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宿命玄天TXT下载宿命玄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宿命玄天全文阅读

作者:羲和君     宿命玄天txt下载     宿命玄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宿命玄天全文阅读

第一章 初来乍到

    日头初升,晨光熹微。

    镇子里炊烟袅袅,各家各户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北头靠最外侧有一座老屋,黑瓦玄石筑就,墙壁上斑驳的痕迹显得分外沧桑。

    一个穿白衫的小童正在院子里那口老井上打水。

    正值十一月入冬,寒风冻骨。

    他从堂前屋里打了两瓢烧开的热水,掺在井水里洗了脸,拿着竹筒杯,柳枝刷了牙。

    洗漱完毕,他对着青灰色阴冷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厉九川,男,二十五岁,联邦人,科技时代最后的没落武师,曾在武行里待过几年,身为外劲高手,小有名气。

    某天醒来后,发现自己魂穿一个古代世界。

    这个世界被叫做大樂的王朝统治,厉九川所处的地方是王朝边缘地带,治安差,常有流民和匪徒出没,甚至还有一些野教派四处拉人传教。

    他这具身体还是小孩子模样,但依照接受的记忆来看,目前已经渡过十五个春秋了。

    也就是说,这副躯壳很可能是个侏儒,十岁后就再没长过个子。

    这边的大夫管他的病叫重子痨,说他父母精血亏虚才变成这样的。

    但厉九川接受的记忆里,只有一个照顾他长大的老嬷嬷,姓爻。

    无父无母。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跟自己同一个名姓,不过长相比自己俊俏得多,即使是十岁模样,也生的俊美精致……雌雄莫辨。

    厉九川最不满意和最满意的就是这点。

    但这都不算什么问题。

    既然重活一次,他现在只想好好过一个平静的人生,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昨天晚上爻嬷嬷又进城给自己抓药,所以今天他很自由,可以去学堂上学。

    厉九川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先去镇里找苏姨,在她客栈里比这冷清的老屋暖和多了。

    苏姨是安宁客栈的掌柜,生的温柔贤惠,身姿窈窕,也自有一套和不同人打交道的手段。

    二者虽然无亲无故,但她向来对厉九川很好。

    这般想着,厉九川收拾了院子,简单煮碗粥吃了,带着一个小包裹往镇子中赶。

    不慌不忙走了十来分钟,安宁客栈的门牌就已经遥遥在望。

    推开客栈木门,苏姨正穿着小袄打算盘记账。

    她一抬头看见那背着包裹的小童子,赶忙走出来捂住厉九川的脸蛋道:“九川,今天怎么来这般早?你那病现在好些没有?”

    皮相十岁骨龄十五灵魂年龄二十五岁的青年厉九川被她温热柔软的手捂得一愣。

    他随即开口道:“苏姨,我好着呢……嬷嬷去城里给我抓药了,想先来这边等会再去学堂。”

    小童生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说起话来乖巧得让人心疼。

    “好。真乖!”

    苏姨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只小巧手炉揣在小童怀里,也不去记账了,抱着他到炭盆边烤火。

    身高一米四五的厉九川默默窝在女人温暖的怀里,苏姨就像他前世的母亲,大方自然,把他当孩子看。

    沉默中,苏姨伸手梳理着他的头发。

    厉九川有些尴尬道:“苏姨,我已经十五了。”

    “哦,是大孩子了。”

    “……”

    厉九川知道自己身高和稚嫩的面孔根本没有说服力。

    小少年沉默片刻道:“苏姨店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学堂还得一会才开课,我可以干些活。”

    女人又摸摸他脑袋道:“真乖。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

    说是这样说,可她并没有指使厉九川干些什么。

    这样的温柔,前世只在母亲带给他稀薄的记忆中存在。

    待了半个时辰,温热的火气熏得厉九川差点睡着。

    正要背着包裹赶去学堂,苏姨在他身后照旧叮嘱道:“记得三不准啊!”

    “是。”

    厉九川照着原主以往的样子躬身行礼,然后出门。

    所谓三不准,是镇子上大人们默认的生存之道,常用来叮嘱孩童。

    一不准进庙。

    二不准接触身上有刺青之人。

    三不准去野外。

    这三条准则看似奇怪,实则背后有血淋淋的道理。

    犯了别的错都不打紧,违反了三不准,那就是吊起来抽的。

    厉九川虽然有着原主记忆,但也只知道绝对不能违反,不知其原由。

    镇里的石板路比起他来时偏僻小道好了不知多少。

    干爽整洁,坚硬稳固。

    每天天不亮就有街边住户打理自家门口的青石路面,越是干净就说明这家人勤快,在小镇上风闻就越好。

    这会街上人也不多,都是和他一样去学堂的孩子。

    说起来,别家孩子十五岁早就去帮大人干活了,有些家底的都送到附近游山城里去做帮工补贴家用。

    只有天生重子痨的厉九川还在念书,爻嬷嬷说念什么书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把字识全。

    接受过科技时代教育的厉九川赞同一半。

    原主常年被嬷嬷督促练武,上学堂的日子不多,一个月还不到五次,字儿自然也没记全,这也是嬷嬷还让他学的原因之一。

    拐过街角,一位穿褂子的老先生铺着地摊,上面摆着算卦的玩意。

    他面目清癯,即使苍老也显出当年周正的轮廓。

    这位算命先生姓廖,两年前来到镇子里定居,但也不喜言辞,少有拉着人算命的时候,总默默坐在街角,也许是等待“有缘人”。

    记忆里,算命先生从不搭理他。

    但今天厉九川路过他面前时,听见这老家伙嘟哝了一句。

    “咦?这小家伙怎么面带死相?”

    小少年的步子停住,回头看着算命先生。

    他是死后穿越而来,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是“面带死相”。

    此前一个月他都待在家里,只有嬷嬷抓药时才能在附近逛逛,最远也不过安宁客栈,今天还是自己头次碰见这老先生。

    因为从小听的传说故事来自一位武行的老人家,厉九川穿越过来后,也曾猜测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些不在常人范畴之内的力量。

    这算命先生一语中的,难道是有传说中测算天机的奇异能力?

    如果真的有,那么自己的生活轨迹也许需要一点改变……

    他蹲下身,认真问道:“廖先生,这所谓死相,怎么讲?”

    廖先生皱了一下眉头道:“就是并非活人之相。你这死相深沉,面色惨白,看着像……”

    “像什么?”

    “像死人还魂。”

    廖先生面无表情,似乎是冷着脸等厉九川骂他说话不吉利。

    小少年眼神并未有太多波动,而是追问道:“先生用什么证明自己测得准不准呢?”

    廖先生凝神看了他一会,直到左边街角走来一个壮汉,他才开口道:“你过来。”

第二章 刺青

    厉九川老老实实蹲过去,待在算命先生那侧。

    刚落脚,旁边大汉就迈着步子从他俩面前走过。

    “这汉子印堂发黑,面带死相,待会他进了前面酒铺,你看着就是。”

    廖先生若无其事地整理卦摊,低声轻语。

    厉九川嘴角一扯,当着这种人这么说,八成会被打吧?

    听见这人脚步声,看见他胸口起伏的节奏,厉九川就知道这是个练家子。

    而且并非初入门径,最少练了有六七年火候,拳脚都有打磨,只是他每次吐气到三分之二时,都有一个不起眼的间断,稍微有点暗伤。

    以他的实力来说,听见廖先生的低语不算难事。

    果然,那大汉停住脚步,但竟然并未发怒,反而抱拳问道:“这位先生从何而来?”

    “我从何处来,不影响你的命数。”

    廖先生眼皮耷拉着,被听见了不该说的话,他也不慌不忙。

    “什么命数?”

    “你会死在前面久家酒铺。”

    大汉面皮绷紧,瞳孔缩小,显然是被猜中了什么心事。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老头,虽然江湖一直上有传闻说些神异之事,但没想到今天让他碰上了?

    这汉子犹豫一下,试探问道:“……一定会死?”

    “一定。”

    “何解?”

    “玉钱一贯。”

    玉钱是大樂的通用货币,购买力大概是一枚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吃三个月的米粮。

    一贯是一千枚。

    这老头怎么知道自己有玉钱……

    那汉子猛地拧起眉头,好一会才伸手解开身上的包裹,取出半贯玉钱放在算命地摊上。

    “只有这么多。”

    厉九川看着地上五百枚玉钱,这老家伙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常人家都还只用铜板银子,玉钱的事,还是听苏姨说的……

    但自己又没有钱,他为什么要故意跟自己说话呢?

    玉钱质地轻且坚固,通体晶莹,五百枚玉钱差不多也有三斤多重。

    老先生不慌不忙拨了拨钱串,将之塞进自己脚下的粗布包里。

    “那我就说一半。你现在回头,去找东林镇的汪四,一直暗中跟着他,不要叫他发现,会有人杀他,你只管替他挡下。待养好伤,再回来这久家酒铺,便能心想事成。还有,三个月后带着剩下的钱来这找我,给你说另一半。”

    大汉犹豫片刻,冲廖先生抱拳礼过,随后按照他说的方向离开了。

    这一套下来,纵使厉九川曾经见多识广,也在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合伙演戏蒙自己了。

    他还没开口,老先生就接着道:“不用再问。他肯听我的话,已经没法证明我说的都对,若你还好奇,三个月后再来看。”

    廖先生起身开始收摊,准备离开。

    厉九川还是追问一句:“先生能测人福祸,指点凶吉,是因为有仙术在身吗?”

    老先生动作一顿,声音低哑如同喃喃自语般道:“这世道……哪有什么仙术,全在乎人罢了。”

    说完,他便搂着布包离开,不理会少年。

    直到老头的背影消失,厉九川才默默拿起自己的布包,转身走向学堂方向。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

    学堂在一间大草屋里。

    教书夫子姓赵,据说是个秀才。

    他为人古板,不会变通,但写得一手好字。

    来上课的娃娃从四五岁到十二三岁都有,夫子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从天文地理到朝廷江湖,想起什么讲什么,不时指着草墙上早已写好的字讲解一番。

    厉九川还是循原主记忆第一次来听。

    但根据以往夫子讲的东西,大概能了解到这个世界大致模样。

    整个世界有三座断续的环形大山,分别称为日环、月环、星辰山脉。

    日环之内皆是富饶平原,地广物博,人杰地灵,大樂的主要掌控力都在这里,同时日环也是最高耸的山脉,只有三座大峡谷可以进出,均是易守难攻的要塞。

    月环之内朝廷还勉强有些管束力,少部分百姓居住在此,这些人大多是被朝廷流放之辈,从官宦世家到匪徒歹人皆有之。

    而星辰山脉都是些穷山恶水,全是断断续续的小山岭,只有大恶之辈才会被发配至此,而这里的土著们被称为色目人。

    受他们崇拜一些奇怪神灵的影响,被发配来的大樂百姓中也流传着两大教派,一曰王母教,一曰山神教。

    王母教信仰的不只是王母,还有一些奇怪的神灵,分出林林总总十几个小教派,不过信仰王母的人最多。

    山神教也是如此。

    不多时,赵夫子进了学堂。

    只是他今日看起来面色泛青,眼神惊惧不定,好似昨夜做了什么噩梦。

    草堂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童都恭恭敬敬站起来喊了句先生。

    赵夫子却并未向往日一样对他们点点头,他坐在自己磨得油光水亮的案几前发了好一会呆,才说了句都把书本拿出来。

    然而整个学堂除了待了有近十年的厉九川,没人掏的出正儿八经的书本,都是些草纸,或者竹片。

    厉九川那一本千字文还是爻嬷嬷从大城里给他带回来的。

    赵夫子接下来的讲课明显心不在焉,眼神总落在空处,嘴里讲的东西时而让人听不懂。

    厉九川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他的直觉曾被师父夸赞是旧时代人类的顶峰。

    不过一直等到下课都没有出现意外。

    他照旧背起包裹奔向苏姨的客栈,冷风呼呼吹,冻得他鼻尖耳朵泛红,石青色的道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影。

    然而就在廖先生总坐的巷角拐口,突然走出两道身影。

    厉九川一脚勾到人家鞋上,趔趄着就要以头抢地,被那人一把捞起来,轻松地就像捞鸡崽。

    “小兄弟,没事吧?”

