世子的母亲早亡,因此平时只有乳母管教,父子俩失之交流,自然日渐疏远;并且,最近小的打听到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桓修玉很感兴趣的“嗯”了一声,“说下去。”
阿才这才在桓修玉耳边小声说:“当年颍川王和成国公因为退婚一事闹得轰轰烈烈,这件事后来被圣上压下来,可是最近却有细作对小的说,他监视世子之时,曾亲眼见到他往颍川写信,送各种贴补之物,并且这事,是瞒着韩宿襄的!”
哦?还有这等事?
桓修玉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玩味的兴味来。
瞒着自己的父亲往颍川递信,可这颍川王女儿和韩重献的婚约早已解除,韩重献莫不是根本不愿意退婚?
“据我所知,韩宿襄和李陵的关系,应该不好,对吧?”
阿才忙点头:“郎君说的不错,当初也是义阳郡王坠马之后,颍川王的女儿不知怎么的就和成国公吵了起来,还刚好被颍川王听到,这才去找圣上告状,才有了被废之事!”
桓修玉暗忖,这事情发生的也太巧了,李衡义刚坠马,韩宿襄和李陵就因为退婚一事闹得十分不愉快,按理说,这两人亲事黄了,没有受益与否,只是因为李陵被废,他这亲事也没什么价值了,韩宿襄想退婚无可厚非……
不对!
桓修玉双眸微睁,退婚这事,可是韩鸿照废帝的导火线,这世上哪里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坠马……退婚……废帝……
李衡义不久就要举行册封东宫仪式了,他这坠马坠的还这么会挑时候儿,如果真的是巧合,那真是天底下第一大笑话了。
因此他在听了阿才的情报之后,能得出的结论是李陵不是被人算计了,就是想算计别人不成;韩宿襄绝对不似他表面那般颓废,而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第四十六章 欲取姑予
三日之后,尚书省下了一道新的敕令。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道敕令是由王德亲自到了教坊司宣读,册封桓修玉为司卫少卿,并赐住宅、奴仆上百,可移出教坊司居住。
“多谢内侍。”桓修玉笑的十分优雅从容,在众目艳羡的目光之下仿佛跪拜行礼都是那么的高贵。
王德忙扶一把:“少卿说笑了,快些起来罢。”
他把敕旨递到桓修玉的双手中,看着桓修玉的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刺眼。
圣上初有此意的时候,就知道宁国夫人会反对,因此这敕令所拟之人,并非东方瑶。
凡是朝中官员,凡有升迁,无不以敕书诏书为宁国夫人所拟为荣……桓修玉草草的打量了一眼手中的敕书,却无喜无悲,只是拱手又多道了几个谢。
礼毕之后,也没有那么快就搬出去。
桓修玉悠闲的走在教坊司的后院,左右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说起来,他还真不愿意走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逐渐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神色。
“阿兄。”
桓修延不知何时,停在了桓修玉面前。
“修延!”
桓修玉一喜,大步走到桓修玉面前,把敕书摆出来,迫不及待的想分享自己的喜悦。
桓修延神色淡淡,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敕书,说道:“阿兄,你从前不是说你志不在此,只想将古乐遗曲发扬光大吗?”
桓修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那时从前了。”他说道,边将敕书接回来,仔细的卷起。
“阿兄!”
桓修延跟上桓修玉的步子,说道:“你为什么要离圣上那么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现在教坊里的那些人都说你什么吗!”
“说什么。”桓修玉停下来,一脸阴沉。
“说你,是第二个李少简。”桓修延一脸苦涩。
“那你信吗?”桓修玉反问弟弟。
“我不信,”桓修延毫不犹豫,可是下一秒,他又道:“我不信,可是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刻意接近成国公!”
“你不知道袁姐姐就是死在他的手里么,你为何还要……”
“啪!”
空气中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半响,桓修延才反应过来打的是自己。
“我说错了吗?”桓修延声音一高:“你这些年到底怎么了,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我会害你吗?”桓修玉问道。
“你不会害我,”桓修延苦笑,看着桓修玉一字一句道:“你不会害我,为何要拆散我和芸儿。”
这不是质问,而是陈述。
桓修玉心口一跳,张嘴:“修延……”
他的弟弟却似乎不愿意再听他多说一句,扭头就走。
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接近韩宿襄,为什么要讨好韩鸿照,为什么要拆散他和楚芸。
桓修玉觉得心悬了起来,就算是刚才才有的好心情都被这一问问的灰飞烟灭了。
桓修玉心情不好,成国公府中,韩宿襄却大为奇怪。
“咦,这个桓修玉,升了司卫少卿?”韩宿襄听到消息,忍不住说道:“还真是有几分能耐。”
他的长随阿泉笑道:“国公,我看着他还有意巴结于你呢!”
韩宿襄轻笑一声:“他想出人头地,不攀附权贵,恐怕要等到死了!”
“那是!那是!”阿泉忙赔笑。
“对了,”韩宿襄忽然皱了眉:“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都在娘家住了快三个月了,还不回来,这成何体统?!
阿泉神色尴尬:“这……爷,小的当然不知。”
韩宿襄嗤笑了一声,爱回来不回来,他才不在意,在家里看着还晃眼。
“去,叫乳娘把小娘子抱过来!”他笑着吩咐道。
……
这一日入宫来,东方瑶就听到四周宫婢叽叽喳喳的声音。
“桓……少卿……王内侍……”
他们声音偏又太小,听不清。
东方瑶走了两步,猛然反应过来。
难道说,桓修玉已经成功升迁了?
沿着太液池一路行至蓬莱殿,这一路倒是安静了不少,东方瑶心中也是越想越明白。
“圣上是不是私下赏识了桓修玉?”东方瑶边对王德说,边若无其事道。
王德看了看四下无人,便道:“夫人猜的不错。”
自从王寿被挤下去之后,王德成功接任了他的位置,后来东方瑶重回长安,在她的安排之下,王德成为了她第一个在韩鸿照身边可以获取情报的人。
至于曹吉祥……两人一打照面,就见曹吉祥脸上始终挂着标准的微笑:“夫人来了。”
摆出一个延请的姿势来。
东方瑶微微致笑,跟着走了进去。
曹吉祥就是个人精,她可不敢用他,不过她却知道,阿赞和他关系匪浅。
“陛下。”
东方瑶行了一个跪礼。
“瑶儿来了。”韩鸿照温和一笑:“我刚好和你说一事。”
东方瑶心中微微诧异,还未及多想,便听韩鸿照对她说道:“如今我初登帝位,韩氏一族的身份却依旧不高贵,况且我娘家一族中,并没有十分出色的子弟;五大氏族把持天下世族命脉,历朝历代延续不变,难免心生焦躁,因此,我有意重修氏族志,以安世定邦,不知你意下如何?”
德宗年间修过一次氏族志,那是因为德宗皇帝想稳固自己的皇位,如今韩鸿照乃是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女皇,她登基之时虽少有人反对,然并非没有“心怀不轨”之人,但凡这些人凭借着显赫的家世从中作梗,韩鸿照能封一人之嘴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陛下想要修氏族志,这本就是好事。”
东方瑶微微笑道。
韩鸿照有这个想法绝不是空穴来风,那么究竟是谁提醒的她呢?
“关拢贵族之中昔年有许多是跟着德宗皇帝和高祖打天下的第一帮手,如今陛下登基,身为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女皇,自然会有许多人心生不满,关拢贵族绝对会在其中打头阵。”
“修氏族志也只不过是在名望上打击他们罢了,只有与政治手段相结合,才能看出其中成效。”
这个政治手段,当然是杀伐贬黜,该赶的赶,该杀的杀,只要有人不满,就是安庭逊的下场。
身为关拢贵族的第一大家族,安家便是那只被杀的鸡,其余贵族就是瓮中的猴子,想要坐稳皇位,必须不择手段,韩鸿照深知这一点,因此在她登基之前,就已经着手将安氏一族圈入屠刀之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韩鸿照一个人攥着朱笔,回忆着桓修玉白日里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么,怎样修?”
“成国公和崔相,绝对是上上之人选。”
桓修玉如是道。
第四十七章 同桌而食
“宁国夫人到了。m.www.uu234.net”
远远地,有婢女的声音传来。
“瑶儿来了,”元香微微一笑,回身吩咐身边的绿意:“快去接着。”
徐晋正陪着元香在池边看锦鲤和乘凉,一听到东方瑶到了,便忙要告退。
“如此,”元香没有挽留,颔首道:“驸马先行。”
徐晋走过去的时候,宁国夫人也慢慢走了过来,两人皆是一礼。
“怎么得闲来了?”元香拉了东方瑶坐下,语气亲昵。
有婢女轻轻摇着团扇,送来一阵凉风。“前些日子听说公主身子不适,是以想着过来瞧瞧,不知公主如今是怎样了?”
“哪里有什么不适,”元香轻描淡写的说道:“又是母皇和你危言耸听了,不过是食欲不振罢了,夏日里这样也是司空见惯的……”
柳树荫下两人的交谈声一句一句的入耳来,徐晋侧耳听着,一手搭在亭榭边的栏杆上,也不知自己要听什么,心中还有些兴致索然。
公主温柔是温柔,只是也太……温柔了些。
举案齐眉。
他眉毛蹙了蹙,这个词还真是贴切,夫妻若太举案齐眉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按理说永平大长公主这种尊贵的身份,对他恭敬那也是一种看重和福气,可徐晋却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他自从进公主府,只进了一次公主的闺房,还是前几日她生病的时候呢。
不过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前脚踏进房门儿,后脚就看见了公主脸上一闪即逝的厌恶。
“阿泽和伤儿如何了,怎么没见他们?”宁国夫人问道。
一边素云添了茶,元香小小的啄了一口,才笑道:“阿泽在读书,伤儿太难缠了,好容易他睡着了,才不叫他来烦呢!”
女子笑的时候露出一排碎玉般的贝齿,语气也带了些娇嗔的意味,竟是徐晋从未见过的动人模样。
风动花摇,一时之间,徐晋也忍不住唇而笑。
“公主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东方瑶看元香展露笑颜了,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元香面上笑容淡淡:“很好啊。”
“驸马如何呢?”
东方瑶下意识的四下一看,却正看到徐晋在凝视着元香笑,愣了下神,才看向元香,徐驸马怎么还没走?
元香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淡漠,“驸马待我很好。”
可是你根本就不在乎他吧?
东方瑶深深的看了一眼元香,听说她选驸马之时,只是随意一指,高子澜的画像就这么被搁置在一边。
两个人忽然就不言语了。
徐晋没有听清她们刚才在讨论什么,但是很明显自宁国夫人望这儿打量一眼之后,元香面上的笑容才逐渐的消失。
他心口猛然一跳,像心虚的小贼一般落荒而逃。
他这么偷看公主,也许公主会不喜欢呢。
“呦!”
