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上架了……emmm,新人作者经大佬提点补一篇上架感言。
最近收藏突然涨了又跌跌了又涨,就像排位赛一样,打很久段位还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特别希望看见这篇感言的看官们给我留言讲一讲感受,收藏了又不删书是为什么,哪里不好我改嘛……还有就是感谢每天给我推荐票给我支持的大大们,每天看见票票就很感动。
另外,求首订,就算觉得本书不配订阅也恳请来个评论,骂一句也成……打是亲骂是爱啦。
感谢每一个看书的书友,每一个路上陪伴的人。
第一百零六章 人之两问
厉九川空洞的眼神扫过孟极三五的下颌和左后腿,那里布满了蠕动的青蓝色细小鳞片。
赵山岳狂怒之下,再度刺激了本就被冉遗污秽而深受侵犯之感的孟极传承。
对异种位阶的传承而言,被食种传承污秽简直像老虎被狗撒了尿!还是在脸上!
于是孟极传承暴走,趁着赵山岳动用神通,瞬间控制了他的心神!
食人的欲望如鬼魅缠绕着赵山岳仅剩的理智,一旦厉九川真的被他生吃,他注定会变成不为人道所容的污秽种!
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魏禾的孪生兄弟……怎么会变成这样!赵山岳脑海里闪过最后一道痛苦的念头。
孟极张开遍布獠牙的巨口,尽管蠕动的青蓝色鳞片仍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污秽它,却并未影响层叠如鲨齿般的巨口咬向孩童柔嫩的脖颈。
嗤嗤!!!
两道诡异的噗嗤声令众人为之窒息,连刚刚赶来的一群先生夫子们也震惊地站在原地!
完全处于被压倒一面的孩童露出诡漠笑容。
他腰侧伸出两只青蓝色瘦长如鬼爪般的双臂,正从孟极毫无防备的腹部捅出两个拳头大的血洞,淋漓的血水如雨般滴滴答答撒了孩童一身。
神通【六臂】!
咕咚……咕咚……
异样的吞咽声从那双泛着妖冶血光的双臂中响起,如同独立的活物在大口吞咽食物!
青蓝色鳞片从两道创口飞快地蔓延开来,如同霉菌般占据孟极每一寸皮肉。
这一切发生地看似缓慢,实则快到以速度著称的孟极也没及时反应过来。
伴随着血肉内脏被捏碎的叽咕声,孟极像受到极大惊吓的猫儿一样,发出一声呜咽,然后松开巨爪转身就逃。
即使被冉遗双臂扯破了肠肚,内脏洒了一地也丝毫没能让它停留脚步!
厉九川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就刚刚那一下,他传承度竟然都突破到了三十二!足足涨了五个传承单位!
断裂的左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无数交缠蠕动的肉芽,恢复成一只柔嫩淡粉的完整手臂。
厉九川全身内劲涌入罗生镰,陡然将夺命镰刃甩出!空气被刺破发出鬼泣般的呜呜声,犹如切开豆腐一样,瞬间削掉了孟极三五半人半豹的头颅!
一位拦在孟极三五去路前的夫子猛地后仰躲开墨青镰刃。
水鬼双眼喷吐瑰丽烟华,幻化成一只雪白豹子,顺带整整齐齐割掉了这位夫子一半胡须。
眉目精致苍白的孩童浑身浴血,他身形半蹲,甩出镰刃的右臂展现极致的力与美,刚生长出来的粉红左臂交错在右臂之下,腰侧两只崭新的青蓝臂膀微张,如同修罗降临人间!
“那……那个不是神通吧?”
死寂般的人群中传来一道喏喏小声问话。
如同往鱼塘里泼了一盆饵料,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神通……我是不是疯了,食种竟然有神通!我,我到现在还没有……”
“做梦呢吧,我肯定是被污秽了,还在幻觉里…”
“假的……一定是假的……”
“疯了疯了!传承度不到三十的食种杀了传承度三十五的异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吵嚷着,忽然就有一道混乱的污秽气息炸开,竟然有人失控了!
第一道污秽气息就像第一个炸开的鞭炮,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居然一连四个人都被影响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智,狂乱地生出食人的欲望,冲周围学子撕咬而去!
“都安静!!!”葛夫子脸红脖子粗地爆喝一声,“把失控的畜牲都给我抓起来锁进柏室!其他人都给我滚蛋!”
混乱的人群一滞,随即呼啦一下散开,脑子清醒的全都溜了。
锁进柏室可不是让人闻香除秽,那是要揭开五方上帝的黑挡布,以帝命剥落传承的!
厉九川竖着耳朵瞅了几眼,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神通,两道手臂缓缓没入体内,顺便还把地上刚刚凝聚的遗玉揣进怀里,这颗足有扳指大小,还带着浅褐色的光泽。
“厉九川!”葛夫子眼尖地盯着他,“你给我过来!”
“是他先动手的。”厉九川嘴比脚快。
“……”葛夫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肺头子差点气炸,“你闭嘴!污秽种的遗玉你也敢拿,敢拿你敢吃么?!给我!”
面容精致的孩童小脸一白,瘪嘴道:“我边境来的,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遗玉……”
葛夫子气笑,从怀里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褐色遗玉丢给他,“拿去!”
厉九川抬手接住踹进裤兜,速度快得划出残影。
然后半晌才磨磨唧唧把那颗新鲜的遗玉递给葛夫子,边给边流露来自穷的渴望。
“来两个人看看他有没有沾染污秽。”葛夫子啪地一把夺过那枚污秽遗玉,身后处理乱局的先生们站出来两人。
一男一女,兰袍素手,腰间系着透亮白玉。
男的温润俊朗女的恬淡清秀,给人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温润男拿起玉佩在厉九川面前晃了晃,薄雾凝聚,幻化成一只灵动的水青色小鱼。
“……”孩童掩饰不住对问题的嫌弃之色,“厉九川,十八。”
“反应迟钝……”男的边说边写。
厉九川脑门冒青筋。
“冉遗很漂亮,少有传承看起来这么符合我们的美感。”清秀女温柔地笑道。
厉九川想到了那个趋于完美的“自己”。
这冉遗八成是为了符合玄十一的审美……
“你觉得什么是人?”温润男忽然问道。
“嗯?”厉九川适当地露出几分不解。
但俩人都没有说话,认真甚至有几分严肃地盯着他。
“有德行、知善恶、能克制欲望……会使用工具但又不会变成怪物的是人。”厉九川随口道。
俩人对视一眼,神情有些怪怪地,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评判。
“那你知道,什么是裸虫吗?”
清秀女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
呵……
厉九川突然听见玄十一嗤笑一声。
“裸虫,神灵之下万物为虫。”
第一百零七章 本心镜
“所谓被污秽不过是沾染了一丝神性,感同身受地将自己视之为神,见万灵如见虫豸。”
“人踩死蚂蚁对蚂蚁而言是毫无蚁性的残忍,神吃掉虫子对虫子来说自然也毫无虫性。”
“用你的话讲,就是道德和三观被颠覆被重塑。”
“对虫子这样冷血的存在,当然会使它们畏惧,一旦有同类变成这样,杀死它就是整个虫群的办法。”
“污秽种乃至神,都会本能地认为人是裸虫。”
“那为什么不撒谎呢?”
“神没必要撒谎,污秽种不会撒谎。”
……
……
“什么意思?”厉九川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问话的清秀女闻言松了一口气,又转头看葛夫子。
“表层没什么问题,往深里看还得本心镜。”
“那先带他去文考。”葛夫子赶苍蝇似的挥手。
“是。”
两人对视一眼,女夫子唰唰地在册子上记,人性无恙,脑子疑有恙。
认为传承者不是人的传承者,他还是头一个。
一柱香后。
厉九川跟着女夫子往别院走,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灰蓝小衫,顺便还冲洗了身上血迹。
“文法主要考天时地利人和的玄学,还有大樂的律法条例,以及天文地理万物常识,每套题都不一样,你学得如何了?”
这位女夫子姿态雅致,步伐婷婷,边走边问道。
“???”厉九川眨巴眼睛,就差没把脑袋上的问号摘下来给她看。
女夫子迟疑道:“你姐姐她……不会没告诉你吧?”
“她比我小,我先出来的。”这事是玄十一说的,定然不会错。
女夫子有些失笑,没跟他计较这个问题,她指着前方书香氛围浓厚的院落道:“这就是文法考场,看见哪儿有空位就去坐,有人会给你发题,做完就能回去了,明天卯时再来测本心。”
“不考成么?”
“不成,不考就等同你所有成绩作废,就算你杀了传承度三十五的污秽种也不行。”
“那我去了。”
小童瘪着嘴,人畜无害地走进满是案几的院落。
女夫子在后面眼神深邃地看着,随时做好了突发意外的准备。
厉九川落座。
有仆役递给他一卷文书,附带数张白纸。
他开始砚墨,润笔,然后唰唰写下两个大字,接着拎着卷子吹了吹,晾干交卷。
女夫子看得清楚,上面就写了“不会”俩字。
……
……
厉九川进去得晚,出来得早。
但等他出来的时候,厉九禾人早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于是他在一连串的闲言碎语中回到酒楼,张掌柜跟他打招呼也只是闷闷地点点头,然后推开自己厢房的门,一头扎上床。
他整个脑子里都嗡嗡作响,无数细小的声音疯狂地述说着不同的东西,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脑袋涨得发疼,简直要炸开。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融化、融化,变成冰冷潮湿的泥浆。
床板深深地陷下去,被褥粘稠发黑地将他裹住,整个屋子都被一层浓厚的阴影笼罩,还有若有若无的哀嚎哭泣声传出。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厉九川猛地睁开眼睛,周围所有的阴影全都消失不见。
柔和的金光从窗外洒进屋中,玄十一翘着腿懒洋洋地半躺在一张紫檀长案上。
“又是在【冥】中?”厉九川揉着脑袋问。
“不然呢。”玄十一支开手肘旁的雕窗,“考入书院,里面有柏室可以削减污秽。”
“要快。”
厉九川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都黯淡了许多。
他下床推开门一开,竟然又回到了天刚放亮的时辰!
不对,这应该是第二天了。
厉九川盯着树上一朵新开的白色大花,它昨天还是个几乎绽开的花苞。
明明只是两句话的功夫……用这么方法摆脱污秽的确是厉害。
厉九川去酒楼院子水井打水冲了个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物。
他的衣装都放在自己厢房的衣匣里,尺寸都很合适,一看就是专门准备的。
院落里也没有侍卫或者穿行的仆役,仆人们都不准进后院,因为这是主子立的规矩。
九禾喜欢清静这是好事。
厉九川一点也不着急,离开幽静的院子找张掌柜要了两屉包子,斯条慢理吃完了才起身往学院走。
来到书院时,一群人在院门口摆起成批的条凳坐着等。
有衣着华美的,有朴素麻衣的,有达官贵人,有车夫伙计,全都面无表情,板板正正。
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传承气息,有的已经衰落很久,有的正值旺盛。
看见有个孩童大刺刺地往书院里走,坐在前边的一个老人出声提醒道:“孩子,考核已经快完了,你这会去也晚了。”
厉九川回头望着他问:“卯时开考,现在是何时?”