    说话的人带着一口外地腔调,单薄的褐色武衫外披着厚重的裘皮,古铜色皮肤下是隆起的结实肌肉,五官方正。

    “没事……”

    厉九川被放下来后,状似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袍,只觉得这人捞自己的动作分外熟稔。

    他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眼两人,虽然他们都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都妖异地灵动,盯人一眼就好像扒光了人家衣服,从皮囊看到血肉骨髓里。

    这两人简直就像鬼魅,刚刚自己过拐角时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

    厉九川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后面那人的脖颈。

    他刚刚好像看见一小片刺青,但很快就消失了。

    是自己眼花了吗?

    三不准之……不准接触身上有刺青之人。

第三章 阴云

    匆匆一阵小跑。

    厉九川一头扎进客栈,此时屋里竟然坐着三桌外乡客人。

    个个牛高马大,身材健硕,或是披着裘袍,或是带着斗篷,阴气沉沉的气息在弥漫。

    厉九川的闯入明显打破了这些人的氛围,八九双眼珠子都齐齐盯着他。

    小少年愣愣地站着,然后低下头贴着酒柜走,苏姨刚好从后院出来,手里还端着酒菜。

    看见他有些惶恐的模样,苏姨立即放下酒菜,将他护在身后。

    然后她弯腰小声道:“今个饭食给你做好了,你拿着食盒回家去吃。爻嬷嬷已经回来了,你跟她待在一起不要乱跑,不要出门。路上不要跟人随便搭话,走快些,知道吗?”

    厉九川点点头,苏姨立即从后面厨屋里拿出一只红木饭盒,给他小心装在包裹里,然后端着案盘目送小少年离开,这才给客人们上菜。

    他相貌身高的最大好处在这里体现出来,并没有多少人会为难一个清秀可爱的小孩。

    如果回到安宁客栈的是一个身量挺拔,神情沉稳的少年,可能这些“客人们”就是另外一种反应了。

    一路上,少年步伐有些犹豫,直到回那个高大的黑石老屋里。

    堂前有个满脸皱纹、“凶相毕露”的老妇人正在给灶膛里添柴火这是把厉九川从小带到大的爻嬷嬷。

    爻嬷嬷生得身材高大,微驼着背也足以让少年仰望,当然主要是他太矮了。

    她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皮肤稍黑,宽松的眼皮耷拉着,只露出若有若无的缝隙,只叫人怀疑她还能不能看见路。

    但事实是,她眼神极好,隔着几百米都能分辨出你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这点在原主记忆里深有体会。

    沸腾的水锅冒着腾腾白雾,少年从门框探过脸的瞬间,苍老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回来了?”

    “嗯……今天学堂路上,我看见似乎有身上带刺青的人。”

    “跟他们说话了?”

    “没有。”

    “进屋,药给你熬好了。”

    厉九川迈过门槛前又道:“嬷嬷,我看见安宁客栈好像也有这些人。”

    老嬷嬷脸上皱纹犹如沟壑,看不出半点神色波动,“管好你自己!”

    少年闭嘴,然后闷闷地进屋。

    即使他前世小有能耐,但现在这副身体就算能有以前那样的素质,也发挥不了他五成实力。

    帮不了的忙就不能乱帮,何况苏姨也并非善茬。

    他迈进门,屋里面竟然烧了碳盆,暖烘烘的。

    爻嬷嬷拎进来一大桶热水,里面飘着药香。

    厉九川熟练脱下衣物,跳进澡桶。

    原主从小就被老嬷嬷督促着练武,身手一般般,但底子打得很坚实。

    嬷嬷年轻时也是练武之人,人都老了,力气依然不比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差。

    老嬷嬷又不知从哪儿取了一支琥珀色的锥形蜡烛点燃,一股奇异的松香气息沁人心脾。

    “多闻闻,能闻多少闻多少,最好全吸进去。”

    她说完,走出屋子关上门。

    今天这药这么奇怪?

    往日习武都会用到药浴,不过今天这种香薰从未见过。

    厉九川有些纳闷,但还是依照她所说,尽力把这松香烟气吸入肺腑,并无什么上瘾感觉,只是很舒服罢了。

    感觉身心一轻,心头阴云都散尽了,思维也陷入空冥状态,无念无想。

    爻嬷嬷再进来时,那松香刚好燃尽。

    她粗糙老手一把捏开厉九川下颌,塞进去一颗黑色药丸。

    这药极其顺滑,虽然有半个鸡蛋大小,但他一口就囫囵吞了下去。

    厉九川只觉得胃里起初有些暖洋洋的,紧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麻木感和一股股乱窜的凉气。

    当他想把药吐出来时,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眼睁睁第看着老嬷嬷把他从水桶里提出来,然后走到院子那口老井前。

    恍惚中听见嬷嬷喃喃自语:“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反正我是准备好了……”

    下一刻他就被扔进了井中!

    这是什么情况!

    要杀人干脆就从开始就杀了不好吗?养大了扔井里是个什么意思?!

    厉九川处于一种对身体失去掌控,但思维清晰的状态。

    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冷热,入水后只能看见幽深的水井里黑漆漆一片,上方井口有混沌的亮光。

    那光亮越来越小,自己越沉越深,那冰冷刺骨的水全往鼻腔和肺里涌,他却也无力挣扎。

    紧接着,他突然看见一道庞大无比的黑色阴影从上方缓缓游曳而过,一股恒古苍凉的气息将他包裹。

    井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怎么装得下……

    前世的时候厉九川听说过一种病叫做巨物恐惧症,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看见巨大的东西会产生恐惧。

    现在他突然就懂了。

    这种庞大得…让人深切地体会到自身何等渺小的存在。

    自己就像无边无际游动的阴云下的一粒种子,深邃广阔的海洋里一只透明的虫豸,庞然巨兽脚下孱弱的野兔。

    无形的视线注视着他,然后锁定他,俯冲!

    是找不到出口的浩瀚深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呼啸的狂风吹开戈壁的阻拦,徘徊的鱼群争抢食饵。

    无边无际的阴云疯狂涌进少年的躯壳!

    来自黑暗中的古老神话歌谣凄婉地飘进少年的脑海。

    飘渺浓厚的黑色墨迹犹如鬼魅在他周身舞蹈。

    无数窃窃私语夹杂着高声欢呼,空冥中仿佛看见无数奇怪的生灵在朝他膜拜。

    它们披着皮毛歌唱,它们踏着鼓点舞蹈,它们跪地高呼!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

    无边无际的阴云尽数消失在躯壳之中。

    水中漂浮的少年双眼翻白,如同死尸。

    在古老存在冲击之下,他意识即将消弭的那一刻,一股苍冷的烟气从鼻腔蹿了出来!

    咕噜噜的气泡往上浮动,呛人的烟气带着一抹奇异的松香。

    少年身体抽动几下,眼珠颤抖倏地翻回了黑色!

    只是整个眼眶里全是漆黑,没有半分眼白。

    厉九川的意识从混沌泥泞里拔出,只见漆黑的水底对他来说已然清晰可见!

    而在水中呼吸也毫无阻碍,如同鱼类。

    周围青藻飘动,玄砖上满是岁月斑驳,井底是一块环形黑石,上面镌刻有古老的图腾。

    中间空洞里一片幽青泛蓝,下面是一处管道,不知通往何处。

    厉九川双腿摆动,正试图浮上去,但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皮肤上移动。

    一道墨迹自少年脊背处勾勒,行云流水如笔走龙蛇。

    仿佛有无形之手在为他描绘。

    从脊椎到肩颈,自腰腹到前胸,一笔接着一笔,每一笔出现都痛得少年发出无声的惨叫,简直如同灵魂遭受鞭笞。

    天地间无数水泽灵源向着他背后的墨迹欢呼着蜂拥而至。

    整个野林镇上方聚集起厚重的黑云,铺天盖地的冰冷雨水洒落人间。

    直到少年痛得昏厥过去,墨迹仍在细细描绘着。

    到次日清晨,黎明破晓,金色阳光照穿井底之际。

    一幅巍峨浑厚,透着荒古苍莽意味的刺青完整地出现在少年光裸的上身。

第四章 噩梦

    刑场。

    天空中遍布阴翳的云层,无边无际。

    跪地的死囚浑身上下戴着特殊打造的金属枷锁,其中一部分从血肉中穿过,凝固的血液早已在伤口处结痂。

    “联邦一级囚犯厉九川,判处死刑。”

    扩音器里传出雄厚的男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场地。

    方圆千米,这个刑场专为他一人建造。

    此时,一位穿着旧时代武服的老人缓缓步入这个本不该有他人出现的刑场。

    他走到死囚面前,抬手轻轻抚摸其的头顶,时光仿佛和当初厉九川拜师的那一刻重叠。

    老人说:“阿川,我卖掉了武馆,卖掉了所有的人情,包括我的性命,来见你一面。”

    囚犯死灰色的眼睛凝滞地望着天际翻滚的阴云,浅浅的潮湿气息开始弥漫。

    要下雨了。

    “你是被时代抛弃的,最后一位武师,师父为你骄傲。”

    老人轻轻地述说着,如同抚摸孩子般拭过厉九川遍布血痕的面颊、脖颈、胸口。

    “你知道吗?信仰旧文明的我们都认为如果以联邦处决的方法死去,就会失去灵魂,得不到转世轮回的机会。”

    老人低下头,右掌摁住他胸口,“去轮回吧,阿川。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不要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血肉被粗糙的肉掌挖开,心脏被挤压破碎,黑红色的血液像无数小虫争先恐后地挤出指缝,顺着破旧的囚衣滚动奔跑。

    是从一个无尽循环中以死亡为代价奔向真正的自由。

    “好孩子。”

    厉九川视线模糊前听见师父赞美般的叹息。

    耳边响起令人恐惧的爆鸣,预示着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

    又做梦了。

    上辈子师父没放过自己,这辈子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真是烦恼。

    小小的少年抓了抓脑袋,翻身从石床上坐起。

    他想了半天才记起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都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了。

    一米四五的侏儒身躯白似雪玉,黑发披散在腰背,黑白分明,星眸朱唇,活像一只漂亮的瓷娃娃。

    厉九川站在老铜镜面前仔细打量自己的身躯,的确是干干净净,一点刺青都没有。

    但昨天被投井后,明明长出一身刺青……而且好像看见鬼一样的东西了,不,那应该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怎么都不见了呢?难道真的是做梦?

    百思不得其解,那就索性不思考了,何必徒增烦恼。

    厉九川从床头摸到一套新衣,黑色打底,暗绣水纹。

    换好后看着精神不少,阴柔纤秀中带着几分稳重。

    他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自己力量好像翻倍了,身体柔韧程度也大幅度上升,甚至能做到前世那些高难度瑜伽动作。

    此外就是对寒冷的敏感程度降低了,或者应该说是,耐寒性提升了。

    这身新衣并不算厚,大幅度伸展拳脚也没有问题,放在春秋穿很合适,但如今绝对有些单薄。

    爻嬷嬷既然给自己准备这样的衣服,是不是代表她知道自己不怕冷,还说,单纯就心大?

    房门外传来咚咚声。

    “请进。”

    厉九川下意识喊道。

    进门的果然是爻嬷嬷,平日里都是一脚开门,老门梆子都踹出坑了。

    “少爷,该用膳了。”

    破天荒地,爻嬷嬷给他行了一记仆从之礼。

    小少年嗓子眼咕噜一下:“嬷嬷今日为何这般客气?”

    老婆子神态自然,“主仆之间,应该的。”

    “……”

    早膳是米粥,加了枣和一些认不出来的东西,带着药香。

    吃完后,他试探问道:“嬷嬷,我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了?”