边回头边往前走的结果当然是撞上同样一个冒失的家伙。
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徐晋才急乎乎的吁出一口气,啐道:“十五郎,你这是要吓死我!”
张十五郎从前就是徐晋的狐朋狗友,摸进公主府也很是轻车熟路。
“瞧驸马这话说的,”十五郎呵呵的笑:“您艺高人胆大的,咱这熊样子怎么能吓着你?”
一听他说“艺高人胆大”,徐晋忙将张郎拉倒了一边,斥道:“别胡沁,你鬼鬼祟祟的怎么又来了?我可不跟你去那种地方,要去自己去!”
说完摆出一副赶客架势来,还颇有些不耐烦。
“哎哎哎,别嘛,”张郎架住徐晋的两只手,跟推太极似的和他打了半响,“我在家实在是闲得慌,没有你这赵娘子家还有什么好逛的呢!”
“休要再提那赵娘子家!”徐晋立马变了脸:“我现在是驸马,你说这些叫公主听见了,仔细了自己的脑袋!”
“危言耸听,”张郎哼哼着摇头:“你在家被世伯也没少打,怎么这些日子跟吃了**药似的?”
他说完,忽然凑上来呲着两排歪歪扭扭的大牙嬉笑道:“你该不会真看上永平公主了吧?”
徐晋的眉毛深深的皱成一个川字,瞥了张郎一眼:“那又如何。”
想了想,又理所当然的补充道:“公主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哼,”张郎一声嗤笑直起腰来,声音平平:“你可得记住,自己娶的是公主,不是妻子,你得伺候她,不是她伺候你。”
“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徐晋辩解道。
本朝公主多半蛮横无理,倘若有个“娇”也就罢了,偏偏就是粗俗般的“蛮横”,因此世家大族大多以娶公主为人生最当头一棒的倒霉运。
“公主不是那样,还能哪样?”张郎继续磕掺,“不是排场大,就是性子娇,脾气暴,你可不是养了个祖宗,难道这公主还跟你同桌吃过饭么?”
徐晋张了张嘴,眸中一黯,“没有同桌吃饭,可她从来不乱发脾气。”
只是有些冷淡罢了。
“兄弟,咱俩从小光着屁股长大,我劝你别拎不明白,”张郎四下瞥了一眼,看没人才说道:“听闻永平公主和前驸马安思逸十分恩爱,倘若不是女皇一手拆散,哪里会有你呢?这女人乃是世间最为痴情的一类,你若是赔上真心又换不来她的心,那可就亏大发啦!”
……
成国公府中正是一片热闹。
“来来来,一定要不醉不归!”韩宿襄红着一张泛着油光的、发福的脸,手中琉璃杯因为他笑的幅度过大,颤颤巍巍的在手中晃着。
“啊。”扬首灌了一整杯的浊汤,他满足的发出一声呻吟来。
“国公慢些,莫急。”
桓修玉小酌一口,举杯微微的笑着。
韩重献也在酒席上,他闻言多看了桓修玉一眼。
这个男人实在生的太好看,配上他眸中古怪而复杂的神色,韩重献没来由的身上一阵恶寒。
“臭小子,还不赶紧给你桓少监斟酒,傻愣着看什么!”韩宿襄用力拍了一下韩重献,骂道。
“不必不必,小郎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桓修玉一边推脱,一边笑道。
韩重献未言,只是默默地为他斟了酒。
“一句话都不会说么!”看着儿子低眉顺目不言不语的样子,韩宿襄就来气,酒劲儿上来猛然抬脚一踹,嚷嚷道:“丢人现眼,赶紧给老子滚回去!”
人家桓少监修氏族志这么个肥差自己没着手都想着他,傻儿子却拉着个死人脸,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桓修玉忙拉住韩宿襄,对韩宿襄说话的时候却观察着依旧沉默的韩重献,打圆场道:“国公喝多了,小郎君莫介意。”
韩重献微微颔首。
桓修玉眼珠子一转,问道:“不知小郎君可有婚娶了,我瞧着你这年纪也不小了。”
“十八了……”
“有。”
父子俩同时出声。
韩重献就淡淡的一个字,韩宿襄倏的落下脸来:“没有婚娶来人,把郎君带下去。”
韩重献双眼微睁,还未争辩,便被仆人牵了下去。
“没有婚娶,不知少卿可能搭线说一个呢?”韩重献刚出门去,韩宿襄就变了一副面孔,笑眯眯道。
推书推书,今夏听雨《妙手医春》妥妥的爽文哦~
第四十八章 父子不和
食案上已经一片狼藉,韩宿襄也带上了微微的醉意,惺忪着眼,十分和蔼的看着桓修玉。www.uu234.net
桓修玉可没喝醉,他知道韩重献为什么不愿意退婚,无非就是和李陵的女儿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韩宿襄为何一直想要退婚,不言而喻,他素来看重的贵胄的身份,李陵被废后,早就没有攀附的价值了。
父子俩不和,只这一件事自然还不够,他需要再添一把火。
“国公呀,”桓修玉哀声一叹,做出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有……倒是有,只怕小郎君不会愿意!”
“这有什么!”韩宿襄当即一摆手,道:“那个竖子,管他做甚,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能造老子的反不成?”
桓修玉摸摸胸口,顺气道:“这小弟我就放心了。”
“大哥没发现崔相的小女儿七娘正合适吗?”桓修玉低声道:“那日我在圣上身边服侍,听圣上问起崔相的儿女来,他七个儿女之中,唯有小女儿还未出嫁,今年正巧二八韶华,可不正和小郎君配成一对神仙眷侣吗?”
“那相貌、才德如何?”韩宿襄忙问。
“自然也是极好的。”桓修玉满脸的笑意。
“如此甚好,甚好。”韩宿襄捋着胡子笑,崔知同如今可是圣上身边的宠臣,一旦和他结亲,那他韩宿襄的身份便是贵上加贵了,身边又有桓修玉这么真心结交的一个朋友在身边……
“阿玉。”韩宿襄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大哥?”桓修玉殷切道:“可是有哪里不满意呢,没关系,你若是看不上这个,我们可以再挑一个嘛!”
韩宿襄感慨:“没想到我这个年纪,还能交到你这样的知己!”
两人的光年龄就差了二十多岁,一开始韩宿襄只是认为桓修玉是来巴结他罢了,直到这几日韩鸿照给他派来的新任务,竟然是去修氏族志!
他在家赋闲时间不久了,从天而降的这样一个肥差,没想到还是来自于桓修玉对圣上提的建议,“修此志非亲近人如韩公崔相不能耳。”
这话是圣上亲口转述给他听的,老实说,韩宿襄有些吃惊,他之前和桓修玉不熟,身份又不搭,年龄差距大,凭什么桓修玉要这么用心和他结交呢?
“大哥,”桓修玉拉过酒壶来,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再填满自己的酒盏,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到大哥,就觉得特别亲切。我和愚弟修延自小便是家破人亡,毫无寄托无奈之下才入宫来做了伶人。我其实并非家中之长,十几年前还有一位长兄,只可惜多病早夭……”
韩宿襄听的唏嘘不已。
“……见大哥如故,不免想起了长兄,故而愿用心结之,唐突之处,还望大哥莫怪呀!”语毕,他乘兴扬首一口。
“原来竟是如此!”韩宿襄叹道:“倒是难为你们兄弟二人了,却不知令弟今年年纪几许了……”
上房里韩宿襄正和桓修玉把酒欢颜,,卧房中韩重献却在一人呆坐着。
“一、二、三、四……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屈指算着,估摸时间,他送到颍川的信需要二十九日,绮容的信送到长安也要二十九日,这时间应该到了,为何迟迟还不见。
韩重献闷闷的叹了一口气。
想到颍川多变的天气,遥遥无期的重逢之日,心里就一阵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郎君!郎君!”
这时,门揭开一条缝儿,露出一个小厮圆圆的头来,他掐着嗓子喊道:“郎君,到了!”
“快进来!”韩重献喜得两步并左三步,忙给小厮打开了房门放他进来,一边捧着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四下巡视,确定无人后才放心的掩上门。
“来信啦,快给我看看!”
“在这儿,在这儿!”
一阵的声音,小厮将从怀里掏出来的信平平整整的摆在了韩重献的手中。
韩重献喜滋滋的揭开信看了,认出是绮容的笔迹,报了平安,还问他好不好……
少年嘴角勾起一弯甜蜜的笑意。
“赏!”他乐得合不拢嘴之时,嘴里还能蹦出一个字来。
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子,递到小厮手中,低声嘱咐道:“不可对外人说,晓得吗?”
“省的,省的,郎君安心!”
小厮颠了颠手里的银子,眉开眼笑的就跳了出去。
韩重献捧着信到了书案边,笑了又笑,将信藏好后,抽出一张宣纸,蘸了蘸墨水,提笔写道:“容儿卿卿如晤……”
“郎君郎君”
门外传来阿泉的声音。
韩重献手忙脚乱的将那信团成一团掖在案几底下。
“郎君,爷叫您呢,在上房。”阿泉在门外恭敬说道。
韩重献跟着阿泉到了上房。
此时案几已经收拾干净,桓修玉也走了,室中只有浓烈的酒味,随着敞开的窗屉慢慢散着这酸腐的酒气。
“过来。”韩宿襄懒懒散散的喊了一句,剔剔牙。
韩重献低头过去,“不知阿爷有什么事。”
“我适才给你说了一门亲,是崔相家的小娘子,过几日给你们相看相看……”
韩重献脑子里嗡嗡的响着,自语道:“不行,不行,我不要!”
“王八蛋!”韩宿襄骂骂咧咧的甩了韩重献肩膀一巴掌,“你在说什么!要死啊!”
韩重献捂着小臂,咬牙道:“阿爷,你离他远一点吧,他不是好人。”
韩宿襄愣了一下,皱眉喝道:“你说谁不是好人?”
“桓修玉,”韩重献说道:“阿爷没有看出来么,他和李少简不过……”
“滚!”韩宿襄一听就怒了,一脚又一脚踹过去,吼道:“你个小王八蛋,老子不打碎你的狗牙!来人!来人!!”
很快,韩重献就被关了起来。
“哦?”桓修玉皮笑肉不笑,“我走之后,韩重献就和韩宿襄吵起来了?”
“确然,确然!”阿才附声道:“打的还真是凶呢,听说成国公连踹了世子七八脚!”
桓修玉当了个笑话来听,笑够了,又问:“可知道交谈的内容是什么?”
“就是成国公想要崔相的婚事,世子不愿意,”阿才说完,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小的看这世子不是什么好小子,竟然要成国公离郎君你远些。”
两人正说着,有小厮走进堂来,递上一封信,说是截获成国公府的。
桓修玉饶有兴趣的拆开看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
还“非卿不娶”?韩重献,你想如意,我偏不要你如意!