老头看了看亮晃晃的天光,“已是辰时。”
“过前三考者几何?”
“摸约二十人。”
“辰时都还没有考完吗?”
老者沉默,昨日近百人考核四项也就考到了辰时。
厉九川见他无言以对,转身走进书院大门,守门的灰蓝衫仆役也没拦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厉九川前脚进书院,后脚又急急忙忙赶来一个小胖子,身后跟着一大群急急忙忙的奴才,他嘴里直嚷着睡过头了睡过头了。
他刚要闯进院门,却被两侧仆役一把挡住。
“俩位,您们这是什么意思?”小胖子满脸疑惑,此时厉九川的背影也才堪堪消失。
“时辰已过,你的考核作废,四年后再来。”其中一人开口道。
“什么?!”小胖子大怒指着院门道:“方才那是什么人?让他进不让我进,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出去。”另一个仆役举起手里的板子。
“你敢!”小胖子扯过一个仆从挡在身前。
外面吵吵嚷嚷,里面却寂静地很。
厉九川顺着路来到一处宽敞的大殿前。
黑金色的地面,古朴的铜柱,四方分别挂着五副画卷,都用黑布挡着。
此外,里面还整整齐齐坐着几百号学子,全都是未及冠的年轻人。
第一百零八章 本心镜(二)
看见他走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厉九川,入座。”说话的是厉九禾。
不光是等候的学子,连学院的所有先生师长,还有一部分资深的学子也在。
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坐着,所有人都在等待。
厉九川坐在唯一一个空位上,只见前面竖立着一片瀑布,水流无声无息地淌落。
两侧是幽蓝衣衫的师长,他们都披着白色金纹的外袍,淡漠神圣。
而师兄师姐们只来了不到十个人,都穿着和掌士很像的缎绣麒麟袍,同样白底金纹,华丽大气。
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缓缓开口道:“一个月的招收,总共二百三十七位学子符合我们的要求,但为了避免某些祸患,你们还需要照过本心镜才能算正式入学海事书院。”
老头指着面前大概两人展臂宽窄的小瀑布,“依次来,有自知之明的来客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待会在本心镜前被抓就只能打入海牢。”
他环视四周,确定无人立场后再次开口道:“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依次来。”
话音落下,隔了两息第一个学子才起身上前。
他生得高瘦,似乎有些紧张,站在瀑布前时两腿有点打颤。
如同照镜子一样,一只体型魁梧的褐红色豪猪出现在水瀑中。
尖锐且极长的红刺让人看见就疼,厚实的面骨,隆起的肌肉,淡褐色的獠牙微微发黄,只是一双眼睛跟这学子一模一样,并非苍白的神灵双目。
“重度传承污秽。”青衫的葛夫子面无表情地道。
有神情庄重的师长边往外走边示意他跟随,然后出来五位师兄师姐,跟着他一路离开。
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只是下一个学子也在督促下站在水镜前。
一个有点尖头尖脑,贼眉鼠眼的人出现在瀑布中,他双臂下还有皮膜连到腰腹,上面长着一层绒羽。
除了这些异象,其他部分都和本人一样。
“轻度传承污秽。”葛夫子照旧报一句。
他刚照完,护送方才学子的师长师兄师姐也回来了,都站回本来位置继续等。
而第二个学子被带到大殿后方,那边有两个兰袍素手的先生坐在一方金丝木桌前,一男一女都是厉九川昨天见过的俩人。
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第三个学子也上台了。
这些学子们在水镜中的影子大多带点异样,总有跟传承种相似的地方,不过更多得是像人。
超过一半像传承种的都被单独带了出去,剩下的都到兰袍素手的两位先生那边去了,他们写完了什么,各自领了一套衣物就坐了回来。
直到第七十八个人,这家伙刚照镜子腾地就冒出黑烟,隐约能看见青玉般的铜饰下,一只宽大壮硕的脚爪一闪而逝。
厉九川看得分明,那就是猫科的爪子,看大小应该是虎类的,远超一般老虎的巨虎。
他才不信一只趾爪就占据了近乎八成镜面的存在是只小猫咪。
没有人说话,师兄师姐同时出手,几乎没给那人反抗的机会就将之摁在地上打昏。
其速度之快,众人只看见有光影瞬息闪烁,然后只剩下淡淡的五德灵源气息逐渐散去。
白须老者见怪不怪,神情随和地道:“这位是山神殿的好汉,不知待会有没有天宫的君子。”
他神情越平淡随和,话里讥诮的意味就越浓厚。
话音未落,一个学子站起身嗖地望外冲,却同时被速度更快的六个师兄师姐拦住。
那人站在原地,一股沉重压抑的慌闷感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诡异的气息刚要爆发,这学子就被直接打昏。
汨汨流淌的本心镜里,一只漂亮的戴胜头饰闪过,厉九川看见了一双极其昳丽的眼睛,尽管是苍白的,但眼睛周围的朱红和浅金刺青显得相当妖媚。
“还真是说来就来。”白须老头笑了一声,继续捋胡子。
接下就没多少异样,只不过第一百三十二个男学子走上去,居然照出来一个姿态媚气的女儿家。
再细看那学子,也是生得阴柔秀美,举手投足都像个姑娘。
不过他没被带出殿外,想来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第一百五十四个女学子身材魁梧挺拔,看着甚至比一般成年男人都高,镜子里也果不其然照出来一个样貌英武的男人。
这俩人葛夫子分别报的是,“轻度传承污秽,认知失位,男生女相。”“轻度传承污秽,认知失位,女生男相。”
此外,还有个头瘦小的学子照出魁梧模样,丑陋的照得美丽,孤僻的照得阳光,也有表面看起来俊朗谦和,水镜中面相阴冷猥琐的,大抵都是相由心生,过于强盛的执念让他们对自身的认知都产生了异样的变化,并且映照到灵魂。
厉九川来得最晚,只能等到最后一个上场。
此时除去那些被自身传承种污秽得最严重的,还有别家奸细探子,剩下的学子才一百四十三人。
“年年都有为了过试把自己传承度强行提高的蠢货!”一直淡定的白须老儿这会却忍不住骂人。
“轻度传承污秽倒是不影响什么,光每月的黄柏脂配额就够用,但中度就得关一个月柏室紧闭才能开始学习,重度直接剥落传承,打为凡人,这都是此前讲过的,还抱着侥幸心!”
老头犀利的眼神从几个中度污秽学子身上扫过,看得他们直把头往下低。
这时,倒数第二个人看完,轮到厉九川上了。
这时,老头也闭了嘴,所有人的眼神都若有若无地集中到他身上,不似之前总有些枯燥懒散。
厉九川瞅了眼九禾,她只是认真地看着水镜,似乎已经准备好在他露出异样时,一把给他敲晕。
厉九川露出一个无害的天真神情,往瀑布镜子中看。
里面的光影缓缓扭曲,原本矮小的影子飞速长大,殿内气氛为之一紧。
瀑布里映出厉九川的模样。
身躯修长挺拔,容颜俊美如神,令人窒息。
他身上穿着银灰色兜帽披风,交领暗纹玄袍下是绣着古怪龙蛇的鞶带,黑裤黑靴,手腕绑着坚硬的皮护腕,斑驳带血。
水镜前的小童面无表情,倒影中的成年男子却缓缓勾起一个邪气的笑。
他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对着自己脖颈划过一下,眼里丝毫不掩饰对大殿里学子们的轻蔑和不屑。
下一刻,受到挑衅的学子们炸开了锅!
第一百零九章 入学
相由心生,本心镜绝不会错。
如此挑衅之姿,说明厉九川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但能通过书院四项考核,没有什么易与之辈,世家弟们更是心高气傲,谁能受得了这刺激。
不过,师长们都在前面盯着,众弟子只是蠢蠢欲动,没人敢真的跳起来说什么。
厉九川无奈地看着瀑布里的玄十一,这厮不惹点事就觉得自己不舒服。
他正要下台,忽然被白须老头喊住。
“且慢,你身上似乎没有传承污秽的影子?”
剩下一百来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异变之处,唯独厉九川这边完全看不出来。
“傅大先生,我也没有。”厉九禾接口道。
说完,她径直往镜子前一站,只见里面出现了一位高挑俊秀的女郎,面容和厉九川近乎完全相同,也丝毫没有传承污秽的迹象。
厉九川忍不住瞅她一眼,镜子里玄十一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旁边成年厉九禾的脑袋,眼神里那抹柔和之意和方才挑衅时的轻蔑简直判若两人!
厉九禾瞪他一眼,镜子中的她一巴掌打下来玄十一的爪子。
这两人互动起来没完没了,其他人照镜子时只能傻盯着,人动影动,而这俩孪生双子却能影随心动,从侧面突出了他们强盛的天赋。
“我已经开始期待他们渡河后能找到什么传承种了。”兰袍素手的男先生温和地低声道。
“还早呢。”女先生同样小声回道。
“行吧……”老头揉了把自己的胡子,又表情异样地道:“宗卷上怎么写着神通?谁写的?还是说……”
“这个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厉九禾直接堵住老头剩下的话。
“那赵山岳怎么回事?他这个月才去了柏室。”
厉九禾知道,在柏室闻香后的传承者十天之内都不容易被污秽。
但赵山岳跟厉九川打了一架就变成了污秽种,只能说明这过程中他接触到了污秽性很强的……东西,或者说是存在。
但本心镜上的影子并无半点污秽迹象。
“本心镜不会错,您是知道的。”厉九禾只能这么说。
老头揪着胡子道:“也行,稳妥起见,让他去柏室也待一个月好了。”
“谢大先生。”厉九禾恭敬行礼。
“免了。”老者摇摇头,“如果下一次廿三战他也能拿头名,你俩正好可以凑对,平时多找他搭手。”
“是。”
白须老者又扫了一眼下面的学子们,“你打算让他住院里对吧?”
“对,他缺这方面的经验。”
“可以打架,但不能死人。”老者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盯着厉九川,仿佛淡漠,又如警告。
有九首的鸟在他双眼中闪过。
厉九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影子里的玄十一双手抱胸没说话,狭长的眼睛漆黑如夜。
所有新入学的学子们同时感受到了羞辱的意味。
尽管还没正式入学,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位大先生所代表海事书院的风格。
冷酷、直接、强者为尊。
尽管听说台上的孩童把考核身手的学长打死了,背后还有被称为海事书院新一代最强者的孪生子撑腰,但仍旧有很多人不服气。
所以有人起身行礼,少年郎头发是火红色,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十分锐利。
“大先生,若是我不小心打死他了呢?”
