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后续
莫予和阴柔掌士眼睛很尖,第一个瞬间就看见黑蛟外突的脊刺后站着两道人影。
一个是蓝眼纯净如水,顶着一张无辜俊美面孔的六首蛟季欢,一个是身材修长的蒙面青年。
季欢站在那人身后侍立,一副仆从的样子。
蛟起掀风浪,数十道挂着金丝锁链的身影踏涛而出。
“劫狱……劫狱啦!!!”有人震惊高呼。
“海牢破了!有人劫狱!快来人呐!”
徒劳的呼喊一声接一声,直到那些凶神恶煞的牢徒上岸,黑蛟仰天昂啸,所有人才想起来人手不足的事实,以及对京中强者究竟都去哪了的质疑。
“拦不住了,带着你的人撤!”
莫予转头就跑,阴柔掌士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跑得比莫予更快。
看见这仓惶一幕,季欢忍不住发住嗬嗬怪笑,被蒙面青年看了一眼,他随即捂住嘴,神情无辜地弯起眉眼。
上岸的囚徒们轻松撕开书院侍卫们的血肉,发泄地撞破周围屋舍。
眼看他们就要冲向书院藏书阁,欲要放上一把弥天大火,季欢轻咳一声,竖瞳绽放妖异蓝光。
“你们的精力还得留应付敌手,别光顾着此时发泄,走吧!”
众水囚纷纷停手,跟随黑蛟背上的季欢离去,而之前的蒙面青年已不见了踪迹。
是日,黑蛟出湖,海牢大开。
蔺家天命子失踪,坐镇兆阳强者皆不知所踪,黑水会前会首携海牢老将,踏黑蛟,兴风浪,生擒六眼神。
自此,黑水之名消逝,一干水德传承者自称冥狱,擅杀生,行踪无定,并传言,玄天将兴。
……
季欢前脚才把自家兄弟揍扁,后脚那些强者就出了关。
虽然没人说,但他能猜到那些家伙都是去看书院院首和蔺昭心打架去了。
于是季欢搂着黑蛟跑得飞快,赶在那些传承度八十以上的老疯子们出手前就溜了,当然也没忘了把下属都带走,包括赵青。
老疯子们一出来,皇宫也里终于传令命禁军镇压暴乱,实行宵禁,刮地三尺搜捕要犯。
厉九川不可避免地成为怀疑对象,但当掌士在破损的海牢里看见缩在角落的孩童时,他的嫌疑基本被抵消,顺顺利利地回到学院,不过暂时还是受到一定程度的监视。
书院也经过好一阵修整,才在明日打算正式开课。
厉九川躺在独居里打呵欠,把玩着手里的遗玉。
他掉了十个冉遗传承度转换为一个玄冥传承度,现在冉遗传承度是二十二,玄冥十一。
可以动用神通【六臂】以及显化部分玄冥之体。
手上遗玉是言乐给的那颗,还有一颗是长乘给的仅剩的土德遗玉,全吃掉的话大概能冲击冉遗五十瓶颈,达到六十左右,但就没有后手防备意外之事,玄十一可能会为了保命抽干他的传承度,造成冉遗甚至玄冥传承度暴跌。
厉九川打算先留着再看情况。
而季欢前日给他传信说在兆阳地下找到了山神殿曾经的老巢,刚好藏起来。
此时季欢麾下有十个传承度在二十上下传承者,五个传承度在四十左右的传承者,还有两个传承度五十的,季欢本人传承度是六十三,他原本传承度是八十,只不过被抓后被打跌了。
他说他打算先攒点遗玉,然后吃了自己背叛兄弟的传承种,重新晋级到传承度八十,到时候需要厉九川为他暂时护法。
厉九川只是回信让他把赵青照顾好,没提答应不答应。
他明天还有课要上,分别是神通和御射三门课。
如果书院授课让他觉得没有学习价值的话,他打算抽空去找季欢捞点遗玉,尽快提升传承度,玄冥不能超过二十,避免引起震动,但冉遗越高越好。
正思索着,寝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什么事?”厉九川开口问道。
书院的独居外人禁入,除了自己的房客还能有谁。
“出来喝酒。”言乐脑袋贴在门缝上喊。
“我还是个孩子,不能喝酒。”厉九川翻了个身。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姐也在。”
吱呀,厉九川推开门,面前全新的桌椅上摆着一盏橘灯,与他样貌一模一样的孩童坐在桌前,若不是穿着一身青色小袍,简直无法分辨俩人。
言乐在她旁边,正在往三只玉杯里倒酒。
“你受苦了。”厉九禾轻声开口。
“没有。”
厉九川面无表情,坐在她对面,顺手接过酒杯。
“冥狱的疯子们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
“你怨我没有及时把你救出来吗?”
厉九川把酒水饮尽,摇了摇头,伸手去捏言乐的脸,捏得他噗地一口把酒全喷出来。
“你干什么!”言乐恼怒又纳闷,只觉得这人是个神经病。
“出去,我跟妹妹说私事,你怎么好意思留在这?”厉九川收回手,依旧面无表情地道。
“你!”言乐瞪着他,忽然又泄了气,边走边骂骂咧咧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然后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厉九川摸着下巴道:“妹妹你可还有事?”
“我怎么成妹妹了?”
“我比你早生。”
厉九禾似乎懒得跟他争,喝了一口酒水忽然问道:“你把蔺炎藏哪儿了?还是直接杀了?”
“嗯?”厉九川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处理干净没有?即使杀了变成遗玉也会被找出痕迹,你还没有学除秽课,什么都不懂。”厉九禾神情严肃。
“什么杀不杀的,蔺炎是谁?”厉九川神色茫然。
“你不知道吗?陷害你的那个学子。”厉九禾紧盯着他的神情。
“你都知道有人陷害我了?!这么说我从史荐案里脱身了?不用去海牢了吗?”厉九川先是愕然、欣喜,然后就是愤怒,“这个叫蔺炎的王八蛋为什么陷害我?我没得罪他吧?唉,你刚刚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蔺炎失踪了,到处都在查,我还以为是你……”
“要是我就好了,一定揍死那个王八蛋!”
厉九川还在嚷嚷,厉九禾却已经懒得跟他说什么,转身出门离开。
孩童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才摇摇晃晃回屋休息,进屋是还一拳打碎了门,骂骂咧咧地嘟哝,饱含怨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后续(二)
“试完了吗?”
本心殿,厉九禾眼神冰冷地盯着瀑布,以及瀑布周围几位红袍羽纹的传承者。
瀑布中的影像正是从厉九川独居里走出的“厉九禾”,不过很快就变成一个身形娇小的红裙女子,顺着湖泊往本心殿赶。
“完了。”其中一个红袍男人冲厉九禾拱手道:“多有得罪。”
他这边如此道歉,那边却还有人把画面转回厉九川呼呼大睡的寝房,皱眉打量。
“好得很。”厉九禾气笑,“我这就回魏府告诉我养父,说蔺家欺辱我们两个孤儿无父无母,专横跋扈,仗势欺人!”
“厉姑娘莫要胡说。”红袍男人眼神一冷,他在提醒厉九禾已经改回姓氏。
厉九禾当即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魏字,只是没等她再动作,另一个红袍男人立即把本心镜前的人拉开,然后推走跟她对视之人,一脸歉意地告饶。
魏灵犀乃实权异姓王爷,身份贵不可言,即使蔺家也绝不想得罪他。
“道歉就能洗刷冤屈的话,要律法做甚?我给你两个耳光再给你道歉,你有本事别动手,我便不计较此事!”厉九禾冷笑连连。
红袍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取出一块软玉,上面亮着三个星点,“如此作赔,厉姑娘可还满意?”
“哼。”厉九禾接过软玉,转身离开。
一干蔺家人目送她离开有人小声问道,“如此反应,怕不是他们动得手。”
“按理说厉九川一直蹲在牢里,就算破牢之事发生,也是在公子失踪之后,他应该是没有机会的。”
“本心镜也照过厉九禾,她的确问心无愧,也知道这事的利害,不是她动得手。”
“那怎么办,还查谁?赵麓已经死了,从紫家下手?”
“黑水会的家伙们也不能放过,他们正是因为公子失踪才让老祖跟书院院首打起来,强者们为了镇压天地才没空管,让他们逃出海牢。”
“走吧,再去紫家查一遍。”
……
……
神通讲堂在湖边一片草地。
听课的学子差不多百人,没选神通课的寥寥无几,厉九川认为这地是莫予随便选的,正好黑蛟不在湖里,岸上安全。
“今日事你们第一堂神通课,有人知道什么是神通吗?”莫予理了理自己的兰袍,手握折扇。
“是异种位阶以上的传承天赋,是特殊之能。”有人出声道。
“你此言虽短,但有两个谬误。”莫予似笑非笑道,“厉九川,你说说神通是什么?”
面容精致白皙的小童站起身,漠然开口道:“是杀生利器。”
众学子轰然,或笑或惊或思索。
“胡扯!坐下!”莫予立即绷着脸呵斥。
“此前所有人都认为异种以上方有机会获得神通,但厉九川本身也有神通,众所周知,他的传承是食种冉遗,你们可知为何?”莫予板着脸道。
“学生不知。”众人齐齐回答。
“书院的前院监大人认为,神通是传承种的固定天赋,就像鱼儿能游泳,鸟儿能飞翔,身为宿主的我们接受一定程度的传承之力后,自然能获得它们的天赋。而一些平庸生灵,则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就像平凡的野草,有所有人都有的,但没有别人单独有的。”
“而厉九川的出现打破这一被广泛承认的定则,他的存在说明,每个传承种都有天赋,有神通,只是没有被激发出来。”
“有没有人猜到这是为什么?”莫予忽而神秘地笑道。
众学子议论纷纷,有聪明人很快就猜到了什么,但没人敢说。
神灵执掌传承,五方上帝乃众神之帝,如果五方上帝之一乐意让厉九川的传承种生出神通,那还有什么不能的。
厉九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道:“夫子,我知道为什么了。”
“哦?”
莫予眼神奇异地看着他,他问这问题本就没安好心,将厉九川变成众矢之人,让所有人都对他好奇,想挖出他的秘密。
“因为我不拜中央上帝,我拜的是北方上帝。”厉九川冷然开口,快如弹珠,“我以为五德传承理应拜各自上帝,既然土德拜中央,我便应拜北方,我日日颂念北方上帝之名,忽然有一日就获得了神通,他的全名有是……”
“住口!”莫予尖叫一声,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脸色铁青地扑向厉九川。
“北方洞阴朔单郁绝五灵玄老五炁天君,亦或,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北极玄天上帝、北极佑圣真君……”
等莫予把厉九川捂住嘴摁在地上,他已经字如连珠说了出来,正当莫予面如死灰,不敢回头看有多少个学子被污秽之际,一道朴素白靴落在他面前。
“院……院首大人!”莫予顿时如蒙大赦,急忙起身,浑身冷汗这才疯狂冒出,沾湿内外衣物。
学子们一脸纳闷,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听见,白须老头脸色也不好看,抬手拎起厉九川后颈就把人带走了。
莫予瘫坐在草地上,半晌都没回过神,就他一个人听见了。
院首室。
厉九川神色无辜地看着面前老头,周围墙上丹青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都睁开了眼睛,无形的力量隔绝这方天地。
“蔺炎在哪儿?”老头没好气地问。
“蔺炎?陷害我的那人?”厉九川露出不解。
“少装!”