“把信照常送回去,封口的蜡给我做好,不准叫人看出来。”他吩咐道。
“那是什么?”阿才奇道。
“韩重献送到颍川的信。”桓修玉淡淡道。
“郎君不生气吗?”阿才抱怨说:“韩重献的信,该是撕了烧掉,就是不给他送过去,谁要他那样说你的坏话!”
桓修玉阴测测的一笑:“没用的事,我不做。”
要做,就做有用的。
第四十九章 心心念念
这一日,韩宿襄亲自到蓬莱殿给韩鸿照请安。顶 点 X 23 U S
韩鸿照“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勤快了?”
两边有婢女给她捶腿揉肩的,她就微眯着眼睛半倚在小榻上。
“陛下这几日真是辛苦了,做小辈的来探望您的身子,也是应该的嘛。”韩宿襄满脸都堆起了笑。
“呵呵,”韩鸿照笑了两声,不在意的说道:“看过了,我没事,你就不要多操心,没事的时候跟着知同看看,那氏族志要如何排,如何修才是正经。”
“这是自然!”韩宿襄嘿嘿一笑:“不过这一次来,儿是有正经事要求姑姑的。”
韩宿襄自小最喜欢卖乖,韩鸿照一听他叫自己为“姑姑”了,就知道不是家里事就是有他心里有鬼了。
“什么事,看你藏藏掖掖的,说吧。”
“是这样,”韩宿襄说道:“儿为重献相中了崔相家的小娘子,不知姑姑能否……”
他说着,面上笑意更深。
“这事嘛,”韩鸿照扬扬眉:“事是好事,你不是正在和他共事,顺便对他说也不是不可,何必要多此一举来对我说?”
这件事顺便对崔知同说当然可以,可问题是他傻儿子不同意啊,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是以韩宿襄和桓修玉商量过后,想出来一个好办法。
“姑姑最为事忙,这又忙着朝贡,又急着突厥,儿说这一句话,的确是劳烦您,因此这不是想要一劳永逸嘛,直接为重献和崔相家的小娘子赐婚,您说如何?”
直接赐婚?
正在翻看折子的韩鸿照愣了一下。
刚刚从弘文馆走回来的东方瑶停在门口,闻言,也愣了一下。
“未免草率。”韩鸿照想了想,皱眉说了四个字。
东方瑶走进来问安:“见过国公,见过陛下。”
韩宿襄这边和东方瑶致意完毕,忙着说道:“不草率、不草率,已经相看过好几次了,就等姑姑您的一道懿旨啦!”
这好办法便是,先赐婚,有了婚事压着,就算小兔崽子不愿意,哼哼,也没后悔药可吃了!
“国公想要为重献和崔相家的小娘子结亲。”
待韩宿襄走了,韩鸿照对东方瑶说道。
东方瑶沉吟片刻,却觉得此事不妥。
她之前往颍川送信的时候,偶然间得知韩重献竟然也在往颍川送信,如果不是为了绮容,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原因了,只是自从李衡义坠马之后,李陵和韩宿襄闹的十分不和,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韩宿襄不愿再和李陵又任何交集,只是若真为韩重献再赐婚,他定然是难受的。
“陛下,”东方瑶浅浅一笑:“如今世子也到了适龄,是该为他在宫中某个职位了。”
她决口不提心中所想,一是因为此事是别人家事,不好开口;二则,倘若能要韩重献在宫中任职,他就算心里是怎么想的,直接对韩鸿照说出来,也未免不比她直接说强。
韩鸿照颔道:“你说的有理,重献今年也有十八了,只是他性子闷,要他在别处我也不放心,不如就要他在宫里做个金吾卫,也能看着些,你以为呢?”
东方瑶自然双手赞成,这不就合意了嘛,成国公那行事风格,她还真是不敢苟同,孩子要是这样教,不和你吵个天翻地覆才怪……
东方瑶默默地想。
昨个儿晚上城之还摸着她的小腹,叹息几声,她自然问怎么了,那家伙却道,家里还是有个孩子好。
前几日,思娴刚被诊出有妊两个月,段骁飞乐的合不拢嘴,请假多日不值班,四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东方瑶就看出来了,城之那殷切的眼神以及他昨晚异常的卖力,统统都说说明他早就也想有一个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耳朵热了热,生个孩子多麻烦啊,还要养他喂他,如果他再闹起来,还要好声好气的哄着,这哪里是养个孩子,就是个祖宗嘛,都说本朝公主难嫁,这和娶公主的难度也差不多好嘛。
东方瑶心意一动,回去她就问问城之,问他愿不愿意娶公主,他要是愿意,就自己生好了,要是不愿意,那就不生……
小算盘打的不错,东方瑶忍不住嘴角翘起笑意来,只看得玉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适才娘子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呆呆的,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又偷笑?
“娘子,”玉莲忍不住苦着脸埋怨:“你快些走罢,再这样慢,回去又该晚了,昨天郎君还嘱咐我,无论如何今日都不准娘子再拖拉啦!”
东方瑶:“咦,我哪里拖拉了,我是有正经事的好不好?”
“娘子的正经事,就是在这路上发呆吗?”玉莲瞥了东方瑶一眼,小声说。
“促狭鬼!”东方瑶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快些走就是。”
说着,两步并做三步,果然快了许多。
玉莲心里总算松下一口气,昨天郎君怎么说的来着,要是娘子再晚一刻,她也就晚两刻不能用午膳,这么重要的一顿饭,可不能晚进了肚子……
玉莲心里碎碎念了一会儿,却听身边东方瑶出声道:“是公主……”
元香正向她的对面走去,不知身边站了谁,看着也不像是驸马。
“那不是驸马!”玉莲颇为惊讶的说了一句。
倒不是因为不是驸马她才惊讶,而是因为站在公主身边的这个男人,生的颇为不俗,正是上一次东方瑶嘱咐她暗中叫人画了画像摆在蓬莱殿里供公主挑选的高子澜!
东方瑶呆了一呆,马上反应过来。
高子澜如今升了五品的起居舍人,和元香碰面也不稀奇。
说实话,她还真是挺感兴趣,元想和高子澜是怎么认识的,如果不是相识,恐怕高子澜也不会去万寿观求见她,只是元香为何不见,她便不得而知。
杏眼眯了眯,东方瑶不由得放缓了步子,去打量着这两人。
公主看起来心情难得的不错,一开始只是双手平整的放在腰间,而后一只手忽的一点,指向那太液池。
“夏至以后的三伏天最热,还是要去麟游县的九成宫避暑的。”
“臣之前私以为太液池够宽阔了,夏天宫里倒不会很热,后来才得知,这大明宫正朝暖阳,乌金正悬,就是降温也降不到哪里去了。”
“确然呢,不知子澜是否去过九成宫或是终南山,那里山高林幽,蔽日参天大树不少,比这里是凉快许多呢?”
两人边走边交谈,倒像是相谈甚欢的意思。
“终南山倒是去过几次,九成宫,”高子澜腼腆的笑笑:“臣这般低微之职,哪里能奢求追随圣上去那里呢。”
“这有什么不可的,”元香正色说道:“你若是想去,只要我说一句就可以,不为别的,只为了郎君的一番‘宽厚待人’之谊。”
“公主……那不过是,举手之劳。”高子澜嘴唇微弯。
他适才竟然偶遇元香,也就罢了,本来以为元香早就忘记了他,毕竟都是多少年的事了,谁知元香竟然一点都没有忘记。
“之前问你的名姓,你也不说,没成想今日再相见,你就是就在母皇身边做那起居舍人。”元香颇有些歉疚的说道,如果她早就注意到了,也不会要自己的恩人寂寂无闻这么多年。
高子澜一听,忙推辞作谦道:“举手之劳,公主还能记得,臣已经很愧疚了!”
“莫要再说什么臣了,”元香笑吟吟道:“你我既是朋友,便随意一些可好,子澜?”
东方瑶不觉看的入了迷,也不晓得高子澜和元香说了什么,竟把元香逗得这么开心。
“娘子”玉莲这一声八拐的告饶东方瑶有些受不了了,她忙说:“走,这就走了。”
动身走了几步,却觉得有些不对。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石亭中,徐晋正面沉如水的坐着。
他的手渐渐的扭曲成拳。
“他是谁……”
第五十章 拈酸吃醋
糟糕,已经午正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东方瑶看了看今天这个大太阳,都爬到自己头顶上了,料想又达不到昨日和城之说好的时间了。
急急忙忙的上了马车,待到了家门口,她忙下来了。
“夫人回来了!”
门房林伯笑着迎上来,“夫人,家里来客了呢。”
“哦?”东方瑶适才也看见了门口的一辆马车,只是这马车太简朴了,一时她竟没怎么在意。
不是思娴夫妇,不是芍儿夫妇,那会是谁呢?
忽然,东方瑶眼睛一亮。
“快扶我进去!”
待玉莲和东方瑶行至上房,门帘揭起时,正看见崔城之拿着一本书不晓得再和身边的少年说什么,嘴角攒起深深的笑涡来,那少年一身朴素的团花圆领长袍,一年多没见,似是长高了,也壮了不少。
“偷渡无人之境出其不意,才能使敌人不备而腹背受敌,即是避敌主力,绕道敌人后方牵制之意。”崔城之指着兵法书上燕王大破陈国一役说道。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裴子元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岂不是围魏救赵呢?”
两人正说着,崔城之早已听见软帘的动静,抬首冲东方瑶微笑致意。
裴子元顺着崔城之的目光看去,竟是东方瑶回来了,忙起身对东方瑶一揖:“学生见过夫人。”
国子监是朝廷沿袭大燕的教育制度而设,凡是能在其中念书的都是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比之弘文馆虽逊色,却也是本朝行政教育上的最高学府。
东方瑶本就得知裴子元半个月前就到了长安,只是由于裴子元为了不给裴延知添麻烦,因此特意选择住在了国子监的寓居中,每十日方才能回家一次,因此这是东方瑶阔别一年后第一次见他。
“子元的礼节倒是规矩不少。”东方瑶心道。
她笑着上前虚扶一把:“快起来,也别那么多虚礼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三人落座。
东方瑶和裴子元说了几句,看的出来,他果然文质彬彬了许多,问学了什么,说是共六学,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都是最基础的,东方瑶还奇怪,为何不设武学呢,毕竟本朝文武皆重。
裴子元道:“学生生于商人之家,对科举之事本未有多少热忱,如若当初不是夫人和侍郎的提携,将子元送来长安,也许子元一辈子也就籍籍无名了。”
他在这国子监学了虽说只有十来天,可竟才发现,原来枯燥的账本不是他所钟爱的,只有四书五经、治国之道才是他最为感兴趣的,由此,便对东方瑶和崔城之多生出了五分的敬重。
东方瑶心中微微一叹,家世凄苦的孩子,只要有志气,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而她和城之也不过是个“引路人”罢了。
“桑弧蓬矢,男儿有志于四方,倘若你真的感激我和侍郎,不如多多读书、刻苦钻研,日后保家卫国,这才是正道。”
裴子元忙点头应是:“学生谨记!”