“按规矩论责,顺便你自己想办法给这位交代。”白须老者拍了拍厉九禾肩膀,“蔺家虽然强,但还管不到书院,你哥蔺庄也不是她对手,她把你打死了,顶多看看有没有被污秽。”
红毛少年脸色难看地坐下。
大先生说打不过,那一定是打不过,说能杀了他,那必定能杀了他,来这之前家里都反复交代过,如果出师前自己就死在了书院,家里连报仇都不会有。
周围几个学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大世家出生,都经过塞选,资质很强,还没正式入学都达到了传承度三十,觉醒神通者亦有两人,是这批学子里最强的代表。
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在别的方面都相当跋扈,唯独在和传承种沾边的事上都无比谨慎。
因为传承种是最凶险最不稳定的东西,今天可能人畜无害,明天就能屠遍半个城,尤其是在听见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说出绝对的话后,他们心中都开始衡量之前的商议。
到底还要不要给那小子一个下马威,还是拉拢他,让他变成他们的一员。
毕竟厉家也曾是不错的传承世家,被贬斥还不到三代,拉他入伙也不掉面子。
在厉九禾的光芒加持下,说不定还会长面子。
当然,这一切都得在那小子真的像传闻中那么有实力的基础下才行。
白须老者挥了挥手,青衫的葛夫子随即上前。
“即日起,你等正式成为海事书院一年学子,书院学子分一到五年,最迟五年后可出师。其余详细事宜听你们的经长先生和堂长先生安排,就是大殿后面安排你们住宿的两位兰袍先生。”
说到这的时候,白须老者已经推门离开了,葛夫子话语稍顿,又接着道:“女先生叫琴霓,是你们的经长先生,负责一切总讲义,男先生叫莫予,是你们的堂长先生,负责其他所有。除了他们,你们还会有别的先生来讲课,每年每个学子都能修五门选课,三门主课,这是最少,勤奋好学的可以多选,书院会根据你们修的情况决定你们能否出师,不过最快也得三年。”
“好了,我就说到这,剩下的交由你们的两位先生处理。”
葛夫子说完,从腰间拽下来一只小葫芦,拧开葫芦嘴喝了一口,也慢吞吞地离开了。
紧接着离开的就是其他先生们,然后是师兄师姐,都非常安静地,平淡地走出去了。
琴霓看着一百多号孩子们微微叹气,莫予微笑着道:“男学生们这边跟我来,女学生们暂留此地,听你们琴师长安排。”
说完,他率先出去,接近五分之三的学子们如游鱼般跟着他往外走,剩下五分之二的女学子们都留在了殿内。
“三人一排跟在我身后。”莫予头也不回地道。
后面有些乱糟糟的队伍很快就变得整齐。
第一百一十章 住宿
“一年学子的住处都在连山下,别看了,这里是京都怎么会有山,所谓连山下就是藏书阁下,书阁叫做连山。”
“看那片高楼,从街首到街尾,背后就是渭水湖,你们在楼前面,师兄师姐们就在楼后面,每逢四年书院就会多出一大批弟子,你们最好莫要抱团,因为传承者不以数量为雄,反而会激起你们师兄师姐的不满,虽然他们四年内的弟子总共也才不到八十人,但联合起来收拾你们绝对绰绰有余。”
“刚刚我听见有人讨论柏室,柏室就在你们入学大殿的东边,那里很安静气味独特,哪怕没有去过也能找到。但除了开学第一次除秽入柏室,其他时候进去都得交遗玉,三百玉一个时辰,别嫌贵,效用不是一般的柏室能比的。”
“哦,对,再说下你们上课的事,海事书院共开设除秽、锚心、传承总纲三门必修,还有武学、道学、心学、冶器、兵法、文法、农学……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琴棋书画,都是选课。你们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可以私下来问我或是琴师长,也可以问其他先生夫子,除必修外每年都要选五门,由讲授先生评判你们是否合格,超过两门不合格者不得晋升学年,超过三年没有晋升学年,就书院除名。”
“我们到了。”
莫先生指着前面一片排列规整的灰瓦大院,“你们就住这里,如果想找独居,可以去喜欢的独居前找门牌,拿着来找我,进行三项必修比试,这不是全靠传承度能解决的,恰恰相反,传承度越高越容易在前两项输掉,不过只要赢得两胜就可以得到独居了。”
“先生,那师兄师姐聚众报复我夺独居呢?”有人出声问道。
“抓住了就是他们的错,抓不住就得问你自己。”莫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此言一出,世家子弟心照不宣地笑笑,来自其他州的学子忍不住皱眉。
在他们看来海事书院这样的地方理应是尽可能公正的,但没想到如此直接。
不过他们很快就为之释然,没有了外界的生死压力,有来自内部的压力也是理所应当的。
否则海事书院没理由跟昆仑白玉京齐名。
“你们现在可以先去院里找床铺了,午饭在方才路过的百家堂吃,就那个门口放饕餮石像的,吃了饭去观心殿,就是早上照本心镜的殿宇,到时候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莫予比划着方向,又指着长龙似的书阁道:“靠近渭水湖的地方可以溜达,但最好不要久留,否则你错踩了谁门前的草,会挨打的。”
他看见其中一些人不在意的眼神,再度补充道:“主要是湖里有一只污秽种,因为比较罕见所以暂且养着,如果你们被它杀了就活该,哪怕是太子也没人给你们申冤。”
众学子中,一个面如白玉、眉心一点朱砂的俊朗少年不自在地扭了扭,好在没人注意他。
“现在谁还有有什么问题?还是都打算休息了?”莫予再次问道。
没人回答,但灰瓦大院里突然翻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肤色苍白,眉目精致的孩童。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溜到院子里去的。
“先生,我还有事。”厉九川神情平静地道。
“说吧。”
“我妹妹九禾之前说让我随便考,考完了再跟你们说什么闯三关,这是什么意思?”
“你小子……”莫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闯三关是书院的特设考核,如果能过哪怕你四项考核都不过关也能入院,不过其中一关就是打败战力考核的师兄或者师长,人都让你杀了还考什么三关。”
众学子闻言小小地轰动了一下,之前他们虽然有人听说此事,但厉九川是第一个考核的,无人知是真假,现在听见莫予确认此事,自然是让他们十分惊讶。
“既然如此,还请先生把赵山岳独居的门牌给我……嗯,他不会没有独居吧?”厉九川若有所思地道。
“原来在这等我呢?”
莫予失笑,随后收敛笑容道:“看见湖畔那棵巨木没有?从东往西数第二十三栋就是赵山岳的独居,牌子没取也不用取了,你直接住进去就行了。”
“谢先生,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厉九川认真地用他那双漆黑无光的大眼睛看着莫予,“厉九禾是住哪儿的?”
“还是那个方向,在第十七栋。”
……
……
灰瓦大院。
一群少年青年们刚进去就傻了眼。
全是连着的屋子打通变成长屋,清一色的通铺,进门全是炕。
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世家弟子们怎么能忍,转身就凑团出去要讨说法,而其他州来的学子大多开始抢占好位置。
其中一个眉心朱砂痣的少年有点犯愁,他周围也聚着四五人,都若有若无地护着他。
“本……我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吗?”朱砂痣少年小声问道。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优柔寡断。
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微机灵点的少年低声回应道:“少爷,我觉得那些先生们肯定早有预料,去了也是挨打。”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开始就去抢师兄师姐们的屋子吧?这也太过失礼。”朱砂痣少年皱眉道。
“……”众人无奈地再次互视,失礼算什么问题,被下阴手打死才是问题。
“我听说那些独居都是两层甚至三层,地方很大,临湖环境也好,不如咱们去找那个小子租上一层?”机灵少年提议道,“这样虽然不如单独住好,却也比通铺强多了,我等倒是无所谓,少爷却不能在这住,太不安全。”
朱砂痣连连点头,“妙啊!小德这主意不错,本……咳咳,本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现在就去找他?”
“少爷,咱们别急,先看看那些人找先生什么情况,然后再去也不迟。”机灵少年再次提议道。
“嗯,你说的也对……”
二人话没落音,就看见一群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灰头土脸地走回来,每人都光着上身,后背还有两道赤红的鞭痕高高鼓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门牌
“这么惨,那不是林将军的儿子吗?都给打啦?”朱砂痣少年虚着嗓子问,眼中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笑。
周围的少年们又是一阵无奈,这位主子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得灵动些。
“哎呦,这不是黄侍郎的儿子么……”
“看看看,魏公公的干儿子……”
“哦,那是牧云王的世子,真惨呐,还要人抬着……”
眼看那些世家子弟们眼神越发不善,机灵少年急忙督促道:“主子,咱们还是快点去吧,不然被别人抢先那就不妙了。”
“倒也是。”朱砂痣少年点点头,带着一拨人离开了灰瓦大院。
……
……
厉九川穿过藏书阁的大堂来到渭水湖边,在几个高年学子奇怪的眼神下,往赵山岳独居的方向走。
湖畔种着成片柳树,微风拂过吹起万缕丝绦。脚旁的湖水卷起涟漪,淡淡的水泽气息滋润肺腑,十分舒爽。
独居都是一座座带院的小楼,从前二十座开始都是三层,二十到五十座都是两层,剩下的都是单房加小院。
第二十三座小楼还能看见湖畔一角风光,正好在一棵柳树下,环境清幽,令厉九川很满意。
如果门前没有那些白底金纹麒麟袍的学子就更好了。
“听说赵山岳被污秽得太深变成了污秽种,被一个新入学的小孩打死,他的独居就是这里?”一个瘦脸高个学子问道。
“是啊,杉公子,环境还不错吧?”说话的是个宽额头,旁边还站着一个面瘫脸。
“还成,趁现在还没人盯上……”瘦高个伸手去摘门牌。
“且慢!”
远处传来一声爆喝,众人只看见一道白影掠过,瘦高个手前的门牌便消失不见。
“白浩!”
瘦高个的杉公子立即反应过来,顿时向那白影扑去,俩人咚地一声砸破了小楼院门。
面瘫脸见状也冲了进去,只有宽额头的学子站在外面不知所措,他不太擅长打斗。
“他们都是谁啊?”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宽额头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孩。他没穿学子服,背对着自己蹲在柳树下,正好奇地往院里看。
应该是个今天才入学的一年学子,如此随便就跑到湖这边来,胆子不小。
“那是二年学子白浩,二年学子杉齐,三年学子杉宾。”
反正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打完,宽额头也就解释一句。
“你呢?”
“我?我是二年学子赵巍。”
“你跟赵山岳什么关系?”
“我是他远房堂弟。”
“你知道赵山岳怎么死的吗?”
“知道,他传承暴走,失控后被杀。”
“你想给他报仇吗?”