    老婆子耷拉着眼皮,“少爷已经睡了五日有余,至于您做的什么梦,老仆不知道。”

    “这……”

    竟然睡了五天!难怪这么舒服……

    厉九川扒拉着脑袋问道:“我怎么记着您好像把我扔到井里去了……”

    “您做了个梦,梦里大喊大叫,还蹬被子跳井,被我捞上来了。”

    “……”

    这老太婆……说的跟真的一样。

    问不出有效的信息,厉九川照旧穿衣洗漱,背了包裹去学堂。

    虽然距上次去学堂间隔时间短了点,但嬷嬷也没拦着他。

    途中依然去了安宁客栈,苏姨还是好好的,这让他放心不少。

    只是镇子里似乎来了两拨异乡人游走,挨家挨户地敲门劝说着什么。

    厉九川路过时隐约听见一嘴什么金母元君……什么帝下之都第一天神……

    没有多留,他早早回到老屋,爻嬷嬷已经在等他日常练武了。

    原主厉九川从小到大都练的是一套拳法,以力大势沉,连绵不绝为优势,挥舞间风呼如浪涌,呜呜作响。

    而现在这套拳法更是精猛,气力越挥越重,厉九川甚至觉得开砖裂石也轻而易举。

    奈何不知这拳法名字,嬷嬷从来不说。

    除了拳法,厉九川在前世还练了谭腿,步法回环转折进退顺畅,加上这无名拳更是锦上添花。

    爻嬷嬷看着从小到大没练过腿的小孩突然步子有了路数,却也不惊讶,只是照旧在旁边烧水熬药,待会好叫他泡澡。

    洗完澡上床睡觉,厉九川头一次觉得被子和褥子很碍事,让他觉得分外闷热。

    他去打了一桶水,把熊皮和被子都拿下来,用水清洗干净石床,然后擦干直接躺上去睡觉。

    整个床都是通体黑色的大石做成,还带着几分晶莹质感,睡上去凉幽幽的,极为舒服。

    但要是放在前几日,他肯定会冻得睡不着。

    忙了一天的少年很快陷入沉眠。

    老屋是用黑色大石垒起,和厉九川的床并非一个材质,要粗糙不少。

    窗子只是墙上少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门是不知名的木材削修,很是结实耐用,尽管潮湿处长出青苔,也丝毫不影响使用。

    以至于门被推开时,几乎没什么声音。

    有冬日冷风呼呼吹进来,躺在石床上的少年衣衫浮动,一抹阴影遮住门外月光。

    此时,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澈味道吹进屋来。

    就像山间寒泉上拂过的冷风,冰泉散发出透彻心脾的寒冷气息,又……若有若无地飘过一缕奇异的松香。

第五章 噩梦(二)

    来人就这么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方才迈步进门。

    银灰色兜帽披风,坚固皮质护臂,交领暗纹玄袍下是绣着古怪龙蛇的鞶带,黑裤黑靴。

    细腻精致的暗纹,绸缎质感的衣袍,沉重的黑靴……还有腰间坠着的银丝令牌。

    粗看简净,细看只觉得处处都透着低调的奢侈,暗含尊贵。

    这人身量高大,行走无半分多余动作,径直来到少年床前,兜帽阴影中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只露出小半白皙的下巴。

    厉九川突然翻身坐起,盯着来客冷声问道:“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只快如闪电,冰冷如铁的手刀。

    兜帽人劈手砍向他脖颈,速度快到少年只堪堪抬起手臂。

    太快了!!!

    手臂上刚传来一阵剧痛,下一刻厉九川耳边就响起颈骨碎裂的咯吱声。

    然后就是眼前一黑,陷入死亡。

    ……

    冰冷的老屋里阴沉沉的,唯独墙上空出来的石窗撒下皎白月色。

    沉睡的少年猛然惊醒,兀自坐在床上大喘气。

    他刚刚在梦中被杀了。

    杀他的兜帽人身上也带着那种松香,是爻嬷嬷点燃的琥珀色锥形香烛。

    若不是他现在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恐怕根本不会以为刚刚是一场梦。

    里面的细节都太清晰了。

    兜帽人衣物暗哑的光感,腰带细腻的绣纹,棕黑皮护腕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划痕……

    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厉九川坐了会清醒不少,干脆去屋外绕了一圈,别说人了,连只虫都没有。

    刚刚那个家伙简直是他见过最强的人,没有之一!

    即使是前世巅峰时刻的自己,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前世在师父的教导下,自己迈入了外劲巅峰,却还没来得及突破就因为某些原因被杀了,而梦里这个人,对照前世境界,最少是化劲,甚至更强!

    这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厉九川有些激动,如果是真的,这个世界可能会有他梦寐以求的巅峰……

    理应再尝试一下。

    他回到屋里,结结实实地关上门,躺在床上再次陷入沉睡。

    刚睡下的瞬间又感受到凉风袭来,少年猛地翻身滚下石床。

    只见房梁上落下一道灰影,差一点兜帽人就要踩中他的头颅!

    此刻他一脚踏碎了黑玉般的石床,碎石激射擦过厉九川的面颊,一缕血痕渗出。

    少年的瞳孔收缩如针尖,脸上细小的刺痛感完全不像在梦境。

    兜帽人的动作没有停顿,拳头裹挟着呼啸的烈风,击中少年护住胸口的双臂。

    嘭!

    结实的门板瞬间破裂,厉九川横飞到院落当中,双臂带着不正常的扭曲,胸腔也明显塌下去一块!

    他嘴里溢出粉色血沫,挣扎着试图爬起来逃离,但伤势太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兜帽人一步一步走来。

    然后是一只漆黑鞋底印入眼帘。

    少年被碾碎了头颅。

    “呃!”

    厉九川猛地坐起,自己果然还是在床上,连位置都没有发生偏移。

    但这种被杀掉的感觉也太真实了,就像真的被杀了一样。

    厉九川忽然意识到,这种梦境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非凡力量,是不属于武道范畴之内的……怪胎!

    那梦境里的人,会不会拥有远超自己想象的力量?

    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黑暗里少年的眸子闪烁着异样光华,如野兽般兴奋地跳动。

    假设真的有,要怎么才能逼出那份力量?

    他四处搜寻片刻,从桌角下的缝隙里摸出一只尖锐铁片,这是原主以前打磨出来,想溜到村外林子里打猎用的。

    不过爻嬷嬷从来没让他得逞就是了。

    这次没有躺下,厉九川坐在床上埋着头,将脑袋塞在臂弯里。

    不知不觉中,面前大敞着的门外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他不疾不徐地走来,直到即将迈入房门之际,坐在石床上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神情迷茫地睁开眼。

    “你是谁?”

    少年稚嫩的嗓音回荡在房内。

    来人竟然顿住脚步,他单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漆黑的眼眸中倒印出少年跟他九成相似的面孔。

    “我是,玄十一。”

    苍白且冰冷刺骨的手捏住少年下巴,他沉冷的声音如同山泉击石,“我是来……【剥夺】你的……”

    锵!

    金铁交击声响起。

    厉九川眯着眼睛,看见手中铁片扎在玄十一白皙的颈间,那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两枚漆黑鳞片。

    是妖?

    他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黑暗就席卷了整个世界。

    ……

    宁静的小屋里。

    厉九川身体一抽,往床下倒,被一只粗糙老手扶住。

    “少爷?”

    爻嬷嬷紧盯着他眼睛。

    厉九川张了张嘴,这老婆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没事的嬷嬷,我刚刚做噩梦,您怎么进来了?”

    爻嬷嬷松垮的眼皮耷拉着,“刚刚听见少爷房里好像有动静,过来瞧瞧。”

    苍老的声音从容自然,听不出半点令人生疑的感觉。

    “嬷嬷,人会不会一直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人来杀你?”

    “哦?”老嬷嬷明显站直了些,“这个梦,它有没有伤到你?譬如,在梦里受伤了,醒来发现也有伤,或者在梦里打碎了东西,醒了那东西也碎了?”

    “这倒没有。”厉九川环视四周,确认道。

    “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老嬷嬷说完,安抚性地给他端来一碗凉甜水,这东西平日可是极为少见,是从一种甜根的植物里榨取的,产量不高。

    厉九川喝完甜水,目送老嬷嬷离开。

    没问题才是大问题。

    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一直做这样的梦,如果总在梦里被杀,会不会发生不妙的事情?

    即使在科技时代,人类拥有无数辅助手段,也不可能完全不睡觉。

    如果精神一直无法得到休息,身体机能就会崩坏,发烧生病,失去知觉,甚至失去记忆。

    而且情绪也容易变得暴躁易怒,产生精神分裂等疾病。

    梦里那个人,会存在多久呢?

    ……

    天亮的时候,厉九川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只要一睡着,那个疯子百分百出现,一定要杀死他为止!

    无论是逃离,还是反击或者躲藏,都没有用。在绝对实力的面前,厉九川根本无所遁形。

    玄十一从力量、体魄、心智……以及各种搜索能力,反应程度,包括直觉等等,全面碾压他!

    无论是正面进攻,还是背后偷袭,都是死!

    躲在房梁,死!

    逃出老屋,死!

    藏在暗处,死!

    死!死!死!死死死!!!

    厉九川毫无反抗之力!

第六章 恶兽

    厉九川顶着一双黑眼圈坐在门槛上。

    整个梦境是以他所在之地为场景,完美还原一切景象,有只有自己和玄十一两个人。

    此外,他还摸索出来一点微不足道的规律。

    第一就是玄十一大概暂时不会消失。

    第二是绝对不能拿任何武器跟他打,无论是刀剑也好暗器也罢,哪怕是地上一块石子在玄十一手里都能爆发出无穷威力。

    难度足足提升了几个量级。

    但只要自己不拿武器,玄十一就不会拿武器,在这一点上,两人是同步的。

    第三就是玄十一似乎没有之前的记忆。

    自己表现得越天真越无害,他下杀手的方式也就越简单越直接,而自己越是防备警惕,玄十一的出现就越诡异莫测,手法越精妙强悍,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这从侧面导致厉九川对战风格越来越偏向“示敌以弱”。

    天亮的时候他已经总结了一套睡着就假装毫无防备,弱小可怜,然后趁机偷袭耍阴招的“好功夫”。

    但只能赢过玄十一两三招,然后就被格杀。

    厉九川虽然没能睡着觉,但精力并未因此而匮乏,反而体魄有所增进!

    这幅度非常小,也就是上次被投井后,五感灵敏程度大增,才能感受出来。

    可问题是,他依旧会觉得困,非常困,想睡觉。

    这会爻嬷嬷也起来了,出门一看,黑眼圈的小少年呆呆坐在门槛上,怎么看怎么凄凉。

    “今天上学堂吗?”

    老嬷嬷的语气一如既往,但说的话就像哄小孩要不要吃糖。

    和练武比起来,原主更喜欢学堂路上去安宁客栈。

    但厉九川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十五岁的小孩了。

    他摇摇头道:“我昨夜一晚没睡,睡着就会做梦,做梦就被杀。嬷嬷还是教我练武吧,说不定更累之后就不会做梦了。”

    老嬷嬷淡淡道:“你学了那套拳法,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若是实在想学些别的,你梦里那个人不是相当于给你喂招吗?向他多学学。”

    厉九川无言以对,这哪儿是喂招,纯粹就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虐杀,唯一锻炼的就是他对死亡的预感越发清晰了,即使困得要死,也不影响他的直觉做出判断。

    玄十一的出现究竟和那天晚上的事有没有关联呢?

    老嬷嬷洗漱完毕,又从自己屋里翻出一个麻布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既然今天你不去学堂,那就跟我去城里看看大夫,说不定能治好你这恶魇之疾。”

    “城里?”

    小少年困乏的精神稍稍一振。

    他还没有去过城里,只知道周围是野林镇、东林镇、西林镇三个镇子在城外围着,镇子后面是一片庞大的森林,唤作靛涛林。

    早上跑到后院不远处的小山包上可以看见大城的青灰色轮廓。

    老嬷嬷收拾好包裹迈出门,“对,游山城。”

    “城里很大吗?有官兵吗?法度森严吗?”小少年跟在她身后。

    “没有,只是一堆松散蠢货罢了。”

    老嬷嬷瞥了他一眼,别人家的孩子问城里都是有没有糖吃,有没有好看的衣服,就他问得跟要去打劫似的。

    二人收拾好,爻嬷嬷拿一把大铁锁挂好了门,带着厉九川就往村外走。

    还没出村道路就已经没了石板,全是泥巴路,好在最近天寒地冻,路也算干爽。

    一老一“小”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两旁都是田野,野草枯萎大地苍黄,风中寒冷的气息夹杂泥土腥气,灌满了少年肺腑。

    远处的大城轮廓在行走中一点点变得清晰,尤其在前面那片野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

    “嬷嬷,三不准里面说不准去野外,咱们这会算在野外吗?”

    “算半个。”

    “为什么?”

    “不准去野外是因为有野兽,这里虽然暂时没有,但也保不齐,所以算半个。而且小孩子先天之气未散尽,食之大补。”

    “……”

    “不过前两年附近野林子里的东西都被杀光了,没事的。”

    那上句话就是故意吓唬自己喽,老嬷嬷居然还有这种恶趣味。

    “哦,那为什么不准进庙呢?”