院首脸色冷肃,他前脚把厉九川放出来,后脚蔺炎就失踪,说他没动手,鬼才信。
蔺炎一失踪,蔺家老头非得跟他打生打死,一群王八蛋在旁边看笑话被蔺老头顺手揍了,结果两人对战变成混战,打得兆阳出问题都没人去坐镇,皇帝还在皇宫里骂人呢!
“是我准厉九禾把你接出去查案的,你还在这跟我装什么?!”院首的怒容格外有压迫力。
“我真不知道,蔺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清楚!我跟九禾回酒楼不到两天,她忽然又把我塞回海牢,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厉九川瞪着眼露出委屈之色,语气夹杂怨愤。
院首依旧是冷冷地盯着他,无形的威压释放,压得小童骨骼吱吱作响。
厉九川眼中的委屈逐渐消失,只剩下愤怒不甘,以及从边境带来的野性和杀意。
奇怪的是,厉九川并不觉得这老头有多可怕,给他的威胁感甚至不如日环山那些杀手。
“向中……不,向东方上帝起誓,说你没有对蔺炎下手。”
院首思索片刻,气势一松。
下一刻两人来到了本心殿,他揭开正东方位上画卷的黑布,厉九川下意识去看,但只瞧见一片柔和的青光。
“说,东方青帝青灵始老九炁天君见证,以汝名起誓,你没有对蔺炎下手。”院首面无表情地道。
“原来你是木德传承……”厉九川瞥他一眼,在对方发怒前开口道:“东方青帝青灵始老九炁天君见证,以厉九川之名起誓,我没有杀蔺炎!”
院首扯了扯嘴角,“让你说没下手,你说什么杀不杀。”
“有什么区别么?不然我再说一遍?”厉九川根本不怵他。
“不用了,快滚!”
院首老儿一挥袖,把他扇出屋子。
厉九川拍拍会正打算走,背后又传来警告。
“你要是再敢乱喊天上之帝全名,我就亲手把你栓在海牢之底!”
厉九川翻个白眼,跑得更快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课
厉九川溜达了两步又回到湖边。
莫予还在继续讲课,只是脸色有点发青。
“神通如何诞生?首先要有能满足它的灵源,你们传承度三十一下所汲取全是薄弱的灵源,不足以供应神通。”
“但只要迈过传承度三十的门槛,靠传承种天赋获得了神通,哪怕传承度跌落到二十,仍旧可以使用神通,这是为什么你们知道吗?”
“因为天赋对于传承种而言是本能,用不出来是因为灵源没有产生质变,一旦灵源质变就可以一直产生能供养神通的灵源,自然可以使用天赋,不过传承度跌到二十以下,所积蓄的灵源便不足以产生质变,也就用不出来神通了。”
“所以咱们上上代院首大人提出来一个叫法,把传承度三十以下的灵源叫做普通灵源,三十到五十叫一阶灵源,五十到八十叫二阶灵源,八十到一百叫三阶灵源,相对应的各阶段传承者也被称之为一阶、二阶、三阶传承者。”
“你们大部分学子都只是普通传承者,只有少部分是一阶传承者,而厉九川能打败赵山岳的根源也在这里,他根本不是普通传承者,他是一阶传承者。只有同阶才能打败同阶。”
“对,他曾经有三十以上的传承度,虽然在跟赵山岳对战中,只有二十八的传承度,但并不影响他使用一阶灵源,动用神通。”
莫予喘了一口气,脸色愈发青了些。
“夫子,那他为什么会跌落传承度呢?”有学子忍不住问道。
“这你就得问他自己了,传承度下跌有这么几种情况,一、被污秽了,拔除污秽后传承度暂时会下跌;二、动用了禁术,以传承度为代价短时间爆发强大的力量;还有其他一些情况,但都极少见。”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注意,现在厉九川的传承度只有二十上下,比起跟赵山岳对战时还跌了许多,这说明他很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莫予边说边大幅度喘气,好像很累,细密的汗珠溢出毛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湿漉漉的。
“夫子,我想知道如何诞生神通,不想听厉九川有些什么秘密。”一个金发学子朗声开口道。
“对啊,我也想知道。”
“就是,我们对他不感兴趣,夫子快教我们神通吧!”
“就是就是。”
莫予脸色青得发蓝,“肃静!”
学子们安静下来,莫予看了眼地上草木的影子,“现在离下课还有一个多时辰,今天就上一个时辰,剩下的改日再补,关于如何产生神通,我就讲几句。”
“灵源质变需要将普通灵源浓缩起来,可以借助外力,也可以借助灵源本身的力量,方法多种多样,最常见的有铸铁法、辅灵法、叠山法,还有少见的师承法、漩流法等等,这些我们……下…下节课再……”
莫予说着说着,头颅逐渐低下,眼尖的学子看见他脸上长出一枚枚细小的鳞片,汗水打湿了他全身,小股水流从他袍角滴落。
“夫子……夫子是不是,被污秽了?”有学子小声问道。
“不知道,夫子不是水德传承吧?”
“水德传承弱得可怜,他应该不是。”
“那个什么川不是水德传承吗?他之前被院首带走的时候好像说了北方上帝的全部尊名?”
“嘘,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反正也下课了,咱们快走吧!”
学子们开始悄悄往后退,几个机灵的已经溜得没影。
厉九川忍不住勾起嘴角,刚转过头咚地撞在一个青衫老夫子身上。
“葛……葛夫子?”他一脸无辜。
老头哼了一声,朗声道:“都别跑!待会去甲辰堂上除秽课,正好拿莫夫子给你们当示范。”
说着,他一步迈出将一只纸包丢在莫予脸上,紫烟弥漫,莫予猛然抬头双目遍布黑雾般的纹路,但随即吸入烟气昏死过去,重重倒在地上。
“别看污秽种好像凶得很,实际上也会被特制的迷药迷晕。”
葛夫子满意地捋着胡子,然后拖着莫予脚踝一路往学堂拉。
学子们愕然地相互看看,决定以后不把这事告诉莫夫子。
甲辰堂在东边庭院第一间,占地宽广,不仅学堂内可容纳数百人同时上课,还有一片宽阔的庭院立满了古怪的石柱。
大概每隔十丈有一只石柱,柱体漆黑,不知什么石材打造,高约三丈,刻满了虎首图腾,每隔三尺都有一副铁环坠在两侧,黑柱顶端有一只硕大的威严虎首。
葛夫子拖着莫予绑在铁环上,往威严虎首嘴里扔了一把遗玉。
虎嘴闭合,虎目亮起血光。
葛老头环视众学子,待到所有人都安静地盘膝坐地后,方才开口道:“此乃镇神柱,材质是冥石,只要灵源充裕可以镇压一切传承,当然五帝传承除外。自古至今,冥石来源已不可寻,此柱也只剩一根。”
“夫子,既然只剩一根,为何这里有这么多?”有个白发学子起身问道。
“我说一根是五十人合抱,长百丈的一根,早就被打碎了。现在你看见的全是从那根柱子上切下来的。”葛夫子捋了捋胡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竹鞭。
结实的鞭头点了点莫予遍布鳞片的胸膛,葛夫子接着道:“传承朱厌,重度污秽,缘由,倾听五方上帝尊名,而且还是和火德相对的北方上帝。”
老头笑了一声,“找死中的找死。”
“重度污秽的最大特征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污秽,尤其是颇有经验的传承者,他们会认为自己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自以为躲过一劫,实际上是污秽扭曲了他们的想法,让他们给自己找理由待在人多的地方,污秽其他人。”
葛夫子接着用竹鞭支起莫予眼皮,“看这,被外来传承导致的重度污秽能清晰地表现在眼睛上。”
莫予的眼睛全是眼白,缠绕着棉线一样的黑色烟雾。
“北方上帝属水德,其色为玄,所以眼睛上这层秽力是黑色。”
“夫子。”一个金发学子站起身行礼,“我听说重度污秽者都要被拔除传承,莫予夫子还有救吗?”
“嗯,问得好。”葛夫子点点头,“他幸运得很,冥石虽然不可镇压北方上帝的秽力,但因为同源,所以可以吸收其中污秽,你看看他身上的异象是不是已经开始减退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九层
众学子仔细看去,莫予身上的细小鳞片果然在渐渐消失。
“趁他身上污秽还未完全消失,老夫给你们展示几种最常见的除秽方式。”
葛夫子磨刀霍霍状举起竹鞭,“第一种,直接杀了,用灌注了灵源的青铜器割下他的脑袋,他就会变成一蓬黑烟和一颗圆滚滚的遗玉。老夫希望你们今后只用得上第一种。”
学子们互相望望,没人敢搭话。
“第二种,用你的传承之力将他体内的传承种磨灭,或者说,吞噬。此法必须由高阶传承者对付低阶,同阶不可为,低阶只会被高阶反噬。这个法子主要用来抓重要的俘虏,但极为凶险,很少用。”
葛夫子比划比划,“第三种最安全,扔到中央上帝尊像前,祈求上帝剥落他的传承,此法对五帝种无效,但其他传承都有效。”
“还有就是用点燃海量黄柏脂,污秽种会直接灰飞烟灭,但该传承者若还有意识,运气好只会跌落传承度,运气差就变成凡人,或者暴死。”
“说到这,大家觉得什么法子最好啊?”葛夫子捋着胡须,神情奇怪地惬意。
“自然是杀了……”有人小声答道。
“不错!孺子可教。”葛夫子状似夸奖地笑道:“后几种要么凶险要么花费海量黄柏脂,都非君子所为。你们难道不疑惑海事书院为什么没有战斗方面的主修课吗?”
“老夫告诉你们,所谓除秽精髓都在今日这半堂课里讲完了,剩下的都是学院之外的除秽课。知道对面的海事府吗?海事府修建了海牢,牢分九层,九层之地都可以拿来给你们除秽练手,据说第九层里的人物杀莫夫子这样的人就像杀小鸡一样,大家想不想去啊?”
葛夫子老脸笑得像绽开的菊花,众学子噤若寒蝉。
“夫子。”一个模样稚嫩的孩童站起身,“我去海牢时似乎只有一层?全关着水德传承。”
“哦,你去的地方是不是能看见渭水湖?”