“……你话怎么这么多?小小年纪,这会百家堂应该开饭了吧?吃完就得选课,去晚了就没得挑,你还待在这干什么?”赵巍不满道。
孩童侧过头撇了他一眼,赵巍面色顿变,“魏,魏禾?”
“她改名了,现在叫厉九禾。”孩童摇摇头。
“厉九禾……禾姐,您来这干什么?”赵巍干笑道。
“你认错人了。”孩童眼睛像盛满了水的老缸,半点波澜也无,“我是她兄长,厉九川。还有,我来认领我的房子。”
“嘶!”赵巍倒吸了一口气,“你就是打死赵山岳那个……你的房子,哦,对……”
他回头看向院落,只见院墙已经塌了小半,能看见里面阁楼大门被砸穿,几道白影噼里啪啦地打成一团。
“这种事情先生们管么?”
厉九川眼尾缓缓上扬,好像心情不错。
“管!肯定管!”赵巍毫不犹豫地把里面俩家伙出卖了,谁让他不是擅长打斗的传承者,“你既然来了那就是房主,不经房主允许就打砸抢,那都是重罚!”
“你帮我喊一下?”厉九川站起身,“我们的堂主先生是莫予。”
“好好好。”赵巍连连点头转身就跑。
嘭!
瘦高个的杉齐被砸进小楼主厅,最大的那张紫檀案几被碾得稀烂。
白浩身影如附骨之疽紧跟着杉齐而去,下一刻,他已是踩着杉齐胸膛高举一柄狼牙般的青铜匕首!
“你敢!”
杉宾顿时红了眼,杉齐是主家嫡子,一旦他出事,哪怕自己逃到壤州之外也活不了多久。
嗤!白浩冷笑着用尽十成力气插向杉齐眼珠。
他双臂显化的雪白毛发猎猎飞舞,属于猫科动物的巨大手爪让匕首致命地灵巧,轻易躲过杉齐尖叫着阻拦的灰毛双臂,刺向他眼珠!
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两根青蓝鳞爪牢牢捏住匕首。
杉齐的眼睛眨也不敢眨,锋利的刃尖距离他眼珠只有毫厘之差。
“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你居然要在别人家里杀,要不要脸?”
孩童半蹲在杉齐身旁,一脸认真地问。
白浩愣住之际杉宾便扑了上来,两人摔作一团。
滚了两圈,杉宾面瘫脸上陡然裂开一条缝隙,巨大的独目裸露出来,几乎将他额头分为两半!
白浩身形再度僵住,额头像是被人切了一刀,裂缝处密密麻麻长出灰白绒毛,还有一颗肉眼扭动着往外挤。
他啊地一声捂住脑袋,在地上抽搐似的翻滚,这回轮到杉宾冷笑,抬脚踢中白浩腹部,将他整个人都踹出小楼。
“哎哟!白浩?!”
院落里传来闷响,像是砸中了什么人,熟悉的温和男声难掩震惊。
杉宾面色大变,一把抄起杉齐便欲夺门而出。
突然,腿弯传来一阵剧痛,杉宾哀嚎一声摔倒在地,右腿膝盖被割开小半,从伤口折了个对过。
“砸了主人家的屋舍还想逃跑了事,你更不要脸。”
人畜无害的孩童摇摇头,伸手借杉齐衣物擦净手上的墨青镰刃。
“你你……魏禾?!”
杉齐面色惨白,不知道自己何时招惹这个凶神。
厉九川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厌恶之意,杉齐神奇地领悟到他的意思,立即改口道:“厉九禾!”
“厉九禾?”
温和男声的主人踏入房门,手里还拎着白浩。
正是莫予。
厉九川看着后面的赵巍,这家伙还真去找莫予了,他还以为这厮根本不会掺和。
“原来是九川啊……”莫予扫过屋中众人和地上的血迹,话锋一转,“门牌在谁那?”
“白浩!”
赵巍杉齐杉宾三人同时脱口而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反复无常
莫予笑出声,“白浩啊,你打算要这个独居吗?”
白浩沉着脸,“昨日我突破了,现在我是孟极三十,有资格得到一间独居。”
兰袍先生摇摇头道:“你随时都有资格。”
明面上的规则是谁都可以,暗地里得到独居的学子都是传承度三十以上,因此成为他们默认的规则。
“但是这间屋子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主人了。”莫予接着道,“喏,那个就是厉九禾的孪生兄弟,厉九川。”
“你要这间独居就得跟他走三测,无论前两测结果如何,最后一关你也得跟他打。”
说到这,莫予忍不住弯起嘴角,“上一个跟他打的孟极已经死了,我倒是挺喜欢他的。”
白浩面色微变,“是杀了赵山岳那……位?”
“不然呢?”
白浩面孔扭曲一会,抬手将门牌丢给孩童,巨力几乎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
所有人都看见厉九川手上鳞片如潮水般褪去,一只白玉似的手稳稳接着门牌,一抹浅红浮现在他手背。
厉九川抖了下手腕,将门牌揣进怀里。
白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紧接着就是懊悔,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
能徒手抵抗传承之力的人,他肯定不是对手,轻易得罪这样的敌人乃是大过,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先生,他们打坏了我的独居。”现在轮到厉九川算账了。
莫予点点头,“你们三个找人半日内修好,否则等书院修好你们就得照三倍来赔。”
“是。”
三人不甘心地应道,杉宾面色惨白,他才用遗玉治好了伤腿。
事了之余,几人正要跟着先生离开,忽然被身后孩童喊住。
“白师兄,你东西掉了。”
白浩刚转头,眼角就看见一道灰线激射而来,他肩窝血花飞溅,闷哼一声连连后退,面色更是止不住地惊恐。
莫予眯起眼睛,其他三人包括赵巍在内,心中都涌起寒意。
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也不过如此了。
“啊,抱歉师兄,看错了,我以为那是你的玉佩。”
厉九川看见白浩惊恐又愤怒的眼神,毫无诚意地道歉。
方才那道灰线不过是一柱檀香。
就是瞎子也能分清香和玉佩。
白浩一声不吭转头走了出去,其他三个学子也纷纷离开。
兰袍先生负手看了孩童一会,眼神深邃。
厉九川能感觉到有杀意在酝酿,如果书院的先生凭个人喜好便要出手杀死学子,他会考虑离开此地,直到传承度满一百再回来。
“你真是天生的杀胚。”
莫予终究只是笑了笑,然后往外走。
“先生谬赞了,高年学子为何都如此擅长隐忍,莫非是害怕先生?”厉九川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什么,用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莫予。
“问你姐。”
莫予出门时稍顿了下,然后一群新学子蜂拥而入,看着一地废墟发呆。
“这是怎么了?”
一个眉间有朱砂痣的少年不禁问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厉九川已经懒得做表面功夫。
“我是言家世子言乐,想租借你第二层独居。”朱砂痣直接说明来意。
“不借,出去。”孩童面无表情地送客。
“我出遗玉,每月三十!”言乐重复道。
厉九川眯了下眼睛,“出去。”
“五十!”
“不够。”
厉九川相当“耿直”,五百遗玉不足以让他冒着暴露秘密的风险。
朱砂痣噎了下,后面的跟班们瞪圆了眼睛。
“主子,他就是在宰你。”机灵少年小声提醒。
“是啊是啊,三十已经很多了。”旁边有人小声附和。
三十遗玉等于三十贯玉钱,若是凡人,足够他挥霍无度到下下辈子,但这里是壤州,坐船来就要用一贯玉钱的奢靡之地。
“去一次柏室就得三百遗玉,三十够干什么?”厉九川摇摇头,一步一步接近众人,“再不走就当你们故意闯入我的独居,就算杀了你们都无罪。”
他又突发奇想地补了一句,“太子也一样。”
藏不住心思的少年们面色顿变,甚至有人推着朱砂痣开始往外走。
“等等!”
言乐来了脾气,“一百遗玉每月!你这独居若是完全给我,我出一千,但只是租个二层,最多就一百!”
“成交。”
厉九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言乐愣住,好像上了什么鬼当。
“但只能你一个人来住,平日不准碰其他屋子,否则剁手。”
言乐简直觉得对面那个小孩不是学子,完完全全就是狡诈凶残的野教教徒!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只能咬牙忍着,脸上表情扭曲到快哭出来。
“少爷,不如咱们回去吧,其他人肯定也缺遗玉,咱们肯定能找个好的。”机灵少年急忙劝道。
“不,我就住这!”
言乐说完腾地蹿上楼,其他少年欲要追赶,却看见面前孩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实际上厉九川都没什么表情。
“你,你等着!”
机灵少年一看见他就觉得腿软,带着一拨人呼啦一下跑出去。
厉九川无视了他们,转身也上了楼,朱砂痣少年躲在最角落的屋子里,床上围帘层层落下,这小家伙躲在里面缩着。
厉九川推开门拉开帘子,言乐就像受惊的老鼠一样腾地弹起来。
“你,你干嘛!”
天知道为什么他会害怕一个小孩子。
厉九川摊开手,“遗玉呢?房租都没交你就睡?”
“哦哦……”言乐伸手入怀。
“先交三个月的吧,别告诉我你就打算住一个月。”
言乐手上一顿,然后摸出来一颗鸽子蛋。
是土金色的,散发着纯正无比的土德灵源。
“这颗最少能卖一千五标准遗玉,先用着吧,不够了我再补。”
厉九川瞳孔一缩,这玩意足够让他突破冉遗五十。
太随性了……只有那个地方的人出手才会这么大方吧?
厉九川在异世他乡再度见识到了金钱的力量。
“走吧。”
他忍住内心的贪婪,转身准备下楼。
“去哪?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
“夫子说了百家堂已经开饭,吃了还得去本心殿。”
“哦哦,对……”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选课
百家堂里人来人往,饭菜之丰盛,既让世家子弟们满意,亦让平民子弟们吃的起。
厉九川刚占好桌子,言乐就点了一堆菜,仆役们来回穿行,很快便放了满满一桌子。
“你付?”
厉九川看了眼,全是些用玉钱付的菜。
“我请你还不成?”
言乐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穷房东,刚刚才收了自己一枚价值不菲的土德遗玉,转头连吃饭都斤斤计较。
厉九川闻言便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吃出了风卷残云的气势。
言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转头又默默地要了一桌。
“嗳,我说,待会选课你打算选哪些?”言乐吃饭时姿态优雅,礼仪无可挑剔。
“不知道。”
厉九川将一只白嫩肥硕的虾尾塞进嘴。
“不知道?”言乐难以置信,“海事府的选课多如繁星,但最少也得有三个人选同一门课,先生们才会开,否则你就只能跟别人一起去上文法什么的。”
“那你打算学什么?”
厉九川将一只鸡翅吃下去,言乐没看见他吐出骨头。
“我想学星相、兵法、蛟语、神通还有卜算。”言乐东看西看,凑到厉九川耳边偷偷说。
“真麻烦。”厉九川嘟哝一句,“你干嘛偷偷说,怕别人跟你选一样?”