    “因为庙里有神,吃人。”

    “真的有神这种……”

    “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少听安宁客栈那个婆娘跟你瞎扯。”

    “……”

    不知为何爻嬷嬷一直不待见苏姨。

    少年沉默一会,又开口问道:“那刺青之人……”

    正说着,前面野林子里走出来五个人,其中一人正往胳膊上缠绷带,他们看见远处一老一少,步伐都顿了顿。

    厉九川则从缠绷带那人胳膊上看见半道刺青。

    他现在目力等五感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即使隔了两三百米,也能清晰看见树梢头鸟儿的眼瞳变化。

    那五人都戴着宽大斗笠,穿着黑色外袍,红褐里衣,右臂上绣着毛绒绒的长尾巴,不过数量不一样。

    其中四个人都是一尾,一个人两尾,两尾斗笠人走在最中间。

    “嬷嬷……”

    厉九川拉了拉她衣袖,就像一个真正的十岁小童一样躲在她身侧。

    “不要管,走你的路。”

    老妇平淡的声音蕴含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厉九川并不是害怕,而且警惕着准备发动进攻的前兆,被玄十一杀了整夜,他下意识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隐藏杀意,示敌以弱。

    两拨人很快就接近,然后错身而过。

    中间两尾的斗笠人气息格外深沉浑厚,给人一种凶兽的错觉,以至于擦身而过时,厉九川几乎屏住了呼吸。

    但奇怪的是,那五个家伙似乎也很紧张,接近他们的时候,连脚步声都轻得近乎于无。

    不过并没有发生少年想象中的奇怪事情,譬如什么老嬷嬷突然变绝世高手,一打五之类的……

    而是双方都平平安安地,各走各路,互不打扰。

    爻嬷嬷也只是在踏入野林子前顿了一下,然后带着厉九川就进去了。

    ……

    阳光被无数干枯的树枝分割成小块,阴影如同一张大网笼罩在少年身上。

    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就是大路,一直能通到游山城里去。

    厉九川又回头望了眼,后面的五人身影早已看不见了,入目尽是密密麻麻的树干树枝,来时的路曲折又纤细。

    待他再回过头,爻嬷嬷居然不见了!

    原本困乏的少年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第七章 恶兽(二)

    周围都是树,遮挡了他的视线,四面八方都没有老嬷嬷的身影。

    地上也没有明显的脚印痕迹,都是干硬的土地。

    但按理说一回头的功夫,不至于人都找不着。

    他开口大喊:“爻嬷嬷!爻嬷嬷你在哪儿?!”

    刚喊了两嗓子,身后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少年猛地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顺着树林往前跑了一段,总却觉得有东西一直在后面跟着。

    他跑它也跑,他停它也停。

    如果说自己还没经过玄十一整夜杀戮的洗礼,他还可能以为这是错觉。

    但现在,他知道这绝非错觉,只是找不到跟着自己的东XZ在哪儿。

    跑了许久也没看见爻嬷嬷的身影。

    他再次大喊起来:“嬷嬷!爻嬷嬷!你在哪儿啊?!嬷嬷……”

    突然,身后好像传来爻嬷嬷苍老的嗓音,“我在这儿……”

    如同身在梦中听见遥远的呼唤,但又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那彼岸。

    “我在这儿啊……好孩子……”

    “好孩子……快来啊……”

    “嬷嬷在这里……”

    那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嘶哑,甚至伴随着野兽般的低吠。

    厉九川只觉得胸腔里血往上涌,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响起汨汨的流淌声,呼吸却越发轻微,五感竭力捕捉异常的声音。

    他不停地回头望向四周,好像一不小心背后就会出现恐怖的东西。

    有时候直觉太敏感也并非好事,厉九川的感知中,恶意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无法锁定。

    他眼珠稍稍转动,瞥见旁边的大树,猛地抬手扣住粗糙的树身,蹬着树皮纵身一跃,像只猴子一样挂在上面。

    嘭!

    与此同时脚下传出巨响,有尖锐之物擦过鞋底,少年的脚板甚至都能感觉到刺痛。

    低头往下看,一只模样奇怪的野兽大张着嘴啃住树干,整棵树都晃了三晃,少年清晰听见粗壮老木开裂的脆响。

    何等怪力?

    一副充斥着血丝般粘液的利齿被撑开三倍大,深陷在木头里。

    过于贪婪的野兽上下颚骨张开到极限,如同吞噬猎物的蟒蛇,锋利的牙齿却把自己牢牢卡在树干上。

    厉九川并没有下树,即使树根处被啃咬的位置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缝,还被那玩意挣扎的动作拽得摇摇晃晃。

    红褐色毛皮,头颅巨大身材瘦小,眼珠全白,密布着蚯蚓一样蠕动的血线,一股腥臭骚味直冲天灵。

    依稀可以看出来,这玩意原来应该是只狐狸。

    厉九川捂住鼻子,太恶心了。

    它脑袋上还有一条半指宽的缝隙,皮肉翻卷,能看见腐臭发白的脑浆。

    这到底是什么?

    怪物疯狂地甩动被卡住的头颅,嗓子眼发出呼噜嚎声,巨力将本就干燥脆硬的树干咬得木屑嗤嗤掉落,甚至有纤维扎入它皮肉。

    不堪折磨的树干缓缓向下倒去,厉九川正准备松手跳下,周围草垅里突然蹿出三条同样的红褐毛皮怪物,目标正是往下掉的少年!

    厉九川瞳孔缩成针尖,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松开手的瞬间蹬了一脚树干,刚好砸在其中一条狐狸怪身上。

    嘭地一声闷响,就像砸中了装满了棉絮的破麻袋。

    狐狸怪嘴里溅出污秽的墨绿色血水,夹杂着的灰黑色内脏碎块如同败絮般飘在血水中。

    少年就地一滚卸去力道,他不光不跑,反而站起身张开双臂,怒目而视。

    一旦此时转身逃跑,必定激起野兽的捕食欲望,后背受敌乃是大忌。

    本来要扑上去的两条怪物看见他站起身威慑的模样,果然冲势一缓。

    奈何少年一米四五的身高着实没有多少杀伤力,下一刻两只怪物同时扑向他门面。

    厉九川只觉得一股热流不知从何钻出,伴随他的意志包裹双拳!

    几乎镌刻在骨子里的拳势如浪冲礁石,左臂格开怪物的冲击,右拳直接贯入那利齿大嘴中的咽喉!

    攥紧,扯回,膝撞,跪压,闪电般一整套动作下来,除开被他挡开那只,手中这个已经变成一摊折叠肉块。

    腐臭的墨绿血点喷了一脸,腥气熏得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耳边风声作响,被挡开的畜牲趁机偷袭,厉九川抡起手里的“肉块”,恶狠狠地将之砸下来,一拳接一拳打穿了第一只狐怪的身躯,打烂了第二只狐怪的头颅!

    在确定这两个怪物死得不能再死后,他又将卡在树上和被砸扁的两只彻底杀死。

    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恶臭,头顶热气蒸腾,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扎痒。

    抬手摸了两把,并没有痛楚感,他还以为这玩意血液带毒。

    那些溅到自己身上的污秽现在已经干涸,稍微拍拍衣服就嗤嗤往下掉,很快就收拾干净,臭味也散去大半。

    本来觉得这东西又会幻觉又会说人话,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怪物,结果竟然如此脆弱……

    ……等等,应该是刚刚那股突然钻出来的热力瞬间加强了他的力量!

    厉九川尝试挥拳运力,那股热意涌动,加持在拳头上,打中面前一人粗细的高大树木。

    只听见砰地一声,坚硬的树干被他一拳打了个对穿!

    崩碎的木屑从收回的拳头上散落。

    他盯着自己的手,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好像是单纯的气血之力?

    前世突破境界时,才会有这样的气血之力出现,现在怎么……感觉这种力量源源不断地在体内积蓄?

    他眼神又落到旁边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上,抬掌劈落,灰色岩石咔地一声从头裂到底,缓缓倒向两侧。

    唔。

    按照境界来看,加持气血后大概在初入外劲的样子,不加持气血,自己现在就是个身手灵动一点的小子。

    厉九川捡起一颗碎石用力捏了一下,没有想象中变成齑粉那么夸张,但也裂成了小块。

    如此一来,不管林子里有什么怪物,都不用畏惧了。

    他正准备直接打倒一片树,开出一条路来,突然身后再次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少年回过头,这次是真的爻嬷嬷。

    她背着手打量地上几具尸体,奇怪的是,这些狐怪尸体已经萎缩成团,毛发脱落,尸体表面是淡淡的乳白色。

    不仅不臭,反而有种浅浅的香味。

第八章 初入游山

    “嬷嬷,你刚刚去哪儿了?”

    厉九川轻声问道。

    “在旁边走了走,顺便看看你的表现。”

    爻嬷嬷也不掩饰什么,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嬷嬷可还满意?”

    “尚可。”

    就两人对话的功夫,地上死具尸体已经冒出滚滚黑烟,缩成了黄豆大小。

    此时,这尸体颗粒通体乳白泛黄,遍布斑斑点点的黑色杂质。

    爻嬷嬷伸手把这四颗东西捡起来,顺手丢给厉九川。

    “这是什么?”

    “这个叫遗玉,不过杂质太多,没什么用,你拿着玩就行了。”

    爻嬷嬷解答了他的疑惑,又接着往前走,示意少年跟上。

    说来也怪,厉九川自己在树林里绕了半天都出不去,跟着爻嬷嬷走了没两步就看见外面的田野和远处的城墙。

    这里离游山城已经很近了。

    “以后你自己过林子,记得找青色树皮的树,表皮是光溜溜的,很显眼,跟着树走,人就出来了。”

    爻嬷嬷边走边提醒他。

    “是。”厉九川点头道。

    “嬷嬷,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野兽恐怕也没有它们那般能耐吧?”

    “那是秽兽,神灵的力量沾染到野兽身上就会变成那样。不过,这些都是最低等的玩意,以你的身手收拾它们并不算难事……更何况秽毒对你都没有影响……”

    爻嬷嬷的话说了太多东西。

    厉九川消化了半天,眼看就要入城,便没有再多问。

    游山城城门倒是挺气派,宽厚的青岩层层垒起,严丝缝合。

    高大的城墙还没走近就令人感到渺小。

    只不过几个懒散官兵坐在城门口喝酒,坏了不少气氛。

    几个人看见老婆子慢吞吞地往里走,好似很熟悉,直接挪开位置让一老一小进去了。

    旁边一个木盆里装着银子,显然应该是入城费,爻嬷嬷路过的时候丢进去一颗银豆。

    厉九川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左右打量城中景象。

    只见街上人来人往,穿着绸缎华服的公子小姐比比皆是。

    还有不少来自城外的劳民叫卖着廉价的货物,皮毛、野鸡、野猪、自制的吃食等等。

    道路两旁茶馆饭摊最多,大概是因为靠近城门,摆在这里方便。

    再往前走,就能看见雕梁画栋的高阁,富贵人家的府邸,来往的华盖马车。

    装点雅致的书斋飘出一缕缕幽香,对面布庄挂出来的绸缎像流水般敞亮,茶馆里说书先生讲到高潮赢得满堂喝彩,饭摊上馄饨汤锅煮出肉香。

    少年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忍不住拉着嬷嬷的袖子边走边看,免得一不留神又走丢了。

    老嬷嬷却以为他小孩子心性作祟,想讨点东西。

    于是拉着他到来到一处小摊处坐下,卖糖水的老头乐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

    “小童子想要点什么?”

    厉九川虽然已经十五,但并未束发,只是简单扎在脑后,再加上重子痨稚嫩的身形,也难怪被叫做小童子。

    爻嬷嬷则替他说道:“要一碗李子露。”

    “好嘞!”

    老头转过身去忙活,厉九川就偷偷问:“嬷嬷,李子露是什么?”

    “就是甜糖水。”

    “哦。”

    李子露是一碗琥铂色散发着浅浅果香的甜水,里面还铺着层软糯的果子。

    喝完口齿生香,还有点让他恋恋不舍。

    爻嬷嬷留下两枚铜钱,带着小少年接着往城中走。

    一直来到某处巷子里,左拐右拐,进了一家敞开门的大院。

    院落堆满了干柴,中间一座小屋挡着厚厚的帘子,有几个穿着朴素的乡人坐在门外排队,都是些穷苦病人。

    爻嬷嬷没有排队,径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暖烘烘的,一个穿大褂的老医师正在给病人诊脉。

    他看见老嬷嬷进门,随即站起身,嘱咐一旁学徒去抓药,自己走到屋后打开另一扇门,示意两人进来。

    厉九川跟着嬷嬷刚走进屋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松香!