“是。”
“那就对了,我们把那地方叫做水牢,关得全是没犯过什么大错的水德传承者,放在海事府眼皮子底下,看得清楚而已。”
“这……海牢不在渭水湖下?”厉九川露出几分不解。
葛夫子露出回想之色,“小人物都关在湖里,大人物都在北冥之海,不过季欢上次破牢而出,已经算是犯下大错,再被抓住就得关到第七层或者第八层了。”
“季欢……他全盛之时难道不该关在第九层吗?”厉九川眼神闪烁。
“第九层?”葛夫子笑了笑,“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厉九川不再问话,默默坐下。
葛夫子则拿出一只木匣,里面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材料,除了遗玉和黄柏脂而外,还有各种矿石粉末、草药、古怪冒泡的汁液等等。
“现在我教大家看看各种材料对污秽种的影响。”
他伸手捏起一颗遗玉,塞进莫予嘴里,莫予眼中黑线顿时暴涨,鳞片再度覆盖他的胸膛,甚至蔓延到脖颈。
“看见了吗?对于污秽种而言,任何饱含灵源的东西都是大补,对你们而已,就是火上浇油。”
他又捏了一撮黄柏脂粉末塞进莫予嘴里,对方就像被泼了水的柴火,冒出大蓬黑烟,紧接着鳞片褪去,黑线消失,莫予面目扭曲,发出嗬嗬的声音。
“看,黄柏脂是正确的,但你们恐怕没有那么多玉钱换。”
“再看巍山金……”
“瞧,萎了嘿嘿嘿……换七红草……看看,涨了哈哈哈……”
直到两个时辰结束,葛夫子才意犹未尽地说了下课,给开了眼界的孩子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不过次日清晨,所有人都看见葛夫子和莫先生从书院东头打到西头,然后同时被院首镇压,以至于接下来的神通课和除秽课都暂时停了一个月。
中午吃了饭歇息两个时辰,接着又是御射二课。
射课还好说,都是教授兵器如何使用,不仅仅的弓箭、手弩,现存世的所有兵器都教,厉九川不怎么感兴趣,并且想逃学。
御课就比较有趣了,书院专门驯养了一批擅长奔走的秽兽,长毛猴子、矫捷白豹、斑斓大猫等等。
而乘骑时需要骑主以传承种压服秽兽,所有的秽兽一察觉到厉九川身上的食种冉遗,就打死也不肯让他骑。
于是他暗地里趁夫子传授技巧的时候把秽兽们都打了一顿,然后被轰出课堂。
第二日的课则是蛟语、礼法、传承总纲。
琴师长遗憾地说湖里的黑蛟被季欢骑走了,所以暂时没有练习对象。
而礼法的夫子则是个古板的老头,把所有的细节都掐得死死的,厉九川挨了一顿好骂,偏偏老头半个脏字也没说,把他气得半死。
传承总纲大致是讲传承种的特性,极为枯燥,厉九川昏昏欲睡,并且真的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课堂里有一半人都在擦哈喇子。
趴桌子上睡觉很容易流口水。
第三日的课除了礼法、蛟语还有锚心。
讲授锚心这门课的居然是白须院首。
厉九川坐在乙戊课堂后排,他以为这课跟传承总纲一样无趣。
院首老头总是板着脸,一副冷漠的样子,双眼盯着人的时候就像寒针一样,直扎到人的心底去。
“锚心并非刻意之举。”院首开口第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学子注意。
“它不是你想锚谁就锚谁,而是跟从你的本能择人,大多数时候,传承者连自己已经定下心锚都不知道,更别提锚的是何人何物。”
有学子起身行礼,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于是悻悻坐下。
“等我说完了再给你们时间说。”院首淡淡地解释道。
“每个人定锚需要的条件都不一样,不同的时段不同的心情需要的条件也不一样。”
“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动作,有时候却需要长年累月地重复,疑心病者不易锚心,性格多变者不易锚心,感情淡薄者不易锚心,而其中最不容易锚心之人,属天真善良、赤子之心者。”
“恰恰相反,他们是最容易被定为心锚的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锚
“所以和葛夫子劝你们的话一样,我也有句话劝你们。”
“别跟良善之人走得太近,不然哪天他死了,你们心锚破碎,是会疯的。”
院首指节轻叩木桌,“现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夫子!”率先站起来的是言乐,“既然有黄柏脂,为何还要教授心锚课呢?”
“天下饥荒,饿殍遍野,何不食肉糜?”白须老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这……”言乐一时语塞。
“更何况我刚刚说了,心锚是无意之举,就算你不想锚谁,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心锚建立。”
“可我听说有不少人会将……将您这样的强者作为心锚对象,难道这也是无意之举吗?”
“对强者锚心似两情相悦者,你要非说是刻意为之,老夫也没办法。”院首拿起左手边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那如何确定自己是否锚心?”说话的是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姑娘,一袭紫裙还带着面纱。
“问得好。”院首饮尽茶水,“短时间内的轻度污秽能让你看见自己锚的是谁,具体做法是回想每一个认识的人,冥想中看见谁后污秽减轻或者消除,说明谁就是你的心锚。”
“一般来说,已经有心锚的人都会在短时间内清醒并知道自己的心锚是谁,而没有心锚的人就无法清醒,最迟的界定时间是一柱香。”
“心锚课第一节,目的就是让你们知道自己有没有锚心,锚的是谁。”
院首叹了口气,“这可是个体力活,左手第一排依次过来,上一个人走了,下一个再来,不要挤,不要把自己心锚告诉别人,否则谁的心锚被拔除而失控,书院护卫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你们。”
这老头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话里的杀机却让每个学子为之悚然。
“杨院首总是喜欢吓唬人。”
乙戊堂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妙曼的女夫子,即使素净的书院袍能把人显得清心寡欲,她却总给人一种别样的诱惑。
“紫潇,你来对他们施加污秽。”院首老头似乎早料到此女会迟到,指着自己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在那,“心锚课有两位夫子,第二位就是紫师长,记得离她远点。”
“院首~”紫潇闻言面色埋怨,尾音拐了三道弯,勾起一众鸡皮疙瘩。
院首根本不搭理她,已经喊了第一个学子上来准备了。
紫潇只好哼了一声,抽出一股稀薄的传承灵源塞到那学子脑袋里去,他足足坚持了一柱香也没有清醒过来,院首在旁边点燃一柱黄柏脂,然后大袖一挥,烟气扑面,第一个学子顿时从幻象中清醒。
“没有心锚。下去吧。”
有的学子很快就会自己苏醒,然后露出一脸复杂的神色,有的则是坚持一柱香,毫无反应,但总得来说,醒得快的学子比醒得慢的多两倍,也就是大部分人都不知不觉中自行锚心。
言乐和肖虎就坐在厉九川旁边,肖虎没有心锚,而言乐不到半息就苏醒,显然心锚深种。
厉九川上前坐好,紫潇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开口道:“你放松些,这么警惕我只能增加灵源量,但会造成你过量污秽。”
“是。”于是厉九川放松身心,紫潇将灵源丢进他脑子。
他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周围的一切都扭曲起来,无数妖娆的幻影围着他跳舞,像海浪一样簇拥着他起伏,整个人似乎都漂在水面上,甚至水波柔和的触感都极为清晰。
“你……放的……多了……”
恍惚中,苍老的声音断续响起,似乎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厉九川脑海里充斥着舒爽与茫然,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却总也想不起来是谁。
“厉……观想……记忆……心锚……”苍老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说,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话。
等等,电话是什么?
记忆如洪流闪过,厉九川瞬间想起了前世联邦的生活,脑海像筛子一样过滤掉记忆中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监狱里最后杀死他的老者也只停留了刹那。
接着记忆就像断片了一样,忽然跳到了古代,他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少年,脑海中的人影闪动,爻嬷嬷、苏姨、游医、红衣女子、猲四六、甘印、朝贺……
记忆蹿得飞快,却又倏忽间倒回,锁定在一道红色的身影上。
呃……厉九川发出一声沉郁的低吟,整个人就像被什么力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清晰,声音也变得连贯。
“厉九川,你再不苏醒我就带你去本心殿剥落传承……”
院首苍老冰冷的脸突兀地放大,一双眼睛几乎要放出青光。
厉九川眨巴眼睛,发现整个学堂都泡在水里,香炉也已经湿透,就像凭空降了一场大雨,除了院首和面色严肃的紫潇,这里都已经空无一人了。
周围的地面桌角都开始生长绿色丝状水藻,像蜘蛛一样爬得到处都是,腻腻滑滑。
“罚你把乙戊堂打扫干净。”
院首沉着脸抖了抖被水汽浸透的衣袖,又看向紫潇。
“这是书院,不是你紫家。看守本心殿一年,你可有异议?”
紫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我并非有意……”
她只是稍微多加了一缕灵源,目的只是打算趁机拷问厉九川内心,谁知道会出现这种事!
难道……传闻是真的?
“并非有意?”院首冷笑,“那你去看守海牢吧,正好现在海事府缺人。”
“什么?!”紫潇大惊。
“不答应就逐出书院,爱去哪儿去哪。”院首转身离开学堂。
紫潇咬着牙道:“去多久?”
“他们什么时候不缺人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来。”说完最后一句,院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紫潇又惊又怒,她好不容易才成为夫子,其中付出艰辛良多……想着想着,她忽然看向默默起身打扫学堂的厉九川。
紫潇收起衣摆蹲在厉九川面前,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我并非有意,九川能否替我向院首求情?”