待三人用膳完毕,东方瑶和崔城之亲自将裴子元送出了府中。
崔城之偏头看向东方瑶,发现人都走远了,自家妻子还是一脸慈祥的笑意。
“夫人。”他弯弯唇。
东方瑶僵硬的回过头来,干巴巴的笑了笑:“城之。”
“为何今日又回来的这样晚?”他说,语气中颇有几分幽怨和不满。
像是……深闺怨妇一般。
东方瑶腹诽道。
“夫人!”崔城之倏的声音高了一高,叫醒她:“我与夫人说话,夫人为何不答。”
东方瑶想了想,叫她如何作答,那岂不是明摆着自己要吃亏,于是坚决的摇了摇头,不答!
看来是学聪明了。
崔城之扬眉一笑,缓缓道:“过几日圣上要动身九成宫,我已经请示过王尚书不会跟着去,夫人还记得昨日你是怎么说的吗?”
“留下来和你一起在京城查看物价。”东方瑶顺口说道。
崔城之:“明日休沐,我打算明日就去看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两人这便进了房门,崔城之暗自对玉莲和十五打眼色,示意他们可以退下去。
“自然听夫君的吩咐……唔!”
门一关,东方瑶冷不丁就被崔城之勾腰带入了怀中。
“夫人适才是说什么,听夫君的吩咐?”男人挑着眉,戏谑的看着她笑。
他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很不老实的探入衣襟中游走,这般的轻车熟路,东方瑶一阵羞恼。
“是我晚了嘛,有原因的,你听我说!”她振振有词的说道。
屋外是被蝉鸣声聒噪的阵阵燥热的天,室内是被春色缭乱生暖的另外一幅天地。
东方瑶气喘吁吁的靠在崔城之的怀里,手指甲有气无力又恨恨的一点点刮着他的xiong口。
“瑶儿。”崔城之忽然攥住她的小手,“别闹。”
东方瑶暗自撇嘴,她刚才不是要解释来着,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不听了?
嫌她中午回来的太晚,她这不是事急从权么,结果……谁知道……这个家伙哄骗她早回来是有目的的……
半响,她被这扑面而来的睡意折磨的昏昏欲睡,不管下午做什么,还是先睡上一觉的好。
“瑶儿。”崔城之撑开自己的手臂,卧在她的枕边,温柔的看着她,轻声一唤。
好似有双手抚上了她的小腹,东方瑶嘟囔一声,赶苍蝇似的抬手就轻拍了过去。
这效果当然是可有可无。
崔城之眼睛晶亮亮的,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的妻子,从她的一对修眉,紧闭的双眸,到桀骜不驯的高鼻……
朦胧中,东方瑶似是听到有人叹息了一声。
她皱皱鼻子,翻身抱住了崔城之。
“呼”
午睡起后困乏,她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玉莲递上一杯酽酽的茶水,服侍着东方瑶喝尽了。
“郎君几时起的,这会儿在哪儿?”东方瑶随口问道。
“郎君未时三刻起的,这会儿在书房看书呢。”玉莲答道。
换好衣服,东方瑶径直就去了书房。
从窗边望去,崔城之果然实在用功看书,还不时念念有词,显然十分用功的样子,东方瑶玩心一起,轻手轻脚的就走到耳房,悄悄打开耳房的小门,向崔城之的身后走去。
“这是在做什么,我都走到他身后了竟都没反应?”东方瑶心中这样想,惊讶的探头看去,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在看什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打眼是一手字迹娟秀的簪花小楷,东方瑶心口悚然一跳,哪家娘子写的心经,怎么会在城之的书桌上……心中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哪知崔城之早就听到她揭开软帘的声音,半天却再也没听见动静,四下一扫,才发现自己适才看过的那卷心经忘记掩起,就这么大开的呈在书案上。
他嘴角微勾,长臂已经滑到东方瑶的腰际,扣着她的手一拉,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
却见自家妻子沉着一张小脸,劈头盖脸的问他:“谁写的!”
第五十一章 盛氏一族
“谁写的!”东方瑶一字一句的问道。www.uu234.net
崔城之曾经有无数次觉得,自家娘子傻得可爱,这一次更是登峰造极了。
好啊,你还不说!
东方瑶脸一横,抬手就从书案上捞了过来,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小娘子敢给她的夫君抄写心经!
“沙沙”,空气中传来一阵翻书的声音。
东方瑶越看越迷惑,这字迹怎么会这么熟悉,就好像挂在嘴边的一个字,知道是哪个,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疑惑的看向崔城之。
崔城之却从她手中小心翼翼的拿回那本书来,压了压扉页的褶子,“夫人可要小心一些,这字可名贵着呢。”
东方瑶:“为何名贵。”
“因为此字的主人不轻易写,并且脾气还大。”崔城之有模有样的说道。
东方瑶的火气一下子小了下来,什么,不轻易写,脾气还大?
她怔了一会儿,又拿回来那心经看了又看,脸慢慢地红了。
“咳咳,那个,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端杯茶水。”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不必了,”崔城之按住她,似笑非笑:“夫人为我研墨好了,红袖添香,这才诗情画意。”
“你!”东方瑶拳头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又被他双双握住。
“你怎么会有这心经的?”她难为情的问道。
当年送人的时候,也没记得芍儿给了这个家伙啊!
谁知男人微挑了眉:“夫人想知道,若是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东方瑶睁大了眼睛。
可恶。
她才不想知道……
……
“夫人,不是这里,”崔城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是这儿。”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挑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唇形很是好看,薄薄的,又软软的,如果吻上去感觉应该不错。
东方瑶心想,她应该也不会吃亏啊,可她这高大的形象可怎么办呀!
由于整个人是坐在他的腿上,所以东方瑶骑马比崔城之高了半个头,她窘迫的比划了一下,忽然挣开了男人的手,圈上他的脖子,低头咬了下去。
“怎么样,可以说了吧?”东方瑶问他。
还什么味道都没尝到呢。
想起午时的那一段春光,崔城之还十分回味。
不过他也没打算再为难她,便道:“当年你在西市街头散的时候,正好被思娴捡去一本。”
哦,思娴给了他,可是为何他都没和她说过呢?
唔……可能是不好意思说吧,毕竟当年两个人一见面就冒火星子的。
“夫人字写得好,夫君理所当然该珍藏啊。”男人继续理所当然道。
好像还蛮有道理。
东方瑶一想起她刚才是自己和自己斗气,未免觉得好笑,撇撇嘴,从他身上下来,整理好了衣服坐到一边去,问道:“反正我瞧着今日下午没事,不如我们就去街市上看看物价吧?”
由于最近大唐对回鹘征战频繁,税收难免上调,以至于帝都波及的颇为严重,有民心不稳的趋向。
前几日就有大臣上折子,说是前几日一斗米才五钱,竟然卖到了五十钱,价格高了十倍,并且还有上涨的趋势。
“老汉辛辛苦苦的中的地,到头来自己一粒米都没舔到,能有糠米吃就不错了!”大街上,一位卖米的推车老丈抹着脸上的汗水对路人埋怨道。
“连年征战,好容易过上几年的太平日子,没成想又要打仗,真不晓得朝廷哪里有那么多帐打,哼哼!”一位路过的夫人闻言附声道。
“夫人不懂,”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摇头晃脑,“有国方有家,国家不定,何来你们的太平日子?”
老丈哼了一声,举手想抹一大把脸上的汗水,只可惜烈日炎炎,他的手都完全湿漉漉的了,哪里还能抹去一星半点的汗水?
只能叹息两声,正要抬起车柄来趣阴影里歇歇,却见有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个年轻的夫人,一双盈盈的杏眼,仿佛只要看一眼浑身都清爽了许多,“老丈拿去擦擦汗罢,不妨事的。”
见老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只好将手帕塞到了老丈手中,和她的丈夫转身就离去了。
“哎……”老丈张了张嘴,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满大街喧闹拥挤的人群。
这年轻的夫人正是东方瑶,此时正和乔装出来的崔城之相互扶持着上了一家酒楼。
“天可真热啊。”东方瑶感叹一句。
崔城之叫来了茶博士,为两人各上了一碗茶。
白瓷碗,清茶水。
两人各喝了几口,顿时暑热都消除了大半。
“我记得东西二市皆设有市署管理商品贸易,也有维持市场秩序和稳定物价的职责。”
饮完茶,东方瑶问道。
崔城之颔首:“确然,只是因为近来京商堆积粮食,哄抬物价,正巧圣上去了九成宫避暑,无人严治,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本来就应该是市署的职责,不过偷懒懈怠抑或是官商相护,竟然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不过他们也算倒霉,总有几个大官是操心民生不愿意去避暑的,这就是撞到霉运了,偏偏碰上东方瑶和崔城之。
看看天色,考虑到这个时候东西二市的市丞可能已经快要下衙,因此两人便一起回去写了一份折子,飞马送到九成宫正在避暑的韩鸿照手中,这事情大约是告一段落。
庭院掌灯以后,月上柳梢头。
东方瑶披着一件斗篷站在窗边,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崔城之走到她身边来,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看到的是一弯阙月。
“城之。”
东方瑶闷闷的叫了崔城之一声,侧身靠在他的怀里:“我想了想,当年东方一族被抄之时,我母亲的一族并未受到过多牵连,只是因为家中儿孙凋零,这才搬回了蜀中,那么现在我要是去往蜀中寻亲,不知会不会再遇见什么亲人?”
盛氏一族虽未受过多牵连,可毕竟也是失去了东方一族这个巨大的依仗;再加上盛氏向来女子居多,男子为少,这些年在在本朝世家大族的都快排不上名号了。
东方瑶现在好歹也有了自己的能力,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她的家族着想,这些年来她也在不断打听盛氏的消息,无非就是兄弟姊妹飘零罢了,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若是想好了,我自然全力支持你。”崔城之柔声道。
“可是我有些怕,”东方瑶皱皱眉:“如果……如果真的找不到几个亲人,那我真的无法实现母亲的愿望了。”
“老夫人并没有一定要求你怎么做,你何必呢?”半响,崔城之才轻声说。
话是这么说,可东方瑶自小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就算不能实现母亲宏愿,可也不愿意看着盛氏一族凋零殆尽。
想到此,她忍不住微微叹气。
第五十二章 何为男宠
七月里正是酷暑的日子,女皇陛下带着一群大臣浩浩荡荡的去了九成宫避暑。www.uu234.net
这一大早,正是一个暖风熏熏的时候,徐晋换了一身便衣,面色阴沉的出了九成宫。
大街上不起眼的路口,正停着一辆马车,徐晋上了马车,车里那郎君才放下车帘,歪头看过来,“阿晋,你这是怎么了,别跟我说你是晒成这般黑!”