    自己被扔到井中那天爻嬷嬷点过这种香。

    玄十一身上也带着这种香。

    现在老医师的屋子里也有这种香味。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他只知道每次嗅到这种味道,心神就会变得格外冷静,舒缓,仿佛昨天一整夜没睡带来的困倦也消失了。

    “他叫…九川,没记错吧?”

    老医生一把白胡子,笑起来很慈祥。

    “没错。”爻嬷嬷答话向来一本正经。

    “什么病?”

    “恶魇,他总梦见有人杀他。”

    “清晰么?”

    “连名字样貌都清晰可见。”

    “哦,那是有点严重。”

    老医生拿热帕子擦了手,指着旁边的木床道:“来,孩子,躺上去。”

    厉九川照做,但嘴里没忘了反驳,“我今年十五了,不算孩子。”

    “哟……长大啦!”然而这老头依旧只是逗了他一句。

    “……”

    见小少年躺好,老头拿起角落里三角锥形的琥珀色蜡烛,刮下些粉屑到另一只香薰盘子里,然后捏成一撮点燃,在少年鼻尖绕了绕。

    厉九川眼皮沉沉地垂下来,整个人似乎都陷入睡眠之中。

    实际上,厉九川只是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身体陷入了深度修养,意识却还无比清醒。

    他听见老医生又和爻嬷嬷闲聊起来。

    “你把种子给这孩子了?”

    “没有。”

    “那他怎么会突然做梦?以你的能耐,恐怕没有什么传承种能靠近他。”

    “谁知道呢?有些事说不准的。”

    “倒也是。既然来都来了,交换一下情报吧。”

    “我那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天宫和山神殿的走狗又在到处传教,有传承者去了野林镇,还污秽了路上那片林子。”

    “哦,那些家伙们总爱使些小把戏。城里这边倒是有些传闻,说是兆阳海事府派了掌士来,据说是要找什么人……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小小掌士,还大人物!”

    爻嬷嬷不屑地哼了一声。

    “掌士的确不算什么大人物,但关键在于海事府。”

    “海事府又怎样,无非是把明面上的世俗权力把控得更牢一些,要怕,你也应该怕天宫或者山神殿才对,哪怕是长乘门的贼子,也比海事府强。”

    “你这说的!”

    短暂的对话以老医师的气恼告终。

    爻嬷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开了屋子,只有那老头扒拉着厉九川的身体,好像在检查什么。

    “……嗯,身骨都是极好的……气血这么旺盛……”

    “……不是吧……真的找不着……”

    “……这老婆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嘟嘟哝哝半天,老头才放弃了翻找,抬手掐住少年人中,他眼皮颤了一会,方才睁开眼睛。

第九章 初入游山(二)

    只见慈祥的老爷爷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九川啊……刚刚睡得怎么样?还做梦吗?”

    厉九川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他们不知道自己意识是清醒的,笃定自己陷入了沉睡?

    于是他乖巧地点点头,露出睡眼惺忪的舒服模样,“刚刚没有做梦,睡得特别舒服!”

    “嗯,你晚上回去好好休息,以后应该不怎么会做梦了,如果复发,再来找我就是。”

    老医师摸着胡子笑道。

    “谢谢老先生。您能治我这做噩梦的病,那我个子不长的病是不是也能治?”

    既然来都来了,这老头应该有点医术,虽然侏儒症不是这种时代能治愈的,但会学人说话的狐怪都有,说不定也有什么仙丹妙药?

    谁知那老医师摇头笑道:“你这可不是病。”

    “不是病……那……”

    厉九川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基因遗传,要是原主家里世世代代都这么点高,那就没救了!

    “小孩子一天到晚就愁自己长不高,你怎么不多等等看?万一有天突然就长高了呢?”

    老医师神神秘秘地卖关子,简单收拾一下屋子,打开门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厉九川心中更加迷惑了,什么叫突然就长高了……

    他摸着脑袋往外走,爻嬷嬷却不在院子里。

    身后传来老医师的嘱咐:“你家嬷嬷去千行布庄给你取衣物了,要是现在急着找她,你顺着巷子出去,对着太阳走,右手边卖布的就是。”

    “谢谢老先生。”

    厉九川道了谢,按照他说的路往外走。

    巷子里住的似乎都是穷苦人家,时而看见人影大多穿着补丁麻衣,手脚上都是老茧。

    但一走到巷子外面,整个世界都繁华热闹起来,绸衣华服只叫人眼晕。

    厉九川顺着街道往东走,左边都是卖吃食的摊贩,右边都是楼阁雅屋,做些形形色色的生意。

    他心思一直都在右边那排屋子上,怕错过那布庄,一个没留神咚地装进别人怀里。

    一股柔香钻进鼻腔,厉九川猛地后退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撞到一个身量高挑的姑娘。

    粉面桃腮,杏眸微润。

    她一袭红衣秀美如画,樱唇轻启,却没有说话。

    “对不住对不住……我并非有意……”

    厉九川脸涨得通红,连连道歉。

    本以为这位姑娘要斥责自己,结果人家只是轻轻摇头,然后就走开了。

    兴许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像个小孩,所以她也没有责怪自己。

    厉九川收回心思,加快了寻找布庄的速度,没多久就看见爻嬷嬷刚好从一家布庄里走出来。

    “那老东西竟然让你自己出来?”

    二人一碰面,爻嬷嬷有些不满地道。

    “没事,我这不是找到嬷嬷了。”厉九川打个圆场。

    但爻嬷嬷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正要再说些什么。

    突然,远处冲来一队官兵,四处驱赶没有店铺的摊贩。

    这些兵穿得松松垮垮,只有领头的穿着皮甲,配着剑,后面人都穿着布衣两三个人才有一把锈铁剑。

    这一看便知城中守军军备被吞了不少,如果遇上什么敌人来犯,别说抵挡,不逃跑就不错了。

    “快点收拾带走!”

    “别把地弄脏了!”

    官兵们动作粗鲁地驱赶摊贩。

    一个老头拦住自己身后的小摊问道:“大人,为何突然不让摆摊了?”

    见周围百姓都围着他们,十几号瘦柴似的小兵也挡不住这么多人。

    领头的官兵只能解释道:“城主大人下令要整理市容,并非我们刻意刁难,从今天开始往后三个月内都不准摆这些烂摊子,不然就驱逐出城!”

    “什么?!三个月?!”

    被掀了摊子的人们议论纷纷,但又没人敢反抗,只能自认倒霉地收拾东西。

    毕竟挤破头定居在游山城里可不容易,一旦被驱逐,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

    “为什么啊?我家不摆摊就没钱,没钱连米都买不起!为什么啊!!”

    老头拽住官兵的裤腿不放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他娘的只是个大头兵,我怎么知道!”

    领头官兵也来了脾气,一脚给人踢开,接着掀摊子。

    右边有店铺的掌柜生意人都倚在门边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厉九川衡量了一下自己对上那群明显营养不良的官兵,应该可以碾压。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附近村落里的穷小子而已,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而且还有先天疾病。

    行侠仗义这种事,还轮不到他这种老幼病残来做。

    初来异世,做人还是要低调,更何况无论是官兵还是老头,都不见得有错。

    下一刻,这老儿一头撞在官兵腰上,咚地躺在地,两只手还死死拽住官兵裤腿,嘴里哀嚎起来。

    “哎呦,官兵打人啦,杀人啦!大家快来看看这丧心病狂的家伙们,不让我们摆摊,他还杀人!”

    “你给我放开!”

    领头官兵恼怒地扯腿,怎么也摆脱不了。

    眼看人群越围越多,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嘴上服软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你赔我摊子,赔我看病药钱!不然你就在这待着吧!”

    老头理直气壮。

    下一刻,套出话来的领头官兵冷笑道:“妨碍执行城主大人命令!杀无赦!”

    游山城已经有十来年没动用过严法,毕竟是边境,城主向来不管那么多。

    但直到铁剑噌地拔出,那老头才恍惚记起城主是如何在十年前上位的。

    他吓得浑身哆嗦,松手就往起来爬,可惜已经晚了。

    长剑入肉,穿胸而过。

    五感灵敏的厉九川下意识捕捉到了剑切血肉、断胸骨的嗤啦咔嚓声,顺着剑锋溢出的血色是那样的耀眼。

    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早已不是联邦,这里没有严谨的法度,没有所谓道德观。

    在这里,城主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平民的生死,拿着鸡毛就能当成箭令。

    这就是……师父所说,真正的自由之地吗?

    不,原始的世界看似混乱,其背后隐隐露出一角的神灵恐怕在维持着另一种秩序。

    现在自己还是太弱小,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要尽快变强。

    躲在老嬷嬷身后的精致小童攥紧了她的衣袖,露出的半张苍白小脸也被老嬷嬷挡住。

    待她伸手拉着小童离开时,地上的血迹都已经把冲洗干净,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十章 来客

    城主府。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鸟清风流水潺潺。

    一位粉面桃腮、眉目隽秀的红衣女子刚进院落,就看见一个紫袍威严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亭台里喝茶。

    “父亲……”

    红衣女子樱唇轻启,她一双乌黑杏眸盯着地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来。”

    游山城城主朝贺忍不住叹气道:“你以为你小子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为父并未训斥过你吧?”

    朝子安这才走过去,外界之人都尚武喜雄风,唯独他天生就喜欢扮作女子模样。

    这和他去世的母亲从小将他当做女儿养不无关系。

    朝贺屈指敲了敲桌子,“最近三个月内,海事府可能会派一位大人物来,他八成会隐藏身份,探访平民。更重要的是,海事府从来都不喜野教之流,而且为父也拿捏不准,这位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所以,父亲大人需要孩儿做什么?”朝子安给他爹添上茶水。

    “需要你安分守己,不要给为父添乱。”

    “孩儿……孩儿何曾添乱了……”

    “你以为你跟甘印待在一起,能瞒住我吗?”

    朝贺眼神微厉。

    朝子安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浇到他爹袖子上。

    “我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你要是敢用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把自己变成女人,这辈子就不要进我朝家的门!”

    “父亲!我……我只是喜欢女子姿态,并非要变成女人!甘印前些日子从星辰山脉带回来些色目女子,喊我去看看而已!”

    “哼。”

    朝父饮尽茶水,起身离开。

    朝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父亲信不信他的说辞,不过他所言皆真,并未隐瞒什么。

    希望这三个月能尽快过去,不要出什么乱子。

    ……

    ……

    厉九川跟着嬷嬷一路回到野林镇。

    途中也并未再遇上穿得奇奇怪怪的人。

    镇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仿佛外面的云雨永远也吹不到这里。

    除了那些传教的家伙。

    二人刚到老屋门口,就看见一个两颊消瘦的老女人站在院门处等着。

    灰蓝色布袄过于肥大地罩住她干瘦的躯体,假意笑起来时满脸都是深陷的皱纹。

    “唉,爻嬷嬷回来了?今天去城里逛有没有遇上什么好事啊?”她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哪怕是热情无比也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错觉”。

    老嬷嬷根本不搭理她,打开院门铁锁,先把厉九川推了进去。

    进了院子,厉九川还能听见那女人絮絮叨叨的尖细声音。

    “我是村东头铁柱家的二婶,都是一个村里的……唉!你干什么啊……脾气不好是病,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治,你只要天天拜一下我们幽天将军就……包治百病……”

    女人说话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厉九川好奇地爬到屋旁柴火堆上,伸着脑袋偷偷摸摸望了一眼。

    只见爻嬷嬷已经把她敲晕,正揪着那女人头发往外拖。

    爻嬷嬷这种做事的风格,当真是蛮让人喜欢的,她这言行处事让他想到了上辈子的师父。

    厉九川打个呵欠跳下来,转身去前堂点火准备烧水,待会练完拳好洗澡。

    前堂里嗞嗞冒白气,院落里呼呼拳风作响。

    一板一眼地打完拳法,练过体术后,少年发现自己澡桶已经兑好了水。

    应该是嬷嬷帮自己弄的,练拳太入神,都没注意这些。

    舒服地泡个热水澡,困倦中,厉九川昏昏欲睡。

    少年的脑袋一沉一抬,睡意朦胧之际,突然有只冰冷大手猛地把他摁进澡桶!