“色即是空。”厉九川连眉头都没抬。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第一百二百五章 一年
时光飞逝,转眼就过了一年。
大半时间厉九川都在书院里上课,偶尔能回一趟酒楼,见见厉九禾。
他有时想联系季欢,却发现各方势力对这事仍旧非常敏感,只能暂时放弃。
而今日就是一年中各科考核之日,通过考核后可以晋升为二年学子,并且去真正的海牢除秽,接着就会外派到海事府磨练一年,这正是厉九川等待的机会。
过去一年里他连一颗遗玉也没赚到,还把长乘所给最后一颗遗玉也吞噬了,冉遗传承度成功达到了五十关口,却没能突破,他干脆将二十个冉遗传承度转化为玄冥的,此时玄冥传承度为十三。
厉九川现在手头只剩下价值一千五百标准玉的土德遗玉,而言乐实力日益增长,估计很快就准备自己找独居,厉九川说不好还得退钱。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此外,他需要考核的课是除秽锚心传承总纲御射神通礼法,蛟语没上,理由是蛟没了。
三门主课全都不能挂,其他四门挂一门要缴纳三百遗玉,挂两门学年重修,不得晋级为二年学子。
厉九川深觉院首赚了不少遗玉。
……
……
除秽考核。
场地:武场。
对敌:钦原三十(传承度三十)
考核标准:五分之一柱香胜为甲上,三分之一柱香为甲,二分之一柱香内为乙,一柱香内为丙,超过为不及格。
学子们最喜欢的事就是在武场外看考核学子除秽,第二喜欢看的就是射课,第三是御课。
武场是个直径五十丈,陷入地下一丈的圆形深坑,地面用极结实厚重的岩砖铺过,遍布磨痕甚是沧桑。
对手是个消瘦男人,两眼无光,衣衫褴褛散发着恶臭,但传承气息是实打实的三十。
厉九川此时的冉遗传承度恰好也是三十。
罗生镰扣在他掌心,对面男人两手空空,这算是学子们唯一的优势了。
“开战。”
莫予面无表情地站在武场边缘,过去一年里他已经把脸丢光了,完全懒得顾忌形象,整天都是一副别人欠了他钱似的表情。
话音刚落,武场两头的人同时冲向对方。
墨青镰刃如蛇疾驰,钦原三十双臂突兀化作两节紫黑尖刺,一只尖刺猛地打在镰刃锁链中段,于是罗生镰飞旋着缠绕在他的尖刺手臂上,噌地扎了进去,纹丝不动。
钦原三十攥住锁链,腾身而起绕到孩童身后,另一只尖刺手臂无端地扭曲一瞬,穿越空间般地弹了出去,再次出现时距离孩童后心不到三寸。
神通【射尾】。
青蓝色鳞片如潮水覆盖双臂,厉九川没有管身后的危机,只是双手拉住镰刃锁链,鳞片下的筋肉隆起,瞬间将钦原三十从身后扯过头顶,轰然砸在前面的地上!
武场上方惊呼声和和叫好声交错叠落。
钦原三十神色迷茫地从烟尘中抬起头,【射尾】并没有如同预料的那样刺穿孩童身躯,让他毒发身亡。
正当心中不解时,他看见孩童腰侧缓缓舒开一对青鳞手臂,右臂手上稳稳捏着一根紫得发黑的毒刺,袅袅黑烟正从怪物般的指缝中升起。
眉目精致苍白的孩童好似四臂的修罗,他微微俯身,小跑,疾跑,冲刺,然后拧身露出一个健美的弧度,将那根毒刺如同投射标枪一般狠狠掷了出去!
破风声呼啸如雷,钦原三十面色剧变,起身欲逃,却忘记了胳膊上缠绕的镰刃,只是身形顿住的瞬间,毒刺精准地击中他头颅,炸开一地脑花。
武场上方响起七零八落几个狂热的叫好声,多数一年学子面色难看地扭过头,甚至还有两人呕吐起来。
厉九川收回额外的双臂,漆黑眼珠扫过地面冒着黑烟的尸体,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如果周围没有人的话,他完全可以用【六臂】活吃这个躯体,传承度少说也能涨十个。
用时六分之一柱香,成绩甲上。
……
锚心考核。
主考官换成了琴师长。
考核标准为清醒时间越快越好,三个刹那之内苏醒为甲上,十个刹那内为甲,二十个内为乙,三十个内为丙,超过三十为不及格。
过去一年里,在院首的要求下,所有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心锚,加深和巩固心锚是修行内容。
相比紫潇,琴师长要温和得多,那点可怜的幻觉还不如玄冥污秽发作时的百分之一。
厉九川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睁开了。
用时一个刹那,成绩甲上。
……
传承总纲考核。
此考核为笔试。
答卷时间为一个时辰。
总分为百,六十及格。
厉九川前日晚上问言乐要到他的手记,强行死记硬背了两天,勉强在一个时辰内答完。
教授传承总纲的夫子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大笔一挥,批了六十。
成绩丙。
厉九川感恩戴德,再三行礼。
……
御课考核。
驾驭飞禽绕书院一周者为甲,驾驭走兽绕书院一周者为乙,驾驭无害秽兽绕书院一周者为丙,全都骑不了为不合格。
厉九川直接“作弊”,稍微调出一丝玄冥气息丢在一只飞禽秽兽脑子里,顿时让其服服帖帖乖巧地飞了一圈,还在空中做了好几个高难度动作。
成绩甲上。
……
射课考核。
场地:兵器场。
不使用传承,挑选一样兵器和夫子对战。
打赢夫子为甲上,坚持十息为甲,五息为乙,三息为丙,不到三息者不合格。
这门课挂的学子最多,厉九川去的时候还看见成群的学子焉头耷脑地去缴纳三百遗玉挂课费。
兵器场是个方圆十丈左右的八角台。
厉九川没有挑选额外的兵器,只是将手里扣着的镰刃稍做示意。
夫子手持长棍,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是比武的开始了。
两人并未一碰面就冲上去打,而是缓缓绕着擂台走了几步,相互观察对方的破绽。
很快,他们都发现对方是使兵器的高手,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充斥着陷阱和无穷无尽的连招。
于是二人停下脚步对视,无形的气势缓缓升腾,出招即定生死。
围观的学子们都茫然地看着,不知道刚刚还把长棍使得神出鬼没的夫子怎么就像刚习武的学徒,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孩童。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云天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是小孩子沉不住气,屈膝沉肩便要往前冲。
兵器夫子见得破绽,顿时心中松气,长棍如鬼神倏忽而至,点向孩童胸口檀中穴。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厉九川突然身形一矮,就像脚下坠着千斤大石一般,硬生生将起势变作滑铲,嗤地从夫子脚边滑了过去,罗生镰鬼魅般钩破了夫子裤带。
夫子反应很快,一把搂住裤腰绑好,然后恭敬朝厉九川行礼,宣布他的成绩为甲上。
这是五十年内第一个兵器甲上。
而方才那一钩,原本应该划破夫子肚皮,内脏会流一地。
……
神通考核。
场地:武场。
能流畅收发神通者为丙,能使用神通和莫予对战五息为乙,对战十息为甲。
厉九川看见莫予那张欠钱脸便心中暗道不妙,于是展示了流畅使用神通的能力,拿了个丙就走人。
离开的时候,他还看见莫予把试图对战的学子揍昏了过去。
……
礼法考核。
考核内容:冲泡茶水给夫子品鉴。
评分高低,全看夫子。
厉九川站在茶室外犹豫了好一会才准备去考核,礼法课他根本没上几节,这夫子苛刻至极,八成不会给他好脸色。
但是为了三百遗玉,厉九川打算豁出颜面。
踏入门槛的那一刻,厉九川就换成了玄十一。
从嗅茶、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杯、运壶、倒茶、敬茶,一整套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自然如意。
夫子都忍不住用讶异的眼神看他一会,然后观茶色,嗅茶味,闻茶香,品完茶水后,破天荒地给他一个甲。
……
考完所有的课,厉九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等下午放榜,能晋升二年的学子成绩都会写在上面,如有不服还可再议。
从明日起,他便可晋升二年学子,今年书院将学子服做了细分,二年学子服底色会变成淡青色,依旧勾勒金纹。
接着需要去海牢待一个月,完成除秽的最后一课,回来后就会被派到海事府做见习掌士,如果表现突出,可晋升为一等掌士,接下来四年都会在海事府度过。
他回到自己的独居,言乐正巧背着一个包裹下楼。
“去打独居?”
孩童的面色一如既往地苍白,在言乐看来竟有些孤零零地可怜。
“嗯,对。我那房钱也不用退了,有时候会来找你玩。”
言乐点点头道,看起来心事重重。
“好。”
厉九川坐在大厅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言乐见状走到桌前坐下,把自己杯子推给他,“你成绩如何?”
厉九川把茶水给他满上,然后推回去,“总纲和神通都是丙。”
“我神通也是丙,莫先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言乐喝了茶,假装随意地道:“我兵法甲上,除秽甲上,传承总纲甲上,锚心御课和射课都是甲,听说今年有人考了个甲上兵法,大家都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谁,要是我当时在场就好了。”
“你在场能做什么?”厉九川将茶水一口饮尽。
言乐无奈道:“自然是能参照他寻找自身不足了。还有,你礼法怎么样,茶怎么能这样喝呢?”
“我礼法是甲。”
“嗯?!”
言乐一脸不可思议,好半天才缓缓憋出一句今年夫子还真宽和。
两人沉默饮茶良久,直到言乐感觉自己满肚子水才忍不住开口道:“那你其他课呢?”
“都是甲上。”
厉九川饮尽最后一口茶水,起身走到自己寝房里倒头就睡。
言乐独自呆呆地坐在大厅里,搂着那壶茶一直喝到见底。
……
酉时放榜。
学子们挤来挤去,人山人海。
一干陪读给太子爷挤出一条窄道,好让他走近了看。
实际上不用走那么近,言乐就清楚地看见了榜首。
第一名,厉九川,除秽甲上,锚心甲上,御课甲上,射课甲上,礼法甲,传承总纲丙,神通丙。
“四课甲上!”
恍惚间,言乐听见有人在大喊。
“天才啊!”
“最近二十年内都没有出过四课甲上了,更别提兵器甲上,真不是人!”
“就是就是,他看着小,没想到这么强。”
“快看,第二名是三课甲上。”
“哦,真是可惜了,如果没有四课甲上,他铁定是第一啊。”
“嘘,别说了,人家在这呢。”
“……”
原本自信满满的言乐恨不得钻进地缝,他转头就往回走,羞于见人。
历任皇子都会来书院最少做一年学子,不是榜首者寥寥无几,而太子几乎都是榜一。
稍远处站着一个桃花眼的少年,他目送言乐离开,眼神落在榜七上,那里写着肖虎,两课甲上。
一位紫裙面纱小姑娘则看着榜三,紫玲珑,三课甲上,只比言乐多了一门星术乙上。
还有个白发少年看着榜四,白云天,两课甲上。
……
言乐没地可去,干脆冲回独居,大喊着厉九川我不搬家了,然后把包裹重新扔回楼上,瘫在床边发愣。
楼下厉九川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直到暮色降临,二人才被门外的喧闹声惊醒。
厉九川揉着眼睛推开门,还未见人倒是听见言乐在楼上呵斥。
“吵什么吵?你们干嘛呢!”言乐趴在围栏上,瞪着下面一群陪读。
“公子,这人非得夺门牌!”其中一个模样机灵的少年焦急喊道。
他指着的人穿一身白袍,头发也是苍白色,眉目清秀冷漠,手里拎一杆长枪。
“在下白云天,想与厉兄兵器斗。”白发少年拱手,枪杆下躺了一堆人。
孩童漠然去了井边打水,然后洗了把脸,仔细擦干净。
“把我的门牌放下,去兵器场。”
白云天摇头道:“你赢了我才会还给你,按规矩来。”
“可,但你浪费我的时间,所以我会打断你的腿。”
厉九川将毛巾丢在井沿上,和白云天擦肩而过,率先走向兵器场。
“真狂啊……”
言乐直接从围栏跳下,听见机灵少年在旁边嘟哝。
“他是兵器甲上,自然有狂傲的资本。”说话的居然是白云天,扔下这句,他也去了兵器场。
“兵器甲上?咱们有兵器课吗?”机灵少年挠着脑袋。
“是射课,箭术不常用干脆就改成兵器之术。走快点,咱们去看看。”言乐督促着,小跑跟上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枪
兵器场。
习惯了武场的学子们都会觉得八角台十分狭窄。
白云天和厉九川刚到没多久,一大群学子便闻风而来,熙熙攘攘挤满了周围。
“榜四对战兵器甲上了啊!”