语罢,自顾自的拍腿大笑起来。
徐晋脸黑如锅底:“十五郎,你别笑,我来跟你说正事。”
张十五郎耸耸肩:“阿晋,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公主算什么大事?没成想你不过娶了公主几个月,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徐晋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憋在心里十分难受。
是,他姓徐,是徐家正正经经的嫡子,父亲是宰相,兄长手握重兵,母亲也是京中的名门闺秀,如果不娶公主,他此时该有大把的时间,想斗鸡走狗可以,想逛青楼楚馆可以,就是想去跟他父亲学如何打仗都可以,可是他娶了公主。
娶了公主,从此他只是个没权没势的驸马都尉,一辈子只能仰仗公主。
“我觉得公主不喜欢我。”闷了半响,徐晋终究没有在意张十五郎的话,吐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公主第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甚至这么久,连同房都没有过,当初他听说是公主玉手钦点的他,怎么现在想来怎么不敢信呢!
“我看你是想多了,”十五郎摆摆手,颇不以为然:“公主素来高高在上,不管做什么自有一份端庄,你怎么能看出来她喜欢不喜欢你?”
徐晋当然不是凭这个看出来,公主高傲是高傲,可还要看分对什么人啊。
譬如那个叫高子澜的小小起居舍人!
“高子澜?”十五郎听了此人的名字,颇有些诧异:“高姓不算什么贵姓,公主能看上他?”
徐晋冷冷一笑,讥诮道:“这几日我在宫中常见公主与他相谈甚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都能升官了!”
不过是个为了升官发财的小白脸罢了,他还不信,他堂堂一个宰相的儿子还比不上一个寒族的小白脸!
“你也别如此气性,说起来,你这心高气傲也好不了哪里去。”十五郎说道。
“我心高气傲?”徐晋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道:“那又怎么了?”
十五郎道:“你平时和公主接触不多吧?”
“公主不见我,我怎么和她接触?”他还想尽办法找与公主独处的时间,只要看到她游园,就装作偶遇的样子去拜安,谁知这几次却总是见到那个高子澜。
另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男人站在自己妻子的身边,哪个男人见了不是火冒三丈?可惜他脸指责公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把一切的过错都归咎于高子澜的头上。
无事招惹公主,非奸即盗。
“你呀!”十五郎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平时别那么傲,放下身段来,你想公主好歹也是万千宠爱,你那么冷冰冰的,我要是公主我也不喜欢你!”
徐晋剑眉一蹙,道:“你说的也是,可我到底该怎么放下身段。”逗女人开心,他还真不会。
“你可知康国大长公主当年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张十五郎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
“豢养男宠!”
从张十五郎嘴中吐出这四个字,徐晋觉得犹为刺耳,他当即沉下脸来,拂袖就要下车去。
“哎哎哎,你看看你,我就说你太心高气傲了嘛!”十五郎说道。
徐晋一听到他嘴里说的“心高气傲”四个字,忍不住眼睛冒火,“十五郎,我拿你当朋友才来问你,你都跟我说些什么?什么豢养男宠,你要我去给公主找这个?!”
十五郎不置可否,悠悠道:“阿晋,话糙理不糙,那你说为什么公主不喜欢你,而跟那个叫高子澜的小白脸相处不错?”
徐晋心中的怒火被这一句话给彻底浇灭了。
“女人嘛,其实跟男人一样,也是好色的,你想想,你之前可没少往青楼去跑,现在不也是想一心一意的待公主?”
顿了顿,见徐晋没有再反驳,才侃侃道:“公主和你没有接触,自然看不出来你的好,你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地方顺着她来,她满意了,不久把青眼转向你了?”
徐晋琢磨了琢磨,貌似……还有那么点道理。
可是,要他真的找男宠给公主,他认为自己做不到。
“这样。”张十五郎见徐晋为难的样子,脑中灵光一现,不知想到了什么,侧头对着徐晋小声说了几句。
徐晋脸上逐渐露出恍然。
……
在家中闷了几天,帮着崔嬷嬷打理了几次家务,东方瑶实在觉得力不从心。
通常崔嬷嬷给她看账本的时候,是她最为走神的时候。
“夫人,您看……”
见东方瑶半天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盯着账本某个地方,崔嬷嬷忍不住开口。
东方瑶回过神来,眼见台阶下一大圈丫头、小厮在等着她回话,而她竟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神……
“咳咳,”她按着嘴角尴尬的咳嗽了几声,最后把账本交到了崔嬷嬷,“先让他们下去做事罢。”
账本倒是翻了翻,崔嬷嬷虽上了年纪,理账的本事却丝毫没有衰减,这么工整清楚的往来支出,她随意看几眼就明白了,是以适才想的别的事走了神。
崔嬷嬷倒是颇为忧虑,“夫人最近是怎么的,看上去倒是有些心神不宁?”
不久前东方瑶派了心腹去了蜀州,因为骨肉亲人分离多年,日思夜想之下难免会心生倦怠。
东方瑶已经许久没怎么睡安稳了,这几日做梦都能看见她的母亲。
“不如下午去曲江转转罢。”
午膳时,崔城之心疼的夹了一块鹿肉递到东方瑶的碗里,眼见着她好容易丰腴起来的身子又陷了许多,哪里能不心疼?
“也好。”东方瑶懒懒的说。
挑了一个不太热的时辰,此时正是黄昏,曲江游人三三两两,大部分都是在凉亭里纳凉,也有在空地里里围在一起喝烧酒的,东方瑶多看了两眼,发现自己进来对酒貌似都不太感兴趣的。
好像一切都是懒懒的。
“你看那儿。”
崔城之指了指天边。
东方瑶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正见远处浩淼曲江之上,铺陈在天边的是一团美轮美奂、绚丽多彩的彩霞,织锦一般的颜色,混合出烂漫之景。
云蒸霞蔚,果不其然。
东方瑶忍不住抿唇一笑。
第五十三章 胡搅蛮缠
“你说什么呢!”
平地忽起喧闹之声。顶 点 X 23 U S
众人的眼光都被这热闹吸引了过去。
只见湖边小亭里,烂漫夏花中,本该是一对缱绻的情侣……
一身石榴裙的少女浓妆艳抹,此时小脸惨白惨白的,一只手拎着自己的裙角,另一只手不知指着哪个方向,尖声叫道:“我就这么说,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
少年一身锦衣,看上去身份非凡,此时却是俊脸通红,满眼无可奈何的厌恶之意。
“六娘,约你出来非我所愿,”少年冷冷一笑:“既然你看不上我,我也不会纠缠于你。”
回身欲走,竟是要离开。
“慢着!慢着!”六娘小手紧紧地扯住少年的衣服:“韩重献,你没搞错吧?”
她瞪大一双星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崔六娘,崔六娘!那个女人是什么玩意儿,身份卑微的弃子而已,你是不是有眼无珠,你真是个瞎子!”
“我是瞎子。”
衣服被扯的有些变形,韩重献管都没管,反而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不是瞎子怎么会答应父亲和你一起出来?”
“你!你!”崔六娘一听这话,顿时被气的七窍生烟,眼圈也红了大半,想她一个娇滴滴的贵女,什么时候忍受过被当街辱骂的屈辱,偏偏眼前这少年还是她所钟爱的。
“好啊,你有种!”崔六娘一抹鼻涕,鲜红的嘴唇张开:“我今天非要你哭着求我!”
她倏然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来,贴在韩重献的眼前:“你瞧瞧,当今国公爷的世子,究竟在给哪家的女子日日写信诉相思!”
说完,还举着那信绕了一圈。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游人,有好事者闻言,不由得起哄道:“国公爷的世子,难不成是成国公家的?”
“呦,这名头可不小啊,怎么当街和一小娘子拉拉扯扯,你瞧瞧那小娘子哭的!”
众人立时窃窃私语起来。
本来韩重献是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崔六娘不过是个小娘子罢了,再加上她一哭,眼圈红红的,是个人都会以为是韩重献在欺负崔六娘!
韩重献藏在衣袖底的手渐渐地攒成一个拳头,“你从哪里找的信。”
那信上赫然是写着“绮容亲启”四个大字,待韩重献看清楚了,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好在他是有修养的世家子弟,也不能当街跟崔六娘似的自导自演,自吹自擂的惹人看笑话。
“把信还给我,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韩重献面色一沉,伸手去夺。
可偏偏是他这幅不卑不亢的语气,使崔六娘愈发觉得韩重献好欺负,她眼圈也不红了,殷红的嘴唇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我偏不!”
然后趁着韩重献不注意,往后快速的退了几步,两手一交叠,“刺啦”将手中的信一撕两半。
“刺啦”
“刺啦”
这一声一遍一遍的像魔咒一般在韩重献的脑袋里无限回放。
“贱人!”
他终于失控,忍不住失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怎么回事?
听到那边逐渐聚集起人群来,东方瑶忍不住道:“是怎么了?”
崔城之并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便说道:“可能有好事者,我们不必多管闲事。”
东方瑶附着点点头,两人携了手,打算到另一边安静些的地方。
“贱人!”
少年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几分愤慨,没来由叫人心头一颤。
东方瑶怔住,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韩重献……”崔六娘捂着自己粉白粉白的小脸,呜呜的就哭了起来:“你竟然打我,你这个混蛋竟然打我,我要回去告我阿爷,我要你死!”
东方瑶和崔城之对视一眼,显然对方也是十分惊讶。
一地碎纸屑,小娘子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身边连个婢子也没有;少年冷着脸,惨白惨白的,哆嗦着手也蹲下去,一点一点的捡起了地上的碎纸屑。
东方瑶和崔城之冲开人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都散了罢,有什么好看的!”
玉莲和十五各自喊了一声,驱赶着兴致勃勃的人群。
东方瑶上前扶起了崔六娘,崔城之顺手扶起了韩重献。
“小娘子莫哭了。”东方瑶捏着帕子给她擦了一擦,擦下一帕子的铅粉。
崔六娘犹自抽泣,一边还念叨着:“你是谁啊,你走开,我要我阿娘!我要杀了韩重献这个杀千刀的!”
“崔娘子,”东方瑶冷眼看着她:“大家闺秀在外争执,成何体统,崔相就是教儿育女的么?”
这声音有些冷,崔六娘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倒是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而书,此时眼皮终于抬起来了,“啊!”
她叫了一声,瑟瑟发抖起来。
崔六娘虽娇蛮,可毕竟不傻,之前在宫宴上,她有幸见识过东方瑶一面,她记得阿娘还告诉她,若是见了这位宁国夫人,可得好好的巴结她……
巴结……巴结……
崔六娘欲哭无泪,她怎么觉得自己都快要结巴了呢!