    厉九川瞬间惊醒,嘴角冒出咕噜噜的气泡,气血上涌至双臂,抬手就要反扣头上的手臂,但那人先他一步松开了。

    少年双掌从头顶交错而过,打在澡桶上,嘭地炸开!

    水花夹杂着木屑飞溅,露出少年凛冽的双眼,强横的气血之力将他双手撑得通红,残余水迹化作袅袅白烟。

    厉九川赤着身子站在原地,看见对面的兜帽玄十一叹了口气。

    有完没完……

    ……

    再次被玄十一完虐之后,厉九川睁开眼睛,澡桶的水都不够热了。

    不过,他体内的气血总量再次增加了一丝。

    看来每被杀一次,气血就会涨一丝,这是什么道理?

    厉九川算了算,程度比拟外劲的气血总量也就鸡蛋那么大一团,每次使用最多只能覆盖手掌那么大的范围,被杀上一百次,大概能增加现在气血总量的十分之一。

    也就是说,死一千次,气血就能翻倍。

    只要厉九川愿意,一晚上死个几百次完全没有问题,速度远比正常修炼快得多,但是这么死下去,精神铁定出问题。

    如果达到外劲巅峰,差不多死个一万次吧,但要破内劲,入化劲的话,差不多十万次。

    十万次……还不如撞墙自杀。

    ……

    平静的日子像流水,不知不觉中悄悄流走。

    少年每天的生活照旧是习武、客栈、学堂,三点一线。

    只不过接下来整整三个月,厉九川都没能成功入睡,他连玄十一眼皮上长了几根睫毛都数清楚了。

    在梦里天天互杀互砍,厉九川甚至觉得自己武道技巧又有所精进。

    只不过,他没有再试图激发玄十一那种“妖化”状态,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变妖怪,姑且称之为妖化。

    妖化玄十一强悍到超出厉九川的理解范围,每次对上都是被秒杀,而且手段也会变得极其残忍。

    就像激发了某种凶性,此时的玄十一根本不能用“人”来形容。

    不过,厉九川总体气血已经翻了三倍,平时锻炼出来的气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说他平均每月死一千次。

    实力的确是增加得很快,但他性格也愈发阴沉,不喜欢说话,眼神总显得很暴躁。

    但这一切变化都被他整日昏昏欲睡的模样遮掩了。

    有时没事就会靠在墙角假寐一会,平时走路也低着脑袋,敛着眉眼,显得很是懒散。

    爻嬷嬷虽然说过他几次,但后面她好像有事忙,天天出去,也就没空管了。

    倒是苏姨每每见到他总是关心不已,甚至到处找方子熬药非得让他喝,说是要治好他的“昏睡症”。

    渐渐地,他连学堂也不去了,饭也懒得做,天天去安宁客栈蹭饭吃,没事就坐在板凳上“打瞌睡”。

    直到这日。

    安宁客栈来了一位游医,眉目细长,红脸膛,说起话来温声和气,不紧不慢。

    他进门第一眼就看见趴在桌上睡觉的“小童”,以为这是店里偷懒的小二,走上前敲了敲桌子道:“你家掌柜的呢?”

    厉九川从胳膊缝里露出黑漆漆的瞳仁,闷声闷气地道:“出门买菜去了。”

    “大晌午的,出门买菜,你家掌柜的可真忙。”游医有些失笑。

第十一章 来客(二)

    见小童不理会自己,这位游历医师又问道:“你们镇子上,有没有一家人姓厉?厂万厉,喏,这么写……”

    他说着,伸手倒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一个“厉”字。

    趴着的小童抬了抬眼皮,“没有,没听说过。”

    “……”

    游医沉思了一会,突然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贵姓?”

    “姓爻,没听说过吧?虽然看你的模样像是认识不少字,但这个姓好多人都说没见过。”

    厉九川坐起身,就着残余茶水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X”,一本正经地道。

    游医先生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微微笑道:“是没怎么见过。”

    这时,客栈楼上传来咚咚脚步声,一位穿着水青小袄的女掌柜缓步走下来。

    眼看苏姨粉唇微启要喊出自己的名字,厉九川立即瞪大了眼睛,反复眨眼。

    也许是相处久了,心有灵犀,苏姨改口笑道:“这位客人要住房么?还是吃酒?”

    游医拱手道:“不住,来一壶酒,上两样家常小菜即可。”

    “好,客人稍等。”

    苏姨去后厨叮嘱完出来,看见游医正跟厉九川打趣。

    “你不是说你家掌柜的出去买菜了吗?”

    “买完菜回来了呗。”

    “好家伙,买完菜从楼上回来,是菜摊子开在天上,还是你家掌柜的不走寻常路?”

    “我家掌柜乃是仙女下凡,你管的着么?”

    苏姨噗嗤一声笑出来,引得两人回头看。

    游医哭笑不得地道:“掌柜家的伙计真是巧舌如簧。”

    “阁下过奖了,他并非我家伙计,就是个镇上的孩子罢了。”

    “哦,说起镇上,我想打听一下有没有一家人姓厉?厂万厉?”

    听见游医这么问,苏姨神色不变道:“野林镇是没有姓厉的,先生可以去城里问问。”

    “好,打搅了。”游医再拱手道。

    苏姨打好酒,端着酒壶放在桌上道:“先生找姓厉的人家做什么?”

    “哦,受厉家长辈所托,要告诉他们些事罢了。”

    “原来是这样,希望先生能早日找到他们。”

    “嗯,借君吉言。”

    套出话的瞬间,苏姨和厉九川就知道这家伙在撒谎,也从侧面印证了他似乎不怀好意。

    因为厉九川父母早亡,除了爻嬷嬷而外,家里根本没有长辈。

    吃完午饭,游医拜别了安宁客栈,走在小镇唯一一条净爽的石板街上。

    不时看见几个罩黑袍或者戴斗笠的人,挨家挨户敲门传教。

    路过这些家伙附近时,听见他们絮絮叨叨如同做梦般的劝诫之言,游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好在镇上乡民们大多不理会这些野教,这倒让游医稍为满意。

    拐过街角,路边坐着位摆摊的算命先生,他面色肃然,也不招揽来客,似乎是等客人主动停下。

    “这位先生,我想算一卦。”游医停下脚步,温声和气地道。

    “阁下算什么?”

    “算字,厂万。”

    “村北老屋。”

    “多谢。”

    游医伸手入怀,从衣兜里取出一枚圆润白珠,蚕豆大小,散发着浅浅的香气。

    算命先生拿起折扇挡住他的手,“这份礼太大,小本生意,受不起。”

    游医也不奇怪,每个算命先生都有自己的嗜好,遗玉不过是最通用的。

    “那先生要什么报酬?”

    “一贯玉钱。”

    游医眉梢扬了一下,默默打开药箱,取出三百枚玉钱。

    “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我用这个补吧?”

    他再次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乳白珠子。

    “不了不了,那就只收三分之一。”

    算命先生只要了玉钱,没有要那珠子。

    游医也拗不过他,只好收了两粒珠子,离开了卦摊。

    没过多会,后面走来了个打着呵欠的懒散小孩。

    他蹲在算命摊前瞅了会,看着执扇的先生问道:“廖先生,如今已有三月,我来赴约了。”

    廖先生只是点点头道:“等。”

    小孩瘪了瘪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闭上眼睛就开始睡觉。

    也不知等了多久,大概在梦里死了七八次,厉九川就被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了。

    不是之前的大汉,而是乡民们急匆匆地都往村口跑,说什么有人被外面的野兽咬伤了。

    廖先生纹丝不动,仿佛那些人和事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厉九川正探头探脑地瞅,突然有人停在卦摊前,正是三个月前的大汉。

    只见他拱手道:“这位先生,我回来赴约了。”

    算命先生点点头,却是不说话。

    这汉子又接着道:“不瞒先生说,我此前半贯玉钱已经耗尽毕生家财,即使得先生指点也未能再得半贯,我这里现在只有三百枚玉钱,先生能否宽限些,先给我讲讲剩下的一半?”

    廖先生只是默然,如同一座泥塑。

    大汉不尴不尬地站了半天,神情在狰狞和忍耐中变幻,终于还是走开了。

    厉九川站起身伸个懒腰,“为什么前面游医也只给你了三百玉钱,你没收钱就给他指点,这个汉子你却不理会他?”

    “我给他说的也只值三百玉钱,若是他取出一贯,我就会告诉他,回头。”

    廖先生斯条慢理地说着,话中意味深长,“而这个汉子,我告诉他的也就是半贯玉钱……没有什么不同。毕竟,他快死了。”

    也就是说,给多少钱,就收获多少情报吗?不过那句他快死了又是什么意思……

    厉九川没有问,而是站起身准备回老屋,看看那游医究竟要做什么。

    拐过两道弯,钻进僻静小巷,少年走了两步突然蹲地伏下,背后正欲伸手抓人的大汉搂了个空!

    厉九川借机一滚,拉开距离,却并不急着逃。

    “大叔,您这是打算干什么?”

    大汉面露狞色,“你这种长相漂亮的小娃娃,带到城里去卖掉,最少也能卖三百玉钱……”

    他这么一说,厉九川恍然大悟,原来这厮的劫数都应在了自己身上。

    气血热流汇聚到腿脚,少年蹬地一跃,瞬间跳到大汉粗壮的脖颈上,双腿夹住他脖子,一手抵在他下颌,一手摁住他额角,腰部发力带动双臂猛然一拧!

    咔嚓脆响过后,大汉已然被折断了颈骨,仰面躺倒在地。

    少年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疾若电光火石,快到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松手站起身时,蒸腾的白汽从手脚冒出,因为气血聚集而变得通红的双臂也缓缓变回白皙之色。

    外劲中期,杀未入劲者和杀鸡鸭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第十二章 乱兆初显

    多亏自己天天和玄十一对练,境界和实力才能超越他需要应付的危机。

    厉九川没有管地上的尸体,转身跑向老屋,这种时代,就算死了人八成也找不到凶手。

    等他赶到老屋时,并没有发现游医的踪迹,大概是看见屋里没人便离开了。

    厉九川放心些许,想了想又往村口跑去,之前那些乡民去村口说什么野兽伤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个子少年来到村口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眼尖的他发现游医也在人群角落里皱着眉头。

    厉九川绕到附近一间屋子后,偷偷爬上屋顶,趴着看下面的景象。

    只见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上放着三具尸体,衣物沾满了血迹和污渍,面孔也都被抓的稀烂。

    一缕微风带着熟悉的腥臭味飘过少年鼻尖,是之前野林子里爻嬷嬷说的秽兽的味道。

    有两个斗篷人蹲在地上查看尸体,旁边还有几个信教的村民在劝诫其他人。

    “一定是得罪了神灵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应啊……”

    “我昨日也去了一趟城,路上就没有遇见可怕的野兽,因为我信幽天将军……一定是他老人家保佑我……”

    “对啊,野林镇都多少年没遇上过这些东西了,这突然就出现,肯定是因为大家不信教……只要每天拜一拜幽天老爷,就不会有事……”

    “我们教里的神威大人已经在看尸体的死因了,即使他们生前不信老爷,大人也会保佑他们的魂魄,安抚暴死之人的。”

    “……”

    很显然,突如其来的恐惧震慑了不少愚昧的乡民。

    他们开始摇摆不定,甚至有些人已经主动询问如何信教,之前那什么铁柱的二嫂都快克制不住眼角笑起来的皱纹。

    游医在角落里拧眉看着这场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到人群散开的时候出了村子。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厉九川莫名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出两日,镇子里信教的人越来越多,因为第二天又有人被野兽杀死,而跟他同行的信教之人却毫发无损。

    神灵的庇佑被传播开后,每到黄昏时刻,哪怕在村北偏僻的老屋也能听见如同蚊呐般的拜神祷词。

    “感念幽天将军……天神庇佑……”

    “九部天神赐福……”

    “有事求之,无事敬之……天神保佑……”

    “……”

    结果就在第三天晚上,大队官兵冲进镇子,每家念祷词的人都被揪出来,所有人都被赶到宽阔的村口。

    连老屋里的无辜少年也不理外,院门直接被踹破,搜查的官兵看见屋里只有一个小孩时,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缓和了三分。

    “你家大人呢?”

