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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羲和君     宿命玄天txt下载     宿命玄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 魂河与上水渡

    厉九川目瞪口呆,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厉九禾。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就算被骂成了屎,众人看见许攸的下场也没人敢吱声。

    “……魂河是什么地方?”厉九川拉了拉她衣袖,“什么是现世?”

    厉九禾缓了口气,“你待会先跟赵青回书院,这些事问夫子们就行。”

    说罢,她眼神又落在角落里的秦瀚海身上,“秦大人要往哪去?”

    正要偷偷溜掉的秦瀚海陡然僵住,周围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将他暴露出来。

    秦瀚海扯出一个干笑,“厉大人有何吩咐?”

    暴露境界前的厉九禾和此刻的厉九禾是两回事,此前还能在明面上当作普通同僚看待,现在对方已经具备晋升五等掌士的资格,喊一声前辈都是应该的。

    “劳烦秦大人送九川回一趟书院,顺便把赵青带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秦瀚海避开那双散发着危险之意的竖瞳,连连点头道:“小事小事,我这就去。”

    厉九川幽幽地看他一眼,原来威胁远比许诺来的强有力。

    当赵青被带出来,厉九川却不乐意走了,他认为厉九禾方才的举动恐怕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直到厉九禾说她告知了魏王,不会有事,反复强调书院和海事府只有一湖之隔,厉九川才勉强愿意离开。

    结果他前脚才迈出海事府,后脚就看见一辆奢华的大驾马车停在府邸前。

    光是仆役就跟了数十人,还有两队盔甲深青的甲士分立两侧。

    一位蟒袍男人下了马车,只见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举手抬足都带着威严之意,一双眼睛更是精光流转,分外摄人。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厉九川,饱含眼泪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是谁敢欺负我们家九禾,为父替你做主!”

    “……”

    孩童咧了咧嘴,“王爷,在下厉九川……”

    魏王瞬间松开手,状似什么都没发生,轻咳道:“原来是九川啊……你妹妹她怎么样了?”

    “王爷也知道她是妹妹啊?”

    “肯定啊,当年你俩出生我可就在屋外等着,你是先出来的。”

    “那她为什么老觉得我是弟弟?”

    “这……咳咳,大抵是她觉得你需要保护吧,那什么……”

    “哦,王爷我先走了,就在隔壁书院。”

    “好好,快去吧,快去吧。”

    秦瀚海也行礼寒暄了一句,带着两人离开了。

    有魏王在,厉九川安心不少,打算在书院歇一会,等局势稳定后再回青茗茶楼,那边事情还没处理完。

    来到书院独居后,秦瀚海直接踏湖离开,没等两个时辰,独居大门就被一只素白纤手推开了。

    赵青神情警惕,只见先进来一位眉心红痣的少年,再进来一位素手兰袍的女先生。

    “你是谁?”

    言乐有点诧异,还没等那汉子回话,楼上伸出厉九川的脑袋。

    “琴先生,您也来了?”

    兰袍女子微微一笑,“不光我来了,那条黑蛟也回来了,从明日起,你和言乐就把蛟语课补上,要记得好生学习。”

    厉九川闻言往湖边望,只见一颗黑乎乎的大脑袋偷偷摸摸浮出水面瞅他,还恨不得嘤嘤两声。

    这家伙不是让它去找季欢吗?怎么被抓回书院了?!

    “九川?九川?”

    琴先生还在楼下喊他,厉九川干脆从栏杆一跃而下,对着她行礼。

    “先生,除了平日上课,我还能出去吗?”

    “能是能,但最近兆阳局势混乱,还是别出去得好。”

    “是。”

    厉九川抬起头,“那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有,坐下说吧。”琴先生无奈一笑。

    厉九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打开房门,将她请入屋中。

    琴先生心中微叹,这孩子遭逢恶意太多,已是谁都不愿信任了。

    言乐也想进屋,被厉九川啪地关在屋外,差点气裂,还是琴先生说有些私事要说,他才气冲冲地坐在院子里,和赵青大眼对小眼。

    “厉九禾的事,你知道多少了?”琴先生斟酌开口。

    “她是体兵境界;自断前途;传承种还能换;传承度不能超过八十;廿三战海事府作弊……”厉九川掰着指头数。

    “不错,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切记不可让冉遗传承度超过八十,最好就在六十上下。”

    “渡魂河什么意思?”厉九川摆摆手打断她,这些话现在才说太晚了,就算自己还能换传承,这对他而言也没有意义。

    “魂河是此处残缺之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摆渡之河。”见他不耐,琴先生也并不生气,“提到魂河,就不得不说另外一个地方。

    自从五方极界破败,众神便在此界之阴面找到一界,称之为上水渡。

    上水渡虽然不比五方极界大多少,但它与魂河相接,去你们将要改换传承的地方更容易。

    如果把大樂称之为凡人的世界,那么上水渡就是传承者的世界,历朝历代来晋升体兵的强者全都在那里扎根繁衍,兆阳八大世家乃至海事府背后,都有上水渡的扶持。

    参与廿三战的云渡书院更是享有特权,他们的学子想退战便退,来一遭完全是为了历练,取胜于他们如同儿戏,只有几方势力出现大动荡,为了稳住局势,云渡书院才会出手。

    但是,上水渡的存在,就是为魂河而存在,是作为一个来往魂河两岸的歇脚之地。

    过河之后的那方世界,就是传承种的来源之地,是传说中的仙神妖魔盘踞之地。

    比起五方极界匮乏的资源,所有天才都能在那里寻找真正合适自己的传承种,获得传承后,只需就地修炼十个日夜,便能完成在大樂数十年苦功,踏入传承圆满,甚至直接成就体兵!”

    厉九川忽然问道:“那要是一辈都待在那里呢?”

    “不可能,那个世界遍布大凶险。即使身为体兵,也不过堪堪踏入修行门槛,渡魂河的天才们能待满十个日夜的都是少数,直接成就体兵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才会有上水渡的存在,以便传承者往返歇息。”

    “好吧,所以说魂河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头的传承种?”

    “差不多。”

    “那现世又指什么,为什么说现世最高境界为体兵?”

    “哦,这就是因为众神之约以及破损五方极界的承受能力了。

    我举个例子,廿三战就是众仙神妖魔约定的一部分,又叫定山海之战,不光在大樂举行,还在上水渡也举行。

    而现世最高境界同样也是约定的一部分,因为超越体兵的传承者破坏现在的五方极界太容易了,稍有不慎,整个大樂都会覆灭。

    所以现世最高只能存在体兵境界,超过就会遭到众仙神妖魔的法则压制以及各方势力的绞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鬼王神荼

    “哦,也就是廿三战和现世最高境界都是约定吗?”

    “是,从某种程度来讲,跟天地法则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这些仙神妖魔的约定到底都有什么?我是说,约定的全部内容是什么?”厉九川听得有些头昏脑胀,干脆问出来由自己去研究。

    “这些都写在《天论》里,书阁里有。”琴先生再度露出几分无奈,“《天论》此书在传承总纲一课里讲过的,你定然是上课睡觉了。”

    “不记得了。”厉九川面不改色。

    “传承总纲不归我管,你记不记得都无所谓,接下来的蛟语课我会好好考校你的。”

    琴先生放下两本册子,封皮上写着蛟语二字。

    “这是些许关于蛟的脾性传闻,以及蛟语简单的含义,提前看。因为你们暂时没有别的课,所以蛟语课放在每日辰时来上,不准迟到。”

    “是。”厉九川点点头。

    “是。”言乐扒着门缝喊。

    两人对视,言乐哼一声迈步走进去,“我还以为是什么隐秘,这不都是众所周知的吗?”

