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预兆(二)
“二层入口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不如我们先去那边藏着吧?”肖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既然是入口,会不会也能出来?”紫玲珑提出自己的顾虑。
“不会吧,如果都能随便出去,海牢何必分为九层呢?应该是能进不能出。”言乐猜测道。
于是征得众人同意后,他们前往了二层入口。
言乐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他双臂肌肉隆起,白毛虎爪总能矫健快速地撕碎每一个拦路的囚犯。
比起最开始五感被蒙蔽的境地,他此时展现出非比寻常的战力,梁渠乃灾种传承,见则大兵,本身便武力非凡,更何况言乐的传承度早在三十以上,会躲避秽风、激发灵觉后,除掉这些囚徒们自然是手到擒来。
即使没有人教导,在熬过前三天后,学子们大多也会无师自通,领悟黑暗环境下的杀戮技巧。
紫玲珑在暗中和其他两人保持着几丈远,很快也注意到肖虎也若有若无地借助她和厉九川拉开距离。
她想到了方才肖虎的“教导”,心下微沉,随便找了个借口和言乐相互交替开路。
下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她就利用自己的传承隐藏起来,还没和这里的囚犯们交过手。
这里的囚犯几乎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或是双臂或是身躯总会有一部分传承显化,用来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非人的一面。
他们也毫无理智,只有狩猎本能,每每扑来总会裹起潮湿的腥风从四面八方吹过,以迷惑猎物。
学子们尚且可以凭借带下来的干粮和传承体魄撑过一月之期,而这些人是吃什么活下来,紫玲珑不用猜也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腐肉味,难怪这里会有那么多污秽种。
囚犯们总会利用石窟来隐藏自己的踪迹,只有他们动手袭击的瞬间才能“看见”,言乐凭借梁渠矫健的身手躲开,即使逃不开也能利用毛皮硬接一记。
而紫玲珑却像早已知道他们的踪迹,每每都能提前抓住他们的破绽,一击致命。
她用的武器是书院标配的青铜剑,只是形制看起来要小一圈,挥舞时甚至能听见铮铮铜鸣,显然质地非凡。
来到第二层入口时,紫玲珑差不多有了几分把握。
四人站在一处地窟前,阴冷的风声像鬼哭般钻入每个人心底。
厉九川站在众人身后,挡住了回去的路。
在灵觉视野里,他宛如一尊漆黑的高大雕塑,给人一种奇异的稳重感,仿佛镇海石柱,坚不可摧。
寂静中的风声愈发突兀,还夹杂着奇怪的哗响,起初只如细小的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万人在地窟中的奋力高呼。
“这是什么?”
有人明知故问,声音也变得含混不清。
“海水倒灌了。”
有人回答,却缓缓摸出武器。
“为什么这么快?”
“我们要下去吗?”
“……”
话语很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潮水声中,巨浪自洞窟中席卷众人。
三人同时出手,紫玲珑斩开了那人脚下岩石,言乐燃起金瞳威严的麒麟幻影扑向那人身后,肖虎手臂覆盖黑鳞封住他最后离开的道路。
所有的攻击都不致命,目的有一个,将厉九川打下第二层海牢,甚至还能借助这庞大的水势,将他直接卷入海牢之底。
所谓第五层有缝隙的说法,不过是肖虎瞎编的。
狂啸的海水淹没众人的最后一刻,肖虎看见玄十一沉静又冷漠的眼睛。
无论是坍塌的地面还是扑向身后的麒麟,他都视若无睹,冰冷如屹立万年的冥石。
海水裹挟万斤之力淹没众人,肖虎看见玄十一抓住言乐,甩手将人扔向自己的方向。
麒麟幻影在空中打了个转撞向肖虎,言乐燃烧的金瞳威严且无情。
玄十一再次伸手,自层层叠叠数个交错的时空中抓住了口鼻溢血的紫玲珑,她此时眉心一只独眼龙目大睁,无数暗金色的流光萦绕,仿佛无数时空都深陷其中。
日月之神的格位和北方上帝格位相撞,它圆顺地滑了过去,自亿万个时空交错中找到了自己的新生,并从容逃离。
暗金色的竖瞳突兀浮现在洞窟无人的一角。
烛阴如果有嘴的话,此刻一定忍不住叹气,好不容易趁天机混乱时找到一个能承受自己格位的备选,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试图复生的北帝,只能弃车保帅了。
尤其是两个玄冥争位,还有麒麟备选插一脚,简直要了老命。
自从本体受命攻打玄冥宫,身魂被北帝打散零落世间,也只有它这一个碎片逃了出来,再不参与神位争夺几乎成了它的执念。
五方上帝没一个好东西,除了骗还是骗,说什么打散北方上帝神位,造神三百六十五……呵,动手的全都死了,只有出主意的麒麟活得好好的。
烛阴忍不住在心底咒骂起来,它穿透厚重冰冷的岩石,穿过成群失去神智的污秽种,穿过封刻神纹的冥柱,直到突破地面,重见……天日。
暗金色的竖瞳愣住了。
外面没有天也没有日,只有无边无际的阴云,厚重的阴影像浓烈的水墨荫蔽万物。
一模一样的海崖上比五方极界多了一副巨大的骷髅龙骨。
龙骨长到看不见边际的身躯层层缠绕在海崖上,尾骨大半都浸泡在水中,坚固苍白的颅骨有一道巨大的空洞,悬浮着一只远比竖瞳炽亮万千倍的巨目。
“你也进来啦?”
本体如是问道。
渺小如火柴的暗金竖瞳噼啪炸出几点金光,发出悲痛欲绝的哀嚎。
“五方上帝都是骗子!!!”
……
……
当烛阴在玄冥阴影中哭爆的时候,玄十一在庞大的水流中抓住了肖虎的腿。
抓烛阴碎片的一下用光了他积蓄的所有水德灵源,顾不上被自己策反的言乐和被剥夺传承的紫玲珑,他和受到麒麟背刺的肖虎,不,和玄十瞬间被强大水流吸进海牢二层,并且飞速流向三层入口。
此时肖虎的皮囊几乎没有一根完好的骨头,像个破麻袋一样任由水流卷动。
突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少年脊背怪异地凸起,抽搐几下后崩开一道裂缝,露出里面黑乎乎粘稠的东西。
如同虾蟹褪去外壳一样,黑色粘稠液体一点点挤出皮囊,汇聚成人形。
里面的东西准备出来了,他将解放自己隐藏的传承,完成注定的血路争夺。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追
“传承种有三个途径可以提升,一个是直接汲取天地中的灵源,一个是服食遗玉,最后是,杀光和你同一个传承的人。”
“拥有这个传承的人越少,你就越强,直到天地间只剩独一无二的你,那便可与神灵媲美。”
“如果要成为五方上帝呢?”
“登临帝位的只能有一个,剩下的人都、得、死!”
猲四六像头眼睛冒绿光的老狼一样背手站着,深刻的皱纹给他平添几分毒辣。
……
不知是回忆还是幻觉,看着面前的老头,厉九川神情恍惚。
他站在当初那个狭小的谷地,周围一会站满了人,一会又空落落的,连猲四六也不见了踪迹。厉九川的意识和数千个自己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分离开来,混沌不清。
但厉九川清楚一件事,他就是玄十一,玄十一就是他,他是成千上万条意识的一个支流,是冰山之一角,是浮云之一丝。
他自灵觉视角中看见了磅礴的水瀑,看见自己手中抓住的空壳,那粘稠的黑色液体人只差脚踝就能彻底脱开皮囊。
厉九川心中再无牵挂,他和所有的意识融为一体,数千念头汇聚变成一个想法。
补全传承!
四野八方的水德灵源飞速汇聚,他的五指陷入名为肖虎的皮囊,死死扣住了那只脚踝。
即将脱离人蜕的玄十果断放弃了最后一只脚,粘稠的黑液顺着激流穿过重重岩洞,磅礴的水势将俩人分别冲进不同的洞窟,一路飞速流向第三层入口。
混浊的激流淹没了囚犯们的惊呼惨叫,为首的是一只三十多丈蠕虫般的污秽种,它竭力钻向第三层的入口,试图躲避狂潮。
但随即被水流形成的巨大漩涡拧成两截,肥硕虫躯被撕成碎片。
被卷入第三层的玄十一瞥了眼虫首,准确说是一颗人头,果然也是他熟悉的面孔。
自从他跌落帝位,被捉拿的手下原来都被抓进这里,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不出意外的话,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直到第九层都会有这样一个“镇将”。
而玄十的背叛他早有预料,故意引起话题让自己将海水倒灌,不是为了逃跑,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死自己。
烛阴被塞进冥狱,麒麟备选尚且孱弱,玄十一不认为这里还有什么存在能决定性地帮到玄十。
非得说有的话……除非是那个家伙被镇压在第九层,那么玄十所作所为、包括跟自己抗衡的底气都有了解释。
啧,麒麟真是个烂到骨子里的坏胚。
玄十一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勾起戏谑的笑。
冰冷刺骨的海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刷灌注,黑色鳞甲覆盖在关键处抵挡无时无刻的撞击,玄十一抱住膝盖脑袋埋在胸前,等待水流停息。
玄冥传承只有十三,几年来积蓄的力量全都用来抓了烛阴,他和此刻的玄十都没有排山倒海之能,只好等待倒灌结束。
反正玄十的一部分水德灵躯在自己手上,倒是不愁在哪儿找到他……
灵觉视野中忽然掠过一道黑影,玄十一稍稍抬头,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冲进一处凹陷的大坑,坑中遍布骸骨,全被海水冲得到处都是。
几副悬浮水中的骷髅间竟然露出了玄十的身影,他此时已经长出了血肉皮肤,独属于玄冥的气息肆意彰显自己的存在。
蜿蜒扭曲的庞大躯体环绕在他周围,蟒身外突的骨刺散发着浓烈的污秽意味,这副躯壳的主人长着整整九个头颅,却又分别展现出九种不同传承的特质,或鳞或毛或羽或角。
玄十伸手往这边一指,庞大的混合污秽种便如同受到命令般呼啸而来!
急促的暗流翻涌而至,蓦地又停在黑袍男人的面前,九头怪物感受到面前人毫无差别的玄冥气息,怪异的面孔同时露出疑惑之色。
“滚!”
玄十一懒得跟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解释,罗生镰宛如一道青光,霎时间劈开了拦住去路的怪物身躯。
这是第三层坐镇的污秽种,不知道吃了多少不该吃的东西才会变成那样。
九头怪物嘶叫着扭动两段身躯,大量墨绿汁液从断口喷出溶在水中,它却丝毫不敢对那道飞速游走的身影加以阻拦,只是瑟瑟发抖地卷住自己半截身子潜进水底深处。
等玄十一冲出骸骨大坑,玄十已经借着水势钻进了第四层。
接下来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一路上玄十都利用玄冥气息将本能根深蒂固的坐镇囚犯吸引而来,让它们去阻拦正主。
哪怕起不到什么作用,也能拖延时间,让他顺利地逃进下一层。
但随着二人追击速度越来越快,上方潮水涌入的速度竟然都跟不上他俩,到第八层时俩人同时落在潮湿的岩石上,再无海水阻拦。
此处地面锁着一十八个双膝跪地的囚犯,他们头发已经长得很长遮住了惨白的面孔,四肢和关节都被漆黑的冥石锁链紧紧贯穿,丝毫不得抬起。
如果不是微薄的灵源十分规律地流动,连玄十一几乎都要以为这些人已经死透了。
毫无束缚的俩人虽然追击一路,各自都憋了一肚子火,但并未急着动手。
这里是海牢第八层,距离海牢之底,传说中至暗的第九层只有数丈之隔。
而关押的囚犯,传承度都在八十以上,其中头发花白的几个,传承度接近圆满。
即使两个玄冥备选再强,也无法轻易抗衡相差两个大位阶的囚犯们,尤其是玄冥传承才堪堪复苏的玄十。
此时,他眼睛正盯着中间一头白发的囚犯,他能感受到,通往第九层的道路就在那人身下。
玄十一则看着罗生镰鬼目上飘渺的幻烟,十八道传承身影凝实宛如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尤其是中间那道身影。
形如雕鹰而头生长角,阴鸷又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就像看着溪水里毫无藏身之处的游鱼。
“放我走……就给你们让路。”白发囚犯缓缓开口,声音粗砺滞涩,就像许久没住人的古宅被推开门。
“放你走,替我杀了他!”玄十忽然喊道。
“好。”
蛊雕答应得干脆又爽快,反而是玄十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牢笼之底
玄十借助人躯夺来的环狗传承无法增长,传承度只能保持在三十五,玄冥传承方才觉醒,传承度为一。
这样的他,一旦释放雕蛊,只会被摁着毒打然后剥夺传承,旁边还有十七个妖魔鬼怪虎视眈眈,他哪敢轻易下手。
旁边黑杉的冷漠男人只是半眯着眼睛,看似一副凶光毕露将要出手的样子,而眼眸玄光流转间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是了,他也不愿意在这里出手。
心念急转,玄十开口道:“我要你立下帝誓,如果能助我夺传承,就放你离开海牢!”