“不是。我家里让我学兵法、文法、礼法、御术、射术。”言乐闷闷地,很不开心。
“那你为何不多选?”
“你懂什么,五门就足够让你精疲力竭,加上后面帮海事府处理案子东奔西跑的,哪有空多学。”
“处理案子?”厉九川来了好奇心。
“你以为海事府的掌士都是怎么来的,有这么个夸张的说法,海事书院出师的学子们有八成都去当了掌士,一成死在半路上,一成被学院除名了。学上一年书本,咱们的课程就会变成追缉、查案、斩犯等等。”
“原来如此……那现在选什么课合适?”
“我打算跟家里商量下,学习兵御射,还有神通和蛟语,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学?”
“蛟语听起来蛮有意思,我就选蛟语、神通,剩下的去看了再说。”
“也好。”
就在两人吃饭的档上,一个桃花眼的少年凑过来,笑眯眯地问桌上还能不能挤下人。
厉九川没说话,言乐大方地点头,他以为这也是个跟房东一样穷得吃不起饭的学子。
“你已经是掌士,为什么你家大人还把你送来书院?”
肖虎叼了只鸡腿连骨带肉嚼进去,“因为我不是书院出来的,他们觉得我缺乏必要的知识,硬把我弄进来。”
“你是肖家人?”言乐笃定地问。
“喔,你很有见识。”肖虎冲他眨眨眼睛,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猪排,照旧没吐出骨头。
言乐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吃肉不吐骨头的。
“咱们三个凑一起不管学什么都能开课,多好。”肖虎接着抱来半块乳猪大嚼特嚼。
“我吃好了。”
厉九川放下筷子,言乐递给他一块手帕。
“做什么?”
“擦嘴。”
言乐简直觉得像遇上了野人,有必要劝他学学礼法。
模样稚嫩的孩童撇撇嘴,“小姑娘似的。”
但他还是把手帕接过擦嘴,一股松香味。
“你拿着吧,上面有点黄柏脂末,关键时候可以应急。”
“有道理。”
厉九川顿时觉得自己也应该准备这样一块帕子。
俩人往本心殿走,肖虎往怀里揣了一只烤鸡边追边喊等等他。
到了殿里,里面人来人往却相当安静,无人大声喧哗,只有学子询问的私语声。
“这边。”言乐低声说着,带他往琴师长面前走。
“咱们不是莫予先生管吗?”
“他性子怪,不好说话,就喜欢跟人反着来。跟琴先生说是一样的。”
言乐最后一句话被琴师长听见了,她和蔼地弯起眉眼,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们想选什么课?”
“先生我想看看课录。”言没急着说自己的打算。
琴师长给他递了一本两指厚的册子,打开是各色课程,从铁木瓦匠到琴棋书画治国练兵无一不足。
见者为之咋舌。
言乐认真翻了一遍才道:“先生,我想选御术、射术、兵法、神通、蛟语。”
琴师长微笑道:“后两个也是你家里让你学的吗?”
言乐认真答道:“我把自己一分为五,三分交给家里,总得有两分留给自己,否则我会分不清我究竟是谁。”
琴师长颔首,然后在册子上登记。
“你打算选什么?”她又问面前的孩童。
“先生能为我推荐吗?”
琴师长想了想到:“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学蛟语,之前你也展现了神通,这两门都是得学的,嗯,如果你们二人日后打算一起修行,那你最好把御术和射术也学了。”
“我租了他的屋子。”言乐补充一句。
“那就御射吧。还有一门……”
琴师长话还没说完,言乐忽然开口道:“先生,这里是壤州,他应该再修一门礼法,这对日后有好处。”
“你说得对。”
琴师长用慈爱宽和的眼神看着他,又望向厉九川。
“听先生的。”孩童并不反对。
厉九川选了礼法、御术、射术、蛟语、神通。
肖虎嬉笑着正打算说什么,琴师长随即开口提醒道:“你爹说了,你必须学文法、礼法、神通、御术,你自己还能挑一个。”
肖虎张了张嘴。
“对了,蛟语是偏门中的偏门,估计整个书院也就他俩学,你要不要学?”
“师长既然都算好了,那我就学呗。”肖虎长吐了口气,有点萎靡不振。
实际上第一年学子们的选择都差不多,等两年后三门必修学完,就会分出不同的人来学习更详尽的事。
安排了课,琴师长又嘱咐他们,“每日辰时有除秽课,巳时修锚心,未时讲传承总纲,三门必修切记不可错过。五门选修你们跟先生商量时间,御射都是莫予先生教,神通是曹先生,礼法是魏先生,文法是赵先生,兵法是北先生,蛟语是我。”
“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上?”琴师长笑着问。
“每逢二、三、五日,卯时如何?”
言乐看着两人问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外
“我没意见。”
“可以。”
“那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找莫予先生和曹先生了,他俩就在这,魏赵北三位先生应该待会就到。”
“谢先生。”三人齐声行礼。
很快他们分别见了各自的先生,把御射时辰定在每逢一四六日的酉时、戌时,神通定在逢一的辰时,礼法定在逢二三的辰时。
三人正要离开大殿时,琴师长忽然又喊住他们。
“唉,九川记得去一趟柏室,你一个月内每天都得在柏室待两个时辰,别忘了。”琴师长揉着眉头提醒道。
“是。”
“等等,你学子服拿了没?”
“……”
厉九川想了想道:“我学子服没拿,厉九禾没来找我,我不认得曹先生和魏先生,我把独居租给言乐,不知道书院允许不允许,我跟肖虎没关系,他只是接我来兆阳的掌士……”
“好了好了打住。”
琴师长哭笑不得地把一套白底金纹的麒麟服取出来给他,“此衣乃灵匠打造,一人一套。”
“是。”
厉九川把衣服接过,正想问些什么,刚一开口,忽然看见大殿蓦地暗了下来。
就像风景画上被人泼了一层墨,阴影如同步步紧逼的恶兽,将殿外的光影吞噬,只剩下孩童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救我……”
“救救我……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救我……”
若有若无的嘶吼声哀求声悲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还夹杂着鼓乐和铃铛的清脆鸣响。
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颂念声,好似成千上万人围坐同时念经,“……道生于无,潜众灵……神凝于虚,妙万……无方,杳冥有精……太玄……”
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神秘又神圣,厉九川只能依稀听见个别字句,越听越是头昏脑胀,无数黑色星斑浮现在眼前。
悲泣、嘶吼、颂念、祷告……庄严且可怖,神圣又诡异。
厉九川心中越来越烦躁,双眼直直瞪着前方,勃然戾气从胸腔腾起,眼前无数幽暗的影子漂浮扭动,他几乎要冲出去把它们撕碎!
不能动手!
在这心底声音响起来的瞬间,厉九川突然感觉到有人往自己鼻子里吹了一股浓烟。
松香气息弥漫于肺腑,他顿时脱离污秽,苏醒过来。
只见眼前是一间十分宽广的大殿,金纹雕画的栋梁上全是紧凑的小字,周围挂着五副黑布画卷,中间的香炉比暮日城的还大一圈,一共五层,全插着晶莹剔透的黄柏脂。
琴师长和莫师长都神情严肃地守在他身旁,一只温热的手掌摁在他腰侧。
厉九川随即感到一阵不适,伸手去拽那只手。
“别动。”莫予冷着脸,警告道。
“什么是裸虫?”琴师长接着问。
“不知道……”
厉九川忽然觉得很累,很困,渴望就此睡去,但他忍住了。
“我刚刚是不是失控了?”
“还好,你只是站着不动,言乐先发现异常,拿抹了黄柏脂的帕子捂住你鼻口,然后就把你送到这来了。”
琴师长微微松气,莫予不说话,他眼神变化片刻,缓缓松开摁着厉九川刺青处的那只手。
“摧毁刺青就能杀死我吗?”面色苍白的孩童神情疲惫地问。
“用二阶灵源就可以。回头传承总纲和神通课都能教你。”莫予脸上忽然又露出笑。
“接下来两个时辰你都不能出去,时间到了自然有人告诉你。”琴师长拿出一只雪白手帕,擦掉他额头和鼻尖的细汗。
“是。”
厉九川就这么躺在地上,伴随着松香气息,沉沉地睡了过去。
……
……
他睡了前所未有的一个好觉,以至于被人搬出柏室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厉九川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身旁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
尸体向来不是可怕的东西,问题是厉九川认得这死人,他是云州牧云王的世子,史荐。
更重要的是,他手上还沾着血迹,史荐胸口有一处破洞。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先来的是莫予,还有一群墨蓝武服手执长剑的人,接着是白须老头,琴师长,葛夫子……
所有人都看见面色苍白的孩童坐在地上盯着自己指间血迹,旁边是史荐的尸体。
没人说话,书院守卫们拿起青铜剑对准他。
“你不说点什么?”莫予有些诧异地道。
“说什么?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们信吗?”厉九川翻了个白眼。
“要跟九禾说吗?”琴师长问白须老头。
“不了,把看守柏室的护卫都叫出来,查查谁把厉九川喊醒的。还有,谁上报史荐死了也找出来,把史荐最近得罪的人列个名单,还有这小子也是。”
白须老头反应很快,相当冷静。
“那他人怎么办?”
莫予从腰间取下一条金丝软绳,把厉九川双手从背后捆好。
“暂时关在海牢。”
“是,院首大人。”
……
……
“别试图挣开绳索,这个越缠越紧,最严重的会勒进骨头,绳索材质还会刺激传承种治愈宿主,把绳子也裹进骨头里,只能打断手腕剥开血肉骨髓取出来。”
莫予押解厉九川去海牢的路上还有空笑着调侃他。
海牢在海事府那头,进了府后一直往里走,最后一排黑压压的房子全是牢房,但海牢还在下面。
狱卒拉开地道沉重的青铜大盖,一股潮湿的泥腥味骤然窜出来。
“下去吧,就不拴你了。”
莫予推了孩童一把,让他酿酿跄跄地走下去,狱卒缓缓挪动铜盖,重重合上。
湿焖的地道让人喘不过气,厉九川慢吞吞地往下走,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都湿漉漉的,还在渗水。
但他却有种异样的亲切感,就好像回到自己金银不如的狗窝似的,偏生还有点嫌弃狗窝没打扫干净。
黑暗里亮起两点青蓝光芒,他没走几步便看见一排排石柱,大概隔三丈一个,雕刻着几种古怪的龙形,个个都须鳞怒张,露出獠牙血口。
柱子上全绑着人。
有些柱子绑着两三个人,有些只绑了一个。
说是人,其中大多数都长着鳞片和奇怪的毛发或是羽翼,绳索从琵琶骨穿过血肉固定在石柱上,腐烂的伤口散发着死鱼腥味。
厉九川的到来像一只萤火虫遇上了一群萤火虫,黑暗里星星点点的光华亮起,幽蓝、淡蓝、浅绿、深绿……交错汇聚在一起。
“新人……”
“冉遗,没什么可看得。”
“歇歇睡吧…烂在这里也不错。”
“他还没成年吗……”
“好饿……”
这里全是沾染一定污秽程度的水德传承者。
厉九川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关到海牢,这是一个警告。
看来水德传承真的很不受欢迎。
第一百一十五章 蛟
厉九川接着往深处走,越往里囚犯们污秽程度越深,最里面几乎都是毫无理智的野兽。
它们被囚禁着、嘶吼着、挣扎着任由伤口腐烂,厉九川没来由地升腾起一股怒意。
临近尽头,他看见了一片湖绿色的水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隔开,像前世水族馆的玻璃。
水幕前吊着一片蜘蛛网。
直到走近些,厉九川才发现这是四面八方延伸来的锁链,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铭文,中间绑着一个人。
看不清这人的原本模样,有锁链从他嘴中穿过。
两点纯净的天蓝缓缓亮起,似晴空一碧如洗。
“你是谁?”厉九川忽然问道。
“六首蛟”。
空灵悦耳的声音如同溪流淌过林间,自孩童心底响起。
“我听说六首蛟创立了黑水会。”厉九川瞧着他眼睛,想看出来点什么。
“哦,那是出卖我的弟弟。”天蓝眼睛眨了眨就像一个俏皮的孩子。
“这么说来,黑水会原本是你的?”