“来来来,压一注压一注。”
几个学子跟在一个小胖子身后,竟然开始下赌注了。
言乐瞥了他们一眼,伸手从怀里取出一颗红枣大小的遗玉丢给机灵少年,“去给我压厉九川赢。”
“是是是……”
机灵少年自然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小心翼翼地捧着去了,但很快就哭丧着脸回来。
“公子,他们说什么小本生意,不收您这么大的。”
“哼。”
言乐将遗玉收回来,这么大的他也没几颗。
厉九川从兵器架上也取下一杆长枪,他本身没有练过枪术,但玄十一练过,而且自始至终,玄十一都是用枪的。
白云天察觉到孩童拿起长枪时,气势骤然变得不同了,此前听说厉九川用的是一把镰刀,但从他持枪动作来看,传言不可信。
两人站上八角台,以孩童身姿拿着长枪的厉九川看起来颇有些吃力,这顿时让下注的学子们心中不安起来。
白云天只是微微拧眉,无论对手如何表现,他都不应该大意。
二人像是拥有某种默契,同时盯着对方一动不动,简直和考核当天一模一样。
“他们怎么不打呢?”
“是啊,怎么干站着?”
学子们神色茫然,兵器场上两人犹如泥塑,执枪对视,又像初学者才会拿枪,不知如何出手一样。
“糟了,云天轻敌了。”
场地东角,四个深青色麒麟服的白发学子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学子皱起眉头低声道。
“怎么看?”她身后一个魁梧的大个子挠着脑袋,“我不太懂这些。”
“凡人武学招式繁复变化多端,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后面都可能连着无穷无尽的变招,云天看不见那人破绽,也没有信心先出招而不被对手看破,所以他俩才僵持在原地。”
左边书生气的学子解释道。
“哦,云天动了。”
魁梧学子突然开口,顿时把众人视线都转移到场上。
大滴汗珠从白云天脑门滚落,极度亢奋让他浑身灼热,出枪的瞬间却好似身心都凉透。
他看见自己的枪尖似电戳向厉九川眉心,也看见一条怒龙风呼而至,还没等手中视若性命的长枪传来触感,他胸口便是一阵剧痛,两眼发黑地滚了出去。
两人交手极快,哪怕眼力绝佳的学子也都只看见两人相互戳了对方一下,而厉九川似乎更快些。
于是生死就在这瞬间定格。
白云天瘫倒在地,胸口血如泉涌,他心神震惊之余,连自己何处出错都未曾意识到。
这只意味着一点,对方枪术高过他太多,同样至简的一招,厉九川远胜于他。
如果两人都是凡人的话,白云天此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传承者只需灵源便可修复伤势,所以他猛地翻身而起,不甘心地再度刺出一枪!
嗤!
锋刃刺破空气,仍旧是一戳,白云天的膝盖多出一个血洞,他的枪尖还没上次离目标近。
“嘶啊……”
白发少年痛苦地低吼着,骄傲几乎被击得粉碎。
六岁执枪,每天三百刺,刺刺用尽全力,十二岁战师而胜,十五岁挑遍兆阳用枪高手,无一败绩。
哪怕跟兵器夫子对战,他也只是出于礼貌让了夫子半招,故而只得一个甲。
他心有不服,如果不是自己故意让了夫子,这个五十年来第一个兵器甲上怎么说也应该是他的!
但他此刻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居然败在一个孩子手中,即使对方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几,但身形体格可就差了太多。
白云天血肉破碎的膝盖缓缓复原,他再次攥紧长枪。
他相信自己的枪术绝非等闲,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绝非白费!
他一定能赢!
台下响起嘘声,白云天罔若未闻,长枪呼啸刺破青空!
噗!
血色飞溅,白云天被巨力裹挟着仰面翻起,然后狠狠砸进地面,铁黑长枪将他牢牢钉住,不得翻身!
孩童上前捡起白云天的长枪挥舞两下,啪啪抽断对手双腿,然后将长枪扎进八角台,转身离开。
众人死寂,他们明明感受到某种可怖的意蕴,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憋得人发狂。
他们看见白云天先动手,然后他胸口就多了个血洞,白云天再出手,于是他膝盖多了个血洞,白云天第三次出手,厉九川将手中长枪直接掷了出去,将对手扎在地上。
从容得简直像在捕鱼!
“我怎么感觉……他俩一个天……一个地呢?”魁梧大个子神情迷茫地道。
“你说得对,云天差他太多了。”女学子无奈叹气,“这三击越想越是恐怖,好像无论用什么法子也破解不了,最终都会被钉在地上。”
书卷气的学子点头道:“如果说云天是枪术不错,厉九川就是枪神。简直是才学会拿枪的稚童和浸淫枪术千百年的神仙比武一样,他根本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技巧,只一戳就能将云天杀死。”
“难道世上真有这种天才?”高挑女学子露出几分迷茫。
“先别说了,赶紧把云天带下来吧,他好像不行了。”书卷气学子推着魁梧大个子往前走,示意他赶紧把人带回来。
……
厉九川重新执掌身躯时,发现自己坐在独居附近的湖畔边上,双腿浸没在湖水中,嘴里还叼着一节毛绒绒的绿草。
一种空泛、无趣、得到些许惊喜后又陷入失落的感受在胸腔里蔓延。
这是玄十一遗留的情绪。
厉九川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白云天最后一枪已经触碰到劲的境界,而且还比他高两层,劲力破体,凌空三尺之外,是罡劲!
这似乎从侧面证明了大道殊归同途,又暗示了这个世界武道是可行的,只不过具体过程有点不一样。
可惜的是,白云天遇上了玄十一。
北方上帝的神像都手持龙枪,对战一个毛头小子可不是像叉鱼一样简单。
纵使一个傻子,经过无数岁月的磨砺,他的枪术也会近乎神明。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玄十
次日一早,有资格晋升二年的学子都在本心殿等待了。
所有人按考核排名站好,厉九川身旁全是熟人,言乐、紫玲珑、白云天、肖虎……晋升学子不到入学的一半,只有四五十人。
院首大人说了些鼓励之言,几个蓝衣护卫开始给每个学子都送上一身新的学子服。
“从海牢出来,你们才能称得上真正的书院学子。”院首如是说道。
“无论是藏起来还是杀出去,只要你们能待够一个月便作数。”
“做不到的早点离开,出口的守卫不会拦着你们,但也会自此失去成为掌士的机会。”
“最后,不要忘了取这个月配给的黄柏脂。”
……
收拾完行装,厉九川等人来到渭水湖畔,这里停着一排小船,琴师长就站在其中一只船上教他们如何划船。
“师长,为什么我们非得学划船呢?”桃花眼的少年坐在小船上,吱呀吱呀地摇。
“因为北冥海牢不太稳定,有时候发生意外就把学子们冲到海里了,附近海域都投放了很多小船,免得你们连被救的机会都没有,淹死在海里。”
琴师长缓缓摇起船桨,“本来这是莫先生的课,不过我教也一样。”
学子们对视一眼,心说谁不知道莫予最近心情差得很,敢挑战神通丙以上的人现在都没醒呢,八成是让院首镇压了。
但是“冲到海里”这话,未免让人心生不安。所以没人再偷懒发脾气,老老实实划船到对面。
相较之书院,海事府要森冷许多,来往掌士都没什么表情,接应掌士厉九川见过。
是劫狱那天来援的阴柔掌士,传承骄虫。
“有劳许掌士了。”琴师长依旧露出和蔼的笑容。
“先生客气。”阴柔掌士点点头,带着学子们走向府邸深处。
两人心照不宣地打过招呼,琴师长便原路返回,只有学子们紧张不安地跟着陌生掌士前行。
众人穿过肃穆的中庭,走过坠满铜铃的廊桥,来到一处漆黑大殿。
黑色的石柱、瓦檐、门窗、雕花,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都是黑色,连同牌匾也漆黑无字。
厉九川看见这殿宇的第一个瞬间就觉得似曾相识,紧接着就是一种幼兽闻到香味,从睡梦中缓缓复苏的异样感觉。
好像有不可名状的存在在他躯壳中舒展,然后发出一声缓慢而慵懒的叹息。
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五感瞬间被提升了一大截,不用刻意就能看清树叶上爬动的蚂蚁触须,无味的空气被分成了成百上千种繁杂的气味,安静的世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
所有的黑色都变得格外鲜明动人,对他有种异样的吸引力。
许掌士上前打开门,里面也是黑洞洞的,好似所有的光都被吞噬了。
走在人群中的孩童心脏猛地漏了一拍,如同看见了什么遗失的心爱之物,目光紧盯着大殿不放。
“我还在想他们能用什么手段去北海,呵,原来丢失的碎片在这里。”玄十一懒洋洋地叹气。
前面的学子正排着队一个一个进入漆黑大殿,阴柔掌士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在旁边指示,厉九川能清晰看见他后颈上倒立的毛发,就像炸毛的猫一样,本能地警惕这座大殿。
“北海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处地方?”厉九川暗自问道。
“不然呢?他们也没本事重新复刻一个同位之界。”
就算看不见,厉九川也能想象到玄十一翻白眼的样子。
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厉九川正打算迈步跟上,却发现自己纹丝不动,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玄十一掌控了身躯。
他就像监控室里的显示屏,能看不能动。
“再不进去那人就要来推你了。”
厉九川有点焦急,跟着许掌士的一等掌士看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于是过来似乎是想督促他。
“待会我带你看个好东西。”玄十一冷冽的嗓音带着几分愉悦的笑。
五感敏锐的感觉忽然消失不见,厉九川只觉得身体重重地一沉,自己又能动了。
没等那掌士靠近,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迈步跟上前面的人,一起进入大殿。
大殿就像另一个世界。
似乎空无一物,但又塞满了东西。
厉九川心中发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等了半天也没变化发生,他干脆顺着原路返回,退出大殿。
然后他就看见空荡荡的海事府,寂静地连个活人也没有。
而玄十一悬在空中,坐着一副嶙峋黑岩拼凑的王座,下面是四五十个纸片人,言乐等熟悉的面孔尽在其中。
玄十一把他们拉到【冥】里了。
但有一个少年是正常的身躯,而且还睁着眼睛,一双桃花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我还以为是那边的畜牲们又想出新招了。”漆黑王座上的男人五指交替,动作优雅地撑着下巴,“没想到是你。”
“你真的还活着。”肖虎神情复杂,畏惧、臣服、渴慕……甚至杀意。
“我昔日恩泽的属臣,你不希望北方帝活着么?”玄十一双眼微微弯起,给人一种戏谑的傲慢之感,却毫无笑意。
“你现在……只是从神吧?十万万念能逃出来几个……我还有机会……”肖虎说话的声音显得十分滞涩,像嗓子里卡着石头似的。
“你的确有机会,玄十,你的传承种尚且干涸,需要我替你将它润泽……”
玄十一从容起身,无边阴影化作他的披风,庞大凝重的势徐徐下压,他话语的每一次停顿都向前一步,直到倾身凑近肖虎耳侧,“然后成为我的敌人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力,他被挡住的面孔瑰丽而张扬,露出从未见过的笑容。
厉九川直觉这俩人有问题,这八成又是一重恩怨了。
肖虎脸上是深深的迷茫,他和玄十一好像靠得很近,却又有无形的沟壑,将他们分离开来。
“我……北帝大人。”肖虎苦笑,然后单膝跪地,深深地低下头颅“我依旧是您的属臣,您大可不必戏弄我。”
他低头的那一刻,无形的沟壑瞬间消弭,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初。
“哪里。”玄十一的神情倏地恢复冷漠,身影再次出现在王座上,“我还以为你打算弑神,然后自己坐上来试试。”
“属下不敢。”
玄十依旧半跪在地,露出背后神色严肃的孩童。
厉九川指着一地纸片人。
“打断一下,他们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北冥海牢
“等会扔到北海那边就行了。”玄十一摆摆手,“麻烦的不是这个……”
“麻烦的是,您想知道我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以确定我是否还会效忠。”肖虎忍不住叹气道。
“你很委屈?”玄十一单手支着下巴。
“不敢。”肖虎低下头,额上泛起一圈藏蓝色的古老刺青。
“奴隶……这是你回来的代价?”玄十一露出思索之色。
“算是吧,我先秽掉了这只天神的意识,取代他通过玉丹降临,我本体还在上水渡。”肖虎老实交代,看起来一点也不打算隐藏什么。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隐藏在海事府,等待金母元君的旨意。”
“现在呢?”