“我……我……”她顿时窘迫又尴尬,一时也忘记刚才是怎么被气的大哭而毫无形象了,嗫嚅着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韩重献的定力显然比崔六娘好上许多。
崔城之道:“不知世子和娘子究竟为何争吵,大庭广众之下,到底于颜面不好。”
此时,韩重献的仆人已经赶过来了,帮着他把地上的纸屑收拾到一处,拢了起来,韩重献垂着头,低声道:“多谢夫人和侍郎,要你们看笑话了。”
东方瑶心里暗自一叹,想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想拉韩重献一把,谁知道韩重献好容易混上个在韩鸿照身边的小职位,韩鸿照又跑到九成宫去避暑了。
“六娘子,”韩重献略微沉心,强迫自己和崔六娘对视:“我没亏欠于你,你也莫要再折磨我,这信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你我绝非良配,实话说,和你见面是被我阿爷逼迫,此后还是莫要再相见的好。”
语毕,他对着东方瑶和崔城之各自一揖:“劳烦夫人和侍郎了。”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六娘看的眼呆,心底泛着酸水,喃喃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还比不上一个落魄皇子的女儿?”
“谁要你来的晚呢。”东方瑶心道,不过一想缘分这事能说的清么?
来的早来的晚不是问题,关键是那个人心里有没有你。
她把手里这个烫手的山芋塞给了一边傻眼手脚呆呆的婢女,“把你家娘子带回去罢。”
转头一看,原来韩重献早就走的远远的了。
第五十四章 以死相逼
一大早,韩宿襄怒气冲冲的就出了自己的寝殿。www.uu234.net
他如今是在九成宫里,和女皇出来一起避暑的,自从昨夜接道仆人的信来,说是自家儿子和崔相的女儿在曲江闹得人尽皆知,简直要一口闷气晕死过去了。
这是养了个什么混账儿子!
晦气!
韩宿襄气的浑身发抖,当晚便命令仆人连夜把龟儿子给他送到九成宫里来,不仅是给崔知同赔罪,也是向女皇求罪。
“崔老弟!”
崔知同进了宫,在婢女的指引下和韩宿襄见了面。
“国公爷,”崔知同神色复杂,捋着自己的一把小胡子:“我虽然年纪小,把闺女养的有些娇怪,可你也知道,这养闺女和养儿子不能相提并论,我家六娘不过是说了世子几句,世子何必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要她下不来台,这以后谁还敢娶她?”
“崔老弟,你消消气!”
韩宿襄陪着笑,先把面子拉了下来,“那个小兔崽子,等会儿我绑了他来给你赔罪,之后送到圣上那里,不管圣上如何处罚他,都绝不会多回一句嘴,你说如何?”
崔知同叹了一口气,手扶着石桌就坐在了石凳上,“世子年轻气盛,小女蒲柳之姿,看不上倒也是情理之中……”
“哪里的话!”韩宿襄忙打断崔知同,说道:“他要是敢不娶小娘子,我一定打断他的狗腿,看他敢勾搭谁去!”
话糙理不糙,崔知同掩着嘴咳嗽了一下,打算给个台阶就下好了,“国公爷莫嫌弃愚弟才好,说到底,国公爷才是女皇陛下最为亲近的人。”
“哪里哪里。”
韩宿襄笑着送走了崔知同,不过一刻,桓修玉接着来了。
“哎呀,桓老弟,您可算来了!”
韩宿襄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迎着桓修玉就送到他的位置上,叹道:“婚事是好事,可惜我养了个猪狗不如的龟儿子,半点不听我的话呀!”
桓修玉道:“大哥先别愁,适才崔相是怎么说的?”
韩宿襄把崔知同的话转述了一遍。
桓修玉心中冷笑,真是个老油条,自家女儿,丢脸丢成那个样子,话都可以那么说。
不错,崔六娘手里那封韩重献写给李绮容的信,是他给的,他还嘱咐崔六娘,无论谁问都不能说信是他给的。
结果貌似还不错,两人在曲江吵的人尽皆知,韩宿襄和崔知同同时大失颜面。
“唉,”桓修玉佯叹一口气,疑惑道:“大哥也莫要如此悲性,我只问一句,你可知小郎君为如此执拗,难道说他和崔家娘子就看的那么不对头?”
韩宿襄支吾起来,说实话,傻儿子喜欢一个落魄皇子的女儿并算不上什么令人敬佩的好事。
“算了!”他眼一闭,心一横,反正桓修玉都这么为他着想,也不能事事都瞒着人家罢?
“是因为颍川王的女儿。”
李绮容和韩重献定过亲,两人又青梅竹马,就这么一句话,桓修玉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大哥说的是真的?”
“还能有假!”韩宿襄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可恨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否则非要打杀了他不可!”
桓修玉劝慰了他一回,又打保证一回,定会在女皇面前为小郎君说情,韩宿襄立时感激涕零,送走了桓修玉。
韩重献很快就被捆来了九成宫。
韩宿襄早就准备好了鞭子棍棒招呼他。
“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了!”他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棒子,指着韩重献的鼻子道。
韩重献脸有些白,大约因为连日的骑马,身形都消瘦了一大圈。
“儿不敢了。”他清冷冷的说道。
韩宿襄一愣。
龟儿子说什么,说不敢了?
他耳朵没听错罢?
本来在手中跃跃欲试的棍棒顿时没了用武之地,韩宿襄也不退缩,硬是杵到他的胸口,沉声道:“你还愿不愿意娶崔六娘?”
“愿意。”
韩重献没有理会父亲陡然瞪大一倍的双眼,继续说道:“之前都是儿的不是,这几日儿已经想通了,与其傻等着绮容,不如早早的成家立业,也好回报阿爷和阿娘的恩情。”
韩宿襄叹了一口气,扔下手中的棍子,“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
“你说什么?!”
排云殿中,韩宿襄再次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儿子。
脸被抽的生疼,韩宿襄第一次体会到被亲生儿子出卖丢脸的滋味是什么。
“重献,你住口。”
韩鸿照皱了眉,说道:“你阿爷今早还跟我说,你早已经决心悔过,会娶崔相家的小娘子,怎么现在又是另一番话了呢?”
这话问的是韩重献,看的却是韩宿襄。
崔知同虽然是宠臣,可毕竟跟她没有血缘关系,韩宿襄就不同了,那时她的亲侄子,是她的依仗,如今看着韩重献这么一副傲骨打不直的样子,韩鸿照也很是恼火。
小孩子毕竟年轻不懂事,是以她对韩宿襄略有些不满。
“教子无方!”
韩鸿照指着韩宿襄,斥道:“重献小的时候多乖顺,你看看这些年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韩宿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竖子!”
缓兵之计,竟然骗他老爹,韩宿襄忍不住高声喝道:“你良心被狗吃了,你早上来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
韩重献一副不咸不淡,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儿不孝,求陛下责罚。”
说完噔噔噔磕了三个响头。
“你!”韩宿襄气的忍无可忍,一时之间也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捞起身边一个白玉瓶,就冲着韩重献跑了过去:“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要把你打到求饶不可!”
“父亲!”韩重献一手撑住韩宿襄砸来的玉瓶,一边道:“父亲不要再逼我,否则,我也只有以死明志。”
韩宿襄尚未反应过来韩重献这是什么意思,便眼睁睁的见韩重献松了撑住他的手。
手中失去了阻力,那玉瓶劈头盖脸的砸在了迎头而上的韩重献的头上。
“噼里啪啦!”
人倒了下去,鲜血流了他一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韩鸿照气的一手狠狠的拍着坐榻上的隐囊,怒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韩宿襄傻着眼,身子几乎软倒在地上。
第五十五章 冒死救主
晴空万里,鸟鸣蝉叫,青山绿水共为邻,深山之中自有一段惬意。m.www.uu234.net
元香懒懒的靠在小榻上,时而抬起眼皮来看身边的高子澜一眼。
高子澜正在作画,画得是天台山的绵延不绝和葱翠绿树。
“把这个给舍人。”
见他画时额角渐渐渗出点点的汗珠,元香端起案几上一杯在冰块中浸过的杏酪,递给素云:“快拿过去。”
素云应了,果去递给高子澜。
高子澜忙推辞:“不必劳烦阿监,某自己来就可以了。”
元香笑道:“子澜不必推辞了,我见你似是有些累了,不妨歇一歇,喝一口散散暑热。”
虽说天台山这一带是不热的,不过高子澜素来腼腆,他小时候不常和女子打交道,见过元香一面之后便情之所钟了,此时坐在她身边,自然是如坐针毡,怎么样都觉得不合适。
前几日和她说了几句,元香得知他擅长作画,便寻了个闲的时候叫他来这边的骊山坐坐,顺便做一幅好话。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他才得闲做起画来。
高子澜应了,坐回矮凳上,饮下一口凉甜适宜的杏酪。
“公主!”绿意忽然匆匆走过来,在元香耳边附声:“成国公世子在排云殿……”
如此如此,说的元香柳眉微蹙:“当真?”
绿意点点头。
元香对着高子澜歉疚道:“抱歉子澜,我有些事要先走了,明日再见罢。”
子澜道起身作礼:“无妨,公主有事先走便可。”
元香微微一笑,这才离去。
来到排云殿的时候,却见满地狼藉,碎片落了一地,一边的婢女引着她到了偏房,重献闭目昏睡在小榻上,周围围着一群人。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唉……”
韩鸿照指着韩宿襄,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重献都以死相逼,她还怎么好训斥他,只能反过来责备自己这个没轻没重的侄儿了。
“重献孩子这样小,你以为自己这个年纪还能再有子嗣吗,倘若有个山高水长,你日后怎么有脸去见这孩子早死的娘?”
韩宿襄唯唯诺诺,不住的道歉。
“行了行了。”韩鸿照觉得有些糟心,不就是想来九成宫避个暑,大热天的哪来这么多冒火糟心的事儿啊。
“母皇。”元香唤了韩鸿照一身,盈盈施了礼,上前几步:“您消消气。”
“元儿来了。”韩鸿照面色稍霁。
好容易劝完了母皇,又劝了成国公一回,元香有些疲倦了。
出了排云殿,有个小厮引上来,满脸堆笑:“那个,公主,驸马打发我来问问,今晚可要与他一同在骊山赏月啊?”
元香皱眉挥了挥手:“不去了,本宫有些乏了,再说罢。”
小厮脸上的笑凝滞了半响。
这么被公主的“再说”打发了有数次了……
元香当然没有在意,况且,她本就不在意。
回了寝殿,她觉得身上有些疲倦,就在素云的服侍下吃了半盏茶,上床歪着去了。
素云和绿意走的时候掩好了门,正待退下,只见有个内侍小碎步跑进来,急道:“好姐姐,你们快去看看罢,不晓得小厨房是怎么了,里面竟然是一地的血!”
素云悚然一惊,道:“你说清楚了,哪里来的血?”
那小内侍苦着脸道:“奴婢哪里敢进去看呀,适才听着管厨房的姐姐说的,一定要叫我找个帮手过去,奴婢想不出谁来,只能来唤姐姐们,万一这死了人……哎呦!”