    琴先生指了指册子,打断他,“好好学。”

    言乐急忙行礼,“是,先生。”

    待两个好学生目送琴先生离开,言乐立即开始问东问西。

    “你是不是又出去干什么没喊上我?”

    “黄沙坊那边出什么大事了,我看全兆阳的掌士好像都过去了,甲士也列了好几个战阵呢!”

    “上次许诺我的遗玉呢?别告诉我都被你吃没了。”

    厉九川推开他脑袋,“黄沙坊有天宫的人呼唤他们的上圣,降了疫灾,掌士甲士应该都是去封锁的。”

    “什么?这群畜牲!这里可是兆阳!”言乐脸色一变。

    “至于你的遗玉,我还没来得及把势力收拢,等我把他们都打死了会给你送过来的。”厉九川语气平静。

    “你是不是生气了?谁惹你了?”身为太子,言乐反应相当敏锐。

    “黄沙坊遇见一些烦心事罢了。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复习功课。”厉九川出门,冲赵青招手。

    “唉,我也去!”少年正值好奇心旺盛之际,哪能放过这机会。

    “下次带你。”

    厉九川啪地关上院门,等言乐一头撞开,俩人早没了踪影。

    “怎么跑得这么快?”太子百思不得其解。

    一柱香后,渭水湖另一侧浮上来两个人。

    个头矮小的孩童嘱咐道:“你先回青茗茶楼,现在局势混乱,未免有人心起伏,你看着处理便是。”

    言外之意是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游山城的甲士队长虽然领过几个兵,但能力还不足以掌控七十二坊势力,唯有杀戮是他擅长的。

    赵青问道:“那主上呢?”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衣袍上的水迹诡异隐没在面料之下,似是被主人吸收了,孩童稚嫩又冷酷的声音响起。

    “黄沙坊这事没完。”

    ……

    马氏坐落在兆阳上市,渭水湖北边一条泾流附近。

    虽然不如渭水湖得天独厚,但对如今地位饱受排挤的水德传承者来说,难能可贵。

    而马氏、羽氏、何氏三家相互抱团,宅邸呈品字形背靠泾流,哪怕爆发争斗,也是易守难攻的地势。

    一个朴素黑袍青年将眼神从羽家阁楼收回来。

    上面有人换班监查周围,防守严密,方才绕着马氏宅邸大院走了一圈,罗生镰上的鬼眼腾腾吐了三种传承幻象,看来水德三家正齐聚一堂。

    “你!站住!”马家门前的仆从忽然呵斥起来,“看什么看,就是你!”

    黑袍青年回过头,明明是一副卖相极为出挑的脸,却被一双漆黑冷漠的眼睛压得十分平凡。

    “方才就看见你绕着马氏府邸乱晃,忍你一盏茶了还不走,是不是想找死?”

    仆从眼珠隐约泛蓝,他资质不够,得了传承种后,家族没有供给他遗玉,凭借这点传承种微弱力量吓唬凡人是他平时最爱干的事。

    以往碰见家族强者,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卑微和渴慕让他心痒难耐,但一面对凡人,他们看见自己时那种畏惧的神态,简直令人身心舒畅!

    遗憾的是,他并未看见青年露出任何表情,只是一双漆黑眼睛忽地竖立起来,青蓝色瑰丽的瞳孔几欲喷吐火彩。

    传承者!而且传承度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倍!

    恐惧刚浮上心头,仆从脸色陡然一僵,污秽自眼珠开始蔓延,他的眼睛迅速变得和青年一模一样,细小的青鳞似蚁虫般吞噬面孔。

    厉九川余光扫过街边来往凡人,他上前一步,五指摁住马家仆从面孔,顺手就将人推进宅院。

    结果刚进门就看见另一个仆从神情讶异地提起裤子,难怪门口才一个人守着,原来这个在放水。

    青年动作轻柔地将门一推,稳稳关好,然后松开手,一个半人半蛇的污秽种直挺挺倒地,嘭地化为一蓬黑烟。

    才拉起裤子的仆从吓得张大了嘴,双腿打摆。

    眼看青年一步步接近自己,他急忙开口道:“大人饶命!我不姓马!”

    墨青镰刃如幽魂般飞出,仆从只觉得脑门突然一凉,发丝纷纷扬扬落下,露出头皮模糊的蓝色刺青。

    传承世家都有相当严苛的等级制度,非血亲族类必然不会给予传承。

    “撒谎。”

    厉九川指节一勾,镰刃灵巧地划了个弧线,擦过那仆从脖颈。

    血涌如柱。

    隔壁羽家阁楼上巡查的三个传承者同时目睹此幕。

    从黑袍青年摁着仆从进门,到镰刃丝滑地切下另一个仆从脑袋,这些事只发生在一念之间,快得惊人。

    “快通知家主!”一个蓝色刺青光头说完,抬手抄起腰间号角,准备吹响警戒。

    他视野仍旧能看见隔壁宅邸的景象,陌生青年从怀里取出一副漆黑鬼面缓缓戴在脸上。

    螺旋弯角,六眼血目,无鼻无口。

    面具散发着血光的眼睛直视着他!

    光头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如同放久的书页般开始发黄,变得老旧、缓慢。

    一只奇长的头颅自阁角蜿蜒而下,如传说中地狱里的鬼怪般露出痴笑,将整张非人的脸颊挤出层层叠叠的皱纹。

    吼!!!

    怪异的死亡感涌上心头,光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奇长头颅咬断了身躯,两条腿抽搐着倒地。

    旁边何家和羽家的传承者吓得脸上直翻鳞片,竟然是差点心神崩溃而自秽了!

    那颗鬼怪般的脑袋咧开巨嘴,猩红长舌一卷,其他两人也被嚼得粉碎,血水横流。

    这是到底什么玩意……

    光头忽然发现自己还能思考,眨巴一下眼睛,他竟然还站在阁角的窗口前,手正抓向腰间的号角。

    他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所见,皆是死亡的预感。

    是直视了代表死亡的神灵,才看见的那些景象吗?

    奇长的头颅自阁角蜿蜒而下,光头背后响起何家传承者的大喊。

    “小心!”