“以天宫暗子的身份隐藏在海事府,等待您的旨意,并扶持神子登临神位。”
看着似乎老实巴交的玄十,座上的男人浅浅呵笑一声。
“你说的应该是原本这只天神的使命,而你的本意,是收拢剩下的水德传承,好扶持你自己登临神位吧?”
“吾帝明鉴,自玄十向您宣誓仍为属臣的那一刻,我唯有臣服之心。”
“那你就按照你自己所说的做。”玄十一摩挲下巴,“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玄十神色一凛,然后低头称是。
王座上的男人摆摆手,下面的纸片人和玄十都不见了踪迹。
“玄十是玄冥十吗?那他当初比你更强?”这方世界终于再无他人,厉九川终于好奇地开口。
“嗯。”
“唉,不对吧?”厉九川忽然不解道,“如果北方上帝在位,天下应该没有别的玄冥传承,只有北方上帝是玄冥吧?”
按常理来讲,所有的玄冥传承都应当集帝一身,如果玄十和玄十一是同时代之人,玄十应该和其他人一样被杀了夺取传承才对。
“反过来,我都是五方上帝,真神之一了,还不能赐予自己属臣力量吗?”玄十一淡淡地解释,他神色看起来有些飘忽,好像在想什么很久远的事。
“那他获得了传承种,难道不会在某天篡夺你的权柄,取代你甚至杀死你吗?”就算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厉九川也能推想到某些可能。
“废话,当然是因为本帝信任他。”玄十一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不赶紧出去,非得留在这问些无聊的问题?”
“你们可不像信任对方的样子……”
厉九川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只见面前变成了一处洞穴入口,无边无际的海浪翻滚,潮水起伏声连绵不绝。
他被玄十一扔出来了。
其他学子们也都在附近,有的才爬起身来,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自己躺在地上。
深蓝的海水蓝得发黑,从洞口望去都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水,冰冷的潮气被腥咸的海风吹进洞口,几个火德传承学子不舒服地打起喷嚏。
“嗯?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身穿黑袍的男人突兀出现,他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整个人在漆黑的洞穴中时隐时现。
众学子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书院二年学子对吧?跟我来。”黑袍男人转过身,直接消失在黑暗中,既没有脚步声也看不见轮廓,让学子们踟蹰不前。
“怎么回事?”男人又露出苍白的脸,他已经在数丈开外了,“你们书院真是一年比一年差,冥想感知不会吗?在海牢里还这么大大方方地走,看你们能活几个时辰!”
学子们顿时反应过来,冥想中,前面有一团幽蓝色的灵源汇聚,若不注意仍旧会失去他的踪迹。
男人边走边低声嚷道:“如此迟钝,夫子们没教过你们吗?”
“夫子没教过。”一个朱砂痣的白皙少年忽然开口,“夫子都说您们这边会教。”
“嗯?”男人瞥了少年一眼,“……当先生的……要多懒散有多懒散,不像话……”
地势一开始还算高,然后越走越低,变成陡坡,让所有少年都觉得似乎走在怪物湿冷的咽喉中,一直要到深不见底的肚子里去。
周围漆黑一片,用肉眼什么都看不见,若是用了灵源亮眼,定会招来男人的呵骂声。
向下的通道越来越狭窄,只容一人矮身下滑,周围的石壁都是湿漉漉的,上面总有水滴落在头顶。
随之变化的还有气氛,起初少年们偶尔还窃窃私语一番,现在除了喘息声摩擦声再无别的声音,甚至这些声音也被少年们刻意压制,仿佛一切不属于这黑暗的都是异端。
有人踩空道路滑倒也只是默默站起来,有人撞在别人身上只觉得冰寒似铁,好像身边的人都被黑暗无声无息地换成了冷漠的怪物,每个人的心绪都逐渐变得压抑而冷酷。
也不知道多久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处稍平坦的巨岩上,中间扎着一根五人合抱的石柱,上面有数道锁链贯穿而过。
“再往下就是海牢第一层,你们若是想回去,就到这里拉动锁链,我会来接你们。下面那些东西畏惧镇神柱,它们不会上来。”
黑袍男人环视沉默的众学子,“三息内都给我下去,谁要是想试图待在这里躲过一个月,全部视为不合格,打回去重修一年。”
于是学子们纷纷从巨岩上跃下,颇有默契地消失在漆黑的洞穴里。
所谓海牢第一层,是透着水腥气的石窟,其中道路交错复杂,坚硬的岩石冷得像铁。
厉九川靠着一侧石壁伏身蹲着,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动静。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和压力,所有人下来的第一时间都将自己隐藏起来,没人知道谁在哪里。
空气中流动着细小的风,像腻滑的蛇一样擦过每一寸皮肤,但风向却都是杂乱的,仿佛四面八方都在吹来气流。
明明四周空无一物,却又好像塞满了东西的感觉又来了。
厉九川隐约察觉到某种不安,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盯上,却又找不到来源。
他就像一个五感都被布帛捂住的人,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而冥想中也空无一物,周围的危机感却让他毛骨悚然。
第一百三十章 旧友
厉九川背靠石壁低垂着头,四面八方吹来的细小气流在他身边打着旋。
过于冰寒的湿意让他不自觉显化冉遗之鳞,青蓝鳞甲像冒头的小虫一样爬满了他裸露的皮肤。
黑暗中亮起幽冷的荧光,厉九川不在乎是否会暴露自己的踪迹,因为他已经暴露了。
冥想感知中,有庞大的东西一闪而逝,厉九川比它更快一步,提前顺着石壁翻滚出去,利爪在他身后的石块上留下三道粗砺的痕迹,从风声来辨别,至少横跨五尺。
厉九川飞快又轻盈地移动,袭击者似乎有特别的方法确定他的位置,爪风好几次擦着他脊背而过,有几个鳞片被打落,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
现在厉九川能确定两件事。
第一件是,即使没有特别的方法,任何人都能通过血味找到自己了。
第二件是,像冉遗这样的食种传承,一旦遇上真正的危险,哪怕在有利的环境中也无法取得显著优势。
一道烈风忽然从后方打来,厉九川本能地让鳞片迅速堆叠在脊背,烈风中的重击轰然落下,鳞片皲裂四散,厉九川闷哼一声横飞出去。
就在这时,第二个袭击者从他面前骤然升起,冰冷锋利的东西自感知中张开,丝丝恶臭弥漫,就像等着猎物飞进嘴的贪婪恶兽。
罗生镰激射而出深深嵌入第一个袭击者身躯,将厉九川凌空拉回。
第二个袭击者扑了个空,锋利之物锵然闭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厉九川还未落地,突然感觉到罗生镰像鱼钩般狠狠一扯,碾压骨骼血肉的咀嚼声响起,缓慢而又沉重。
周围的气机忽然变得驳杂不堪,接着又像受惊的鱼群一样飞速四散,只留下原地一道可怖庞大的气机漠然独立。
厉九川也吓了一跳,若不是这气机扰动周围,他都不知道附近已经聚集了如此多的存在。
他急忙用指尖挑动锁钩放开罗生镰,锁链消失的劲风就像有什么在嗦面条一样,把镰刃锁链吸进肚子。
四周一片死寂,连不停歇的细小气流也都消失了。
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孩童的心跳声响若擂鼓,连呼吸都好似狂风呼啸。
感觉就像被扒光了站在所有人都能看见、唯独自己看不见的舞台上,敌人是未知的庞大可怖之物,正戏谑地盯着茫然无知的虫豸。
压抑、恐惧、厌恶……种种情绪在胸腔翻涌,厉九川只觉得这些情绪就像一座大泥潭,翻搅着、沸腾着,最后全都变成一种颜色。
暴虐的猩红。
杀了它!杀了那个怪物!摧毁!摧毁这里的一切!撕裂!击碎!碾压!将天地都碾成碎片!捏作尘埃!让万灵俱寂!众生泯灭!
啊!!!