蛊雕还未来得及答话,只听见黑袍男人也许诺道:“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替我杀了此獠,我不光放你走,还能让你恢复伤势,以全盛之姿走出去。”
说着,他摸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土德遗玉,色泽纯黄泛金,十足纯正。
“此物我还有十三颗,都可以给你。”玄十一语气微微倨傲,一副不屑撒谎的样子。
囚犯白发微晃,似是有些意动。
玄十焦急道:“他根本就是骗人,如果有那么多极品遗玉,他自己为何不用?说什么放你出去也是假的,他当年主张将灾种以上传承全都抓进冥狱,现在落得如此下场,此时不杀他,更待何时?!”
“胡说!”黑袍男人冷声反驳,“当年提出此事的明明是你!而且你手上一颗遗玉也拿不出,凭什么来让人帮你?”
“你才胡说,分明就是你提出来的!”玄十似乎气急,“而且我当年在玄冥宫下寒脉里藏了一颗应龙珠,此物得天独厚,总该够了吧?!”
玄十一闻言愣了下,忍不住流露一丝古怪的讥诮,只是黑暗中谁也没有看见。
“玄冥宫?”蛊雕终于出声了,“玄冥宫还在吗?”
“你们被镇压在海牢,玄冥宫怎么就不存在了?”玄十鄙夷道。
海牢从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残缺的冥狱,而当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冥狱是北帝镇压恶徒的囚牢。
“可历年来探查的人大多是土德传承……已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水德传承了,除了你们俩。”蛊雕的声音很迟缓,像是在艰难地思索着什么。
来探查海牢的掌士们从来不跟他们讲话,也没有学子能下到第八层。
玄十极为不满地道:“当年那一战虽然北帝跌落帝位,但玄冥依然挑出备选,两个帝座之下的从神站在你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蛊雕沉默不言,他当然知道五帝备选身份尊贵等同从神,可他已经被关押在这里很久,不知年月,依稀记得当初玄冥宫被打得很惨,不知道最后局势如何。
但这两个玄冥备选的确货真价实。
他张了张嘴,正打算让出价高的那个以帝名发毒誓,却忽然听见一丝奇怪的哗响。
“应龙珠算什么?”玄十一蓦地打断他的聆听,“待我登临帝位,便封你为第一从神,一神之下,万灵之上,并赐你玄冥传承,许诺你为下一任北帝!当年那玄十,不就是风光如此吗?”
被暗示的某人瞪圆了眼睛,墨色刺青像受惊的蛇一样颤动。
“玄十?”蛊雕的注意顿时被吸引开,“你就不怕我像他一样背叛你吗?虽然玄十是帝君最信任的神灵,但据说北帝陨落就是因为他出卖了……”
“放屁!我没有背叛!我是被冤枉的!”玄十脑门青筋毕露,反手从旁边石壁上扣下一大块岩石,嘭地一声砸中蛊雕!
这点力道对蛊雕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顶多就是响声比较大,而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话背后显而易见的含义。
就在这时,海水冲刷的巨响再也无法掩盖,如怒龙呼啸般直冲而下,瞬间将第八层狭小的空间淹没!
蛊雕还没来得及抓牢手中锁链,澎湃的巨浪便将他高高冲起,露出他身下的锁链和黑洞洞的入口,而其他十七个囚犯则依旧被固定在原地,只有蛊雕是四肢拴着不到两尺长的锁链!
两个玄冥同时露出预料之中的神色,难得他们演了这么久的戏。
既然蛊雕身下压着入口,那就没道理是被固定死的,此时看来,果然有活动的锁链。
玄十心中更是庆幸没有释放蛊雕,否则说不定他反会因为这不到两尺距离而丧命。
这般想着,他动作也不慢,倏忽化作一只金黄小虫,瞬间被水冲进洞口。
紧跟着他的是一条六爪小鱼,泥鳅似的,在蛊雕落下来的那一刻滑了进去,只余白发囚犯愤怒的吼声回荡在海牢第八层。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北方上帝!!!”
玄十揭露了自己身份,那么追杀他的玄冥,除了跌落帝位的那人而外,还能有谁?
此后的日子里,每每想到两个传承度尚且低微的玄冥在自己面前花言巧语装模作样地骗人,蛊雕总会无端狂怒,拿旁边几人撒气。
……
……
漆黑一片的地牢冷得透彻人心。
这里既没有风声也没有水滴,只有浓霜覆盖每一寸顽石,只有黑暗伫立每一个角落,只有死去的魂灵才能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这里是海牢之底,传说中的第九层,无人生还的至暗牢笼。
玄十一双手抱胸背靠岩壁,脑海里还回荡着玄十难以遏制的怒吼。
当年他并不是没有察觉这一点,他也给了玄十机会,单独召见玄十想听他怎么解释,但没有想到的是,玄十逃跑了。
这厮消失踪影后不到一个时辰,玄冥宫巍峨的大殿便被海潮般的强敌淹没,北方上帝至此陨落!
说他不是奸细,谁信?
但到玄十一“死”的那一刻都没有机会求证,直到千万年后的今天,他们才再次相逢。
而这一次,玄十的种种行径彻底坐实了自己的背叛。
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没有……
这样的话语无疑激起了玄十一的愤怒,让他杀心炽盛,决意再不给这个混账半分机会!
【冥】的世界里,无边的阴云在积蓄,直到浓厚的漆黑犹如铅块堆叠,陨落之帝的怒火几乎溢出位界。
隐藏在暗中的人始终没有出手,仿佛发生了什么意外。
于是修长高大的身躯离开岩壁,漠然迈向一隅,他伸手捏住黑暗的一角,骤然掀开。
只见玄十正蹲在里面,神情焦急地跟一只指节长的小青虫说着什么,却在看见黑袍男人的瞬间,神情变得窒息。
玄十飞快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你再不出手,不光我会死,他也会死,无数仍旧信仰你的人也都会死,你什么也做不到!一切都完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渊(一)
玄十一漆黑的瞳仁落在那条青虫上。
即使面无表情,青元君也感受到了那人独有的讥笑。
“吼!!!”
青虫瞬间膨胀,化作一条身影虚幻的青鳞古龙,九爪踏在岩壁之上,龙躯盘虬,怒须喷张,吼出狂怒之啸!
龙吼自海牢之底席卷而上,整座横跨万丈的巨大海崖震颤不已!
无数碎石跌落悬崖,惊涛骇浪拍岸而起,崖上卷起扭曲的气浪,腾地远远炸开数道环形白雾,荡开千里之遥!
远在帝都的五极山绽开青光,一个拄着扫帚的老头先是大喜随后又怒骂。
“他N的,不承认玄冥开眼,那青龙出世总不能拦着老子回京了吧?!”
……
海牢之底。
黑袍男人盯着对面身着青玄鳞甲交错的玄十。
“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
“是又如何?”
玄十露出一个狞笑,声音重叠而空宏,“你总是这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今也打算来唬我吗?玉始君在玄冥宫杀你,我会在这里杀你!”
“原来是青元君,玉始许给你的族人呢?你怎么在这里装泥鳅?”玄十一语气阴柔,越说肩膀越止不住地抖动,以至于不得不伸手遮住脸狂笑起来,甚至笑得深深地弯下了腰,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愈是笑,青元君愈是暴怒,血管如密密麻麻的蛛网般暴凸起来,整个脑袋都几乎胀成酱紫色。
“顾肇君!!!”
咆哮声歇斯底里,仿佛要将千万年的痛恨彻底发泄出来,将眼前人撕碎了剁成肉泥也难解心头之恨!
厉九川飘忽的意识蓦地被触动了一下,他终于想起来,那个登临帝位的前世叫做什么了。
随之而来是一片被从深处掀起来的记忆,就像硬生生地掀开的指甲盖,痛得鲜血淋漓。
玄十一捂住脸的指缝陡然露出一只猩红的眼睛。
“玄十”覆盖着青鳞的龙爪鼓起夸张的肌肉,狂风中随即爆开一声炸响,黑袍男人双手挡在胸前,身形暴退轰然砸在岩壁之上,饶是以玄冥的防御,鳞甲上也裂开了丝丝纹路,不愧是当年最强的帝君!
玄十一如此感慨着,整个人陷在冷硬的岩壁里,猩红眼珠犹自转动,妖异地散发赤芒。
“异端!”青龙啐了一口,仿佛玄冥那只并非纯黑的眼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回答他的是一串低呢的笑声,阴冷中饱含癫狂,某些压抑的东西终于爆发了。
巴掌大的镰刃刺破空气,如夜蝠擦过树梢,快到在青龙抓住它之前便划破了对手眼睑。
黑色龙爪鳞甲随主人动作的起伏而整齐地开合律动,轰然砸向名为玄十的躯壳!
即使青龙已经把眼睛附近的鳞甲及时转移到胸口,但皲裂的鳞片比起玄冥还是差不了不少。
攻击如同万斤重锤接二连三地叠打,空气爆发出刺耳的尖啸,狂暴的力道下催生层层扭曲的气浪。
两人在短短数息内连过百招,丝毫不顾及自身,都想在最短时间内击垮对方。
轰隆巨响宛如地动山摇,但海牢始终屹立,未曾坍塌。
只是其中关押的囚犯和历练的学子们惊恐至极,不少人死于污秽种受惊暴走。
青龙的每一击都带着极强的威力,而玄冥的防御终究是更甚一筹。
同样的伤势对于玄冥来说不值一提,却足以让虚弱万载的青元君出手威力减弱。
只是如此的话,青元君也有把握在彻底衰弱之前打败玄冥,但却被一个致命关键影响了。
因为玄十“不纯粹”!
青龙和玄冥传承虽然同时作用于一人,但也不受控制地相互争锋,削弱对方,反而让坚不可摧的不再坚硬,无坚不摧的不再强大。
伤势越积越重,用以疗伤的木德灵源飞快见底,青龙退无可退,眼鼻嘴缝都溢出青光,再不爆发就没机会了!
为数不多的青色黑色鳞片护住要害,他迎了上去,要用自己最强的一击赌这传说中的最强防御!
赌玄冥输!!!
轰!