    “没用的。”

    光头一动不动,他用最后一点时间回过头,脸上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我们早就死了。”

    在那人带上面具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四章 鬼王神荼(二)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厉九川看见大地隆起一座座森罗殿宇,千万道魂灵自无边阴影中冲出,盘旋于殿宇左右。

    一道贯穿陆地的深邃裂痕从极东延伸到极西,无尽阴物如虫豸纷纷外涌。

    这样的视野如电光火石一闪而逝,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但厉九川很快就注意到阁楼上三个传承者的动作,杀意自脑海迸发,还没等他出手,阁角阴影处忽然涌现一道奇怪的身影。

    就像体格柔软的巨人挤出狭窄的窗户那样,一颗惨白头颅最先挤过阴影,露出一张被绷到变形的脸,空洞又乌黑的眼睛缓缓转动,目光所及给人一种瘆人的阴冷感。

    然后是它长长的脖颈,好似无止境般往外延伸。

    可惜它的体型大小似乎远远超过阴影,脑袋完全出来已经是分外不易。

    眼看阁楼里的光头拿起号角将要吹响,厉九川心中杀意暴增。

    指尖即将触碰到镰刃之际,惨白头颅瞬间伸长脖颈,咧开巨嘴,獠牙如同纤薄锋利的阴影,只一张一合,光头半个身子就不见了踪迹。

    血光喷溅,残缺的身体抽搐倒下。

    惨白头颅半点停歇也无,猩红舌尖唰地舔过。

    起初舌尖还是和头颅匹配的正常大小,伸到两个活人面前时已然变作屋子般大,好似红色幕布般轻柔又迅速地将两人一卷……

    血色再添一重,整个楼阁陷入死寂。

    厉九川隐约明白这面具的用法了。

    ……

    ……

    天字裂隙。

    海事书院院首正坐在一处爬满了奇诡阴物的悬崖前。

    阵阵寒风自深不见底的地底刮出,被他身上一层青濛濛的木德灵源阻拦在外,连同那些试图爬出来阴物也被压制在巨大的裂隙之内。

    一个书卷气的男人头顶玉冠,脚踏云履而来,站在院首身后。

    “有什么事?”

    白发院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懒洋洋地耷拉着,仿佛很是疲倦。

    “癸支脉第七出现的那个鬼王不见了。”书卷气男人温声道。

    “哦?”院首眼珠微微转动。

    “已经确定不是回到地下,而是消失了。”男人想了想又道:“这个消息是用五个五等掌士换来的。”

    院首终于睁开了眼睛,瞪着书卷气男人,“五个!卫砚,你知道本座培养一个五等得招多少人,用多少年吗?要三千学子,最少十年历练!”

    书卷气男人微笑道:“大人莫生气,我知道书院培养人才不易,去的都是上水渡派来历练的。”

    “上水渡!”院首头顶肉眼可见地冒出热气,“他们就算再嚣张跋扈,你也不能全都弄死!为了稳住上水渡,咱们付出的代价还少吗?”

    “大人别气,除了掌士,还有四队五等甲士也搭进去了。”卫砚继续温声和气地道。

    “……”

    院首吸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半晌才平复心境,他恢复了往日面无表情的作态,声音平静地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卫砚稍稍后退半步,他知道院首此刻冷静的外表下,是何等狂风暴雨。

    “在下只是想说,鬼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原本那些人是去讨伐鬼王的,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它突然就消失了,只活下来一个皮厚的五等甲士回来报信。

    但您知道,那些东西决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物,也绝不会留下残羹剩菜。若是没弄明白第七癸脉的鬼王究竟去了何处,可能会危及现世王朝。”

    阴气森森的裂隙山崖上,两位现世顶端战力陷入沉默。

    耳畔是阴鬼哭嚎,野魂哀啸,仿佛所有的无奈痛苦都混杂其中,随之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了。

    ……

    ……

    “马冀,是你当时说埋伏十拿九稳,不会出问题!看看现在,海事府的拘役帖都贴在老夫脸上了!”

    说话的老头锦衣华服,长了一脑袋红毛。

    另一个脸颊两侧有着触须般刺青的老头也怒不可遏,“没错,最关键的是,厉九禾竟然是体兵!体兵!这么大的事没弄清楚就敢动手,一旦天宫山神殿那边反应过来,掀了海事府的底,咱们死定了!”

    “行了!”喝止他们的是一个光头遍布蓝色刺青的老者,“这事之前,有谁知道厉九禾是体兵?我给你们提供的情报不是说了,她之前在魏灵犀的私自安排下渡了一次魂河才去参加廿三战,很有可能已经改换传承……”

    “改换传承和体兵能是一个意思?”红毛老头嘲笑道。

    “难道不是都变强了?”蓝刺青老光头神情不满。

    “呸!”红毛老头直翻白眼。

    “说不定,她还是选了冉遗。”触须脸颊老头思索道。

    蓝色老光头附和道:“不错,如果她提前渡河,还是选了冉遗作为传承,那么成就体兵,还能瞒过天论之约入云海山,也都能解释得清了。”

    “打住打住,咱们来这不是说厉九禾怎么样,而是我水德三家里能拿得出的好手,都被海事府征走去剿鬼。打埋伏那一批又没了音信,万一遇上什么事,岂不是完了?”红毛老头眼看说话方向越来越偏,急忙制止他们。

    “所以当务之急是寻找埋伏的那批人到底在哪,而不是让你们坐这跟我吵架!顺便还得把天宫剩下的崽子们都挖出来处理掉,否则皇帝也好,海事府也好,都不会饶了我们的。”老光头冷哼。

    “那你倒是派人啊,你们马家马德、马金俩兄弟传承度不都快八十了吗?留在屋里让他们看大门是几个意思?”红毛老头继续嘲讽。

    光头不甘示弱,“羽老毛,你那孙子羽秦还躲在屋里绣花呢你怎么不让他出来?”

    触须老头打圆场道:“行了,你们都各派两个七十以上的领队,再去找找人……”

    “凭什么我们各派两个,你何家藏了四个客卿长老当我们傻呢,你一家就该派三个!”

    红毛和光头同时喷道。

    “你俩!……”触须老头气个半死,指着两个老不要脸的说不出话来。

    “别吵了。”

    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嘴,“何家的客卿,羽氏羽秦,马德马金,是不是这几颗?”

    三个老头霍然回首,只见身后山水屏风的阴影中缓缓伸出一张苍白扭曲的巨脸。

    它张开嘴,一颗、两颗……七颗脑袋滚落在地。

    水德三家的家主们震恐的眼珠里倒映出一条猩红的舌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鬼王神荼(三)

    光头反应极快,率先撞破房门向外冲去,却突然停在院落中间。

    一身朴素黑袍的面具男人堵住出口,六只血目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阁下究竟是谁?我水德三家哪里得罪您了吗?”马冀拱手,胸膛不断起伏。

    身后的房屋内溅出血点,困兽般的挣扎和撞击声钻入耳中,光头心惊肉跳,心神紧绷到极致。

    拦路人沉默如雕塑。

    但光头能感受到,对面男人始终锁定着自己的气机,一旦有所妄动,必然会遭到雷霆一击。

    唳!

    尖锐的鸟鸣凄厉地炸响。

    一只赤羽大鸟浑身鲜血淋漓地撞出屋外,它生得半人半鸟,腹部破开一个大洞,跌跌撞撞地飞逃之际还不停洒落糜烂的内脏。

    数条好似触手的鱼身接着从破损的门窗伸出,绑住附近的院墙石柱,何家家主七窍流血,惨叫不止,试图利用鱼身把自己往外拉。

    只见他后半截身躯像是被什么死死拽住,隐约能看见一张惨白面孔晃动,如同兴奋的小狗看见了喜欢的玩具。

    “啊!”