“对,也不对。冥狱是我的,黑水会是冥狱的。”
厉九川突然想起【冥】中大樂之外的世界,还有每次出现幻觉时莫名其妙的求救声。
“冥狱的人都被抓到这里了?”
厉九川开始对他失去兴趣,这家伙连真正的冥狱都没见过,还自称其首领。
“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们也背叛你?”
“他们在想办法救我。”
“你倒是很诚恳。”
“并不总是如此,你让我感到亲切,甚于我那兄弟。”
厉九川没说话,紧盯着水幕。
“你看见了?”六首蛟饶有兴趣地问。
刚刚湖水里闪过一抹庞大的黑影。
“它并不轻易现身,如此看来,它也喜欢你。”六首蛟絮絮叨叨地碎碎念。
厉九川伸手触碰水幕,但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一点黑影逐渐放大,如蛇般冷酷的头颅,光滑的青色鳞片,两点灯笼似的血橙色眼睛,瞳孔犹如漆黑的裂隙。
这是一只蛟。
它的头颅缓缓靠近厉九川的手掌,四爪贴在修长的身躯上轻轻摆动尾巴,像个乖巧的孩子。
蛰伏在冉遗下的五帝种瞧了它一眼,六首蛟喋喋不休的碎语倏地停住。
足有二三十丈长的巨蛟嘭地撞上水幕,撒娇似的扭来扭去,脑袋和肚皮贴在上面发出叽叽的响声。
“你……你究竟是谁?”六首蛟的声音不复空灵,反而艰涩且颤抖。
厉九川在水幕上又摸了两把,好像这样就能模拟大蛟肚皮的手感似的。
他回过头,一双纯黑的眼睛漠视自称六首蛟的男人。
“吾……吾主。”
六首蛟身上的锁链颤动,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
……
……
“我弟弟在哪儿?”厉九禾拧着眉毛盯着白须老头。
“我们把他保护起来了,放心吧,肯定安全。”莫予微笑道。
粉雕玉琢的女童双眼陡然亮起炽蓝光芒,“我就这一个亲人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他们为什么陷害九川,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这是规矩,不能乱,更何况他也没受伤。”莫予微笑重复道。
“你这笑面虎少跟我来!”厉九禾大怒,“要说书院哪个先生被污秽得最深,恐怕非你莫属!天宫的叛徒都能原谅,凭什么不给我厉家一个机会自证清白!”
莫予面色顿变,眼神扭曲地盯着面前学子。
“莫予你先出去。”白须老头终于开口。
莫予拂袖而去,走到门口附近忽然开口道:“无上下尊卑,漠视规矩,书院早晚会因此逢祸!”
“你说得对!我看现在就应该除了你免得将来生出祸事!”
厉九禾满眼嘲色,莫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冷哼一声离去了。
“子时我会打开琉璃幕,给你们三日够不够?”
白须老头抬指叩了叩木桌,周围墙上挂着的各色丹青散发荧光,鱼虫鸟兽尽数睁开眼睛,隔绝一切天视地听。
“足矣,谢院首大人。”
“不谢,看着你养父的份上。”
“……”
好在厉九禾习惯了老头的说话方式,她行了一礼,转头出去准备接应她的孪生兄弟。
深夜子时。
渭水湖深处,隔绝湖水与海牢的水幕忽然消失,所有的囚犯瞬间被湖水淹没。
厉九禾看着湖面缓缓下降三寸,一道无声无息的水涡浮现在湖水中央。
时间缓缓逝去,厉九禾等了足有一柱香时间都没看见厉九川的身影,直到她打算跳进去看看时,一道人影才从湖中浮现。
是厉九川,但是他出现的方式有点奇怪,直直地往上浮,就像脚下有什么把他往上托一样。
当两个孪生子对视之际,厉九川忽地蹲伏在水面,然后慢慢地游到岸边。
“你刚刚在干嘛?”
厉九禾想起以前先生们的警告,湖里有水怪什么的。
“没什么……海牢怎么自己开了?你去找了莫予?”厉九川岔开话题。
“莫予算什么东西,我去找院首大人,他愿意给我们三天时间查清楚怎么回事。”
厉九禾丢给他一套衣物,是白天他没来得及换的学子服和一套黑色斗篷,还有一块纯黑的面具。
“换好衣服,先去办点事。”
厉九川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换上衣物,学子服初看有些大,穿上后竟然随着他身形一点点缩小,变得十分合身。
“你有线索了?”
“差不多。”厉九禾皱着眉毛,“你最近得罪了孟极世家,有意图栽赃给你的一拨人姓白,一拨人姓赵,还有,杉家对你也有意见,入学才一天,你真是能惹麻烦。”
“这么说怀疑的对象是他们喽?”
“也不尽然,说你杀人的学子是蔺家的,我以前奉命铲除过他们一条被污秽的支脉,差不多有二三十人,可能有活口留下了。”
“还有呢?”厉九川直觉告诉他这还没完。
“还有史荐前天调戏了紫家的小女儿,紫玲珑,十三岁,她倒没什么心计,但她哥哥紫穆是个厉害角色,向来睚眦必报。”
“这就是五个势力了,咱们先去调查哪个?”
“是六个,先调查史家,他们家族内斗也很严重。”
“三天内能查出来?”
“运气好的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行动
“史家在兆阳也有根基?难道不应该在云州吗?”厉九川对这些事向来一窍不通。
“他爹是在云州,还掌控云州的命脉云丝,所有的学子服主要都是那玩意做的,能贴合衣服主人的身材,防刀剑,辟水火,权贵们恨不得连肚兜都用云丝做,但买得起的人多数都在壤州,尤其是兆阳,史家自然在这里有根基。”
“要不要查查最近史家云丝流向?”
“查,不但得查云丝卖给谁,还要查牧云王的亲弟弟史隆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壤州的云丝都是他在负责。”
“怎么查?”
“我认识几位掌士,有他们的腰牌就行。”
“等会,我也认识几位掌士,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查史、白、赵、杉,我去查蔺、紫。”
“你?蔺家和紫家都是不好得罪的角色,前者家族有毕方传承,后者有鸾鸟,在学院都还好说,要是在人家地盘上,是条龙都得趴着。”
“所以才要分开偷偷查,我不会去人家家里闹。”
厉九禾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我去找的掌士是秦瀚海,你知道吧?从月境把我带回来那个。”
“三等掌士秦瀚海……我知道,那你去吧。酉时在川禾酒楼见,别忘了你每天必须得在书院柏室待够两个时辰。”
“好。”
……
厉九川转头就去找了肖虎。
结果这厮和言乐都在他刚修好的独居里待着,俩人言笑晏晏,饮酒作诗,好不快哉。
直到言乐无意间回头,发现身后有张惨白的脸,吓得他一个哆嗦把酒泼在了肖虎脸上。
“你不是杀了史荐被关到牢里了吗?怎么还能回来?”
肖虎抹了把脸上酒水,神色诧异道。
“啊,是厉九川。”言乐这才发现不是鬼。
“嗯,我有点事要和肖虎谈谈,你去外面玩会吧。”厉九川说着就把言乐往外推。
“唉唉,无非就是史荐的事,我怎么不能听了?”月光下,言乐眉心朱砂痣亮得像一团火。
“你喝多了。”
厉九川忽然拎起案几拍向言乐脑瓜子,打算给他打昏。
言乐嗷地一声躲过劲风,直接跳下楼去,还有空愤愤地骂厉九川粗鲁不堪。
厉九川却趁此机会低声道:“替我查查史荐之死跟蔺家和紫家有没有关系。”
“什么?”肖虎满脸不解。
“少装,我知道你是天宫的人,从你那天夜里换了天宫传承……哦,对了,之前我在游山城找到很多白色的蛋,不知道你对它们感不感兴趣?”
厉九川之所以这么有把握,全靠玄十一察觉到肖虎的异样。
肖虎忽然笑了一声,一道尖细的声音直接在厉九川耳朵里响起。
“你把玉丹都拿走了?”
“你要吗?”
肖虎神色疑惑,他不相信厉九川能把东西带到兆阳,但藏在游山城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是要的。”
“那就让天宫帮我查,一个蔺家学子说我杀了史荐,一个是史荐来兆阳后,调戏了紫家小女儿,紫玲珑,看看是谁想栽赃嫁祸给我。”厉九川笃定天宫在兆阳有势力。
“你就不怕我给你假消息?”
“除非你想要假蛋。”
“那不是蛋……算了,我拿到消息去哪找你?”