青光迸射!如利矢刺破黑暗,也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整个世界刹那间寂静若死,随即响起雷霆般的爆鸣,无数山石自海崖上剥落砸下,海岸卷起滔天骇浪,地动山摇间仿佛天地都崩塌,海崖附近的飞禽走兽在巨浪中哀鸣而死,脆弱的生灵从来逃不过天灾人祸。
当尘埃平息,恐怖的灾厄结束,一切的源头——那座海崖依旧沉稳地矗立,一如千万年前,不曾动摇。
海崖之底,深沉的黑暗处。
号称最强再生的木德灵源试图覆盖主人胸腔处致命的伤势,遮挡裸露在空气中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纤薄的血膜一点点蠕动,覆盖豁开的胸膛,眼前只差最后一丝缝隙便要彻底弥合了。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却毫不留情地捅破了血膜,捏住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玄十一扶着刚接回去的半截下颌,血色的左眼里满是疯狂的笑意,最后一点稀薄的黑雾将他胸腹间可怖的创痕收拢,从腹部到喉结,蠕动的血线见证了他受到何等程度的重伤。
“我赢了。”他贴在战败者的耳边轻声道。
此时,没人在乎躺在地上的是玄十还是青元,这具躯体只有一个共同的称呼,那就是——凡人。
一点精纯的黑芒似乳燕投怀般没入玄十一眉心,而一道青蒙蒙半透明的虚幻小龙挣扎着从玄十的躯壳上升起,落入玄十一的掌心。
剥落传承对于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从容轻易。
有了五方极界唯一一道青龙传承,疗伤和防御将成为最无敌的不死组合,哪怕被玉始抓住,玄十一也有把握生还。
和附体玄十的青元不同,他占据传承的主导权,能避开双传承互损的局面。
浑厚的气血辅助纯正水德弥合所有的创伤,这更是让他感慨地看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一眼。
如果不是武道修为提供最后一根稻草,恐怕躺在地上被剥夺传承的就是自己了,到青龙最后一击前,他身上所有的鳞片都已经碎裂,灵源也几近干涸,只靠那一身气劲硬撑下来。
收拢了两道传承,玄十一抬手一挥,地上的青虫和人都被丢进了【冥】。
虚弱千万年的青龙,还未成长的玄冥,没有时间成长的传承度致使双方只能以肉身对敌,为数不多的灵源全都用来保命,于是武道化劲成功将对手置之死地!
假意疯狂搏命,实则以九成九的底牌压出胜字,血色入魔的眼珠不仅不是他的弱点,反而是无数岁月来蒙蔽敌人的强力手段!
即使赌输陷入死地,玄十一也有把握凭借始终未曾割舍的魔念和对手同归于尽!
但他终究还是赢了,天意站在他这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渊(二)
“你真从骨子里就是魔,注定要毁天灭地。”
青元君发出虚弱的喟叹,不同于战斗时的狂暴,他的声音儒雅随和,如沐春风般动人。
玄十一猩红的左眼微微颤动,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只渺小的虚幻青龙笑道:“那你就该持护我,让我不会变成魔,你应该相信我不是真的想那样做吧?”
青元君有气无力地苦笑,“谁知道呢?”
……
……
兆阳,五极山。
“常闲,陛下有旨。”
来人一身墨青缎绣麒麟袍,霜鬓苍目,座下一匹雪毛大马正呲着一口尖牙喘白气。
脑袋乱糟糟的老头闻言丢下手中扫帚,双膝跪地接旨,他犹自颤抖的双臂暴露了内心的紧张和狂喜。
“即日回京,不得有误。”
年纪不小的掌士冷淡地吐出一句话,将手中诏书递给常闲。
老头知道掌士们从来都是一副死人脸,更何况他正在狂喜的兴头上,才懒得理会这人的态度。
他死死捏住金黄的诏书,又生怕抓坏了哪里,紧张又颤抖着,布满老茧的双手险些将圣旨掉在地上。
“按照惯例,你还得回答几个问题……”白鬓掌士从怀里取出一份青铜卷轴拉开。
“不必问了!北方上帝要绝天地通,甚至灭绝人界,实在是丧心病狂!不得好死!我回京后一定辅助陛下找到让玄帝起死回生之人,我等杀之而后快!”常闲咬牙切齿,一副狰狞嘴脸。
掌士的动作僵在原地,好一会他才开口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因为曾经试图为玄帝开脱罪名,才被贬斥五极山守山的吧?”
“妄念,都是妄念。”常闲点头哈腰,连忙赔笑,不自觉显露疯癫之态。
白鬓掌士嘴角扯了扯,边摇头边道:“罢了……你赶快打点行装,随我回京。”
常闲直笑,“我哪里有什么行装,快走吧,快走……”说着,他忽而又回头望了一眼。
落日余晖下,身后是近万年来五座巍峨神像第一次出现三座同时显圣的情况。
东方上帝儒雅的双目泛起象征生机的青光,北方上帝双眼纯黑仿佛要吞噬万物,中央上帝则是恒古金黄,笼罩在无止境的光辉之中,剩下两座神像依旧灰扑扑的,倍显沧桑。
常闲回过头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掩饰自己通红的双眼,翻身坐上掌士的“白马”。
“走吧。”
“你抓稳了,我这可是一匹青马王,异变后吃了我不少好东西才得了这一身雪白毛皮……”
“你到底还走不走?”
“走走走。”
……
……
言乐推开堵住洞口的尸体,一路向下。
死人冰冷的手指尖锐似利爪,险些划破他脸庞。
他此前一直抠在石窟的某个缝隙里,等到水流渐渐停止才从里面爬出来。
紫玲珑早已不知被冲到了哪去,八成是凶多吉少,原本躲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囚犯们也都被冲得不见了踪影,更别说多半还没摸到门窍的学子。
一直下到海牢第八层,言乐才看见十几个被锁链拴着的人。
他双瞳亮起威严的金芒,地上的囚犯们同时颤抖起来,穿过骨肉的锁链透出灿金的光,顿时让他们双眼翻白,失去意识,连中间的蛊雕也不例外。
言乐踢开蛊雕,露出下面的洞口,那是通向第九层海牢的入口,万年光阴,进去的囚犯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阴冷的风从洞口吹在少年脸上,让他下定了某种决心。
宫里曾经暗示过,如果来到海牢第六七层这样不上不下,逃又来不及逃到出口、下去又十分危险的地方,可以去八层以下避一避。
第八层有专为麒麟改造的锁链拴住囚犯,那第九层也有人被这样束缚着吗?
言乐纵身跳了下去。
因为他找遍了前八层还没找到那个人。
阴冷的洞窟里空荡荡的,半点灵源的波动也看不见,但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已经被冲刷得差不多了。
这里不同于其他牢层,和第八层很像,只是一片空地没有藏身的地方。
言乐纵使极力嗅着微薄的血气,也没有找到人,他心中愈发失望。
地面似乎曾遭受过某种非人的重创,岩石夸张地皲裂,碎石遍地,旁边的墙壁也是处处凹陷,这都是他一点点摸出来的。
言乐又走了两步,忽然踩在什么石块上,差点绊了一跤,起初他还接着走,随后觉得这个石块长得有点奇怪,后退回去又踩了两下。
“踩够了吗?”
冷漠的声音突兀响起,惊了他一跳。
“你怎么不说话?!”
言乐惊恼之余又哭笑不得,来回踩了几脚这家伙才开口,难道刚才是睡着了?
“被人毒打了,说话难受。”
说话间,黑暗里亮起两点青蓝色的瞳光,就是比起之前衰弱了不少。借着这点微光,言乐看见那人捂住胸口,一副我好惨的样子。
“……”
大佬你不是这样的,你正常点。
言乐边吐槽边吞了口口水,怀疑这厮是不是被打到传承种暴走,已经变成污秽种了。
“要不要来点黄柏脂?”
“要!”
那人立即来了精神。
“……你是不是就想着骗我份额?”
“爱给不给吧。”
黑袍男人又焉了回去。
言乐咬咬牙,从自己那份上面扣了半个指甲大小的薄片。
他伸手递过去的时候,闻到那家伙身上明显的松香气,比手上这点柏脂气味还夸张,刚刚怎么就完全没闻到呢?!
只是再缩回手已经来不及了,薄片嗖地就没了影子,火光亮起,玄十一直接就着烟火吞了下去,言乐依稀看见他苍白如纸的嘴唇,以及脖颈处狰狞的血迹。
“你这……还能撑过一个月吗?不然先上去安全。”言乐不再怀疑他的伤势,反而将自己剩下柏脂都给了他。
玄十一有点想笑,守狱人都杀了,海事府要反应过来起码也得小半个月。
他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强行忍住再次剥夺一道五帝传承的诱惑,“比你能撑。”
“你还是先上去保命要紧,约定暂不履行,下次你再还上便是。”言乐认真道。
玄十一摸了摸下巴,“这里不比上面安全吗?”
言乐愣住,事实上这里比哪儿都更安全,前提是厉九川已经把危机解决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渊(三)之亡誓
“原本这里关押的…东西呢?”
言乐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用东西来代替。
“跑了。”
“啊?”
少年难以置信。
“海水倒灌到第八层而止,第九层水就消失了,你没有想过水去了哪儿吗?”玄十一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剩下的黄柏脂搓燃,开始一本正经地瞎扯。
“水……被吸出去了?”
“嗯。”
“所以……水能出去,那个东西也能出去?”
“聪明。”
“那它之前为什么不出去?”
“你觉得现在和之前的区别是什么?”
“现在……现在你跟它打了一架,以前没人跟它……难道是你取代了它被囚禁的位置!有人代替它被关在这里,所以它才能逃离?!!”
好小伙,真会脑补。
玄十一差点笑出声,他抖了两下牵动胸口的伤势,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个恶趣味的主意。
“我……我恐怕日后就出不去了,咳咳,你快走吧。”他虚弱地捂住嘴,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而言乐正陷入自己猜测的某个恐怖假说里,如果非得有个人在第九层代替那东西顶罪的话,不一定是厉九川才行,比厉九川更弱的自己岂不是很危险?反正只要有个人代替……
刚想到这,他就听见厉九川一番话,顿时觉得自己想法无耻且阴险之极。
言乐在黑暗中羞红了脸,忍不住大声咳嗽掩饰尴尬。
“我不走!走什么走,这里最安全我要在这里待够一个月!”
玄十一眨巴眼,“你待够一个月我肯定都死了,到时候你就被关在这里。”
“我……”言乐想也不想地开口道:“我去外面杀污秽种,夺取遗玉给你治疗伤势。”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玄十一回答得飞快。
言乐:“???”
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不是被骗了?
“咳咳,咳咳咳……”
玄十一虚弱地狂咳。
“……”
言乐:麻了。
少年转身跳出洞口,再次震慑过第八层的囚犯们后,直接去了上面击杀污秽种。
终究是少年郎啊,对于信任的人可以这样毫无保留。
玄十一咂吧嘴,心情愉悦地再次沉浸到【冥】的世界。
同样的海崖,此端岸上空无一物,彼端却盘踞着巨大金色独目骨龙,惨白嶙峋的尾骨浸入深黑海水,浪潮拍碎雪沫。
海崖地底最深处的洞窟中,躺着半死不活的玄十,旁边一个青发儒雅男人半靠着石壁,身形幻灭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普通传承种不可能寄居意识,只有五帝种才会包含旧主意识,毕竟他们曾同为一体。
冥狱之主一袭纯黑王袍站在两人面前,精致的暗纹遍布衣襟袖口袍角,他在这阴影中自有权柄加持,形象自然是贵不可言。
“都说冥狱无天无日,永暗寂寥,没想到居然还有个五方极界。”儒雅男人微笑,黯淡的青色竖瞳如春风般温和恬静。
在被拉进来的瞬间,青元君就察觉到这“世界”的本质。
“因为寂寞。”
玄十一露出同款矜贵笑容,身为曾经时代的佼佼者,这样的礼仪几乎刻在骨子里。
青元君闻言沉默半晌,“我以为你是我们之中最不怕寂寞的。”
毕竟这人曾经做出的事,令诸生发指!
“我早就说让你别信玉始君那个混账……”玄十一摇摇头,半蹲在青发男人身前,“你看看我们现在,四帝皆陨,麒麟独胜。”
青元君木着脸,“赤帝因你而死,白帝是你杀的,现在我也要死在你手里了,说让我别信,你也得让人觉得可靠不是吗?”