    冷汗淋漓的光头终于受不了后面酷烈的景象,四肢陡然变得异常粗壮,青黑筋络遍布皮肤,利爪尖锐如妖,以烈马下踏之势撞向拦路人。

    “【御】。”

    面具男人吐出一个字,朦胧玄光自他周身扩散开来。

    恍惚间,光头竟然嗅到了一丝海水的腥咸味,是永不停歇的浪潮冲刷海崖,冰冷凛冽的北冥之水将岁月永固。

    他看见一匹四肢如妖爪般的褐红水马冲向滔天巨浪,宛如凝厚漆黑的万丈狂潮下的一粒尘芥……

    嘭地一声,撞得粉碎。

    地面冷冰冰的,还很潮湿,铁锈味像蚊蝇般在鼻口缭绕。

    马冀竭力睁开眼皮,把自己带出黑暗的世界,血泊中倒映的,是他塌陷大半的头颅,和烂泥般的手臂。

    死亡总是这么神圣又直白,把一切都赤裸裸地摊开给世人看。

    厉九川的眼神从地上那具充满了挣扎美感的尸体上挪开,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奇怪的变化,目睹生死的感觉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

    何家家主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了个脑袋丢在地上,羽家家主摇摇晃晃越飞越远,惨白面孔的身躯仍旧被困在房屋的阴影里,即使把脖子伸得老长,也没能够着他。

    它猩红的舌头吐得像针尖般细,也只舔到了鯈(tiao)鱼屁股上两根毛。

    那双乌黑瘆人的眼珠顿时爆开一片蛛网般的黑色脉络,近乎实质般的怒意烧得红毛老头一个激灵。

    惨白面孔却忽然缩了回去,简直像一个脖子被小洞卡住的巨人。

    两片乌黑的指甲从窄窄的阴影里伸出,空气中传来布帛被撕裂的嗤啦声,铁青色的身躯一点点挤出来,除了两条苍白的巨大手臂,还有一只只细小的胳膊在布满尸斑的身躯上摇摆。

    这景象好似蝴蝶破蛹,放出一个二十多丈高的畸形怪胎。

    “吼!!!”

    惨白面孔兴奋大叫,像兽类一样弯曲的双腿撑起身子,朝空中一叼。

    烂蛾子似的红毛老头整个栽进鬼口,阴影般的利齿交错瞬间,无数血点如雨丝落下,灌溉了不知谁家田地。

    浓厚的阴气如飓风般吹开,重重院落之外的行人只觉得天气骤然变冷,除了空中突然飘落的血雨而外,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哪怕是海事府巡逻的传承者,也只看见了一片平静的马家宅邸,被星星点点的红色沾染罢了。

    厉九川轻轻朝鬼物伸出手,惨白面孔佝偻着身躯落地,沉重好似山岳,又飘忽地像幻影。

    它身躯上长满了触须般的手臂,就像千万人的尸堆探出对生的渴求,每一对胳膊都在合十,朝着它们的王下拜。

    厉九川触碰到离他最近的一双合十手臂,铁青色的皮肤冰冷如铁,明明连那乌青指甲上粗糙的划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这东西却总给他一种虚幻的感受。

    没等他细品,所有的手臂都激动地颤抖起来,仿佛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荣耀,兴奋地在空中挥舞。

    惨白面孔那颗大而柔软的脑袋也低垂下来,比厉九川还高的乌黑眼珠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求宠意味。

    厉九川摸了摸它的大脑袋,“以后你就叫白脸吧,能先把自己藏起来吗?”

    话音刚落,白脸化为一股青烟,倏忽间没入了他脚下阴影。

    厉九川摸了摸面具,顺着庭院来到马家宅邸背靠的泾流,无声地消失在水中。

    ……

    ……

    “老爷,夜色已深,该歇息了。”

    “不了,你先去歇吧,把余进给我喊来。”

    “是。”

    妇人拿起一块手绢,给白白胖胖的余家家主余枫仔细擦过额头汗水,然后弓着身退了出去。

    不到半盏茶功夫,一个年轻力壮的锦衣男子踏入房门,冲余枫行礼。

    “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白胖子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呷(xia)了口凉茶。

    锦衣男子小声问道:“怎么了爹?”

    “痴儿是被你忽悠过去的?”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这事!”

    “你不知道这事。”余枫气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说得是哪个忽悠?”

    “这……”锦衣男子吞了口口水,“这不是坊间传闻,都在说嘛。”

    “同僚相残,此乃海事府大忌,是天大的丑闻!”余枫缓缓站起身,高大宽厚的体型掀起一层阴影,将次子笼罩,“你告诉我哪个坊间敢传?”

    余进像鹌鹑似的瑟缩了一下,“我……我没有,此事与我无关……”

    “你在这里还能说实话,去了海牢就没机会了。”余枫神态平和,眼帘低垂,双目似瞑。

    “我……”余进慌张地看着他父亲,他以前从未这么和父亲夜谈过,没想到人生中的第一次竟然是这种境地。

    他低下头,嗫嚅道:“我欠了王家碧玉坊的钱,王涛请我去做客,被痴哥听见了,他也非得跟去,路上还喊了年曜……我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被他们支出去听曲儿了。”

    “就王家一个?碧玉坊可是宋王兰田四家合开。”说到这,余枫差不多心中有底,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知道,爹,我真不知道,当时就王涛一个人喊我。”余进连连摇头,“如果是四家人都来,我打死也不敢让痴哥去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鬼王神荼(四)

    “还在狡辩。”

    余枫语气依旧平静地很,他抬手摁在一方镇宅石上,身后木墙传来机括响动,徐徐翻转露出一面如镜般的青铜墙壁来。

    上面挂着五副铜刻画卷,都用黑布半掩着。

    余枫心平气和地坐下,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

    “来,我问你答,在五方上帝面前撒谎,就不止是剥落传承那么简单了。”

    余进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五帝刑堂是家族中有人犯下叛族大错时才会动用,虽然面前这个显然是父亲的私堂,但也具备同样的效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只有父亲一个人,而不是堂亲表戚外加长老们共同审问。

    “暗害厉九禾一事是何人指使?”

    “是王涛宋苗兰莹莹田地四人!”

    余进半点犹豫也无,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只有王涛吗?”余父冷笑。

    “儿子糊涂,儿子糊涂。”余进汗如雨落。

    “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晓?余家可还有人参与?”

    “原本只有我一人,现在余痴也知道。”

    “是你故意让痴儿知道的?”

    “是……是我。”

    “可有怂恿痴儿?”

    “我……啊!”余进刚一犹豫,浑身上下便如撕裂般剧痛,隐约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似乎要离自己而去了,他急忙高呼道:“有!我有!”

    “你们为什么要对厉九禾下手?”

    “因为王涛说有天宫在背后为我们做主,只需在兆阳引起大乱,就许给世家们一个跻身八大家的机会。思来想去,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埋伏厉九禾了。”

    “你知道不知道厉九禾是青茗会背后的东家之一,青茗会正在收拢七十二坊势力,长歌坊背靠天宫,所以天宫才给你们许下好处,让你们去袭杀厉九禾?”

    “知道。”

    余进剧烈地喘息,深深地埋下头,丝毫不敢看他父亲的眼神。

    “很好。”余枫点点头,“为父此生最大的过错,就是送你们兄弟俩去了海事书院,进了海事府。

    “痴儿虽然处处挤兑你,但他本心也没坏到哪儿去。当年你考不上海事书院,第二年才进去,你以为是凭自己本事吗?是你的兄长自愿参加廿三战为你换来的资格!”

    余进猛地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可惜他跟海事府那些人学得心眼狭小,处处计较,当年他在廿三战做的那些腌臜事,别说剥落传承,简直死有余辜!厉九禾没当场杀了他,已经是代表魏王给我余家留面子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余枫为什么一声不吭,是害怕吗?是没脸!”