“川禾酒楼。”
……
……
厉九川先去了柏室,子时到寅时这段时间没人在里面,会有专人来清理和打扫。
他在里面待了极为舒适的两个时辰,同样也意识到玄十一身上那股抹不去的松香打哪儿来。
估计后半辈子是离不开黄柏脂了。
他穿好斗篷戴上面具,摸到学子们聚团居住的灰瓦大院,外面守着两队深蓝衣甲的护卫,他们来回巡视一点死角都不肯放过,让厉九川犯了难。
“给我一颗遗玉,今夜你想去哪儿都能畅通无阻。”
玄十一突兀间开口,倒是让厉九川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能够以自己的意志活动,都是玄十一默许的。
于是他把葛夫子给的那颗献祭给玄十一,整个世界仿佛都扭曲了一下,守在大院前的护卫忽然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冥】吗?别逗我。”厉九川皱眉道。
“【冥】是复刻五方极界的阴影,它最初的目的就是让我想去哪儿就去哪。”
厉九川顿时明白他什么意思,直接从正门进了大院,顺着每间长屋查看床铺。
很快他就看见床头上贴着每个学子的名字,于是他找到了蔺炎,蹲在这床头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水淋湿一样褪去阴影,厉九川发现一头红发的蔺炎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半夜不睡觉的小孩子是会被抓走的。
厉九川冰凉的手指飘忽如电,内劲一吐即收,没人注意到蔺炎昏了过去,还被人无声无息地拖出被窝离开了大院。
比较有意思的是,厉九川第一次带活物进【冥】,蔺炎在里面看起来就像一张水墨纸片,甚至可以折叠起来带走。
当然,玄十一告诫他出去的时候务必要把人展开,否则不一定能带出去活人。
出了院子,厉九川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带着人去酒楼,别的地方他都不熟,不是审问的好地方。
紧接着他做了一系列不可挽回的事,原因终究是他对这个世界放松了警惕。
他想到白天莫予似乎是要摧毁自己的刺青,为了防止蔺炎反抗,厉九川扒了蔺炎的衣服看见他脊背上有一片火色翅翼刺青。
他并不知道这对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试图用水德灵源去划破蔺炎的刺青,但没有成功,皮肤能破,可很快就会愈合。
莫予说二阶灵源,应该和他以前猜测灵源的质与量有关,他抽出以十六个漩涡蓄积的浓厚灵源,这次很轻松就破开了蔺炎的刺青,再也没有愈合。
火焰图腾般的翅膀光泽黯淡下来,甚至开始消失。
厉九川突发奇想把蔺炎又带回【冥】中,然后把纸片人的双腿折叠起来,再带回现世。
于是他看见难以置信的一幕,蔺的双腿整个缩了一半,小腿和大腿融为一体,好像天生就是如此畸形,脚掌和股骨融合,乍一看就像屁股上长了脚丫子。
荒谬可笑却又诡异恶心。
他再度把人带回【冥】的时候,纸片人的腿只有一半那么长了,折叠的纸片已经彻底变成一张纸,再也无法分开。
也就是说,这个过程不可逆,蔺炎变成了畸形残废。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行动(二)
这事连厉九川都觉得毛骨悚然,幸好他在【冥】里是正常的人,不是纸片人。
他把蔺炎带进酒窖,把人绑在一根不知道用来干嘛的铁柱上,然后解开他的穴道,用冰冷刺骨的井水把他泼醒。
“咳咳……”蔺炎睁开眼睛,“……这是哪儿?”
他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被绑得很紧,身体里空空的,察觉不到灵源的气息。
“你是谁?!”他看着面前的黑袍人,又惊又怒。
厉九川此时恢复了成年身形,蔺炎无从辨认。
他控制内劲压住嗓子,声音嘶哑地问:“你受谁的指使杀了史荐?”
蔺炎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好一条忠狗,史荐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这黑袍人不是厉家的就是史家的走狗,他也丝毫不畏惧这人会杀了他,因为他是蔺家近百年来第一个没有渡魂河就能获得毕方传承种的天才。
杀了他,没有人能承受蔺家的怒火。
可悲的是,蔺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废了传承,还变成了残废。
而下黑手的家伙误以为这是个没什么危害的实验。
厉九川没兴趣跟他斗嘴,只是伸手点了蔺家小公子几个穴位,让他痛得大汗淋漓生不如死,哪怕蔺炎求饶也没有停下,而是从他肩颈处破开一个小洞,从里面抽出一条沾着血丝的白色软筋。
蔺炎面目扭曲,哀切地哭嚎,手臂肌肉已经痉挛成一团,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屎尿齐流。
“我说……我说……住手啊……”
蔺炎一边哽咽一边哭泣,他现在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公子,渴望躲到母亲怀里祈求抚慰。
厉九川收回手,半蹲在蔺炎面前,这些所谓的酷刑他在前世的监狱里都亲身品尝过,即使对象再如何悲惨也不足以让他心绪有半分波动。
“史……史荐真不是我杀的……”
蔺炎现在已经没有大声哭嚎的力气,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道,“我只……负责盯着厉九川……给他下药,让他昏睡后……摆在史荐尸体旁边。”
“为什么是厉九川?”
“因为……因为厉九禾曾经屠杀我蔺家一个支脉……小…小梅是我的贴身丫鬟……而且……他睡着了……很好下手……”
厉九川有点气笑,果然还是跟九禾有点关系。
“接着说。”
蔺炎脑子一片混沌,下意识地把自己知道或者猜测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我看见……看见杉齐和白浩在争执,他们路过……路过史荐尸体停了一会……”
“是……赵麓说嫁祸给厉九川很方便……”
“我……我看见紫家的茶杯在他桌子上……”
蔺炎昏了过去。
厉九川在发愁要灭口还是把这小子扔回书院,他更愁这事背后居然有五个世家的身影,不知道他们都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把蔺炎解下来,发现这家伙背后的刺青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直觉告诉他这事恐怕会引起书院的慌乱和蔺家的震怒,于是他把蔺炎塞进【冥】中,叠成一团丢在酒窖里。
蔺炎失踪或许比他被发现更好。
厉九川如炮制法去绑了杉齐和白浩,这一次他用过量的遗玉污秽了二人的意识,让他们处于幻觉中,结果俩人的情报都指向赵麓。
于是他按照俩人提供的位置去赵麓那边逛了一圈,甚至还去了一趟紫家,赵麓人没有找到,但他有两个发现。
第一是紫家人似乎都有洁癖,他们的东西都刻有自己的名字,颜色也很独特。第二是赵麓在家里养了几个女童。
厉九川立即灵光一闪,在紫家翻了一整夜发现了一处地牢,他在里面看见了赵麓的尸体。
有意思,他大概猜到了一些东西,但这都不是主要的脉络。
忙了一晚上的厉九川躺在酒楼厢房里呼呼大睡,直到酉时被厉九禾喊起来。
“你在梦里查得怎么样?”厉九禾的眼神半是戏谑半是无奈。
“还好……”
厉九川揉了把眼睛,屋外传来敲门声。
“什么事?”
“肖家的小公子来找您。”
两个孪生子对视片刻,厉九禾问道:“你不是去找秦瀚海吗?”
“对对…应该是秦瀚海让肖虎来找我的。”
厉九禾幽幽地瞧着他,“我可听说秦瀚海回来后跟除秽司举报了肖虎,他虽然被自己家花了大力气捞出来,但指不定有什么问题。”
“是吗?”厉九川装傻。
一柱香后,三人坐在酒楼一个隐蔽的厢房内,厉九禾展开了一副画卷挂在墙上。
上面是一位长发向上飞舞,博带飘渺如云,眉目细长的神灵。
是长乘。
“挂这个做什么?”厉九川好奇道。
“隔绝天视地听。”肖虎弯起桃花眼笑眯眯地替他回答。
“长乘能借助这个画卷看见我们吗?”厉九川又问道。
“能。”其他俩人同时点头。
“那为什么……”
“长乘能看见,总好过每个人都能看见,不是吗?”肖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都不知道厉九川原来还有个孪生姐妹。
“哦,是这个意思。”
厉九川反应过来,大抵是在强者云集的兆阳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要想获得不被他人探听到的空间,就得借助神灵。
倚靠某一个神灵,总好过每一个神灵肆无忌惮的窥视。
幸亏他是在【冥】里面处理蔺炎几人的。
厉九禾则眯了下眼睛,她注意到肖虎的措辞,他把长乘和每一个人相提并论,“每一个人”所指恐怕还包括他自己。
“言归正传,咱们说说自己的发现吧。”厉九川敲了敲桌子,把两人思绪都拉回来。
“你先来。”他盯着肖虎。
“好吧。我查到紫家跟山神殿勾结想吞掉史家在云州的生意。”
“什么?!”厉九禾瞪圆了眼睛。
“嘘,别急,多学学你哥哥,他可比你淡定多了。”肖虎坏笑着冲她挤眼睛。
厉九禾忍住动手的念头,看他还能说点什么出来。
“蔺家没什么消息,蔺炎那小子应该是被人利用了。”肖虎将茶水一饮而尽,空茶杯冒出袅袅白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向上帝祈求
“我也查到一点消息,赵麓被紫家抓住了什么把柄,他去紫家做客几天了。杉家上个月借了一大笔玉钱给紫穆,白家已经没什么势力,只剩下白浩和一个老仆。”
厉九禾说完,其他两人心中都弥补上一点缺失的线索。
“你呢?”厉九禾看着梦中找线索的厉九川问道。
“哦,我发现赵麓死在了紫家,嫁祸过程杉齐、白浩、蔺炎三人都有涉及,不过现在赵麓的尸体应该找不着了,他好像不是传承者?”
“你这是做什么梦了?”厉九禾脸色木然。
“赵麓不是传承者,他没有那个才能。”肖虎补了一句,显示出他查到的消息远不止他说的那些。
“说起来,你到底怎么知道赵麓的?”肖虎对厉九川好奇地很。
厉九川半真半假地道:“我做了个梦,梦见蔺炎把我拖到史荐尸体旁边,还看见了杉齐和白浩。之后看见蔺炎跟一个中年男人交谈,他把那人叫赵麓,还看见赵麓跟一个公子喝茶,那人喝茶都用自己带的茶具,杯子上刻着穆字,想来就是紫穆。最后一个画面是赵麓的尸体,我猜他是死在紫家了。”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声,张掌柜慌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当家的,蔺家人发疯了,非得搜查咱们酒楼。”
厉九禾打开门问道:“他们用的什么理由?”
“蔺炎失踪了!”
肖虎闻言笑眯眯地瞥了眼厉九川,厉九禾微微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
“等我跟贵客请辞,再说蔺家的事。”
她关上门,和肖虎一起盯着厉九川。
“你真是做梦?”厉九禾脸色难看得紧。
“我真是。”厉九川神色诚恳。
“做梦前你干了什么?”
“我……向北方上帝祈求了真相。”
“什么?!”
厉九禾第二次失态,比听见紫家和山神殿勾结还夸张。
肖虎嘭地撞翻了桌子,紧紧抓住厉九川肩膀指甲几乎陷入肉里,哪怕厉九禾的长剑横在他脖颈前,他都没有后退半步。
“你……你真的得到了神启?那位跟你说话了?!”
方才还微笑的桃花眼骤然沦陷于惊恐和某种混乱的疯狂。
“没有,我就是做了个梦。”
厉九川一手按住厉九禾的剑,一手推开肖虎。
“这事待会再说。”
厉九禾唰地一把收起墙上画卷,又皱眉盯着情绪激动不能自拔的肖虎,“把他看好,我去外面应付蔺家。”
厉九禾刚出门,肖虎又攥着厉九川衣襟,恐惧和紧张交杂。
“真的是祂吗?”