胸腔里发出非人的怒吼,青蓝色鳞片倏忽间没入皮肉,层层黑鳞覆盖了右手。
洞窟中“亮起”两点黑芒,是比地下百丈更深沉决绝的黑色,是吞噬所有光亮半分也容不得感知的黑色,是人心更黑暗比世界尽头更寂寥的黑色。
与之相对的,厉九川的视野反而清晰起来,五感被瞬间拔高到另一个境界,所有的活物就像送到嘴边的祭品,哪怕是眼前狰狞的怪胎也似乎只是形状奇怪的零嘴。
事实上,他也是那么做的。
覆盖黑鳞的手爪带着极致优雅的弧度撕开那东西结实的皮肉,哪怕它皮肉下生长着类鳞和厚重的脂肪也没能阻止这世间最完美的五种生灵之一展现帝种的强悍。
怪胎身上十几张嘴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嚎,或粗犷或尖细,最大的嘴简直横贯躯体,如同裂成两截般喷吐出一团碎肉。
被胞瘤簇拥的眼珠们逸散五光十色的灵源,有一半同时爆开,周围灵源波动顿时混浊得像一滩臭水。
怪胎蠕动着只能以“足丝”称呼的脚,粘腻又焦急地试图逃离。
而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如一日地吞噬海牢中的囚犯,让它成长为一层真正的霸主,所到之处只需无声无息地靠近并吃掉猎物,不曾让它演化出迅速逃离的能力。
试图扰乱灵源而躲避厉九川的行为就像在热成像仪下放了个屁,试图臭走敌人。
厉九川没来由地想到这个奇怪的比喻,身躯早在强烈的毁灭情绪驱动下将怪胎的足丝一一斩断,本属于冉遗的灵源像沸腾般不顾一切地燃烧,玄冥暴虐的情绪瞬间挤占了他的思维。
双目纯黑的孩童每一次进攻身形都成长一分,怪胎每发出一声哀嚎和张牙舞爪的攻击都会被碾烂一片躯体。
直到孩童变成青年,古老的墨色刺青从脊背勾勒至全身上下,哪怕头皮都遍布充满神韵的纹痕,怪胎也从几十人胡乱叠加混合的巨大身躯变成一地血泥,只剩一颗真正掌控身躯的头颅呆滞地陷在“泥”里,脖颈两侧细小畸形的手臂牢牢抱住它的眼睛。
厉九川身躯健美宛如神灵,双目漆黑与所有存世的神像都呈反相,被鳞片裹覆的右手更是天然充斥着美感,厚重可怖的黑色灵源萦绕在弧度优雅的指间,冲着那颗头颅缓缓点下去。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喟叹,黑色灵源徐徐隐没在鳞甲之下,青年微俯的身姿依旧充斥完美的力量感,而气质却截然不同,从暴虐陡然变成卓然的贵雅,伸出的食指变成了伸出五指,轻轻地将那颗头颅捏起。
“巫戚,你还醒着吗?”
玄十一漆黑双眼漠然无光,却好似流露出不易觉察的悲哀。
他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将头颅丢在血泥地里,比海牢之底更加浓厚的黑暗遮掩了一切,仿佛将上古时期可悲的败落也一并掩埋了。
玄十一走出浓厚的黑暗,他随手将垂至膝盖的长发简单挽起,薄薄灵源凝成一身质朴的黑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来自地底腐败而潮湿的堕落黑暗是如此地诱人。
用这具意识的前世来形容,九层海牢就像九层风味不同的自助餐,但在动手之前,他打算找一位同行者与自己共享这份蓄谋已久的“美好”。
如果玄十仍旧是北帝忠诚的属臣,那么这里的“滋味”将比麒麟封他为从神的帝旨还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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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遭遇
“该来的都要来,早死晚死都得死……”
肖虎骂骂咧咧地从藏身的石缝里挤出来,金黄小虫突兀变作一只黄毛大犬。
一缕缕细小的气流吹过,黄犬只是抖了抖毛发,气流便原封不动地从它身躯另一侧吹出。
“秽风也太麻烦……”狗嘴里嘟哝着人话,“肖虎”挪着步子,不情不愿地走向某个方向。
与此同时,言乐捂着受伤的腹部,躲开黑暗中接连不断的袭击。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临行前宫里为什么给他一个奇怪的劝诫。
可以不去。
虽然历任皇子都在海事书院读过书,但并非每个人都去过海牢,甚至还有死在海牢的个例。
对于言乐来说,刚到此地最大的劣势是不知黑暗中有多少敌人,无法判断对面何时出手,以何等形式出手。
他就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瞎子,只能依靠微末的直觉躲避来袭的“怪物”。
随着时间流逝,黑暗中压抑的恐惧感逐渐累积,从狭长冰冷的隧道来到这里时,内心的黑暗面就开始爆发,无法信任其他学子,独自躲藏,对任何响动都心惊肉跳,直到被袭击受创他都没发现来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受伤的腹部被一种从未见过的灵源逐渐腐蚀,言乐也没有机会冥想尝试治愈伤口,只能顺着一重重石窟不停地逃。
暗中窸窸窣窣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每跑几步,言乐都有种来自直觉的恐惧感,让他不得不改变方向。
直到再无退路。
“呼……”
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周围黑暗里仿佛塞满了奇形怪状的东西。
言乐不自觉显化出雪白的毛皮,双手筋骨暴凸。
此时,冥想感知中的灵源出现一阵混乱的波动,但幅度极为细微很快便停止了,就像群兽争夺猎物前的碰撞和厮杀,由此确定享用猎物的王。
极致的静谧中,言乐绒细的毛发倒竖,脊背弓起,面目扭曲极度惊恐,若是能看见他此刻的面容,定会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嗤!
撕裂空气的爆鸣响起,言乐发出威慑般的低吼,瞬间腾身躲开,却不想后腰传来剧痛,一截瘤状骨刺自前腹穿出!
他再也忍不住发出痛嘶,劈手打断骨刺,肌肉隆起炸开爆发性的力量,朝骨刺袭来的方向撞去!
但却扑了个空。
接二连三的误判让言乐如坠冰窖,四面八方都传来尖锐的爆鸣声,眼看他即将命丧于此,一阵金色波纹瞬间击碎了所有袭来的骨瘤状尖刺。
自天地间游荡的土德灵源如同听见了召唤,蜂拥汇聚在少年眉心,朱砂痣鲜亮如血,金黄双瞳威严神圣,若隐若现的金色鳞甲浮现在他胸前!
洞窟里所有的生灵仿佛都死寂片刻,紧接着爆发了无与伦比的怨毒和疯狂的恶意。
黑暗就像沸腾的冥水,无数囚徒争先恐后地冲向那一点金黄!
四面八方的“怪物”们奋不顾身地撞上鳞甲,即使血肉横飞后面也有更强大的传承者亦或污秽种践踏着其他已是非人的身躯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
言乐已经没有空闲思考什么样的遭遇能让这些囚徒们拥有如此深沉的恨意,他只堪堪抵挡了片刻,自身的金黄灵源便被消耗殆尽。
金色鳞甲消失的第一个瞬间,不知是属于何物的獠牙便瞬间撕裂了他的胸膛,数只利爪洞穿了他的血肉,他的身躯撞上坚硬如铁的石壁,骨骼碎裂声随之响起。
言乐嘴里喷出鲜血,心底没来由地想起那个传话的宫人。
瘦削的脸上深陷着一双冷漠的眼睛……他根本没有告诫自己海牢里不能用这份力量!
但是一切都晚了,他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复仇,也查不出究竟是谁买通了宫人,谁是幕后主使,死去的太子还不如落魄的旁支。
五府六脏都传来剧痛,随之转化成痛不欲生的恨意。
言乐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金瞳薄弱的光芒照耀下,那颗斑驳沧桑的獠牙缓缓离开自己溢出血液的胸膛。
接着就是其他利爪、骨刺……失去了固定的力量,言乐顺着石壁缓缓滑下去,瘫坐在地上。
黑暗中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如冷泉般澄澈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原来是只小麒麟。”
言乐目睹了那张臻至完美的面孔,和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
即使看见对方明显的喉结和属于男子贵冷的气质,他仍旧想用漂亮来形容这双眼睛。
“你是谁?”
言乐握住那只似乎带着善意的手,只觉得冷冰冰的,像是毫无生机。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不小心喷出血沫,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嘴,这对皇族来说可不够得体。
哪怕濒临绝境,他也是明面上唯一的五帝备选,和大樂王朝尊贵的太子,礼术深刻在骨子里。
金瞳微弱的光亮下,来人一身质朴黑袍,垂至膝盖的黑发半挽着,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言乐不认为自己见过这人。
“这问题问得真好。”
男人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但言乐知道那双眼睛并没有笑。
“嗯……你可以叫我,十一。”
男人轻巧又优雅地将少年拉起,一缕薄烟飞向言乐,在他缩脑袋的那一刻化作一蓬黑雾如流水般飞舞萦绕在少年周身。
言乐所有的伤势恢复如初。
“你,你也是海牢的囚徒吗?”少年的声音不自觉显露出一分艰涩。
“兴许。”
男人收回手,背负双手走在前面。
言乐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又试图跟着那人步伐,只是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双手乱舞下抓住一角衣袂。
十一脚步顿住,抬手在言乐爪子上轻抽了下。
少年吃痛缩回手,忍不住又问道:“那些人呢?”
“赶走了。”
“他们还算是人吗?”
“兴许。”
言乐发现这人对不感兴趣的话题都用兴许两字来敷衍他。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天上。”
“……”
“你为什么救我?”
“随手为之。”
“你……”
“闭嘴。”
言乐一头撞上男人后腰。
“出来。”十一的声音冷得像寒铁。
“什么?”
言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男人伸手在某处一抓,一个小姑娘便被捏着脖颈丢在地上如同扔小鸡一样。
“紫玲珑?!”
言乐认得这姑娘,毕竟是排在他名次之下的榜三。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结伴
“你怎么离我这么近?”言乐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小姑娘站起身拍拍衣服,冷冰冰地道:“自然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有的怪物都想吃你,当然不会注意到我。”
“……”
“他是谁?”紫玲珑的声音又清又脆。
“他叫十一。”言乐抬手在黑暗中抓了一把,摸到了那身手感柔滑的黑袍,随即挨了一记冷冰冰的脑崩。
“到海牢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海事府学子,一种是囚犯。”小姑娘的话看似警惕,实则不怀好意。
“可他最少救了我,而不是躲在旁边阴影里偷偷摸摸看着我死。”言乐冷笑道。
一阵沉默,紫玲珑不说话了。
她的灵源波动在言乐的感知中迅速晦涩下来,消失不见。
“别走!”
言乐手臂陡然变粗,显化出与麒麟截然不同的雪白毛发,却抓了个空。
“啊!”
两丈开外传出小姑娘的惊呼声,言乐忍不住将灵源聚集在双眼,微薄的金光下,只看见紫玲珑跌趴在地上,十一正收回绊倒人的腿。
言乐差点笑出声。
紫玲珑气红了脸,刚想回头说什么,冷漠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
“我让你走了吗?”
紫玲珑随即露出警惕之色,“阁下什么意思?我是海事书院学子,紫家……”
她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既然在海牢里,便不会在乎外界的身份,只有实力才是这里谈条件的前提。
“您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和你们一样,杀人,然后夺取遗玉,千百年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黑暗里亮起两点瑰丽的青蓝竖瞳,玄十一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他腰侧额外延伸出一条遍布青鳞的手臂,如同龙爪般的五指正深深陷入一只污秽种的脖颈。
浓郁的黑烟蓬勃升起,将容颜俊美的黑袍人衬得像个魔头。
污秽种化作一颗驳杂的遗玉,在他修长且充满锋锐感的指爪间消失殆尽。
言乐两人如遭雷击。
“厉……厉九川?”