    “现在好了,亲手把自己送进府里享受极刑,哦,还有你这个弟弟的功劳。”

    余枫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两兄弟罪状,末了把纸吹干,将之与一盒红印泥递给余进。

    “摁。”

    余家家主神情随意。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冰凉的汗珠顺着额头鼻梁滚落,余进迟迟不肯接。

    “你兄长的罪,都在海事府里受了,想来他也活不了了,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你在这里摁个手印就行。”

    “这,这是认罪状吧,我摁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认罪,难道这些不是你做的好事吗?你不认罪,未必还要我余家满门性命给你谢罪?”

    余枫脸色讥讽,仿佛面前不是自己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你要把我也关进海事府吗?”余进神色震惊又畏惧。

    “不是海事府……”余枫瞥了眼桌上一张写满了红字的纸笺,“水德三家就在三个时辰前被发现一人不剩,疑似鬼祸暴发。我的好儿子,你平时那么多小聪明,不如想想水德三家为什么死绝了?”

    “鬼祸……”余进眼神忽然一亮,“难道有人指使鬼祸爆发?父亲,我们可以告诉海事府……”

    “然后用这条情报换你性命?”余枫缓缓笑道。

    “不不不……可以,可以换大哥性命。”余进直吞唾沫。

    “摁。”

    余枫脸色忽然冷下来,将认罪状放在儿子面前。

    “父亲,父亲……”

    余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神情惶恐,剧烈地喘息。

    “我儿子远不止你一个,比你聪明的多的是,养育你这些年,吃喝不愁,恣意挥霍,已是仁至义尽,咱们父子情分到此为止。”

    没当场骂儿子蠢得像猪,他已经是克制了。这点小事他余家能猜到,掌控全局的海事府猜不到?虽然不一定是厉九禾那边的势力,但只有水德三家遭殃,也脱不了干系。

    余枫虽然是坐着,但压迫力反而比之前更甚,以至于余进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竟然在莫大的恐惧之下缓缓伸手印了印泥,一点点朝罪状按去。

    白纸出现鲜红指印。

    余进哆嗦着问道:“父亲,您不会把这个给他们对吧?您不会这么做吧?”

    “海事府吗?”余枫拿过罪状,“当然不会,一群凡人罢了。”

    余进脸上还没露出希冀之色,只见他父亲已经拿着罪状放在供奉五帝的香炉前点燃了。

    余枫边点边说:“此乃余氏子之罪,望诸帝怜悯,放过余家……四野八荒,天上天下,灵之众神……”

    余进长大了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眼珠凸得像青蛙,身上皮肉以飞速塌陷下去,整个人瞬间瘦如柴骨!

    父亲将他的罪状献给诸方神灵,现在天下任何能以神名称呼的存在,哪怕是野神之流都接到那份罪状了!而每一个“神”查看罪状时都会不自觉从余进身上抽走一份灵以验证真伪,导致他差点当场暴毙。

    甚至连屋子一角阴影里也缓缓出现一份罪状,以被火焰燃烧的相反趋势,逐渐从空中“吐”出来。

    这表明,早有一位被冠以神灵之名的存在待在这里,并且可能听了好一会了。

    父子俩僵硬地看着阴影中悬浮的罪状,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人忽然出现,抬手轻轻捏住那份抽自余进之灵的“状纸”。

    螺旋弯角像长在他头颅上一样,细长的六对赤目闪动着妖冶的光芒。

    “这么说,他认罪了?”

    黑袍人问。

    “任由上神处置。”余枫立即低头跪拜。

    “你以为这样可以平息谁的怒火?”六只细长的眼睛似乎弯起弧度,让黑袍人看起来十分诡谲。

    “此乃兆阳世家争斗所致,我余家绝无意参与,即日起全族离开兆阳,永不回归!并为世代上神奉祭坛祭礼,恩谢上神饶恕!”

    余枫开始像儿子一样脑门滑落冷汗,修为越高,就越知道这些“神灵”之流何等可怕,轻则全族尽灭,重则百世难安,哪怕只是一个野神,余家都得罪不起。

    别说能压制野神的正仙种,就是不弱于野神的灾种,余家也没有。

    所谓八大家的底子,也就一个是否可与“神”抗争。

第一百六十七章 鬼王神荼(五)

    余进已经瘦成了骷髅,早就昏死过去,就算再醒来也会变成一个傻子,无法行动的废人。

    他周身的阴影兴奋地蠕动,就像等待投食的狗,快要滴落垂涎的口水。

    面具人抬指在空中虚点,如同得到许可一般,阴影突然挤出一颗大而苍白的脑袋,几乎将整个屋子撑满。

    它乌黑的眼珠瘆人地瞪着余枫,窟窿一样的鼻孔喷出阴风,刮得胖子脸生疼,同时舌尖一卷,将余进丢进嘴里。

    “我……我以帝名起誓,此事绝非,绝非我余家所为……”

    上苍啊,这还只是个头!可气息波动已经完全碾压自己,恐怕只有体兵以上才能对付,至少也得是灾种……

    余枫吞了口唾沫,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仿佛刚刚身为一家之主的气势全都丢进了粪池。

    除了少有的英才,纵论权威之辈,在大恐惧面前也不过如孩童一般,瑟瑟发抖。

    “向什么帝起誓?向吾起誓。”

    面具人六道血目看起来像在笑。

    敢与帝自比!

    余枫心脏狂跳,难道是上圣?不不不,上圣不会以男人姿态显圣。莫非是掌管天之九部那位?但看气度未免阴冷太多……

    “敢问,尊神……”

    “鬼王神荼。”

    ……

    半个时辰后。

    余家家主召集了整个家族。

    “深更半夜,家主召集我们所谓何事?”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杵着拐杖问,身旁围着一群氏族弟子,他是余家资历最老的族老,威望很高。

    余枫这会已然冷静下来,他指着族老身旁一个中年男人,“让余林带人去年家看一眼便知。”

    近百族人相互对视,不知家主这是何意。

    余林哼了一声站出来,“余七、余莫,跟我走。”他是余枫的弟弟,曾经有资格竞争家主之位的人之一,可惜败在余枫手下,被族老保住性命,现在是族老最信任的人。

    没过几盏茶功夫,余林三人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族老……族老年家被人灭门了!脑袋全都堆在屋里,年兆应和年其富也都死了!”

    “什么?!”

    族老震惊之余,又是一阵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年余二家是世交,年家实力还稍胜余家一筹,而兆应和其富是年家塞进海事府的掌士,当初余痴余进入府也是受过二人相助的。

    “是谁这么大胆子行凶?这是兆阳啊!”

    有人忍不住出声问,其他族人也得紧张不已,一片嘈杂。

    “肃静。”

    余枫示意众人安静,眼神扫过每一个族人,最后落在族老身上。

    “兆阳世家动乱,已经触怒神灵。不光年氏,水德三家也都空无一人了,他们绝不会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保全族人性命,延续我余家命数,我以余氏家主之名下令,即日起搬离兆阳!”

    余林满脸不可思议,“你!世家之争尚未开始多久,现在退出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更何况你竟然要搬离兆阳!我们付出了多大代价才挤进皇城……”

    余枫冷冷地看着他,“我话还没说完。”

    余林激动地还要说什么,被族老制止,“让他说完。”

    “我们不光要离开兆阳,还得奉鬼王神荼为庇佑之神。”

    余枫说完,族老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凝重。

    余林却嚷嚷出声,“什么神个鸟荼,从未听说过……”

    话音刚落,一蓬赤色火焰自他脚下升腾而起,只眨眼的功夫,余林整个人都消失不见。

    “火!火把阿爹烧死了!”余七指着空空如也的地方,神情震恐扭曲。

    余莫脚下一软,坐在地上,方才那股可怖的气息险些让他心神崩溃!