    “出去了。”

    “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

    困倦的小童揉了揉眼睛,看着三个健壮的披甲官兵泪汪汪的,像是被吓到了。

    这些官兵完全和游山城里的不一样,壮得像牛,身上的皮甲也坚硬油润,显然保养得不错。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领头的甲士又问道:“你几岁了?”

    小童瘪着嘴道:“九岁了……”

    “来,跟哥哥出来,待会听完外面将军讲话,你就能回来接着睡觉了。”甲士笨拙地柔声哄他。

    旁边的兵卒低声道:“这只是个孩子,非得弄出去不成……”

    另一个兵卒撞他一下,同样小声道:“说什么瞎话……这是军令!”

    甲士懒得理他俩,干脆伸手把小孩抱起来,三人一同离开老屋。

    来到村口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赶着站成一个方阵,周围都是举着火把的官兵,最前面站着个盔甲将军。

    像抱着厉九川这样的甲士也不多,只有四五人。

    无父无母的小童不像其他小孩一样能被爹妈护着站在人群中,他趴在甲士的肩膀上,露出半张脸瞅周围的人,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待遇。

    站在最前面的将军见人都到齐,便开口道:“最近,有野教祸乱村镇,故意从山中抓捕恶兽放在林子里,袭击乡民,趁机恐吓威胁你们入教。”

    “今日,我卫月军奉大人之命,前来铲除野教恶兽,惩治作乱贼人!”

    “我知道你们是迫于生计无奈入教,但按大樂律法,未经朝廷允许,擅自传教害人者当斩!如果你们指出是谁把你们拉入野教,可免去死罪,罚铜钱一贯,但若拒不交代,以同罪论处!”

    此言一出,村民们顿时有些慌乱,但这些军士们显然给他们不少压力,很快以铁柱二嫂等信民就被揪了出来,只是未见到那些斗篷人。

    二嫂被推搡出人群时还在放声怒骂:“你们会遭到报应的!神灵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兵卒一巴掌扇到在地。

    其他被揪出来的三五人纷纷开口,落井下石。

    “都是这婆娘拉我们入教的!跟我没关系啊!大人明察!”

    “对对对,是我们鬼迷心窍,都是被她的妖术骗了!”

    “大人呐,她威胁我一家老小,不进教就会得病而死,我们不是有意……”

    后面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骂声,“你们放屁!”

    整个人群一静,随即其他村民也开始痛斥。

    “你们逼大家入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二嫂不是说入教给你了一两金子吗?你还天天炫耀!”

    “就是就是……”

    “……”

    眼看场面越发混乱,将军开腔吼道:“都闭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眼神惊慌地看着他,生怕自己被定罪。

    “这些野教妖人,按律诛之,杀!”

    将军一声令下,旁边摁住犯人的兵卒立即拔剑。

    正看到精彩处的厉九川突然眼前一黑,甲士的手已经牢牢遮住了他的眼睛。

    “……”

    厉九川很想把这家伙的爪子扒拉下来,但他只是一个“九岁小童”罢了,哪有那么大力气。

    年纪小果然是有好处也有坏处。

    厉九川不舒服地拱了拱脑袋,甲士以为他在害怕,于是一张大手连他耳朵也捂紧了。

    等少年再看见光亮时,甲士已经离开了刑场,走在送他回老屋的路上。

第十三章 乱兆(二)

    甲士抱着厉九川进了门,把他放在屋里,临走时顺便还把踹坏的院门稍微修了修。

    当他正要离开,后面的小童突然追了上来,怯生生地问道:“大人……请问大人贵姓?”

    甲士失笑,本不想搭理,但看见小童渴望的眼神,他又鬼使神差地道:“我姓赵,赵青。卫月军一等甲士。”

    ……

    ……

    自从上次清理野教之后,村子里又安静了好几天。

    乡民们都残余些许惶恐,出门的人愈发地少了。

    而爻嬷嬷一直没有回来,厉九川几次想去城里找找看,刚出村口就觉得脊骨发凉,到后面只要踏出老屋院门都会一阵一阵莫名紧张。

    他知道这是直觉在提醒自己外面有危险,但找不到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前世他曾研究过一段时间关于直觉的问题。

    人类每天能记录几千万条信息,然而大脑能够主观调用的只有百分之五,剩下的信息都会自动处理到潜意识,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有人认为直觉就来自这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的信息,潜意识里经过筛选处理后,得到的结论。

    一定是有什么被忽略了,而直觉始终在提醒自己。

    厉九川犹豫再三,也没有踏出村口。

    最近几天他都没有出门,自己在家煮粥吃,有两次是苏姨关心他送来饭菜。

    时辰又到了傍晚,厉九川估摸着今天苏姨肯定又要来送饭,即使自己推脱了好几次,她还是以为自己因为爻嬷嬷没回来在担惊受怕。

    干脆就去苏姨那里吃饭吧,省得她费心,就这一次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迈出院门时,不安的感觉一如既往地强烈,厉九川甩甩头,一路小跑去安宁客栈。

    走到半道,突然有电光从遥远的天边亮起,整片大地瞬间亮如白昼,紧接着有闷雷般的哄响声炸开,厚重的阴云迅速聚集在郊野。

    少年回首间,黑色的瞳孔被照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来。

    狂风呜呜吹起,厉九川单薄的衣衫不断地起伏,扎在脑后的黑发也舞动如蛇,一股潮湿的水泽气息顺着风挂进少年肺腑。

    有奇异又飘渺的鸟鸣声、锵锵击石声、和冗长奇怪的啸声夹杂在烈风中,被少年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他的心绪似乎也随这些声音不断起伏。

    鸟鸣声最先变得弱小哀切,如同临死前的最后一声悲鸣。

    紧接着是冗长的啸声短促地响了一下,正好和天空中阴云里的雷鸣重叠。

    最后只剩下铮铮的击石声发出高昂的脆响,但很快也消失了。

    所有奇怪的声音消失后,呼啸的风也变得柔和起来。

    原本弥漫在空气里的潮湿之意徐徐消散,厉九川竟莫名有些悲恸,稍一回神,竟然有大滴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指缝间的水痕,自己已经多少年未曾流过泪了?

    这并不像自己的情绪,更像是属于这身体的主人,那个十五岁少年的。

    厉九川擦了把眼睛,迅速跑到安宁客栈。

    只见里面连盏灯都没亮,门却没有上锁,一个人也没有。

    正奇怪着,突然外面传来轻盈又沉重的脚步声。

    说是轻盈,是因为外面正在飞奔的人步伐落地竟然没有什么声音,说是沉重,是因为那些人本身体重就不轻,即使脚步声再怎么小,厉九川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伴随着这些脚步声的,还有村民的惊叫和小孩子的哭泣声。

    厉九川“人小”胆大,扒在门缝里往外瞅,还没看见什么,忽然就有一只眼睛突兀出现在门缝外盯着他!

    少年猛地后退几步,心脏狂跳,刚刚看见的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竟然是矩形,浅棕色的虹膜正中是黑色的条状瞳仁!

    是羊?

    嘭地一声巨响,客栈木门在来人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片。

    屋里的小孩踉跄两步,噗通一屁股坐到地上。

    看着他惊恐稚嫩的眼神,穿着褐色短打的大汉动作麻利地将小孩捞到自己肩膀上,转身出门跟同伴们汇合。

    厉九川原本准备动手,见这人没有伤他的意思,索性任其为之。

    此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周围还有不少像褐色短打大汉这样的人,他们都扛着一两个小孩在往村外狂奔,偶尔能看见几家门户大开的乡民躺倒在地,血色横流。

    只要小孩,大人杀死吗?

    厉九川这样被捞着跑,像他这样清醒的同时还不吭不响的极少见,多数孩子都被打昏,背往远离村镇的靛涛林。

    靛涛林是一片方圆数十里长满了青色阔叶树木的森林。

    只不过冬日里万物凋零,现在的林子里全是干枯的树枝树干,地上的落叶被踩踏发出咔嚓脆响。

    短打大汉奔跑中带起几分尘气,厉九川皱了皱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那大汉眼珠未动但能轻松看见肩上孩子的表现,他心中暗道奇怪,以前抓来的小孩不是哭闹就是瑟瑟发抖,或者吓晕。

    今天抓的这个好像有点不一样……

    这小娃娃扒在自己耳边突然小声问道:“大叔,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褐衣汉子一乐,这小东西还是个自来熟,不过按照规矩,他没有理会,只是跟着前面的人一个劲狂奔。

    过了许久,面前出现一道深深的夹缝,汉子们都把小孩抱到身侧,然后呲溜一下滑进缝隙。

    到底后,又顺着狭窄的山缝走了几十步,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谷地。

    地上放着一排排昏迷的小孩,差不多有六七十个,看数量,绝对不止是周边几个镇子村落里的,肯定还有游山城的。

    游山城周围有三个镇子,野林镇、东林镇、西林镇,村落大大小小四五个。

    但即使将所有孩子都抓过来,顶多凑够四五十,而且每个镇子村落肯定只抓了一部分孩子,还有小半留做种子。

    厉九川被放下后,就按照地上摆好的孩子顺序坐了下来,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但整个场地里,清醒的孩子没多少,厉九川在这里也算是一枝独秀。

    周围还有人在进进出出,时而放下一两个孩子。

    这究竟是哪里?他们要做什么?

第十四章 惊恐中的淡定

    看那些人忙碌是一件无聊的事,厉九川很快就趴在地上开始睡觉,或者说是入梦。

    梦境里的整个谷底寂静无风,周围有三条岔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少年站起身看向周围,玄十一居然没有立即出现。

    这样的话,先去这些岔口里看看。

    他去了左手第一条岔口,实际上就是条地道,走到底部有一扇厚重结实的青铜门,金属锈味夹杂着血腥腐臭。

    没有锁孔也没有把手,这扇门应该不是从这里开的。

    他尝试聚齐气血轰了一拳,然而青铜门连变形都没有,毫发无损。

    只能返回了。

    厉九川转过头,只见玄十一的身影挡在地道出口处。

    少年瞄了两眼周围狭窄的地势,完了,这次肯定死得很快。

    ……

    爬在地上睡觉的少年幅度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耳边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已经苏醒了。

    左手第一个岔道是门,那么其他两个岔道呢?

    借着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弭的困意,厉九川再次沉入梦境。

    很快,他确定了一件事,玄十一似乎也对这些岔道好奇,他每次出现都从中间的地道出来。

    所以厉九川只能先选右边第一条岔道下去查看。

    里面黑黢黢的,但能摸到有不止一个石床的存在,最后面的隔间带股子粪臭。

    这里应该是后面要居住的地方。

    没什么好看的。

    接下来,他尝试几次都无法越过玄十一去中间的地道,索性放弃了。

    反正抓他来的这些人不会建造用不上的地方,迟早都得去。

    厉九川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他睁开眼皮,满脸恹恹之色让推他的人愣了一下。

    “喂……”

    说话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圆脸,“你怎么还在睡觉啊……这里是哪儿啊?”

    厉九川翻个身继续睡。

    “……”

    小圆脸只好去推别人,不过附近守着的大汉很快用凶悍的眼神让他们闭嘴了。

    这时,假寐的厉九川鼻尖抽动,他嗅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抬头往前面看去,有穿黑色兜帽袍子的人正将小孩们有序地送进中间的甬道。

    只有进,没有出。

    有的孩子进去后,空气中的血腥味会变得浓郁,有的孩子则不会,就像凭空消失……不,他们的气息似乎出现在了右边第一条岔道里。

    是通过什么考验后,被送去休息了吗?

    厉九川不早不晚,排在第三排,每排有十个孩童,现在第一排已经进去五个人了……唔,第六个也进去了。

    中间的地道尽头,是在用什么判断这些孩子能否活下来呢?