“唏……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十一起初还能克制,但很快就遏制不住地狂笑起来,左眼也泛起血色。
青元君心中一惊,立即闭上嘴,左右看了一眼,抓住玄十脚踝用力抡了过去。
玄十一嘭地拍开人,装死的玄十当即撞上石壁昏迷,还没忘了死不瞑目地瞪着青元君。
“我杀的?!”玄十一咆哮怒吼,青筋毕露宛如入魔,“祝初君他故意找死!拿殊儿逼迫我……就凭他?!!”
“你们在玄冥宫前逼我出关杀死燕殊君时,怎么就没想过是玉始是推手!!!”
“还是说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猩红左眼剧烈地震颤,黑色烟气如触须般从他身上蔓延舞动,整个世界阴云汇聚,压抑到令人窒息!
“让我死?……嗬嗬,我早就该把你们杀了……死,都该死,所有的人!生灵!但凡活着的我都要叫它们陷入死亡!但凡存在的我都要叫它们消失!但凡界限不明我都要叫它们跪地为奴!与这世界碾为泥泞!!!”
疯狂的誓言勾动万界诡异之灵,亡魂齐哭,无数扭曲的聻欢呼咆哮,尘埃中的希夷高歌膜拜,属于亡界的死物们从这一刻开始复苏!
无论是玄冥阴影之下,还是残缺的真正五方极界。
大地在颤抖悲歌,山峦为之哀泣,川流逆卷而上,天空落下血色的霞光,整整九个日夜不肯散去!
接着山河崩裂无数险渊,其中一道横贯三环山脉,割裂云炎铜壤青五州,千千万凶恶诡物自深不见底的裂隙中逃出,扑向人世王朝!
是日,五极山中央上帝之像金光大放,天地书写鎏金大字,下放帝诏,传世人屠鬼灭聻之道。
凡世震动暂且不提,冥狱中曾经的青帝勃然大怒。
“你疯了!!!帝誓一出,无数已死诡物都将应尔之言扑杀人世!你还说你不想灭世?!”
玄十一没有回答他,左眼中的猩红像被彻底汲取了力量,旋成涡状消失不见。
他晃了晃身躯差点跪倒在地,方才入魔起誓几乎把自己抽干!
玄十一强忍着躺在地上昏睡的欲望,声音暗哑地道:“你以为!你以为……我想?!”
传承种还没汲取够力量,残余势力也没聚集起来,一切都还没到翻盘的时候,要不是重重刺激下突然入魔,他怎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要杀也得是在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杀。
青元君闻言一窒,话脱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家伙刚刚失控了,现在还能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呢?
第一百十四章 出渊(四)
这王八蛋的沉疴旧疾真是要命!
青元君阴沉着脸,没等他再开口,玄十一就忽地没了踪影。
“等……”他下意识伸出手,又猛地攥紧拳头重重砸在地面。
……
……
言乐带着一小包遗玉回来的时候,发现厉九川不知何时给自己削了把石躺椅,靠在上面歇着。
附近散落着废弃石材,石椅上的黑袍男人神色冷硬,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味道。
这又是犯了什么病?
言乐有些摸不着头脑,伸手把小布包递给那人。
看见少年靠近,玄十一眉眼缓缓舒开,刚准备去接,言乐忽地把手缩了回去。
顶着黑袍男人锐利的眼神,少年哼声道:“我刚刚就想明白了,为什么我得出去打遗玉,你就能在这躺着呢?”
“为什么?”玄十一眉梢微扬。
“因为你身受重伤,还得代替我在第九层被关着。”
“……对。”
“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白吃我的遗玉,又不是我把你打伤的。”
“然后呢?”
“然后你得教我,打败白云天那种兵器之术。”
“嗯?”
“作以交换,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言乐急忙解释。
“好。”
“你别不答应,我……唉?”言乐愣了下,“你答应了?”
“嗯,但是得等我伤势好些才能教你。”
“一言为定。”
“自然。”
男人扬眉间微微有些不屑,似乎对少年撒谎是一件很没品的事。
言乐犹犹豫豫地将遗玉交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明明主导权都在自己手上啊?
玄十一接过布包的瞬间,鼓鼓囊囊的袋子就干瘪下来,接着他薄唇微动,轻轻喷出一股七彩斑斓的小烟圈,像星辰一样在黑暗中飘散、闪闪发光。
这是遗玉中的杂质。
言乐看呆了,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吞噬遗玉的。
空布包被丢进少年怀里,玄十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表示自己要休息。
言乐捏了捏空落落的布袋,总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传说中神魔的蛊惑,黑袍男人冷漠矜贵的形象刻在脑海,每每面对他就像在未央宫里参拜那位至高神灵,一言一行都像着了魔一样听从他的指引。
简直像缺陷之人渴慕完美之神,盲目地服从他,尊敬他,对他同时怀有敬畏和亲近之心。
以至于连多余的思考也不愿有了。
言乐继续出去狩猎囚犯们和污秽种,没有发觉自己后颈闪烁着一小片若隐若现的黑色古怪龙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渴慕,像极了上等位阶的天然压制。
同为五帝种,上位压制只对下位从神有效。
玄十一勾起嘴角,等到这位麒麟备选晋升之际,突然发现自己是玄帝从神,该会何等有趣?
如果不是从玄十手里夺回了一份传承,他也做不到给言乐从神之位,哪怕是最低等的。
即使如此,玄十一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传承仍旧并非那么完整。
真是叫人头疼。
除了传承而外,玄十一又想到自己的誓言,万界诡异之灵见证,勾动天地异象,说明誓言是五帝级别。
这种程度,就算他自己不愿意,冥冥之中也会有无数推力让他实现自己的诺言。
传承种污秽种什么的就够麻烦了,那些死诡之灵又开始祸乱人间……这倒不是什么坏事,但恐怕会加剧和麒麟正面对上的进度……更何况无生之力仍旧盘踞在左眼里,一旦控制不住,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玉始君找到……
趁麒麟还在那边忙,出去后还是要尽快聚拢势力,说不定还跟天宫和山神殿有见面的机会。
玄十一心中盘算着,种种事物因果就像蛛网般繁复,杂乱地缠绕在一起,光是想想就令人心烦。
……
一个月后,北冥海域。
原本海事府每隔十日都会来这号称绝域的黑海海牢查探情况,顺便换班。
但中帝下旨,鬼祸诞生,大部分掌士都被抽调去压制各地突然出现诡异之事,以及查看各州裂开的地缝、镇压趁机作乱的传承者,于是人手愈加不够。
直到学子们煎熬期满,才有一队掌士准备按照例行规矩带他们回去。
通往海牢的洞窟闪过黑影,五个麒麟服掌士凭空出现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领头者眉目细长,气度威严,他动作斯条慢理地从怀里取出一支青铜卷轴,仔细打量一番。
“秦大人,这海牢就一条路,您还在看什么?”一个黄脸掌士不解问道。
“看守狱人怎么还没出来。”秦瀚海缓缓看向身后,海潮拍打崖岸的声音起伏,黑沉的海水望不到边际,“去找找。”
掌士们微怔,随后同时走向洞外,顺着险峻的山崖下滑。
因为死在海牢里的人,最终都会出现在北冥海面上,被无形的力量笼罩在方圆百里之内。
附近的海域飘着近千只备用小船,每隔百丈就有几只,用来给重伤未死之人留一条生路,是学子还好,如果是囚犯活着出来,依然会被困在方圆万里的绝域之中,被巡查的掌士抓回去。
不过,多年来能逃出来的人不足五指之数,且都被就地格杀,还没有被重新抓回去的。
两个时辰后,附近砾石滩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尸体。
神匠打造的学子服能让他们的尸体保留下来,囚犯们可没有这等待遇。
掌士们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旁边,面面相觑,秦瀚海脸色看似淡然,实则心底都翻了天!
足足三十四具尸体,这次历练的学子一共就四十八个人,各个家族的种子新秀全在里面,死亡超过七成,是百年来死得最多的一次。
回京后,有多少势力会找到海事府发疯,秦瀚海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最近两年怎么破事儿都找上自己,是不是该找云雀大人祛祛晦气?
尤其是他目光落在一个紫裙的小姑娘身上时,这种晦气的感觉飙升到极限,妥妥的八辈子血霉啊!
秦瀚海赶紧看完了剩下的人,呼,幸亏没有那个孩子。
不然他死得心都有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疑点
想到这里,秦瀚海又取出卷轴拉开,纤薄的卷面幻化出一副少年面容,一点朱砂痣在眉心熠熠生辉。
“回去接应学子,尤其是这孩子,一旦发现即刻带回,万万不可有半分闪失!”
“是!”
众掌士低头应喏。
……
……
无边的黑暗对少年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熟悉。
他悄然靠近一个长着三颗腐败头颅的污秽种,青铜剑递出连半点声息也无,瞬间削掉三颗脑袋。
污秽的血水还未喷涌,言乐又是唰唰两剑将尸体斩开,刚好靠着旁边凸起的石柱滑下,整个过程连空气中流窜的细微风声都没有几分改变。
他原地等待了五息,将汇聚遗玉捡起,顺手扔进后腰布包。
刚好装满,可以回去了。
一个月来,他杀死的囚犯和污秽种不计其数,从一开始只找弱小目标,到现在传承度三十以下的全都不要,堪称实力暴增。
渠良传承只涨了十个传承度,麒麟依旧纹丝不动,剩下的遗玉全都交给第九层那个假装伤病家伙了。
但言乐并无怨愤,反而对这场交换很满意。
无论是生死间的应对,还是搏杀的技巧,厉九川的确遵守诺言,一一交给了他,有几次在第七层遇险差点身死,也是那家伙及时出现救了自己。
他都有点怀疑厉九川是不是宫里派来的护道人了。
听说父皇以前有个护道人,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从父皇儿时直到登基都没有暴露出来,结果有一年兆阳大乱,那人抛家弃子守在父皇身边,这才知道他的身份。
言乐胡思乱想着,顺手斩掉了两个窥伺的脑袋。
如果厉九川是护道人,自己肯定不会让他抛家弃子那么惨的,只是身为未来的君王,亲自给下属找遗玉疗伤,那家伙肯定感动得要死,恨不得鞠躬尽瘁吧?就是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言乐熟练地使用麒麟灵源和第八层的锁链共鸣,一脚踢开挡在中间的白发囚犯,露出第九层的洞口。
能被关在海牢的必然都是穷凶恶极、罪无可赦之徒,尤其是被关押得越深,罪行就越重,不值得怜悯。
言乐无视身后的数道凶光,跳进洞口。
金瞳点亮照向那张石椅,上面俊美高大的男人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小孩子趴着睡觉。
言乐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厉九川变回幼年模样了,但心底还是没来由地冒出几分失落。
“喏。”
他把布包丢给厉九川,石椅上的孩子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搂着布包一吸,圆滚滚的遗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蓬斑斓彩烟被喷出来。
“你怎么变小了?”言乐抽出自己的青铜剑挥舞两下,“今天打算教我点什么?”
“不教了。”厉九川打个呵欠,“今天一月期满,海事府应该派人来接我们了,去第一层等着吧。”
言乐皱了下眉毛,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好。
但是想到消耗殆尽的干粮和恶劣的环境,在光辉之下活着才是当朝太子应有的生活。
他也没多说什么,将长剑归鞘,踢开地上抢夺其他学子的干粮袋,准备从洞口跳出去。
言乐忽然顿住微弯的双膝,看着还没自己胸膛高的孩子道:“要不要我帮你……”
嗤!罗生镰擦着少年脸颊飞洞口,稳稳地扎在第八层地面。
小孩面无表情地拉着锁链跳出去,留下言乐一脸纳闷。
他哪儿又得罪这家伙了?
言乐跟着跳出洞口,突然愣在原地,“你不是说第九层必须有人被困在里面吗?!!”
“我说了吗?”厉九川嘲笑的尾音毫不留情地在洞窟里回荡开来。
言乐:“???”
少年涨红了脸,那些都是他推测出来的,这个混蛋居然没有说出真相,反而享受了整整一个月!还嘲笑自己!!!