    一直私下吵嚷的族人们瞬间安静,再无一人敢出声,仿佛面前正站在一尊喜怒无常的神灵。

    “那不是火。”余枫眼神同情,心里猜测着那截舌头究竟占了白脸鬼整个舌头的几分之几,“我没骗你们,上神乃阴冥之王,掌控众鬼,不可亵渎。”

    “祂来过了?”族老看似平静,却攥紧了手杖。

    “来过了,保下全族的要求就是我说得那些,若违反诺言,必死无疑。”余枫是真的平静,他知道这个世界背后主宰众人的是什么,无论怎样的反抗都只是可笑的波澜。

    这个神,那个神,对人来说都一样,只不过换个地方接着信仰,稍有违逆便剥夺性命。

    为什么只是活着就如此艰难?

    ……

    ……

    寂静的深夜,偶有打更人循着街道穿行,权贵人家门前站着守夜的侍卫。

    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幽魂般走过,灯笼下朦胧的光落在弯角上,折射出灰紫的火彩。

    每一道细长的赤目都有了自己的瞳仁,它们朝四面八方打量着,搜寻自己的猎物。

    面具的轮廓几乎消失不见,男人如同生来便长着一副魔神面孔。

    侍卫都转过头假装看不见,打更人远远就绕开,他们嘴里各自念叨着私下信仰的神灵,祈求高高在上的虚无存在降下一丝怜悯。

    就算是兆阳,深夜遇上奇怪的东西也不鲜见,这些都是凡人不能触碰的禁忌,只有在天亮时去海事府报备才是解决之道。

    厉九川只觉得意识与无尽的阴冥融为一体,黑暗中每个见不得人的角落于他而言都是敞开的大门,死亡如烟云笼罩整个兆阳上空。

    如果不是神荼面具,他也难以相信所谓的皇城每天竟然会死这么多人。

    枉死的奴仆,被迫害的小妾,氏族争斗的冤魂,被牵连的穷困之人……虽然传承者杀害的人也有,但在海事府的制约下,远远不及凡人自相残杀来得多。

    鬼哪里有人可怕。

    厉九川莫名地想,死灵明明甚是纯良无辜,杀人也就简简单单杀了,哪有人杀人来得花样多?

    他抬手摸了摸一只吊死鬼的下颌,后者像得到安抚的孩童,蹦蹦跳跳地远去了。

    厉九川稍加驻足,侧耳倾听。

    远处的府邸中有头颅滚落的闷响传来,吊死鬼再次自阴影钻出,邀功似的冲他吐舌头。

    嘴角想勾起一个弧度,却忽然发现有些异样,厉九川抬手摸了摸脸颊,顿时如同被敲响警钟般惊醒。

    神荼面具竟然不知何时与自己的脸颊融为一体,他此刻真的就是一个六眼弯角的鬼神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迟来的蛟语课

    关键是没嘴巴以后还怎么吃饭……

    他并不急着卸下面具,而是继续沿着渭水湖的街道穿行。

    光杀水德三家还有余年二氏,未免显得针对性过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让人猜到厉家背后站在操纵鬼祸之人,恐怕又得进海牢了。

    八大世家的德行尚且如此,下面饱经压迫的小世家和野狗没什么区别,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恐怕魏王也会受牵连。

    所以厉九川专门出来抓鬼送礼,来一次大范围的鬼祸灾变,所有世家都受创的话,水德三家和年家的灭门也就变得相当不起眼。

    不过说是抓,实际没等他动念,各个府邸枉死的冤魂都像小狗似的凑过来。

    虚弱的鬼物在神荼附近待过就会变得强大,强大的鬼物就会变异。

    等到它们变异,厉九川就把这些可爱的小家伙送回到原来死去的地方,让它们造福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牲。

    只是八大世家里都有残缺的封魂符,一旦溜进去鬼物就会被烧成青烟,他们各自的族祠还有灾种灵源的显化,每过半个时辰就会如心跳般,鼓动灵源波纹扫过整个世家府邸,哪怕是变异过的鬼物第一次被扫到就会失去行动能力,第二次就会烟消云散。

    看样子,八大家很早就受到鬼物侵扰,并做了相当具备针对性的防护,能让他们警惕到这种地步,可见八大家横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但这对白脸来说,并没有用。

    它只要不进族祠,在残缺封魂符的光芒下跟晒太阳没什么区别,就是时间久了会变黑。

    而且白脸似乎还有种能力,就是可以想让谁看见它,才能看见,不想让看见,哪怕蹲在你脸边上舔你脑门都不会有人看见。

    所以厉九川找了块很宽阔的地方,大概谁家府邸的院子。

    于是,漆黑的夜色里,白脸缓缓自地面升起,远不止之前看见的二十多丈高。

    它一直从大地隆起到天空,爬伏在地就横占了半个皇城,肌肉感极强的上肢堪比半个身躯,能轻而易举地从东城门够到西城门,后腿如兽类畸形地弯曲,将整个皇宫“坐”在屁股底下。它的脑袋大而柔软,像云朵一样遮天蔽日,乌黑瘆人的眼珠往下望去,看厉九川如同看一粒米。

    无数细小手臂在它身躯上如毛发般律动,空气中传出千万声细若游丝的呻吟。

    厉九川心脏砰砰直跳,这座巨山似的鬼物才是白脸的完整姿态吗?

    “变小,变小些。”厉九川冲它乌黑湿润的眼睛招手。

    白脸徐徐缩小,可仍旧让厉九川看不到尽头。

    “再小,再小。”

    白脸继续变小,目测仍旧有五十来丈高,而且还是趴着。

    “还能小吗?”

    白脸缩到了二十二丈高,用一双乌黑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好吧。”厉九川指了指八大家恢宏的院落府邸,“挑喜欢的吃,脑袋留下。”

    白脸点点头,粗壮的上肢随手在一座奢华厢房中一捞,如幻象般没入屋脊,又诡异地取出一截无头躯体,断口平滑的腔子被无形的力量封住,半点血水也未洒出来。

    世家院落里甚至还有守卫巡逻,但他们什么也未发现,哪怕一截无头躯体飞上天空都没人看见。

    “天亮之前回来。”

    厉九川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自己先回了书院。

    不过在书院他也能轻易看见庞大的白脸自取自食,如前世吃自助般惬意。

    白脸最钟情的是被冤魂们记恨的人,和屠戮生灵最多的人。

    这些人似乎对它来说别用可口,故而厉九川不但心它乱吃。

    回到书院后厉九川尝试扒下面具,出乎预料的是,他心念一动,面具便自行脱落,倒是没费力,出奇地好解决。

    将面具收好,厉九川躺在床上开始睡觉,只是没睡两个时辰,他就被言乐喊醒说什么上蛟语课。

    二人洗漱过后,早早来到湖畔等琴先生,刚到辰时,她便拿着一根鎏金长棍来了。

    “琴先生早。”两人齐声喊道,眼珠却都粘在那根看起来很结实的棍子上挪不开。

    “别看了,这不是拿来打你们的。”琴先生难得有心情开玩笑,“蛟语自修得如何了?”