绿意抬腿就要跟着走,素云忙拉住了她,“公主还在里面休息呢。”
绿意道:“这不是还有禁卫在这儿看着么,没事的,云姊,我们快去看看,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绿意向来是个急性子,素云唬不住她,只能随她跟着那小内侍走了。
一刻钟之后,门口的侍卫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疼,纷纷扔了手中的刀戟跑去了茅厕出恭。
却根本没有看到,有个形色诡异匆匆的老婢女,指使着两三个内侍晃进了紫云殿。
黄昏时刻,子澜仍在骊山上一点点的作着画。
他突发奇想,是不是夜晚的群山,更为寂寥呢,白日里热的仿佛直冒青烟,青山绿水都敌不过这沸腾的热气,说不准深夜的骊山,也自有一段风情。
于是画着画着,他就没料到失了时间。
好在画已经润色完毕。
补完最后一笔,高子澜面上的欣喜一一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落寞。
公主自然是公主,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起居舍人,就算公主拿他做朋友,毫不避讳与他相见,可他却不能不管不顾,不爱惜公主的名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急着作完这画,好跟公主告辞。
幸而他与看守九成宫的守卫长是旧识,此时虽已宵禁,也好在他那里住一晚,捱过去再说。
这画呢,就趁着宫门未下钥给公主送去赏玩好了。
念及此,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呼呼呼”
“噼里啪啦”
什么声音?
离着紫云殿愈发的近,高子澜很显然从风声中听到了古怪的声音,并且还有……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心微动,快步走到宫门口,却见门口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只有散落在地上的一排刀戟。
倏然,他双眼微睁。
一排青烟从雕栏玉砌之间缓缓飘到上空,伴随着这青烟的,还有烧焦的味道,他飞快的奔入偌大的紫云殿中,迎面便见几个婢女闷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火!”
待他看清了殿中冲天的火光,忍不住喊了出来:“快救火!着火了!”
声音喊出去了,适才他过来的时候正见到一队禁卫,他们耳朵灵敏,想必很快就会跑过来。
高子澜却十分心急,眼见着这大火噼里啪啦的从内而外的烧,倘若伤及公主……
他想也没有多想,拔腿就冲着坍塌的楼檐和火光冲天的热流奔了过去。
元香是在一阵阵撩人的热流中醒来的。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连动嘴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韩家的女人,都该死!”
昏倒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谁……那个声音,如此恶毒,听来好像是……仁寿公主。
是了,她母亲、姐姐、儿子,全都死在母皇的手中,她怎么可能不恨呢。
那个女人,满脸都是毁天灭地的恨意,怎么能不要了她的命。
也好,也好。
元香忽然想笑,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到地下去见她日思夜想的人了?
这样死了,骨头都不会剩,这样来赎罪,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自己……
意识逐渐的模糊。
元香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死亡。
“公主!公主!”
忽然,耳边传来高子澜焦急的呼喊。
第五十六章 仁寿公主
祥云殿
徐晋匆匆披衣出来,只听四周一阵喧闹,不由呵斥道:“这是怎么了?”
“哎呦!了不得了!”一个徐晋未见过的内侍小跑到徐晋面前,苦着脸叫道:“驸马快去看看,紫云殿起火了!”
“什么!”
徐晋大脑豁然一片空白,他抓住内侍的衣领喊道:“公主有没有事!”
周围愈加鼎沸起来,有哭着喊着叫救火的,有喊人去救公主的,一时之间躁乱异常,那内侍没听清徐晋的话,颤抖着嗓子细声细气的问道:“驸马说什么?”
“我说,公主!”徐晋吼了一嗓子。
“公主……如何了?”内侍被震得不知东西南北,竟然反问他。
徐晋差点被噎的背过气去,“哼”的一声推开了内侍,飞奔而出自己的寝殿。
成排的禁卫和四下里乱跑的婢女内侍来来回回提着水本来跑去,浓重的烟味还不及紫云殿一里都能闻得到,火势却越来越大,已经有人通知了女皇,更多的是提水来灭火的婢女。
石安京自知此事自己难逃干系,当机立断的从一边的小婢女手中夺来一桶凉水,把自己全身上下淋了湿透,又吩咐几个禁卫照做,打算进去背出公主。
“将军,你不能进去啊!”一个大胆的禁卫拦住石安京,“这里面都快烧塌了,你是我们的头儿,你若是有个意外我们怎么办!”
石安京一把甩开那人的手,“再不进去救公主,我们都得死!”
不仅是他们,那是要灭族的,全家老小的命,可都在他的裤腰带上了!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持续入耳,火光开始蔓延至一侧的偏殿,浓浓的白烟只扑人的双眼,才讲讲靠近大门,石安京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不能视了。
“快……快来……”
高子澜背着元香,一只手撑着半断的栏杆,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双眼模糊不能视,他强忍着大腿被烙烫的灼热,憋着一口气踹开倒在面前的木门。
“咳咳!咳咳!咳咳!!”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游丝的呼吸也被这最后的一击打垮,他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倒在了地上。
石安京惊呆了。
他堪堪跑到被烧到焦黑勉强能辨认出形状的大门口,便见一个浑身上下被烧到衣衫破烂,满脸脏黑的男人破门而出。
“公主!”
他将要喊出一句来,不想有人比他还紧张,已经先替他喊了出来。
看得出来,公主似乎没事,石安京总算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徐晋飞快的将元香抱起来,顺便踢了一脚高子澜。
刚才那喊公主的正是徐晋。
他虽然和高子澜接触不多,但是这几日偷偷观察了高子澜无数次,因此适才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救公主的男人是高子澜。
一想到连石安京都没有救出元香,高子澜这么一个此时应当在宫外的外臣却出现在元香的身边,徐晋嫉妒的简直要发狂。
韩鸿照被一众婢女内簇拥扶着赶到了紫云殿,此时紫云殿的大火已经差不多被破灭,只见她的女儿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任由一命太医掐脉诊治,韩鸿照忍不住悲从中来,强推开揽着她的婢女们,奔了进来。
“元儿!”
她叫道:“元儿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太医先为元香大体看了看,发现并无性命之忧,便拱手道:“圣上安心,公主只是一时昏迷而已,幸好被救出的及时啊!”
众人接着把元香抱上了步辇,将还在昏迷的她抬到了排云殿去歇息。
反而是救人者,默默无闻。
被徐晋踹了一脚的高子澜喘着粗气伏在地上,听到太医说公主无事之后,他总算是长长的松了气。
幸好,幸好元儿没事。
幸好,幸好他今晚一念之差没有回去。
石安京见公主无事了,扭头一看,高子澜正满脸疲惫的准备站起来。
他忙上前扶起了他,“郎君慢些。”
很快,仁寿公主就被带到了韩鸿照面前。
“贱人!”
韩鸿照亲自甩了她一个巴掌,却依旧不解气,连着又甩了数个巴掌。
“你伤我可以,为何要动我孩儿!我今日定要将你剁成肉泥!!”仿佛是觉得不解恨,韩鸿照又补充了这一句。
“呵!”
不过短短几年,仁寿公主已经消瘦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妪,头发半白,衣衫散乱,十分狼狈。
但她依旧倔强的哽着脖子嘲讽:“怎么,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重要了?你杀我孩儿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一下别人的女儿呢!我的女儿还那么小,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韩鸿照,你以为你很爱你的女儿么?你忘了你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折磨她的了吗?你忘了你又是怎么折磨昭仁太子、泗水郡王、颍川王的了吗?”
“你根本就是个没人心没人性的东西,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骨肉亲情!你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恶魔!恶魔!”仁寿公主犹自喃喃般骂道。
韩鸿照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不过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半句话。
她强逼着自己听完仁寿公主的话,“你说完了?”
仁寿公主只是冷笑连连:“李唐百年基业在你手里毁于一旦,韩鸿照,我诅咒你!你将来必众叛亲离,无一子真心待你!”
“这个天下,是你抢过来,最终也绝不会属于你!”
“你住口!”韩鸿照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然扼住了仁寿公主的喉咙,“你住口!!”
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排云殿,霎时间,好似整个排云殿只剩下了这两个女人。
桓修玉当先反应过来,忙对着曹吉祥打了个眼色,接着他便和王德一齐上前,拉住了韩鸿照。
“圣上息怒!”
众人齐齐跪下告罪。
仁寿公主被掐的半死不活,嘴里还不断的吐出几个要命的字眼:“祸水……祸水……你不得……好……死……”
韩鸿照则是双眼赤红,手中力道加大,仿佛要不顾众人阻拦先掐死仁寿公主解恨。
人要是掐死了,想问的什么可都问不出来了!
曹吉祥一时焦急,急中生智,忙从腰间解下一块帕子塞到仁寿公主的口中。
口中多出了一个障碍物,仁寿公主自然说不出话来了。
一群人又好说歹说,总算是将韩鸿照劝下来了。
随后,帮凶也被一一押解上大殿。
“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桓修玉质问道。
这些婢女和内侍都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还能有谁?”韩鸿照冷冷一笑:“忠心的狗,既然你们愿意跟着她死,就全家,不!全族!跟着她一起死!”
“处以极刑!”韩鸿照咬牙切齿道:“全都给剁成肉泥,一个不留!”
“是是是。”
看守宫城的是石安京和金吾卫长曹成,闻言忙点头哈腰。
“陛下!陛下!”
这时,偏殿忽然传来婢女焦急的呼喊声。
韩鸿照浑身上下打了个机灵,也不管谁被问罪谁还没被剁肉泥的,焦急的叫道:“这是怎么了!”
“公主醒了!”婢女们欣喜道。
第五十七章 一道谶言
宜祥二年七月的这一场宫乱在一场声势浩荡的血腥屠杀中结束。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女皇下旨凡是参与这场宫变的人全部灭九族,领头之人处以极刑,凌迟处死。
仁寿公主是被当场赐死,尸身剁成肉泥,头颅被带回长安悬挂在皇城之上,以警戒世人。
东方瑶每每看到那被挂在城墙之上、血淋淋的头颅总忍不住要吐,因此她一连几个月都没踏进皇城半步。
至于为什么仁寿公主袭击元香,东方瑶猜可能是韩鸿照平时宫殿防备太严密,仁寿公主想要报仇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因此才将矛头对准了喜欢独居的元香。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当日将元香从大火中,冒着生命危险将其救出来的人,竟然就是她一直熟悉却没机会打交道的高子澜。
幸好有他及时救出,元香并无大碍,严惩了仁寿公主一干人后,又发落了看管不力的千牛卫长石安京和金吾卫长曹成,并直接赐官高子澜翰林侍讲学士以及秘书省校书郎一职,可谓是一步登天。
与此同时,韩鸿照却仿佛进入倦怠期一般,直接停了每日在九成宫的早朝。
“听说女皇陛下常常做梦?”
“做的都是些什么梦呀?”
“无非就是鬼怪锁身呗!”
“我听说呀,那公主被斩杀的时候,嘴里还在说,就算是死,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听说如今九成宫戒备森严多了,不到暮鼓的时辰就早早下了钥,尤其是女皇身边的禁卫,更是增了一倍多!”