厉九川幼年的样子真是比成年可恶一百倍啊!
……
……
最先下去探路的掌士捧回来一颗人头。
骨茬切口平滑无比,皮肉筋络干瘪地缩成一团,散发着腥馊的恶臭,随着掌士的走动,几条黑色环节的虫不断地从眼眶里跌落。
秦瀚海面色罕见地扭曲了一下,仍旧从半腐的脑袋上认出这是上一批的守狱人。
毫不迟疑地,他直接通过烟海书卷通知了海事书院,并且让掌士们结队行动,要求府里增派支援。
不到半个时辰,海事府就把还在兆阳活动的掌士全都派了过来,书院的夫子也来了一多半。
整个海牢被彻底搜查数十遍,囚犯的皮都扒了三层下来,除了发现有人在海牢里偷偷挖洞试图逃跑还挖错了方向,还有只污秽种抓了两个学子当作储备粮之类七杂八碎的事,最令人震恐的是,海牢第九层空了。
消息发出去后,秦瀚海领着一队人候在传送洞口。
一道玄光闪过,数十道身影出现,为首者一头黑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竖瞳诡漠,气质阴冷。
“参见宗南大人。”秦瀚海带着一干掌士行礼,毕恭毕敬。
宗南只是微微颔首,下一刻就消失了身影,等他再次出现时,神色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秦瀚海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纯粹的速度,并非什么神通。
“没查到什么吗?”宗南开口问道,声音异样地温柔,和他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初步认定是那位不想留在这里,故意引起海水倒灌,撑破结界离开了。”秦瀚海如实答道。
“第九层里的干粮袋子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他去的时候那位已经离开了。”
“紫家的烛龙跑了,你觉得这两件事有何联系?”
“烛龙帮助那位跑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
宗南摇摇头,“你把自己觉得奇怪的事都说一下,所有的。”
秦瀚海犹豫道:“要我说,最奇怪的不是那位不见了或者烛龙跑了……反而是一件小事。”
“细节决定成败,但说无妨。”
“我之前去了一趟月境,跟随我的掌士肖虎在路过一个村庄时似乎受到了污秽,回兆阳后肖家居然又把人送进了书院,还打点府内让肖虎避开了审查……这样一个人,他居然也死在这里了。”
“疑点重重。”宗南颔首,对身侧人下令道:“去两个人把肖家抄了,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于是两个侍卫消失在原地,在转瞬之间回到了兆阳。
秦瀚海丝毫不敢说话,虽然知道这种关键时候需要些蛛丝马迹,但他也没想到这位大人如此“雷厉风行”,仅凭一丝疑点就让人掀了肖家……简直就是,权势滔天。
第一百四十二章 突破
海事府无疑是大樂最有权的衙门,每个掌士都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甚至是皇亲国戚,在他们眼里和其他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负责清除污秽种,杀掉作乱的传承者,驱逐秽兽和野神,现在还要加上一项,祓除地下缝隙冒出来的诡灵。
人也好,畜牲也好,无论高低贵贱,身份如何,在神袛污秽下都是平等的。
哪怕只是一丝警兆,放任不理都会造成掌士的死亡,而每一个掌士都来之不易,是野生传承者不可力敌的存在,正面对上山神殿的人以一敌二都是常事,就算是天宫也可以一对一不落下风。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樂王朝的存在都是因为海事府在维持稳定。
故而他们几乎拥有绝对的权威,只要不是把皇宫里的人随便杀了,铲掉渭水湖畔所有的凡人贵族,皇帝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前提是,凡人。
经过数十轮血的清洗,兆阳几乎没有纯正的凡人贵族,全都是传承世家,和海事府的掌士们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不是掌士们身上的世家印记太重,府主也不会每隔四年从外招纳传承种子,这还是皇权压制世家的结果。
除了肖虎,肖家还有几个人在海事府任职,人与人关系脉络很复杂,宗南直接决定清剿肖家,粗暴的斩断世家和海事府的联系,肯定会后患无穷,惹上不少麻烦。
但当事者都毫不在乎,秦瀚海也没必要操这门子心。
毕竟这位可是海事府副府首之一,被称之为【巴蛇】的强者。
和普通传承者什么孟极三五,了、猲狙四六不同,他就叫巴蛇,且除他之外,再无人有巴蛇传承,是走血路争夺,杀到最后的赢家。
没人知道宗南传承度是多少,有人说是九十以上,也有人说是满传承度。
总之,他是顶尖的强者无疑,据说近日才从西南边的寒绒原回来。
就在秦瀚海思索的间隙,宗南带着人走出崖洞,来到了石砾海滩。
饶是随口一句话就要抄了肖家的巴蛇,看见地上这么多传承世家子弟尸体,也忍不住瞳孔骤缩。
一般来说,海牢之行肯定会死人,但都不到总人数的一成,甚至更少。
难怪卫砚那个畜牲要把自己支过来,就算自己不怕得罪人,也不是这样得罪的!
尽管宗南极力克制,脑门上还是忍不住绷起青筋。
紫家敢把烛龙的寄主送入海牢历练,还把传承搞丢,这已经是他想象中最糟糕的画面了,没想到还能比这更糟糕。
杉、赵、白、靳,蔺、紫、周、祁,兆阳八大传承世家,各个都有灾种传承坐镇,死掉的这些人不是本家弟子,就是和八大世家沾亲带故。
外招的学子们反而死得最少,因为他们进书院是最难的,实战能力也强。
这三十四个学子虽然都不是最强,但却是八大世家未来三十年内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要不是敢肯定这事跟海事府和皇帝都没关系,宗南几乎要以为府主和陛下终于联手准备忍痛斩沉疴了。
这些人一死,三十年内八大世家必定要迎来衰弱,是更替兆阳盘踞势力的最好时机。
无论此事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恐怕皇城很快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把尸体都装好带回去吧。”宗南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又问道:“剩下的学子怎么样?”
“都无大碍,甚至比以往的更强更警惕,有几个掌士惊到他们都被打伤了。”
“好,先安排他们回书院,然后去本心殿观心,护送他们的人也得去。”
“是。”
秦瀚海当然知道这是为了看看那位有没有藏在谁身上,虽然本心镜不能直接照出来帝种传承,但却能从另一个角度找到迹象。
……
……
回来之后厉九川就一直有些昏昏欲睡,反正也有两个学子受伤被掌士背着,他干脆就假装成萎靡不振的样子,打算蹭个伤病待遇。
还没等空闲的掌士过来,就有两只手同时扶住了他。
言乐也就算了,还有一人居然是白云天。
两人对视一眼,厉九川也露出诧异之色。
“你受伤了?”自从上次比试,白云天再也没有带他的枪,而是挎着一把标配的青铜剑。
“没有,就是犯困。”小孩懒洋洋地打呵欠,抽回胳膊。
“我背你。”言乐瞪了白云天一眼,觉得他是故意找茬想打架。
“谢谢。”厉九川直接趴在太子背上。
“……”
言乐有点茫然,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又出现了,但看见白云天跃跃欲试的模样,他赶紧把人背上走在前面。
没空猜少年们都怀着什么小心思,厉九川不自觉陷入沉眠,玄十一在海牢吃了许多遗玉,冉遗传承直冲五十大关,身为表意识的他此时全力维持灵源的运转,顾不上别的。
背着人的言乐却是一惊,厉九川腰侧水德灵源简直活跃得像火焰,以至于他后背都开始僵硬,八成是开始长鳞片了!
好在他们距离本心殿已经不远,言乐走得更快了,越过众人,一头撞开门,只见里面等待的夫子比剩下的学子还多。
少年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把厉九川放在自己旁边,状似随意地摸了摸后背,一把鳞片脱落,在他掌心化作灰烬。
等人到齐,琴师长开始指挥他们挨个照本心镜。
轮到厉九川时,言乐替他问道:“师长,他……他受伤了还没醒,怎么照本心镜?”
“我来吧。”
没等琴师长回话,莫予上前一步,捞起厉九川就放在本心镜前,速度快到言乐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流水一如既往地丝滑如镜,原原本本地照出一个熟睡的孩童。
只是镜子里,厉九川腰侧多了一抹青蓝色的柔光,很快就聚集成一只六爪蓬须的小鱼。
它摇摇脑袋,摆摆尾巴,蓬松的青须像在水里一样自然地漂浮,起初看着还有些模糊,不到两息时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空气出现一种异样的抽离感,众人的皮肤都开始起皮,而厉九川整个人却显得十分水润,凝聚的水德灵源甚至泛起肉眼可见的青蓝光芒。
如此异象,夫子们竟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有些惊喜。
这是突破的征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上
本心镜中的孩子身上不断从腰侧刺青处冒出这样一条条小青鱼,有的趴在他脑袋上,有的歇在胸口,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除了浓郁得超乎寻常的水德灵源,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
一个戴着琉璃细框镜的夫子招招手道:“他这一时半会都不会醒来,让人送到他独居吧。”
突破一看根基二看运气,天资好坏只决定突破几率,并不能决定突破时间。
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一点,于是来了两个书院蓝衣侍卫,背着人离开了。
……
……
单以漩流法来看,如果说突破传承度三十,需要拧成四股气旋形成一阶灵源,那么突破传承度五十就得十六股,才能形成二阶灵源。
这些都在过去一年上的课里讲过。
厉九川当初误打误撞成功突破传承度三十,所用方法类似漩流法。
这种法子很难突破到三阶,因为理论上三阶灵源的形成需要二百五十六股漩流,超越了二阶传承者的极限。
厉九川突破传承度三十,也就是成为一阶传承者时,汇聚的漩涡有八道,这大大节省了他的时间,在书院里新汇聚了三道,剩下五道也都在缓慢地形成。
蓝衣侍卫把孩童放在床上,两人前脚离开院子,厉九川后脚便睁开了眼睛,露出一片纯色玄光。
大号醒了。
原本慢得像蜗牛似的灵源如同被鞭子抽了一把,眨眼间又拧出五道漩涡。
一股全新的、更强大的力量自漩涡之底诞生,不止是粘稠的液态,而是近乎“冻”状,好似无暇的碧蓝美玉。
冉遗传承度正式突破五十。
从双臂到躯干都可以显化传承种形态,转换的身躯部位达到了百分之五十。
玄十一伸了个懒腰,从红木案几上扯过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说自己修为不稳定,回家找厉九禾帮忙,先回酒楼了。
将信笺扔到一楼八角桌上,粉雕玉琢的小童鬼鬼祟祟地在门口附近瞅了一会,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
……
云州,野海。
这一片海域传闻有海怪吃人,所以向来无人踏足。
潮水似雪浪般翻涌,峥嵘鳞角乘风破浪,灯笼大的血橙竖瞳直直盯着南边,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躁动。
天蓝眼睛的男人摸了摸蛟首,他纯真俊朗的面孔比黑蛟还兴奋,简直可以称之为狂热。
数十道裹着黑袍的身影蹲伏在黑蛟鳞片的缝隙间,宛如幽灵。
在他们的灵觉之感中,南边某个繁华的大城里,雷鸣般的心跳声震颤着,让他们浑身战栗,几乎要穿透灵魂。
主上终于召唤他们了!
季欢双脚像扎了根一样稳稳站在黑蛟头顶,他展开双臂尽情迎接风浪,和那常人无法察觉的巨大心跳声。
咕、咚!……
咕、咚!……
随着黑蛟飞速游动,这声音越来越接近,越来宏大,仿佛融入了血骨,刻进了魂魄,所有的玄冥信徒都露出时悲时喜神色,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季欢不自觉露出狂热到扭曲的笑容,身旁的青铜甲士古怪的神情隐藏在甲面之下。
赵青到现在都不清楚,当年那个孩子究竟什么来历。
……
……
兆阳,七十二坊之明夜坊。
姚掌柜独自打理着家什,将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
曾经门庭若市的青茗茶楼已经多年闲置,历经风雨七十载,从兴旺到衰落,外面的势力换了一批又一批,老茶楼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了。
满头银丝的老人收拾好东西,心中无悲无喜,以往的积蓄全都耗尽,明天他就准备离开此地。
他最后一次坐在茶楼桌前,默默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
一阵潮湿的水汽吹进老屋,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寒意渐起。
看着这雨,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传闻,五极山玄冥开眼,水德传承者都口口相传,说是玄天上帝将要回来了。
别家的主人要归家了,自己家的主人呢?