    “学子不才,勉强习得大半。”言乐谦恭道。

    厉九川没吭声。

    琴先生微笑不语,拿起长棍往地面一敲,整个渭水湖都为之颤动片刻,湖面波澜涌起,一只布满鳞片的黑色大脑袋浮出水面。

    “跟它打个招呼。”琴先生示意两个学子。

    言乐回想自己苦心学习的内容,收腹挺胸,发出浑沌雄厚的声音,“哞呜——”

    “不错,声色顿挫有致,就是尾音稍显僵硬,再柔和一点就好了。”琴先生颔首夸奖。

    然而黑蛟看起来懒洋洋的,在湖水里翻了个身,露出一截一截的肚皮,根本没搭理言乐。

    厉九川打了个呵欠,“早。”

    黑蛟忽地把身子转回来,兴奋大叫:“阿巴阿巴阿巴……”

    言乐:“???”

    琴先生:“???”

    “先生,这跟书里讲的完全不一样!”言乐瞪圆了眼睛。

    “这……”

    琴先生心说我当然知道这跟书里不一样!这黑蛟怎么出去跟冥狱混了一圈,连自家语言都不会讲了?!

    以前它跟那帮子人待着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啊!

    于是琴先生棍子点地,并未张嘴,浑沌朦胧的腔调自她胸腔震动而出,古老苍茫。

    黑蛟嗖地从湖水里立起来,“阿巴阿巴阿巴……”

    “……”琴先生脸上罕见地露出茫然之色。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时,对面海事府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钟鸣!

    噹噹噹……一连响了十二声,连黑蛟都好奇地转过头,一双血橙大眼眨巴眨巴。

    琴先生神情凝重,咚地将御水长棍插在岸边,扔下一句你们先练习,整个人便踏水而去,奔向对岸海事府。

    这还没完,原本平静清冷的书院突然出现不少金白外袍的先生,他们纷纷踏湖而去,俱是神情肃穆,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连湖中黑蛟也不可避免地被几个先生踩了好几脚,它怀疑那些家伙就是身上没鳞羡慕嫉妒它,故意踩的。

    厉九川慢吞吞地躺在地上,欣赏天空中飞掠的众多身影,恐怕不消片刻就会爆出兆阳鬼祸动乱,屠杀世家的事了吧?

    鬼物们针对性太强,只杀世家的人渣,却没有为害平民,肯定会被当作一场有针对性的袭击。

    与世家对立的皇权以及被逐年渗透的海事府估计要被那些疯狗乱咬,纷争过后应该会暂时停歇下来,寻找克制鬼祸的利器以及背后凶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渡河而来(一)

    可惜玄十一到现在都还没踪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趁着世家们发疯,正是扩大青茗会势力的大好时机,但主持大局的这位不出来,让厉九川头疼不已。

    除去势力问题,黄沙坊那日来的还有隐市长乘七,玄十一拿下金玉坊让隐市亏损不小,那日埋伏估计就是为此而来。

    那日来袭的势力,天宫以外只剩长乘门没处理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实力如何,要想扩张青茗会,完成七十二坊的统一,隐市的态度必不可少。

    就算没有善意,他有面具神荼在手,加上刚刚觉醒的玄冥神通,倒也有一敌之力。

    就是白天不好出去,总觉得琴先生把自己看得很紧。

    正思索着,旁边传来哞哞声,言乐扒拉着蛟语册,边看边叫,一脸纳闷。

    “书上明明说就是这样叫的,为什么真正的蛟会那么叫……怎么觉得有点痴呆呢?”

    “哞哞叫才痴呆,蠢死。”厉九川嘲弄出声。

    “该不是你把它带坏了吧?”言乐露出怀疑的眼神。

    “少冤枉人。”厉九川面不改色心不跳。

    言乐跳起来,“它看见你比狗看见主人还亲!”

    “阿巴阿巴……”黑蛟一脸无辜。

    厉九川冲它招手,这庞然大物抬起头,无数水流自鳞片缝隙倾泻,一颗狰狞的大脑袋轻轻搁在他面前,长长的信子嗖地舔过他胳膊。

    言乐兴奋地蹲在旁边,看着黑蛟露出艳羡的神情。

    厉九川瞥了太子爷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想试试?”

    “试什么?”

    “骑龙啊。”

    “它还龙,一只蛟罢了。”

    厉九川站起身,抖了抖袖子上的口水,将黑蛟脑袋按在地上,“来不来?”

    “来!”言乐果然上当。

    下一刻,黑鳞怪物冲天而起,烈风呼啸,空中留下少年欢快的笑声。

    隔岸的海事府忽然被一片长长窄窄的阴云遮住,这“云朵”不断变幻,伴随着空旷浑厚的呜鸣,令先生们都纷纷望向头顶。

    琴先生也站在一处庭院中,衣衫随风飘扬,柔软的黑色发丝扫过她温和的眉眼。

    “先生,我们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欢快的少年踏蛟而飞,眉心一抹朱砂痣分外显眼。

    少年话音刚落,黑蛟就飞快升高,迅速消失在云端。

    “……”

    琴先生知道这是黑蛟怕她,现在去捉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还有麻烦事等着商量。

    “哼,身为太子,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乐享受,简直愧对上神垂怜!”一个白须老头抓住自己被吹飞起来的胡子,显得尤为不满。

    “太子还是少年心性,喜欢这等瑰奇之灵在所难免。”琴先生微笑道:“以如今兆阳乱象,京兆尹如何处置?”

    常闲埋怨道:“这能怪老夫吗?还不都是传承者惹的祸事,要是没有传承,只有凡人,区区一个兆阳,岂能治理不佳?”

    “听闻大人常年随侍神灵左右,当是不凡,区区传承者,怎么能为难得了您?”

    “咳咳。什么随侍左右,都是本官乱说的,乱说的,宗府主应该快要出来了吧?老夫前去前面候着。”

    常闲老脸一红,没想到他平日里瞎吹的牛皮竟然被人知道了,赶紧找借口先溜。

    ……

    ……

    黑蛟在云端逛了三圈,瞅准金玉坊的方向,一头扎了下去。

    言乐还沉浸在骑蛟的兴奋中傻笑,两腮被风吹得鼓鼓的,头发也松散地飞舞。

    庞大的影子在金玉阁上一闪而逝,厉九川如一粒尘埃般飘落在地,他和言乐约好,半个时辰后带着黑蛟来接自己。

    落地的瞬间,厉九川已经完成了孩童自成年男性的转变,他取出神荼面具轻轻扣在脸上,水乳交融般的奇妙感觉又将他带进了宏观之境。

    无数裂隙像树枝一样蔓延到四面八方,源自世界阴面的众死之灵仍旧不停地冒出。

    但那道庞大到夸张的裂隙似乎被什么力量暂时封住,阴魂们也被安抚,沉眠在裂隙之底。

    看样子已经有人找到暂时遏制鬼祸的办法了,八成还是所谓神的功劳。

    他侧过头,如一股阴风般踏进金玉阁。

    虽然金玉坊明面上已经被青茗会占领,但隐市依旧在里面开着。

    这里比起当年游山城的隐市不知奢华大气多少倍,租赁商铺的摊贩秩序井然,第一层都是些凡人的珍贵之物,什么玉石金铁书画花草古物,甚至妇人家用的胭脂水粉都有。

    第二层就有专人把守,只有能显化传承的人才会被放进去。

    厉九川不知从何处扯了一件斗篷遮在身上,来到二层时被守门人拦住,没等他们说话,厉九川揭开斗篷一角。

    守门人一怔,立即低下头不去看那六只狭长妖异的眼睛。

    “大人请。”

    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传承,但也能辨认出自己惹不惹得起。

    厉九川摸了摸脸颊,神荼面具又和自己的面孔融为一体了,融合的速度比第一次戴快得多。

    若不是感觉到自己随时都能摘下面具,他甚至有将这东西封起来丢进大海最深处,让它永不见天日的冲动。

    厉九川放下手,并未急着进去,“你们通向那个地方的路在哪儿?”