“放手。”
面容精致的孩童眼里满是冷冽之色,一股勃然的杀意蓄势待发。
肖虎忽然收回手,僵硬地站了一会,然后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还把桌子扶起来摆好茶具。
厉九川拧着眉毛,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他觉得“肖虎”可能已经猜到某种真相了。
“你下次祈求时能不能把我带上?”肖虎得寸进尺。
“天宫很想知道北方上帝的事?”厉九川反问道,“我记得你们信金母元君,不是北方上帝吧?”
肖虎一愣,好半天没说话,俩人就这么对坐了一盏茶功夫,肖虎忽然又用他那双桃花眼笑道:“厉九川,我的报酬呢?”
“你说的情报不可信,紫家根基在壤州,勾结邪教是死罪,想要报酬,拿正确的情报来换。”厉九川随口扯了一个理由,神情却十分坦然。
肖虎摇摇头,把手中把玩的茶杯摆正,“那我再去查查。”
说完他便离开了屋子,只剩厉九川盯着桌面上茶水写出来的字。
碎。
什么意思?打碎吗?
他这是让自己打碎“白蛋”?
厉九川眉头猛地皱起,对肖虎身份的猜测再次摇摆不定起来,心中的杀意也渐渐消失。
肖虎前脚刚走,一群人就冲进酒楼翻了个底朝天。
领头的掌士是老熟人秦瀚海,还有整整齐齐二十位一等掌士在他身后待命,冲进酒楼的人都是红袍绣金鸟的带刀侍卫。
厉九禾脸色青得像铁,刮肚挠肠地想关于厉九川出狱的说辞。
但金鸟侍卫们没有找到人,厉九禾松了口气,假装凶狠地要求他们赔偿酒楼受惊扰的损失。
令她心中发冷的是,领头侍卫真的客客气气赔了,那眼神好像在说,别让他们抓到,否则就不是成千上万倍赔回来的事了。
与此同时,根据莫予的说辞,蔺家侍卫在海牢里发现了厉九川。
从厉家开始,紫家、赵家、杉家……整个兆阳所有的世家都被金鸟侍卫翻了一遍,但那些人眼中的疯狂,让谁也不愿打头得罪。
毕方,媲美顶级正仙种的灾祸级传承。
天生能获得这样传承的人,有资格成为五帝备选。
即使南方上帝从无神意下达,也不能让凡人们免去对神位的幻想。
蔺炎之死要了蔺家的命。
谁能想到有人能在戒备森严的海事书院下手,在那么多学子中、来往巡视的海事护卫中让人凭空消失?
闻所未闻。
蔺家家主蔺昭心几乎把海事书院院首的书房烧了,引得数位坐镇兆阳的强者纷纷前来安抚发狂的毕方家族,以至于坊间传闻谣言四起,被镇压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包括紫家的阴谋、赵麓的失踪、杉家和白家的争执都被翻到明面上来,反倒是史荐之死被众多传闻冲击得让人几乎忘却,似乎没人记得云州还有位王爷痛失世子。
厉九川在海牢里砸吧着嘴打呵欠。
六首蛟那双天蓝色的眼睛看他就像看一朵稀世罕见的花,崇拜、喜爱、仰慕、痴怜……天蓝色的大眼珠子活像是万花筒。
直到厉九川威胁说要挖出他的眼睛,这家伙才郁闷地闭上眼。
厉九川本以为还得在一股腐烂味的海牢里待上一段时间,结果水幕渐渐黯淡时,一个高大汉子被押了进来,居然是一直没空出场的赵青。
他也被穿了琵琶骨捆在石柱上,火德传承在此地相当难受。
绑铁索的人前脚走,厉九川后脚就用罗生镰把铁索割得吱吱响。
“你怎么回事?”
“他们说我是天宫的堂主。”赵青闷声闷气地答,眉心一道赤痕时隐时现。
“嗯?”厉九川眉头一扬。
“传承朱厌,天宫的特色。”六首蛟又在那边眨眼睛。
“你是谁?”从心底响起的空灵声音,让赵青发自本能地警惕。
“我是……”蓝眼睛下意识望了厉九川一眼,“我叫季欢,六首蛟。”
第一百一十九章 劫狱
“这个锁我能解。墨铜虽然坚韧锋利,但想砍断巍山金还差了点。”
季欢眨了眨眼睛,赵青身上的锁链像蛇一样滑落。
“别看了,我能解开非水德传承的锁链,目的就是让我们泄愤的,不然整个海牢里怎么只有水德传承还活着。”
季欢的天蓝眼睛多了两分冷意。
水火不容,天生如此。
赵青回过脸,等待厉九川对他下令。
“不急,蔺家的人才来找过我。现在不宜出去,但是正好有空梳理一下史荐之死的脉络。”
厉九川走到角落,捏着一根如同从岩石上生长出来的锁链,细小又古老的文字散发出金黄光芒。
“紫家谋夺史家产业,抓住了赵麓的把柄,迫使他杀了史荐,因为我杀了赵山岳,所以在寻找栽赃对象时,找上了我。”
厉九川用力扯了下那锁链,五指间缓缓覆盖上黑色厚重的鳞甲,然后轻轻一捏,锁链啪地断裂。
“蔺炎对我不满,受赵麓以及杉齐、白浩等人教唆,趁我在柏室睡着把我运到尸体附近,这个过程他必然收了不小的好处,在他睡觉的床铺说不定能找到什么,但肯定已经被搜查的蔺家人带走了。”
黑暗中天蓝色的大眼珠子闪啊闪,如同鬼火在蹿动。
“赵麓喜好幼女,曾经被紫玲珑的兄长紫穆抓住把柄,完成嫁祸后失去利用价值,就被杀死在紫家地牢。”
“我猜牧云王的弟弟史隆应该也死了,不管事情怎么发展,蔺家暴怒,赵家失去两个儿子,杉家白家陷入风波,一切正是混乱的时候,紫家肯定会抓住机会,把史隆之死也嫁祸在更容易让人相信有动机的势力上,借机铲除对手!”
厉九川如炮制法打断整整三十六处锁链,然后身影缓缓膨胀,变成一个高挑青年。
他捏着脱离桎梏的季欢下巴,笑吟吟地问,“潜伏在兆阳最大的异教势力是哪个?”
“黑水会。”
蓝眼睛露出痴迷。
……
……
“老爷……老爷!”
管家发现史隆趴在桌椅上,刚上前轻推,随即看见一滩黑血在他脚下蔓延。
“啊!!!杀人啦!”
刺耳的叫声惊起一树鸟雀。
不到半盏茶功夫,海事府的掌士们已经赶到了史家大院。
本来此事不应该归他们管,但史隆死去的桌子上刻着六只眼睛。
那是黑水会的标志。
“都上报了?”秦瀚海扶着额头问下属的一等掌士。
“是的,大人,严御首下令即刻清剿黑水会。”
“即刻清剿?他们真的知道下市有多少人信仰六眼神?干脆说屠杀多好,把那些没钱没资格住进上市的人全都埋了。”一个愁眉苦脸的掌士哼哼道。
“好了,齐驷。”秦瀚海叹了一口气,“咱们都是棋子,海事府已经身不由己了。”
“但是黑水会不是为了压制天宫和山神殿发展教徒而扶持起来的吗?现在又杀掉,不知道多少人要变成污秽种!”齐驷没来由地发怒。
“这我决定不了,走吧……”秦瀚海的声音越发飘忽,如同云霭浅浅地消失在天空,“等我成为五等掌士……说不定就能改变什么了……”
人口杂乱的下市遍布市井之民。
尽管他们都在为上市的繁荣而劳作,活的很是艰辛,但自有一套减轻苦难的法子。
向六眼神祈祷。
自从金母元君和掌管天之九部的山神信徒们被清剿,六眼神取代了他们,成为平庸百姓们新的希望。
虽然众人都知道六眼的神力没有前两位大,但是闲来无事祈祷些小灾小病却意外好得很快。
甚至流氓混混能捡到碎银,迷路的孩子能找到自家父母,六眼神意外地“实用”,很快占领了贫民们的思绪。
然而今日,用来祈祷的神馆被一群墨青麒麟服的掌士们打破,和黑水会沾边的人一个个都被揪出来,以至于暴乱无法遏制地出现了。
起初只是只是一群泼皮无赖的叫嚷,不知为何人越聚越多,哪怕威吓殴打都不能让他们散开,反而招致愤怒的反扑。
常驻的官兵们很快介入,但丝毫未能扑灭这怒火,反而将火势愈演愈烈,斗殴一直蔓延到上市,打砸抢烧,聚集起来试图发横财的刁民双目发红地冲破了官兵阻碍,甚至以死亡为代价扑向从未踏足的那一片黄金圣土。
下市的贫民是上市权贵们的十倍有余,当第一条鱼儿冲破沟渠,剩下的蜂拥而入,将黑白分明的水池搅成一片混沌。
有能力的可以派护院守住大门,没能力的只能躲起来,任由打砸抢烧。
野火一直燃到天子门下,渭水湖边。
混在其中的传承者们早有预谋地冲进书院和护卫们撕打起来,隔绝海牢和湖泊的琉璃幕悄然消散。
“快!快通知院首大人!”
莫予面色铁青地大喊,然而通知的侍卫哭丧着脸说大人们都不在。
明明蔺昭心发火时,几位镇守兆阳的强者都在院首屋里劝慰毕方之主,而现在他们全都不见踪迹!
也难怪群龙无首之下,有人做出错误的决定,却无法挽回,导致野火一直烧到天边。
“那海事府的掌士们呢?!一湖之隔都不能来支援吗?!”
莫予怒火澎湃,即使知道跟侍卫说也无济于事,却还是忍不住发脾气。
“朱厌就是朱厌,一身蛮力却没有脑子。”傲慢的声音由远及近,十几道墨青麒麟服踏湖而来。
“大部分掌士都去镇压暴起的黑水会,不过有我们也足以把这些被教唆的野民赶回去了。”
来人肤色白得近乎透明,五官阴柔,只是抹不去眼底的傲慢。
“朱厌没有脑子?那你的旧主子们成天在地下打洞就有脑子了?”莫予冷笑,“没有钦原的骄虫,还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吗?”
阴柔掌士鄙夷地看他一眼,“我不是来和你吵嘴的,最好快点平息祸事,否则湖底的大牢等你驾临呢!”
俩人嘴里不停,手中上也没闲着,很快就将闯进书院的恶徒一一压制。
突然,湖水波涛汹涌,似有庞大的黑影掀起巨浪!
“躲开!”莫予只来得及提醒一句。
滔天巨浪砸下,躲避不及的几个护卫和传承者瞬间变成肉泥。
“嘶————”
悠长的吸气声回荡在空气中,一道庞大修长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
“吼!!!”
黑蛟的怒啸传遍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