老人也听说东边亮起了青光,可激动过后,又听闻青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从生到死,不过两个时辰,仿佛最后的回光返照,只留下彻底的绝望。
姚掌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决意将自己葬在五极山东边的土里。
“店家,还有热茶吗?”
儒雅柔和的嗓音响起,银发老人猛地回头,只见来人一袭青衫素伞,进门时半点声息也无。
老人心头狂跳。
青衫男人收了伞,将雨水在屋外抖尽,将之放在门槛附近。
他身形修长挺拔,气度渊渟岳峙,温文尔雅,一副眉眼柔和如画。
像,太像了……姚掌柜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客,但他知道,这并非那个人。
“热茶。”
那人重复一遍,微笑着凑近,儒雅的气质下,隐约露出一丝危险桀骜之意。
银发老头猛地一怔,就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他随即反应过来,冷声拒绝道:“打烊了,这位客人去别去喝茶吧。”
来者眉梢微扬,一抹邪肆更将他表面上的气质破坏殆尽,“午时刚过也打烊?”
姚掌柜心中失落愈甚,不耐烦地催促道:“雨下得太大,今日不开店。”
“那……”青衫男人垂下眉眼,气质诡异地又温雅起来,“我非得让这店开呢?”
老头只觉得一股寒流从脊背蹿到头皮,面前这家伙简直像披着人皮的妖怪,不时揭开一丝缝隙,用一双不属于人的眼睛打量自己,威慑般地暴露自己可怖的本质。
这就是冲着他来的,不然为何要打扮成主人当年模样?还装的这么像!
姚掌柜松开咬得僵硬的牙关,强自镇定道:“阁下既然强人所难,那动手便是,我苍青一脉接着!”
他知道这种程度的高手一旦发难,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可能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会让人变成生不如死的怪物。
【冥】,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不同的世界。
青元君脸色难看地拎起旁边镇楼石兽,庞然巨物穿透青衫男人身躯,轰然砸落在地。
“玄冥你要点脸!不欺负我的人会死是吧?!还他N的专门放给我看,是不是想打架!”
“凶什么凶?”青衫男人像驱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又用他那双凛冽的狭目盯了老头一眼,“坐下说话。”
“我可没阁下凶!”老头先是愣了下,随即反驳道。
“这句话不是跟你说的。”男人冷冷地道,他顿了顿,语气再次调整得柔和起来。
“我要买你这家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步
“一间破楼有什么好买的?”银发老人皱眉扫了周围一眼。
木板腐朽还有虫眼,斑驳漆皮像癞皮蛤蟆一样难看,上楼的木梯都摇摇欲坠,老朽的酒柜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多少钱,说吧。”青衫男人丝毫不在意。
老人念头一转,开口试探道:“一百颗遗玉。”
“好,三日后付给你。”男人空口来了一句,却没见他有掏钱的打算。
老人哼了一声,也不指望这家伙给,反正也准备离开了,他爱待多久待多久。
姚掌柜收拾好东西,撑开一柄竹雕青伞,刚迈出一只脚,便听见身后传来阻拦之声。
“且慢。”
老人定在原地,慢吞吞地开口道:“阁下还有什么事?”
“这茶楼还少一个掌柜,我看你不错,也买了罢。”
老人再也忍不住怒色,“阁下戏耍我如此之久,还不是要动手?!”
“那你走吧。”
老人愣住,随即又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走了就别回来了。”
青衫男人还在自言自语,老人根本不搭理他。
布鞋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溅起水花,姚掌柜步伐迅速且果断。
突然,他急匆匆的脚步猛地僵住,一抹熟悉到惊心动魄的木德气息出现在老旧茶楼内。
姚林几乎是转身飞扑回去,顾不得雨点溅上衣袍,青伞跌落泥水,他撞上木门,楼阁吱呀作响。
屋里男人回过头,一双碧青竖瞳温和又恬淡地看着他。
“青龙你该知道吧?你觉得我像不像?”
……
……
福莱坊。
通明堂前的石兽像吹气一样飞起来,从二楼砸塌一楼,两个佩刀打手顿时变成一滩肉泥,哀嚎遍天。
一伙脑门上系黑巾的人各个手持到刀剑,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看见有浑身是血的伤号跑出来,便立即补上一刀。
领头者脸颊乌青,双眼不似人般绽放着诡异光芒。
“何罗!”
怒啸由远及近,一个肌肉隆起的长脸汉子快如疾影,轰然撞上乌青男。
烟尘腾地炸开,无论是还藏在楼里的人,还是黑巾那伙,全都被气浪冲开数丈。
“你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胆敢闹事,不出三息海事府就会把你这黑巾帮荡平!”长脸汉子怒骂,双臂筋肉膨胀如妖怪,接连阻挡对方攻势。
“哼,我早就通知府里的掌士,要赶走你们这群欺压百姓的恶贼,劝你快滚,不然通明堂一百七十三口人全都得死!”乌青男恶声威胁,双臂倏然软若无骨,缠住汉子手腕一甩,对方顿时又砸进破损的通明堂。
“罴(pi)九,别挣扎了,你这地方我要定了!”乌青男得意地宣示。
长脸汉子腾地从废墟里跳出来,心如滴血般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自从黑水会倒后,不少和官面上沾亲带故的传承者都在七十二坊里抢地盘,征收商家平民税费,期望在隐市里换些遗玉,增进实力。
他也是在底层传承中挣扎出来的,打下三分之一个福莱坊才半年时间,眼看马上要收税,他怎么甘心?!
“你金井坊与我相隔两坊,为什么非得来打我通明堂?!”
长脸汉子声音嘶哑,双臂肌肉块块隆起,血管筋脉像蚯蚓一样凸出,他的皮肤越来越深,连脑门上也绷起可怖的肌肉。
乌脸男神色变得警惕,但嘴里依然不饶人地道:“当然是通明堂好欺负……”
“吼!!!”
咆哮声裹挟气浪掀得众人衣衫乱飞,传承罴九的汉子踏步上前,气势凶悍,脚下砖石寸寸龟裂!
乌脸男也毫不示弱地张开双臂,四道腻滑的“触手”自他脊背后张扬升起,一股恶心的水腥味飘散开来。
几个离得近些的凡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裸露的皮肉密密麻麻地鼓起小包,灰褐色的鳞片像无数虫豸般钻出皮肤,而他们自己却毫无所觉。
如此疯狂!
长脸汉子震惊了一瞬,即使背靠海事府,随意污秽凡人也是重罪,他最多也加持自身力量,不曾显化传承之躯。
就是这一瞬,何罗抓住了破绽,狞笑着腾身上前,“触手”如箭矢甩出,直指对手眉心!
这一刻,长脸汉子极力后仰,时间似乎凝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致命攻势朝自己一点点刺来,却又无力阻止。
嘀嗒……
阴沉的天空落下一滴水,原本最东边的云雨终于缓慢地被吹到西南边的福莱坊。
第一滴雨水自虚无的空中显现,在重力的作用下拉成纤细的雨丝,擦过长脸汉子挥起的手臂,擦过乌脸男飞出的“触须”,擦过坚硬的石板发出极微小的“噗”声。
一缕细烟从石板地面上袅袅冒出,两个传承者同时在危险的边缘止住攻势,惊恐万状地退到街两边。
手执素伞的青衫男人如幽魂般出现在路中间,右手随意地拎着一柄霜刃剑。
直到此时,长脸汉子的手臂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血如泉涌,乌脸男四条“触手”整齐地断裂,喷出腥气的黑绿液体。
“你……”何罗瞪大了眼睛,刚要说什么。
伞檐轻轻抬起,露出一双碧青竖瞳。
众龙之王,万鳞之尊。
东方上天之帝,风雷木德之君!
乌脸男如遭雷击,没有反悔的机会,无数指节长的怪异凸起在他皮下飞快地游走,如同凭空出现那样,诡异地占据了他的身躯。
长脸汉子看得清楚,指节凸起游走过的地方都塌陷下去,就像血肉被吃空,何罗很快就变成了皮包骨头的“骷髅”人。
紧接着空气中传出嗤嗤咀嚼声,好似千百只桑蚕同时吞噬桑叶,乌脸的骨头也开始变得纤细,然后开始消失,整个人都变成一张活生生的皮囊!
很快皮囊也越来越薄,里面游走的东西却汇聚在一起,变得越来越大,将皮囊撑得滚圆。
啵!浅浅的破裂声响起,一股植物的青草味蔓延开来,出奇地沁人心脾。
但正是这样舒服好闻的气味之下,一个活人正皱缩成一团扭曲的皮肉,如同蒸发般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里面游走吞噬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现身,仿佛在人类看不见的世界中贪婪地盯着他们。
毛骨悚然之感让长脸汉子头皮发麻,冷汗湿透衣衫。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强硬
长脸只看见何罗和来客对视了一眼,自己并未看见那人面孔。
他深知能造成这等异象的,必然是格位极高的上等传承,灾种亦或者正仙种?
“大人!”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以彰显自己的诚意。
上位传承和下位传承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的生死,只在来客的一念之间。
“今日起,你所属势力归我麾下,你的地盘上任何人都不得动武,不得斗殴,不可死人。做不到,你就死。”儒雅的声音悦耳动人,哪怕青元君在场,也分辨不出这和自己的声音有何区别。
纤细的雨丝飘落在长脸汉子身上,很快就被蒸发,他咬着牙微微颤抖。
“是,大人。”
“敢问,敢问大人……”
“青乙,青龙甲乙木的乙,有什么事,可以去隔壁明夜坊青茗茶楼找我。”
长脸汉子张了张嘴,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他的震惊!
都说玄冥要回来了,可先出现的竟然是青龙……也难怪,一眼就能“看杀”何罗!
一个银发老者走到面前,丢给汉子一块木牌,上面雕刻着藤蔓和若隐若现的龙鳞,中间是通明二字,代表通明堂被木牌背后的势力庇佑。
从上面些许木屑能看出来,这是刚刻好的。
“谢大人,谢大人……”长脸双手接过令牌,却见撑伞客已经往远处走去,他急忙拉住银发老者问道:“这位大人,是想收拢七十二坊吗?”
“不错。”老者淡淡瞥了他眼,知道这人什么心思。
“那在下,在下庞伍,传承罴九,能否跟着一起去?”说到最后,汉子已是一脸谄媚,手里死死抓住老头衣衫。
“跟得上你就去。”老人说完,身形一晃,衣衫不知怎么就脱开庞伍爪子,跟着快要看不见的撑伞客离开了。
庞伍立即爬起身,指挥两个人把堂口收拾好,去找医师,他转身也跟了上去。
既然大人到福莱坊,下一个必然是去三花荷,或者福药门,一定要跟上大人,告诉那些后来的家伙,自己才是第一个追随者!
这可是从龙之功!每个传承者都要挤破头的!传说中的五帝传承之一,跟随这位,比跟随当今皇帝要强千万倍!
然而等他赶到最近的三花荷后,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们正红着眼圈泪盈盈的,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倾慕之色,她们东家,红三娘早就没了人影。
坏了坏了,被那个婆娘赶在前面了!
庞伍暗骂一声,接着冲向势力最大的药福门,不顾及街上凡人异样的眼神,他传承之力加持到极限,跑起来轰隆作响,把路面踩出一个个大坑。
待他闻到一股药香之际,却发现药铺伙计都半是紧张半是兴奋地说着什么,常年坐镇药铺的徐老头也没了影。
庞伍慌了。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就成了最后一个跟上主子的人,这可怎么办?