    如果自己现在逃离……那个有二十多丈高的坡道并非什么难事,但会大大拖延自己的速度……

    这些大汉里,会不会有远超武道境界的强大存在?就像妖化的玄十一那样。

    算了,进去看看也好,最恶劣的情况无非就是死亡,早晚的事。

    厉九川的神情越发厌倦,和周围逐渐苏醒、紧张的孩童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孩童们进去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就轮到厉九川。

    当然中途也有吓得大哭,不愿意进去的,直接就被打晕拖走。

    外表稚嫩的少年盯着黑洞洞的地道,直到有人推了一把,他才慢吞吞地往下走。

    地道混浊的空气里全是浓郁的铁锈味,还带着一丝丝屎尿的恶臭。

    厉九川屏住呼吸,来到底部,通道口墙壁上插着一支火把。

    橘黄色昏暗的光照着三个门洞,从前往后依次是三个隔间,十分狭小,也就刚够小孩子进去。

    隔间都用一层黑布挡住了里面的东西。

    从黑布的缝隙里还能看见地上猩红的血迹,每一间都有。

    而隔间对面还站在两个穿黑斗篷的男人,他们手上各自拿着一把青铜长矛,足有两米多长。

    “随便挑一间进去待一会,然后出来,顺着左边的路往里走,屋里有床。”

    一个斗篷人声音嘶哑地道。

    厉九川沉吟片刻道:“只用进一个吗?其他两个能不能看?”

    斗篷人先是一愣,然后嗤笑出声。

    “随你,要是能活着出来,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

    哦,意思就是不管挑哪个都很危险,而看得越多,很可能就越危险喽。

    那么,危险程度是否有分级呢?

    厉九川走向第一个隔间,从缝隙里看,这里血迹最多,还有冲洗的迹象,而第三个隔间血迹很少,几乎没有冲洗过。

    也就是说,之前的孩子们选择第一个隔间的人最多,最后隔间则没几个人去,但都死人了。

    按斗篷人话中潜藏信息来看,无论哪个隔间都很危险,但是他们肯定不是为了专门杀人而布置这些,是希望活下来的人多些的。

    而不知道怎么选的小孩子多数都会挑第一个隔间。

    站在斗篷人的角度,为了减少损失,第一个隔间肯定不会布置得非常难。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危险程度有分级的情况下推测的。

    厉九川拉开布帘,里面是一片漆黑,待他走进去松开帘子,黑暗中亮起两点苍白的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只是觉得稍稍有些眩晕,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厉九川丝毫没有发现,在白光亮起的同时,自己双目已然变作漆黑,半分眼白也无。

    他毫无所觉地眨巴眨巴眼,往前上一步,那两点苍白的光倏地弱下来。

    他又伸手去摸,刚碰到坚硬冰冷的东西,白光直接就消失了。

    这……是在嫌弃我吗?

    厉九川很不满意,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弄清楚情况。

    他摸索到面前似乎是一座石台……不,是一座神龛!

    双手一撑爬上神龛,他开始抱着神像摸索。

    外面站岗的俩斗篷人犹犹豫豫地往缝隙里瞅。

    “这小子怎么回事……”

    “是死在里面了吗?”

    “没……他在干嘛呢……”

    两个斗篷人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在这里见识到的死亡更是不计其数,但这种不怕死还一头扎进去不肯出来的,还是头次见。

    厉九川摸索一番,没认出来这是什么神灵,记忆里完全没有相关的信息,难道这里的人都喜欢信仰妖怪吗?

    四角、兽首尖牙、两只前爪、两只后蹄。

    长的这种角……一截一截的……是羊吗?

    但羊只有两根角,四个蹄子,也不会长尖牙。

第十五章 惊恐中的淡定(二)

    厉九川慢吞吞地从帘子里退出来。

    他明显感觉到后面两个斗篷人情绪有些异样。

    没理会这些,他走到中间接着掀开帘子钻了进去,然后熟练里爬上神龛。

    当然,他也没有发现,退出来的瞬间他的眼睛又变回原样。

    “……”

    两边的斗篷人有点窒息。

    “这是个什么小疯子……”右边的忍不住暗骂一句,握紧了手中长矛。

    厉九川这次进去依旧只看见两个苍白的光点,但比起第一间稍微大一圈。

    但当他触碰到神像时,光点也立即消失了。

    这个神灵似乎是一只蹲坐着的狼……颈子上还带着一串骷髅头,密密麻麻的,数不清。

    他跳下神龛,钻出去,掀开第三个隔间布帘。

    两个斗篷人看着他钻进去的背影终于开始慌了。

    “他死定了……”

    “万一再出来怎么办?”

    “出来死的就是你……”

    “……”

    第三个神龛明显要复杂些,缠了一堆丝丝缕缕的线,还贴着厚厚的纸张。

    这次的两点白光较小,但分外炽亮。

    厉九川靠近时,白光照旧熄灭,他摸索一会,指尖突然传来刺痛,好像摸到针了……

    避开那尖刺,他发现这个神灵长着鸟一样的头颅和翅膀,而且只有两个拳头大,胸腹部长着六对昆虫般的爪子,稍显肥大的尾巴如同蜂虫。

    ……三个神灵他一个都不认识。

    摸索完三个雕像,厉九川隐约感受到有种奇诡的妖异气息粘在自己身上,甩也甩不掉。

    少年走出来,有点垂头丧气,而旁边的斗篷人看见他靠近似乎很是紧张,还把青铜长矛矛尖对准了自己。

    “退开!”一人呵斥道。

    厉九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待会是不是轮到下一个了?我能在旁边看看吗?”

    “不行!让你退开!”

    如同受到什么刺激,两个斗篷人都紧张地站直了身体,锋利的青铜长矛对准了他胸口,如临大敌。

    “好……好吧。”

    少年缓缓后退两步,绕过拐角顺着地道往里走。

    其中一个斗篷人忍不住低呼了口气,“……他肯定已经是怪物了……”

    另一个摇头道:“这已经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如实上报就行。”

    下一个孩童顺着地道瑟瑟发抖地走进来。

    也许是受了刺激,其中一个斗篷人指了指前面隔间,没有说话。

    那孩童愣愣地掀开帘子走进去,紧接着隔间里传来啪地脆响,红白点飞溅出布帘,然后就是什么倒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厉九川瞳孔微缩,他此刻趴在地上,只在拐角露出眼睛。

    另一个斗篷人拖出尸体,从旁边墙角拎来一罐水,简单冲洗。

    所谓拜神竟然是这样的吗???那孩子刚刚究竟看见了什么,就被撑炸了脑袋?

    厉九川盯着尸体惨不忍睹的断口,又反复看着那黑色的帘布,试图从缝隙里看见一点什么变化。

    然而变化没看出来,唯一猜到的就是为什么要用黑色帘子,后面看守的人为什么要穿斗篷,毕竟血污是最不好洗的。

    然后下一个孩童又到了。

    他的命运并没有什么不同。

    炸开、拖走、冲洗、下一个,直到第七个孩子。

    他进去后突然发出一声不属于孩童的嘶吼,躯体飞速膨胀,黑布帘子骤然隆起!

    迅速膨胀挤出狭小隔间的身躯鲜血淋漓,皮肤跟不上极速生长的血肉骨头,被硬生生撑破撕裂,如同披着孩童皮囊的怪物撕开伪装!

    像蚯蚓一样粗大的毛发湿漉漉地钻出身体,哪怕是在没有皮肤的血肉深层,也在不停地冒出这样的蜷曲毛发,恶心粘腻。

    紧接着,四支螺旋生长的尖锐黑角瞬间刺破了墙壁!怪物被卡在狭窄的隔间中挣扎,发出巨大呼噜,伴随诡异尖细的叫声。

    如同婴孩在巨兽面前哭泣。

    “该死!八成又是王母教的污秽种!”右边斗篷人立即举起长长的青铜矛。

    两人同时拿起手中长矛,狠狠捅入那怪物的身躯,青铜金属的矛身散发出褐色瑰奇的光芒。

    怪物的身体就像被扎破的气球,猛然蔫了一截,两根青铜矛上光华大盛,耀眼无比。

    接着又好似活物吞吸血肉般具有节奏地一明一暗,每次亮起时怪物就会狠狠缩小一截,直到它变成一团干瘪的尸体。

    而那奇异的褐色光华,只是看上一眼就令人头晕目眩,恶心作呕。

    厉九川只觉得自己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着,视觉广度似乎在拉长,原本只能看见前方的视野,现在连身侧和背后也能看见了!

    耳边似乎响起苍凉古老的歌谣,意义不明的声音在呢喃低语。

    全身上下的毛孔又扎又痒,裸露的手背上窸窸窣窣地长出浅褐色的绒毛。头骨上也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要冲破头皮。

    他爬起身走了两步,只觉得后脚似乎逐渐变得麻木僵硬,腿也越来越弯。

    脑海里奇异的古老歌声似乎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亢。

    厉九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噗通倒在地上。

    意识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破口大骂。

    “他看见了!这蠢货!”

    “没救了……”

    “动手吧……再不快点就该他吃你了……”

    “……”

    恍惚中,厉九川缓缓睁开眼,爬起身。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怪物,没有斗篷人,自己也没有变成长四支角的羊。

    是梦境……玄十一呢?

    他顺着地道左边走出去,发现刚好通到之前的石床屋子。

    原路返回,来到三座放置着神龛的隔间前,一一扯下遮挡的黑布。

    火把暗橘色的光芒只照亮了三尊神像部分轮廓,其他在黑暗中的部分仿佛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恶意。

    厉九川盯着第一尊神像,那是一只长着爪子的羊形怪物,四支漆黑长角斜刺开来。

    刚刚自己只是看见斗篷人长矛上散发的褐色光晕,就突然开始变成这种诡异的怪物。

    只是看见,就被……污秽了吗?

    这种力量……在所谓武道面前,简直就是神灵!只是看了一眼,就能把人变成妖兽!

    难怪这些人会给这种东西修建神龛,村子里会有人不停地传教……原来在这个世界,真的有近乎神灵般的力量!

    而且,一定也是可以利用,可以修炼的吧?斗篷人所使用的,不就是这些力量吗?

    ……苏醒……我得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十一呢???!

    ……

    逐渐变得半人半妖的孩童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漆黑的影子在昏黄的火把下微微晃动。

    两个斗篷人警惕地捏紧长矛,左边一人说道:“动手吧……”

    右边的人有点犹豫,“光凭我俩……真的没有问题吗?”

    “有问题也得动手,否则死得就不只是你了!”

    两人说话间,丝毫没注意到孩童身下的漆黑影子一点点拉长扩大,飞速往四周蔓延。

    等两个斗篷人回神之际,整个通道已经陷入黑暗!

    无边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地底!

    “动手!”

    冰冷的寒流从尾椎蹿上脊背,左边的斗篷人再也无法忍受这恐怖诡异的气氛,张口大喝道。

    青铜长矛猛地扎下,突然!孩童手肘以不属于人类的扭曲姿态反折,同时捏住两把矛尖。

    褐色的光华似乎对他来说完全无效,青铜长矛在小手中扭曲变形。

    柴左隐藏在斗篷下的面皮抽搐一下,心里的恐惧不断地蔓延,他哆嗦着抬起手从外兜里摸出火折子点燃,柔橘色的光缓缓照亮周围。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待在黑暗里绝对必死无疑,哪怕只是一点火光也能有一线生的希望。

    面前的小孩用头拱着地面,姿态诡异地撑起身体,明明是那样瘦小的身体,他身后却照出漆黑庞大的影子!

    如同披着人皮,却无法改变本体影子的狰狞巨兽。

    孩童捏着的两杆长矛被狠狠从斗篷人手中抽出,噌地扎进对面甬道墙壁上。

    看见同伴张松不断地颤抖,似乎克制不住想要逃离,柴左低声提醒道:“不要逃……会杀了你的。”

    他们当年的师傅曾在这一点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

    这话似乎是提醒了张松,他站在原地不动了,但那孩子缓缓转过身,双眼纯黑,没有一丝眼白。

    糟了!

    忘记不能看……

    柴左脑子嗡地一声,视觉瞬间消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而鼻息里似乎传来海水腥咸的气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774/ 第一时间欣赏宿命玄天最新章节! 作者:羲和君所写的《宿命玄天》为转载作品,宿命玄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宿命玄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宿命玄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宿命玄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宿命玄天介绍:
无边无际的阴云疯狂涌进少年的躯壳!
来自黑暗中的古老神话歌谣凄婉地飘进少年的脑海。
飘渺浓厚的黑色墨迹犹如鬼魅在他周身舞蹈。
无数窃窃私语夹杂着高声欢呼,空冥中仿佛看见无数奇怪的生灵在朝他膜拜。
它们披着皮毛歌唱,它们踏着鼓点舞蹈,它们跪地高呼!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宿命玄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宿命玄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宿命玄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