“何事?”
“这……”
两人先是震惊,随后缓缓释然。
如此具备美感的冉遗双眸,他们只在那个身形一直是孩子的人身上见过,再加上一模一样的神通,想到他是厉九川很容易。
而关于这位榜一,仔细查他的传承是必然之事,两人背后的势力只要愿意花功夫,都能查到厉家的传闻。
传承种千奇百怪的能力多了去,能从孩童变成大人,也并非多么离奇。
只是俩人都没想到的是,厉九川成年的形态居然这么强,以至于让人以为他是个传承度近乎圆满的老怪物。
得亏刚才自己那么毕恭毕敬……
两人同时郁闷地想,尤其是言乐,恨不得在地上打个孔把自己塞进去,埋个七七四十九天!
“厉九川……你是怎么把那些囚徒们驱散,救下言乐的呢?”紫玲珑忍不住质疑道。
虽然厉九川的实力有目共睹,但她认为他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哦,我祈求了北方上帝。”玄十一忽然来了兴致,他清了清嗓子道:“如果你们想知道怎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们北帝全部的尊名……”
“别!”
紫玲珑差点尖叫起来,言乐更是脸色剧变,他身为麒麟备选,自然知道听见五方上帝全部尊名意味着什么。
“好吧。”玄十一语气颇为遗憾。
两人很快就发现厉九川是在逗他们玩,一阵好气又好笑。
“我们现在都没有碰见任何海牢囚徒,这也是你跟……跟那位祈求的结果吗?”紫玲珑神情严肃,她已经把厉九川之前的种种恶作剧般的行为当作这人性格使然。
“啊,兴许……”
“那就立即停止!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短时间来看似乎能借到强大的力量,但谁都清楚西南北三方帝位皆空,你到底借助的什么存在的力量,恐怕谁都不知道!”
言乐看见厉九川用奇怪的眼神瞥了紫玲珑一眼,他那双青蓝竖瞳实在过于显眼。
“行吧,我不向那位祈求了,但是我有个条件。”玄十一凑近小姑娘稚嫩的脸庞。
冷澈的松香扑鼻,紫玲珑小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你靠得这么近干嘛?什么条件?”
“你不准再藏起来,我们结伴而行。”
紫玲珑刚想找理由反驳,只听见厉九川慵懒地开口。
“否则我就祈求北方上帝让你显形,让祂时时刻刻盯着你。”
“你!你威胁我?!”小姑娘气裂。
“这是好事。”言乐忽然开口道,“我还觉得人太少。”
紫玲珑沉默下来,海牢的确凶险,如果独身一人很容易出事,要么就跟那些囚徒一样变得不人不鬼,结伴是迟早的事。
“巧了,我这边还有个人到了,出来见见大家。”玄十一拍了拍手,一条黄毛大犬刚好喘着粗气冲到众人面前,然后变成一位桃花眼的少年。
“肖虎?”小姑娘最先认出人来,学院榜单前十她都查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连他们老底都扒光。
“见过诸位。”桃花眼笑眯眯地拱拱手。
紫玲珑微微皱眉,她总觉得这人不够真实,如果结伴的话,让她觉得有些提心吊胆。
“好了,四个人应该可以……”玄十一摸了摸下巴,“咱们出发吧,先把这一层摸清楚,然后去下面再看看。”
“下面?”肖虎苦着脸,“下几层啊?”
“你说呢?”玄十一皮笑肉不笑地道。
肖虎随即闭上嘴,不再多言。
“你俩原来这么熟。”言乐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先互相介绍一下,待会遇敌也好配合?”
“对,而且最好不要下到别的层,把第一层清出一个合适停留的范围撑过一个月便是。”紫玲珑点点头。
“在下肖虎,传承环狗,可行变化之能,化为金虫入耳,或化为黄犬,传承度三十五。”桃花眼少年打断他俩,先介绍起自己来。
“厉九川,冉遗三十,神通【六臂】。”玄十一紧接着道。
剩下两人相互望望,言乐先开了口。
“言乐,传承梁渠,主大兵。”他犹豫片刻,咬牙道:“我可以借助一丝麒麟之力,但会引来所有的囚徒,而且只能用一息。”
肖虎连连拱手,奉承笑道:“厉害厉害,传说中的五帝备选,比失踪的蔺炎强一百倍!”
只有神灵允许,一个人才能拥有多个传承而又不会成为污秽种,言乐身上有两种传承也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言乐总觉得肖虎这话怪怪的,但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此时只剩下紫玲珑纠结地想着什么,迟迟未能开口。
第一百三十三章 预兆
“不想说便罢了。”
似是看出紫玲珑的为难,玄十一摸着下巴,谁也看不见他的脸,“但我们还是要接着往下走。”
“为什么?”发问的不止是紫玲珑,还有言乐。
空气中寂静片刻,仿佛说话的人还没有想好糊弄别人的理由。
“因为我抓到一个能喘气说人话的囚犯,逼问后发现海牢每月都会倒灌一次,不出几天这里就会被北冥海水灌满,然后依次往下流,直到第五层有个缝隙,会把大家都冲出去。”肖虎接过话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瞳孔亮起淡褐色的光,显得他十分真诚。
“第五层!”言乐皱眉道:“我们在第一层尚且艰难……”
“那是因为你们没找到适应的法子,要学会用灵源汇聚双眼去看,但又不能显化出异样,其实这就是个小技巧,你看我和…和厉九川都会。”
肖虎眼睛立即黯淡下来,失去踪迹,然后伸手拍了拍言乐肩膀。
言乐虽然知道周围有三个人,但却什么也看不见,顿时生出一种被比下去的失落感,于是反复尝试,眼瞳汇聚灵源虽然能勉强看见众人的波动,却总会亮起淡淡的金光。
这时,一只手搭在他脑袋上,水青色灵源像电光一样照亮了言乐眼中的整个洞窟。
但仅仅只是一瞬,接着又是第二次亮起、熄灭,第三次第四次……亮暗交替越来越快,面前的断续的光亮世界却越来越清晰。
“原来是这样!”言乐恍然大悟,“只用把灵源聚集瞬间,反复多次就能看见连贯的……”
说着,他的眼睛便黯淡下来,也与黑暗融为一体。
玄十一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一点黑雾融进言乐后颈。
肖虎好奇道:“哦,你是这种法子,我是用一点点灵源在眼睛后面做几个点,连起来后,稀薄的灵源会相互反弹,既能看见也能掩盖。不过你这种法子倒是简单,不知道紫姑娘是怎么做的。”
“我把灵源雾化,每次汇聚在眼睛时就闭上,直接通过灵源感知你们。”紫玲珑解释了一句,“但我对你拷问出来的消息存疑,反正时间还多,咱们先找到二层入口,看看到时候有没有海水倒灌,如果属实那就下去。”
玄十一在黑暗中笑了笑,“那边又有人摸过来了,我去解决一下。肖虎你把避秽风的法子交给他们。”
言乐反问道:“秽风是什么?”
“哦,是这些空气中的微风。如果你们能让风向不受惊扰,还能察觉风速的微小差异,就能轻松知道洞窟哪里有人。”肖虎叹气道,“这个比较难掌控,大体就是控制风从体表两侧的灵源穿过……”
……
……
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
传承者有六感,第六感乃是灵觉之感,此者包涵五感且胜于五感,单只是这一种感觉,就能给传承者们远超五感所能收集到的海量信息。
凡人之所以和传承者天差地别,便是这第六感强大所在。
海事书院要交给学子们的第一个实战技巧就是激发第六感。
海牢漆黑无光,海水腥咸味几乎遮掩了所有微弱的气味,所有囚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迹,更是不会发出声音。
如此环境之下,每一个活着出来的学子都会利用灵觉之感战斗,其中佼佼者更是擅长处理污秽种的杀戮机器。
尚未蜕变的传承者需要以死亡为代价激发灵觉之感。
而有些生灵,天生就拥有如此程度的灵觉。
譬如某个一身黑袍、闲庭信步的家伙。
他先是绕过两道石窟,如同幽灵般不经意地割掉一颗藏匿已久的头颅,然后拎着那颗脑袋来到海牢一层入口。
白皙的指节敲了敲漆黑的冥石巨柱,一只虎形首忽地弹开铁嘴,快要失去生机的脑袋下面被一层黑雾裹着,空洞的眼珠亮起淡淡暗金色光华。
獠牙虎嘴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缓缓闭合,一双黑曜石的眼珠却诡异地“亮”起来。
说是亮,其实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漆黑,黑得发亮好像一团漆黑火焰在跳动。
紧接着就是机括响动的声音,冰冷的地窟开始震颤,细小的碎石嗤嗤下落。
突然,一个脸色苍白的掌士不知从哪个缝隙里跳出来,神情震惊地看着面前黑袍人道:“你是谁?!!”
玄十一苍白的脸庞犹胜于他,但却并非不见天日的白,而独带一种冷漠的美感。
尤其是那双纯黑的眼睛,不含带半点属于人类的感情。
掌士在第一个瞬间就感受到了不可力敌的威压,在第二个瞬间转身逃跑,在第三个瞬间头颅飞起,血水喷洒!
墨青色小巧的镰刃此时才落回主人的掌心,周围的石壁在震动下裂开了九道极具规律的缝隙。
缝隙大概丈长,掌宽,石窟地面开始蓄积起海水。
玄十一满意地扔下头颅,湿漉漉的地上升起两蓬黑烟,他静等了片刻,捡起两颗遗玉。
曾经一声令下便有数之不尽的遗玉奉到他的面前,现在却落魄到两颗杂玉都得珍惜。
玄十一微微慨叹,狭长的丹凤目看向水流源源不断下落的入口。
大概两个时辰,紫玲珑就能见识到海水倒灌意味着什么了,毕竟九龙口还没有张开到极限。
他回去的路上又杀了一批神智被消磨殆尽的污秽种,很快在离起初位置百丈附近找到了言乐三人。
“学得如何了?”
玄十一的微笑没人看见,但所有人都能从他的语气中想象到那股子慵懒的笑意。
“基本都会了。”肖虎摸了摸脑袋道:“我在旁边大概两千多步的位置找到了下一层的入口,我们什么时候去?”
“当然是发水的时候。”
他这话给了几人一个喘息的机会,同时也是个增进实力的机会。
海牢一层的囚犯大多传承度在三十以下,二十以上,除了厉九川一开始就碰上的那个怪物,其他囚犯传承度早在这种环境下跌了,除非直接吞吃同类才能勉强维持,但会增加灵源暴走的几率,导致污秽种的诞生。
而对于海事学子而言,这种能杀戮囚犯练手还能增进实力的机会十分难得,还不必背上任何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