他仔细想了想,忽然明悟过来,只需要找收服起来最麻烦的势力,在那边等着就行。
七十二坊里有十四坊都背靠海事府,其中三坊都有人在府里有几分权柄,分别是琉璃坊、金玉坊、长歌坊,按照新主子去的方向,他应该最先撞上财力雄厚的金玉坊。
想到这里,庞伍调转方向,朝着金玉坊的捷径拔足狂奔起来。
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金玉坊的主人专做各类玉石、字画、珍宝以及钱庄营生,和钱沾边,自然也少不了遗玉买卖,海事府每年有两成花销从这里开,除了和遗玉有关的东西,掌士们来金玉坊玩耍一文不取。
自然,也就从没有掌士为难过金玉坊,还有传闻说金玉坊的背后是海事府的府主们。
于是三位府主,两副一正,都成了这里人们闲谈时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当一位青衣撑伞客携云雨而来时,他们谈论的话题自此改变。
原本还晴空高照的日头忽地被一层云翳遮挡,凉风从东边吹来,爽润的潮湿气息中弥漫着草木清香。
青衫撑伞男人踏入金玉坊的那一刻,一丝雨线便悄然滑落在地,紧接着就是稠密的细雨,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晒太阳说笑的老人也都搬进了屋。
撑伞客身后跟着十几个奇奇怪怪的人,男女老少皆俱,有作锦衣公子打扮,亦有白袍医师,有作歌舞女子媚态,亦有乞丐脏污不堪,他们全无遮挡地走在街上,任由雨水浸润衣衫,而目的所在,直指坊中金玉阁。
“哈哈哈哈哈……”长笑破空,金玉阁方向也来了一队人马,各个华服大氅,锦衣佩玉,为首者白衣金披,拱手抱拳而笑。
“风从虎兮云从龙,阁下威风凛凛,锐不可当啊!”
撑伞客停住脚步,他的视野里,一道庞大的神灵身影自金玉阁冲天而上,长发倒飘,环佩博带,苍目细长,白光如炬。
倒没有太多威慑之意,而是在表露身份。
长乘门……居然在皇都做起营生,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令人玩味。
“在下魏扬,这位公子可否卖个面子,去阁内一叙?”金玉坊明面上的主人如是说道。
“隐市可以留下,此坊归我执掌。”素伞下露出小半个白皙的下巴,男人声音依旧儒雅,却字字透着毋庸置疑的勒令。
魏扬脸色微沉,又道:“阁下,难道就不能商量?我金玉坊可以上缴税费……”
撑伞客语气柔和又强硬地打断他,“你以为我是在和你说话?”
虚空中的神灵长发飞舞,没有半分动作。
魏扬僵住片刻,然后缓缓摇头,“那就对不住阁下了。”
他和身后那帮子人让开道路,一个个缎绣麒麟服们从楼阁巷角涌出,整整五队人马!
以金玉坊的能耐,早就知道海事府在找这位苍龙了。
魏扬在忐忑和得意中上下沉浮着,一方面是怕金玉坊被打坏,另一方面是能借掌士坑一次传说中的青龙备选,足够他名传万里了。
毕竟谁都知道青龙已寂,这位刚成为青帝传承者的大人,还不够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多方汇聚
掌士们分排并列,让开中间道路,一个麒麟服的小女孩缓缓走出,纤眉杏目,唇若秋棠。
咋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女溜出来玩耍,但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右肩金丝勾勒的麒麟彰显了她的身份。
麒麟脚下踏云三朵,她是海事府三等掌士。
魏扬愣了下,这不对劲!帝种传承再怎么弱小,起码也得派来一位五等掌士吧?怎么可能只派一个三等掌士,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青衫男人微微抬起伞檐,冲厉九禾狡黠一笑,早在出发之前,他就给这位孪生妹妹留了话,来真是恰到好处。
“魏扬,你说金玉坊遭到袭击,来袭者在哪儿?”小女孩抬了抬下巴,语气冰冷。
魏扬:“???”
“您面前就是!”魏扬强压心头不安,深吸一口气道:“还请大人将他们拿下,如若……如若心余力绌,还请大人速速告知府内,寻求支援!”
“支援?”女孩清脆嗓音几乎要结霜,“你觉得我这三等掌士不配办你的案子?你口口声声说有大批污秽种来袭,污秽种在哪儿?说啊!”
“这……”
魏扬瞪大了眼睛,他的确是这么说过,但事关五帝传承,他哪敢明说,只能暗示一番,借污秽种之由让掌士们出案,只要看见青龙备选就……完了,全完了!
他猛地反应过来,整个人傻眼了一样,看看那位小掌士,又看看那撑伞男人。
谁说只许他找海事府,不许别人找了?
“好胆!谎报案情,诬陷他人,给我抓起来压入大牢候审!”小姑娘纤眉一挑,身后掌士们呼啦一声把魏扬摁在地上捆了。
跟着阁主的金玉坊人见势不妙,纷纷逃离。
“这些人也为虎作伥,都抓了!”
厉九禾冷笑,于是逃跑的一个都没落下,全都用镇狱冥石的枷锁囚住。
她这次出行全带得是书院同窗晋升的那批掌士,统统被她揍服了,遵她为大姐头,还有些是新来的一等掌士,除了遵循指令,什么都不懂,全都好用得很。
看见人都抓光了,厉九禾挥了挥衣袖,“走。”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气势汹汹地走,撑伞客那伙人好似风景盆栽,完全被他们无视了。
玄十一忍住笑意,指向远处的金玉阁,“拿下。”
众堂主蜂拥而上。
……
……
渭水湖畔,京兆府。
常闲一身三品金线官服坐在大堂正中,旁边有人手持书册诵报一些需要处理的官务。
“渭水湖降了五尺,最喜欢去湖中赏景的苏妃要求把湖水涨上去,陛下已经批了……”
“星辰山脉贡品已经运到兆阳,甲字三号箱破损,两个色目伙夫被污秽,海事府要求封禁附近三条街道……”
“行了!”常闲不满地捋了捋胡须,“说点我能管的。”
诵念的人清了清嗓子,“兆阳最近突增诡事,枯井内传出女鬼哭声,寺庙里总有婴孩啼哭,一商贾老妻每天醒来都发现自己在坟地里……”
“你是不是分不清什么叫我能管的?”常闲气得脑门冒筋,“我能管!我能管的!!!”
“什么诡事,还不是那群传承者闲得吃、屁!一天到晚整幺蛾子,这些案子全都转到海事府!”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明明知道那些怪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专门念出来耍我是不是?!”
说着说着,老头就气得拿案几上的砚台去拍那人。
可怜家伙连连躲闪,还没忘了接着念道:“兆阳七十二坊再起争端,一方自称青茗会的势力已经执掌五十坊以上,金玉坊、琉璃坊已被拿下,估计明日将一统七十二坊,预估取代之前黑水会的地位……”
“还说!还说!”常闲咬牙切齿,脱下鞋来抽,“这都快打完了才上报,告诉我有什么用?!”
“但七十二坊中有十二坊出现异变,说是有鬼物作祟……”
“鬼物!还说!你干脆拿老子去喂鬼算了!我能解决这事吗?!”
“还有,还有……”挨打的侍从嘶嘶叫唤,“青茗会背后没有靠谱的官家势力,咱们,哎哟,咱们可以抄了它!合情合理!”
“嗯?”老头子停住手奇怪地道:“海事府那帮变态犊子没有派人去?”
“他们还没来得及管!”
“来人,备车!”
……
海事府,府主院。
青瓦黑砖的大院三进三出,宗南回来后就在第一进的院子里住下了。
自从地裂深渊,卫砚和府主都去最大裂隙镇压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导致留在这里的宗南每日需要批奏不少事,从白天忙到深夜,一刻不得停歇。
一个执事匆匆赶来院落,怀里搂着满满的书册卷轴,他小心翼翼地开门,将浩瀚如烟的卷牍放在少得可怜的空隙中,再抱起一大摞批好的书册,心里边感慨边往外走。
宗大人即使忙到昏天黑地,衣衫始终都一丝不苟,每一根头发都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真是尽心尽责,又不失严谨。
执事前脚离开,宗南后脚就皱起眉头,拉了下手边铜铃。
很快,另一位执事赶来,跪在他面前听从差遣。
“去查查这个青茗会背后是谁,如若无跟脚就铲了,财帛充公。”宗南简单吩咐道。
“是。”
“等等。”
执事刚起身准备离开,又拿起一副新卷轴的宗南揉着额角喊住他。
“闹鬼的十二坊先封起来,每日派人送饭食,但不准任何人进去,传承者,掌士,都不行。
然后去找书院的夫子们,问问他们到底把帝诏里的奇术学会了没有,告诉他们,十二坊数万百姓的性命都压在他们身上了。”
“是。”
执事这次没有急着离开,因为宗南又拿起了第三份书册。
……
渭水川。
激流之中,有几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躲闪。
他们避开沿岸漕运官兵,从一处偏僻险地摸到岸边,自此刻起,他们就算是在壤州境内了。
“嗯哼哼哼……”一个天蓝眼睛的男子叽叽歪歪地唱小曲,“找主上,找主上,主上爱我,我爱主上……”
除了看不见脸的甲士,其余的人都没忍住在心里呕了一下,表情微微扭曲。
即使对于主上的崇敬和仰慕丝毫不差,他们也没法接受领头的这么肉麻的话。
但是一想到,要是能脸厚到在主上面前这么唱,居然还有点令人羡慕……不会的不会的,应该不会的……自家领头人可是曾经威风赫赫的六首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任谁听说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他不可能这么不要脸!
“嘿嘿嘿,主上我来了……”蓝眼睛傻笑,疑似痴呆。
众人同时头皮发麻,完了,这个老大没救了,他肯定会这么不要脸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二步
“小乐,跟你商量个事。”
来人笑吟吟地,俊美的面孔天然给人以好感。
言乐冷冷地道:“你不是回酒楼了?怎么还来书院?”
这家伙回去也不打招呼,亏自己还替他隐瞒去向,差点被书院夫子拆穿。
“莫生气,少年正是大好时光,要开朗。”
玄十一笑劝着,他眉眼微微弯起时最温和不过,加上近日一直假扮青龙,亲切的木德气息让言乐心中怨气散了大半。
“说吧,你想商量什么事?”
言乐往椅子上一靠,尚且稚嫩的少年装作老成。
“借遗玉。”
“借多少?”
“你有多少?”
“……”
言乐翻个白眼,“我在海牢里给你那么遗玉,还不够你吃吗?”
“我呀,穷。”玄十一咂吧嘴,“而且我最近有点失控的征兆,没钱买黄柏脂了。”
“我也没黄柏脂,全在海牢里给某些人吃了!”言乐难得反驳一次。
玄十一忽然咳了两声,脸色蓦地苍白起来,“不瞒你说,我最近突破失败,又受了内伤,花光家财去求医,我那可怜的妹妹……九禾她也没有多余的黄柏脂了,只能整天待在楼里那口井里躲着……”
隔壁海事府的厉九禾打了个喷嚏。
“你……”言乐先是一惊,还以为厉九川说得是真的,随即又看见那家伙狡黠的神色,顿时气笑,“到底要多少?!”