……
每次东方瑶出门的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街坊邻居门对于一个多月前发生在九成宫那场宫乱的蜚语
她倒是写信问过元香,元香说无事,当时她就是身子疲倦,才被小人下了药昏迷,多亏了高子澜将她救出……
不知为何,这几日东方瑶总觉得心神不宁。
“去大慈恩寺拜一拜罢。”
崔城之实在没有办法,说道。
“也好。”东方瑶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喃喃道,“我总觉得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暴将要来临。”
而此时的宁静,都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罢了。
“那你当如何?”崔城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
东方瑶低头瞅着两人紧握的手,微微一笑:“只要我们夫妻一心,不管多大的磨难我都不会怕。”
“我的愿望,不是身居高位,只是守好自己的一方小家,守好心爱之人,守护大唐,平生夙愿,仅此而已。”
她轻声念道。
翌日一早,两人便收拾好了行装,坐车直往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在城南,之前东方瑶倒是来逛过一次,不过当时她完全没什么心情,后来闲了,也只是偶尔陪着芍儿和思娴来上个香而已。
大约是时候还早,大慈恩寺的门口也只有两个小沙弥在扫地,一见有人来了,这才引着夫妻两人进了佛殿。
跪在蒲团上,东方瑶和崔城之各自凝神拈香祷告。
“信女东方瑶,在此祈愿,别无他求,惟愿所愿之人康健,一世长安。”
她心里默默的念着,而后盈盈一拜。
此时,崔城之也拜礼完毕。
香雾袅袅,混合着檀香淡淡的香气,出来佛殿,东方瑶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秋至之后天气凉爽了许多,此时又是清晨,因此天气十分爽朗,可谓秋高气爽,闷热一扫而光。
“可开心了一些。”崔城之指背轻轻的在妻子细腻的脸上刮了一下,见她面上露出笑靥,也忍不住唇微笑,嘴角攒起深邃的笑涡。
“嗯!”东方瑶笑着颔首,揽住了崔城之的胳膊,说道:“我们去雁塔广场看看好不好,之前来过几次,都没认真看。”
“没认真看,”崔城之不由失笑:“怪不得每次思娴都说你陪她来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不看四处风景,究竟在想些什么?”
东方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平时那么多的事,不是忙着给女皇拟敕,就是帮着她处理朝政,因此满脑袋都是这些了,哪里有时间观赏四处的风景?
“想你!”她没好气的说。
崔城之怔了下,虽然明知她是在说笑,仍忍不住追问:“当真?”
“当真什么?”
“你刚才说走神在想我。”
“我说了吗?”
东方瑶瞪大一双杏眼,很无辜的耍赖:“不记得了。”
“你这丫头!”崔城之很无奈,不过他自有法子制她,便淡定道:“也好,我每日惦记着夫人,自然以为夫人也惦记着我,如今就是庸人自扰,看来那些来自西域的好酒,还是送给别人的好,否则送了夫人,可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哎哎!”一提到酒,东方瑶顿时有些急,“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呀!”
往常崔城之下衙回来的时候,时常会拎着一两壶酒,据说是特地要刚刚从西域回来的同僚顺手带回来的,不仅不掺水,价格还很是实惠。
此时两人正巧走到广场中央,只见面前有一高大的铜像,周围有花团锦簇点缀。
东方瑶无意瞥了一眼,那铜像铸的是僧人取经之景,泛着金光,惟妙惟肖。
四周绿草铺地,夹以鹅卵石小道,不远处有僧人晨起扫地,十分幽静的景色。
“城之……”东方瑶忙拉住他,要说几句话。
“两位施主。”
这时,面前站了个身着褐色直缀的僧人,双手合十。
崔城之稀奇的瞅了东方瑶一眼,目光闪到面前的僧人身上:“不知师父有何事?”
一炷香后,那僧人引着东方瑶和崔城之两人进了一间净室。
待僧人走了,东方瑶低声问道:“是谁要见你?”
崔城之迟疑了下:“难道不是有人要见你?”
东方瑶摇头:“我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和尚。
不对。
说到和尚,东方瑶还真认识一个,不就是济世么,可问题是,那家伙是个假和尚呀。
脑中飞速的转了转,东方瑶又想出了一个人选。
玄明!
曾经她在蓬莱殿,韩鸿照身边的时候,有幸见识过一面玄明。
可是玄明,又为何要见她呢?
东方瑶想不明白,她和玄明唯一有联系的,大约除了韩鸿照,便是高仙则了,她记得高仙则是玄明的师兄,可毕竟高仙则也去世几十年了。
“你当年出生之前的谶言,可是先太史令所做?”崔城之忽然问道。
和东方瑶想到一块儿去了,东方瑶微微颔首:“确然,这谶言在我未出生之时便已有定论,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听她一顿,崔城之不由皱了眉。
“不明白女皇陛下对施主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五十八章 陈年旧事
“不明白女皇陛下对施主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东方瑶和崔城之闻言,皆是一愣。
玄明一身灰色的直缀,外罩一赤色的中衣,静静立着,鞋履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东方瑶心里先微微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玄明竟像是一点没变的样子。
听说高仙则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副世外高人容颜俊美的模样,莫非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之术?
“敢问高僧,这句话乃是何意?”
到是崔城之先开了口。
玄明指了指位置,示意可以坐下说。
他呵呵一笑:“唐突二位施主了,适才贫僧偶然经过雁塔,看见二位,因此才想着请二位净室一聚。”
答非所问。
东方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偶遇,那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又是何意?
待三人入座,有小沙弥进来斟了茶,而后徐徐退出。
袅袅直上的烟雾仿佛氤氲了眼睛,东方瑶只觉得玄明的脸都模糊起来。
玄明叹了一口气,先说道:“永昌十二年,也是师兄圆寂的那一年,冬夜某日,他在终南山占得一卦,便连夜下了终南山,回到大明宫,将得出的谶言告诉当时尚为皇后的女皇陛下。”
“也是那一年,皇后虽在人前无上荣耀,背后却成颓势,与先帝开始生出嫌隙……而这道嫌隙,正是因为师兄。”
话说到这里,玄明顿了一下,语气无限惋惜。
昔年高仙则保养有术,故而一直有着年轻俊美的容颜,年轻时云游扬州,一时兴起,曾为一韩姓商人算卦,这一算不要紧,竟是这商贾之家中该出一位至尊!
当然,他并没有直言,而是说,这家的女儿,将来当贵不可言。
话说的太过隐晦,人家反而听不懂,只当是和尚随口胡诌,因见他容貌沉稳俊美,是以不曾随意打发,反而邀请他在家中小住了多日。
也是那个时候,韩鸿照第一次认识了高仙则。
惊鸿一面,从师兄临去时的口述中,玄明已经听出了深深的遗憾。
毕竟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个只是漂无定所的僧人,高仙则终究还是离开了韩家,离开了扬州。
直到许多年后,他再回大明宫,依旧是那个放荡不羁、来去自如的太史令,韩鸿照却变成了久居深宫、不受宠爱的德宗嫔妃。
少女不再烂漫,多年的深宫岁月,使她被迫磨去所有的棱角。
他一念之差,于心不忍,便暗示她德宗皇帝将命不久矣,好要她尽快找到自己的归宿。
可韩鸿照能找到什么好的归宿呢,她不过是一个还年轻却不受宠爱的妃子,生下子嗣简直是天方夜谭,可以说,后半生是无望了。
她不甘心,她曾说,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有野心的人,她要做人上人,为了她的家人再也不受无端的欺凌,再也不要有人因为她是商人之女而凌辱于她。
“后来,她遇见了先帝。”玄明叹息着说完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字。
再后来,不必玄明说,东方瑶和崔城之也想明白了。
高仙则既然与皇后接触亲密,先帝怎能不嫉妒,也正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在宫中数次搭救皇后,才有了后来的世人猜测不断的暴毙而死。
正是因为对高仙则的无比信任,所以才对他做的谶言深信不疑,韩鸿照笃定高仙则不会骗她,殊不知,那是她此生见高仙则的最后一面。
与其说,韩鸿照执着的是东方瑶和那道谶言,倒不如说,她执着的一直都是高仙则。
东方瑶也终于明白,为何大慈恩寺的密道为何会与蓬莱殿相通了。
“这是我的命么,”东方瑶轻轻的问:“为什么,在我尚未出生之时,我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呢?”
她不愿意做命运的傀儡,孤独的活着,为何当初不能随她的父母一起消失呢。
玄明平静的看着东方瑶,只是一个眼神,仿佛洗净了她心脏中的浊气。
“施主,执着,是祸根呐!”
“执着是祸根。”东方瑶念过这五个字,不懂,为何执着反倒成了祸根?
“命运是什么道理,自古以来无人看透,就算是师兄在世,亦是不能。贫僧修行多年,倒是有些了悟。人活一世,本就生于红尘之内,想要超脱红尘之外,是万不能的;而能无愧天地,命里有时与命里无时,其实皆是一种答案。”
“关键是,你想要怎么做。”玄明淡淡道。
……
出了大慈恩寺,东方瑶还是有些恍惚。
玄明告诉她的东西似乎有些玄妙,她好像听懂了,也好似没听懂。
此前她一直觉得未卜先知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因此不放在心上。
当初小荷还问她信不信谶言,其实,打心眼里,她不愿意相信,如果相信了,那岂不是意味着要她听老天爷的摆布,一辈子成为韩鸿照“平衡朝野,称量天下”的工具?
直到后来元香写那封信,要她对命运重新有了认识。
这个认识当然没有要她醍醐灌顶,反而是更深的迷茫。
人活了这一世,如果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该如何呢?
玄明告诉她,执着是祸根,关键,是自己想要怎么做。
“城之!”东方瑶忽然抓住崔城之的手。
崔城之显然也是在想玄明的话,入了迷,反应的有些迟钝,“…怎么了?”
“他……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呢?”东方瑶迷惑道。
韩鸿照和高仙则的陈年旧事,如果没人说,那么恐怕谁也不会知道。
崔城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也许,他是在暗示什么。”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人都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
东方瑶郁闷道:“暗示什么,你倒是说呀!”
却见崔城之摇摇头,老实道:“我不知道。”
东方瑶被气得哭笑不得:“不知道你说什么!”
故弄玄虚!
崔城之微挑了帘子,看见路边正好有个馄饨摊,便招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东方瑶奇道。
“出来逛了这么久,想必你一定饿了,我们来吃一碗馄饨?”
好像真有些饿了,东方瑶微微颔首。
待两人下了马车,招呼老板娘上了两碗馄饨。
东方瑶摸摸自己干瘪的肚皮,看到桌子上正好有瓶醋,便顺手拿来一股脑儿倒进了面前热腾腾的馄饨碗里。
崔城之讶然:“瑶儿,你……你没事吧?”
他记得妻子平时对醋也不是特别稀罕啊?
东方瑶对他挤出一个笑来。
不是她特别想吃醋,而是有些……恶心!
“唔!”她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躬身弯着腰,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