“不多,一千颗带色珠子就成。”
带色珠子是隐市买卖遗玉的黑话,指传承度三十以上,带有单独五德灵源的遗玉。
“你杀了我,能得一颗。”
言乐简直不想跟他说话,心累。
一千颗,把兆阳海事府的掌士全杀了都不够。
“那百十颗也行。”
“……”
言乐撇过头,眼睛盯着窗外的绿叶瞅。
“十颗。”
玄十一凑近他,发丝垂落,漆黑的眼睛照不进半点光亮。
言乐本想拒绝,话到嘴边,看着那人凑得极近的面孔,莫名感到一股逼人的压力。
“我出来的时候,配额一共就十颗,房租给了你一颗,去海牢前用了一颗,回来突破传承度五十吃了两颗,现在只有六颗了。”
言乐脑袋往后仰,然后哧溜一下滑到地上,“你要是实在急需,我,我给你三……”
玄十一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尤其是他居高临下的气势,愈发傲慢凌厉。
言乐鼻子一红,“全都给你还不成吗?!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说罢,他腾地起身,从床头翻出一只锦丝兜,甩手丢给那人。
玄十一轻松接住,捏了捏里面六颗鸡子大小的彩珠,这种程度,每颗都价值上万标准遗玉,不愧是皇室。
他嘴角勾起笑意。
“现在,你是不是没遗玉了?”
“废话!”
少年脑袋埋在被褥里,就差破口大骂。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赚钱的营生,只一个月,就能拿到这么多遗玉。”男人脚步缓缓靠近,声音极具诱惑力地道:“做不做?”
“……”
言乐把脑袋拔出来,少年的脸膛气得通红,“早说啊!绕什么弯子!”
玄十一莞尔一笑。
“兆阳有七十二坊,每坊少则千人,多则万人,商户不计其数,光是一个金玉坊,每年都能报销海事府三成遗玉,你把七十二坊的势力都收拢起来,等着数钱便是。”
一说到这个,言乐脑子转得很快,“哪有这么容易,光把那些势力打下来就相当麻烦,那些人关系盘根错节,官商相护,且不论可能鱼死网破的传承者,光是那些有点钱权的凡人都够呛,数目太大了。”
“是啊,听着简单,但做起来麻烦对吧。”
“嗯。”
“我已经打下来五十四坊,收拢其他坊只差时间罢了,只等着你去亮个相,跟七十二坊说他们归你执掌。那么,遗玉根本就不是问题。”
“什么?!”
少年又惊又喜,喜得是厉九川居然把所有的事都快办好了,如此一来,他就不会缺遗玉,惊得是这家伙如此贴心,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护道人?
只有护道人在会这么替自己着想,还没等龙子争权,就先为他打好财权之基……言乐这般想着,先前受捉弄产生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甚至还感动不已。
少年兴奋地跳起来,满面红光,他拍着玄十一肩膀道:“本宫就知道你是好样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
男人眉梢微扬,不就是赚了笔横财吗?这小子又脑补了什么?
……
……
明夜坊。
重新修缮的青茗茶楼低调且暗含奢华。
楼阁的木材都是名贵的龙曜木,避水避火,坚固非常,切开能看见如同龙鳞般的纹理。
中间还找能工巧匠做了流觞曲水,楼台缠绕着藤蔓花草,端的是风流雅致。
拜入青茗会的坊主堂主们都被派去别的坊武力说服剩下的人,茶楼里只有三五个茶童和银发掌柜。
此刻,两队车马自街道两头同时抵达茶楼。
一队身着麒麟服,为首是位阴柔掌士,一队官车甲士,下来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
“原来是许攸掌士,幸会幸会。”老人皮笑肉不笑。
“哦,京兆尹大人,有礼了。”阴柔掌士在马背上敷衍地拱手。
常闲盯着对面掌士右肩麒麟脚下踏着的四朵云,“掌士大人也来喝茶?”
许攸反问道:“莫非这家茶馆是大人开的?”
“那倒不是。”
“不是就好。”
双方一阵沉默,突然同时爆喝道:“抄了!”
掌士和甲士同时扑向茶楼,仿佛谁慢一点就要掉几块肉似的。
就在速度最快的几人将要踏足门槛之际,一阵冷冽风声擦破空气,伴随着几声闷哼,无论是掌士还是甲士,同时都飞了出去。
银发掌柜斯条慢理地整了整衣袖,仿佛从未出过手。
“二位大人为何对民宅动手?进门,也得有搜查令才是。”
“好快的速度。”许掌士阴柔地赞一声,取出一块金令,“搜查令没有,抄令倒是有一份,海事府怀疑你等拉帮结派,强吞民脂,府主之令在此。”
“哼,兆阳京兆尹就站在你面前,想要什么令,现在老夫就给你写如何?”常闲也毫不客气。
“二位大人真要进?”掌柜叹气。
“废话!”
两人同时皱眉,向前一步。
掌柜立即闪身后退,众人便看见正对门的紫檀桌上坐着一位麒麟服的小女孩。
五官精致,面无表情,琉璃般眼睛里透着丝丝危险的意味。
许攸猛地停住脚步,“厉掌士……”
常闲则哎哟一声飞出去,砸倒一片甲士,倒是连皮都没擦破。
“你竟敢以下犯上,来人呐……”京兆尹大怒。
“来什么来?人什么人?”厉九禾跳下木桌,“我就是茶楼的主人,你有意见?”
旁边有甲士小声提醒,“大人,她是魏王养女,比亲女儿还亲。”
常闲老脸憋成猪肝色。
许攸稍一沉吟,还是开口道:“厉掌士,这是宗府主下令,我等只是奉命捉拿要犯,清点赃物,不会动您的茶楼。”
“许掌士高人一等,我的钱财到你嘴里就变成赃物了。”厉九禾一语双关地嘲笑,“既然如此,你跟我背后的东家去说吧。”
还有东家?她不就是茶楼主人吗?
正当两拨人疑惑之际,一个金纹白底学子服的少年缓步走出,眉心显眼的朱砂痣熠熠生辉。
“太……言公子。”许攸惊了一下,嘴里险些打瓢,心中也瞬间涌起失望之意。
如果这位是东家,那无论是谁来都没用,包括他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黑潮再起
身为大樂明面上唯一的五帝传承者,言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没人敢拦。
因为没人知道这位麒麟子对于帝而言有多重要,万一触怒麒麟子,得罪中央上帝,那么整个天下都会成为敌人。
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谁会拿自己性命去赌?
若非必要,自然是以退让为主。
许攸又看了眼面前茶楼,到嘴的肥肉没了,即使再不甘心,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将海事府置于不利之地,否则宗南饶不了他。
四等掌士默默叹气,行礼告辞,一转头发现京兆尹已经坐上马车走了!
这老家伙怎么跑得这么快!
……
青茗茶楼,顶层楼台。
玄十一懒洋洋地卧在藤椅上,手边是刚泡好的热茶,一共两杯。
从他这个角度,稍稍侧头就能看见离开的府军和掌士们。
一切真是恰到好处。
忽然,周围的水德灵源震荡起来,如同感应到某种玄机,以奇异的规律抖出道道波纹。
若是用灵觉之感来看,汇聚在玄十一附近的水德灵源就像湖面粼粼波光,荡起一圈圈水青色涟漪。
玄十一将活跃的灵源波动安抚下来,瑰丽的涟漪瞬间结了一层漆黑寒冰。
这震荡是一种精妙的联系方式,专属于对灵源有强大掌控力的传承者,估计是季欢他们快到了,许久未曾联系,不知道赵青进步了没有,要是太弱,后面可就用不上了……
正思索着,空气中爆开一声刺耳的“咻”声,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面前。
啪!
玄十一看都没看,下意识抬手抽开,还没忘了覆盖一层厚重的龙鳞。
但他随即顿住手,往那东西消失的方向茫然地看了一眼。
刚刚什么飞过去了?
阴云蔽日,柔风吹拂,几道不起眼的影子在屋脊檐角上跳跃,很快就看见楼台上的男人。
一道劲瘦的身影最先落地,眉心烈火般的刺青仿佛熊熊燃烧。
赵青锐利的眼神扫过楼台,对着藤椅上气质温雅的男人拱手道:“这位阁下,请问厉九川厉公子身在何处?”
男人答非所问,“你怎么瘦了?”
赵青愣住,他并不认识眼前的人。
只有那个诸事淡漠,如同深山寒泉冷涧的小孩才是他最关心的。
这时其他几道身影也落了下来,同时对着藤椅上的人叩首,“主上!”
赵青:“……”
他当然知道季欢那帮子人拜得谁为主,除非这些家伙都是骗他的,但完全没有理由。
可是……他盯着玄十一看了许久,仔细打量之下,这副眉眼的确有些像那个孩子,却散发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气质。
伪装的温善下透着强势又危险的味道,就像暖阳和风里飘着雪花,落到人后颈窝时不时冻得头皮发麻。
他主子没这么虚伪,看着也没这么贵气,举手投足自有一套方寸,喝个茶都像表演似的,偏生还挺自然。
这么犹豫着,赵青尴尬地左看右看,忽然开口道:“季欢大人怎么不见?他应该最先到才是。”
“季欢?”
玄十一语气迟疑道:“他是不是,没用人形过来?”
“啊?”
赵青没太懂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就懂了。
脚边传来细小的嘤嘤声,众人低头,只见长得像个草耙似的东西在地面扭动着前行。
细细一瞧,才看见六只细长的小脑袋如同打了霜的柳叶般耷拉着,爬到玄十一的靴子上哭唧唧地叫唤起来,像稚儿婴啼。
玄十一伸出手,小东西就扭啊扭地爬到他掌心,还歪着脑袋给他看方才被打豁的鳞片。
“我没注意到是你。”
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男人好奇地捏着蚯蚓版的六首蛟上下打量,“你突破体兵了?”
“嘤嘤嘤……”六只脑袋同时晃起来。
“那是……哦,对,你杀了你弟弟,从此世间只有你一个六首蛟传承,自然会激发某些神异的天赋。”
玄十一捏了捏季欢其中一个脑袋,冰冰凉凉的,蛇眼好似精致的蓝玉,灼灼生光。
他松开手,“正好这边有事交给你做,带着人先熟悉一下兆阳七十二坊,我给坊里定了规矩,不准随便杀人,如有违反,就把杀人者和被杀者的脑袋都拿回来。把事做周全些,就算动手被看出来跟脚,也不要让人发现你们的踪迹。”
季欢六颗细长的脑袋此起彼伏地点,然后还想往玄十一身上扑。
于是真正的冥狱之主抬手又是一巴掌,草耙似的玩意就没了踪迹。
众教徒:“……”
老大被打飞找不着了怎么办?
玄十一狭长的眼睛扫过众人,“你们剩下的人呢?”
“回主上,我等先来探路,剩下的人还藏在壤州附近的大川里。”
“把黑蛟带回来给我,让季欢变小就行,他有这个能力。今后你们就住在青茗茶楼,除了维系那个规矩,无论谁指使你们,都不要露面或者动手,生活一切找茶楼掌柜安排。”
“是。”众人齐声应道。
“赵青留下,其余人可以散了。”
玄十一说完,周围除了飒飒风声,就只剩半跪在地的赵青了。
“你的体型怎么回事?跟季欢学的?”藤椅上的人啜饮着茶水,随意地问道。
“大人明鉴。”赵青依旧低着头,身形骤然膨胀,从一个劲瘦男子变成铁塔大汉,脚下的木板都吱呀叫了两声。
玄十一点点头,“从明天开始,我就会被分到海事府里做预备掌士,到时候你就做我的随侍。”
“是。”铁塔似的汉子应道。
“那青茗会怎么办?”藤椅旁边坐着一位青衫儒雅之人,他已经默默观察这些人许久,除了喝茶他从未作声。
因为不在一个世界,就算他大喊大叫,也只有一个人能听见。
“你下楼休息吧,明日卯时到海事府等我。”玄十一不急着回答,先目送赵青离开,才微微笑着给另一杯茶续水。
只有他才能控制茶水倒入【冥】中对应的杯子,其他人就算给茶杯都添满也没用。
青元君拿起来喝了一口,神色凝重。
玄十一把玩着茶杯,“青茗会自有它的运作方法,前面我会扶持它的,让赵青在明,季欢在暗,你看如何?”
“季欢恐怕不会服气,你让麒麟子做东家,很危险。”青元君一针见血,道出两个致命关键。
“无妨无妨,季欢天生就是阴影里的人,他会喜欢的,至于我们的太子殿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不是吗?”
“你就是因为这么疯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