    “什么路?”守门人神情不解。

    “到某位存在肚子里的路。”当年跟着自称长乘的高冠老者上了二楼,去的那个奇怪地方让厉九川念念不忘。

    守门人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厉九川也没为难他。

    “罢了,你直接说你们管事的在哪,我有事要找他。”

    “原来是您!”守门人忽然大悟,“顺着东边阁道一直走,看见一座种着老槐树的院落就是了。”

    “什么叫原来是我?”

    “哦,今天阁主说会有贵客造访,如若要直接找咱们阁里主事人,让我告诉您该去哪儿找他。”

    这倒是不奇怪,能猜到他到访不难,只要消息足够灵通,加上长乘门本身就干了亏心事,自己找上门是显而易见的。

    “你家阁主是叫魏扬吗?”

    “是。”

    厉九川心中诧异,玄十一和金玉坊对上时,他见过魏扬。并不像是有这般魄力,敢随便让不速之客进老窝的人。

    难道是有什么后手?

    他望向东边阁道,天色似乎微微一暗,白脸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堵在楼阁间隙,旁边客人来来往往,也没人看见它。

    厉九川放下几分心,迈步朝东边走去。

第一百七十章 我渡河而来(二)

    阁道越走越幽静,待看见一棵大槐树后,柔和的花草气息扑鼻而来,令人身心都趋于安宁。

    一座鹅卵石堆积的小院,爬着青苔的门扉大开着,能看见槐树脚下长着一片绿茸茸的草,星星点点的小花顶在草尖上。

    走进门,院落里放着几个青石墩,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泡茶。

    这人眉目方正平和,看见厉九川后还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喝茶。

    厉九川来到他面前,将斗篷摘掉,露出一对螺旋弯角和魔神般的面孔。

    白衣男子凝固了一下,“你已经被污秽了吗?”

    没等厉九川开口,这人又自言自语起来,“也是,像那样屠杀世家,跟污秽种有什么区别……你是受制于厉九禾还是厉九川?”

    “……”

    他又继续碎碎念,“边境向来蛮荒,厉九川要是有此机遇也不足为奇,但魏王势力很广,让那边的人为他干女儿找个护道人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白衣男子语气一转,“不如你日后跟着我怎么样?我可以替你把厉家施加在你身上的制约剔除。”

    即使神荼面具没有鼻口,六只眼睛还是露出相当显眼的鄙夷之色,如同看智障般嫌弃。

    “怎么?”白衣男子站起身,“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

    说话间一蓬斑斓烟气自灵觉视野生出,化作长发博冠的神灵,巍巍然俯首盯着脚下渺小的人。

    他双手抱拳,“鄙人长乘七,渡河而来。”

    渡河?渡过魂河吗?连赵青都打不过,这厮也有脸?

    厉九川招了招手,于是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整个金玉阁上空。

    长乘七瞪大了眼睛,庞大的鬼王遮天蔽日,乌黑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脸,惨白皮肤上无数只手臂冲他招摇摆动,似是渴望他融为它们的一员。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院落中清晰响起。

    “那个……阁下,我其实是代表长乘门来道歉的。金玉阁魏扬死心不改,非得让我去和天宫联手埋伏厉家双子,要不是在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恐怕还会为那些凶徒得逞。”白衣男子言之凿凿。

    虽然他没有动,但长乘七能感觉到六眼魔神嫌弃的意味已经变成了丝丝杀意。

    长乘七一惊,难道是察觉他说谎了吗?

    白脸缓缓地趴下,双肘像人一样支着地面,大脑袋正好对准了院落,几座小楼笼罩在它虚幻的身躯里,但并不妨碍长乘七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白脸缓缓张开裂缝似的嘴,它有一只猩红柔软的舌头,阴影般层叠交错的利齿,嘴腔里长满了人脸般的花纹。

    “阁下……阁下。”长乘七缓缓后退,“我虽然去了,但是并未发挥真正的实力,只是与厉家那个护卫假装缠斗了一番。但我真的是代表门主来向厉家道歉的!”

    道歉就该拿出遗玉,半点诚意都没有。

    七十二坊一直未整合,上缴的税费又全都用在青茗会的维持上了,厉九川现在不光是个穷光蛋,还欠了言乐一堆遗玉。

    见他拿不出实际的东西,厉九川已经对这人失去了兴趣,长乘门经营隐市擅长商贾之道,怎么会派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的白痴来应付他?肯定是假的。

    白脸的嘴已经大得像座小湖,只消往地面一扣,神鬼都别想跑出去。

    “阁下且慢。”

    突然,院落外进来一个斗笠人,他身旁是锦衣华服的金玉阁阁主,魏扬像个随侍的仆从一样低头紧跟着他。

    “我只是出去吃个饭,师弟你怎么又闯祸了?”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副俊朗的年轻面孔。

    厉九川右上角的眼珠瞥过去一只,剩下五只都盯着试图翻院墙逃跑的长乘七,垒院子的鹅卵石都被他蹬下来几颗。

    “师兄!”长乘七立即从院墙上滑下来,试图把鹅卵石恢复原位。

    “这位大人,我家门主让我们传一句话。”长乘七的师兄拱手行礼,“可还记得当年七颗遗玉?”

    “嗯?”戴着面具的厉九川第一次发出声音,音色低哑浑厚,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当然,阁下听不懂这话也正常,但厉家九川应该是能明白的,您大可以问问他。”俊朗男子不慌不忙坐下,光是那份随和气度就不是长乘七和魏扬能比的。

    而且这人笃定趋势鬼祸的六眼魔神和厉家有关,是否也知道神荼面具的存在呢?

    “你想说什么?”厉九川在他对面坐下来,表示洗耳恭听。

    不好听就打爆他脑袋。

    “门主说大樂的生意都送给您,希望您来上水渡时,能记一记长乘门的情分。”

    这下确实有诚意了,感觉像天上掉馅饼。

    “说人话。”

    俊朗男子沉默片刻,“门主原话说,以隐市助君一臂之力,还望尊上勿恨我等不为。”

    厉九川忽然感到了某种不安,仿佛是一种隔着千山万水、浩瀚时空传来命悬一线的呻吟,令他心神颤动。

    但怎么都碰不到,抓不着。

    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问什么一样,俊朗男子又道:“阁下不必问此言何解,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按照我家门主的意思,隐市,归你了。”

    说到这,他的语气有些不舍,但也有些放下重担的轻松。

    可厉九川却皱起眉头,隐市归顺的确能最大程度支撑青茗会站起来,而且隐市属于各方交集的中立势力,能获得不知多少情报,不光能还清言乐的债务,此后修炼需要的遗玉决不会再缺少,好处多到无法想象。

    但那抹预兆般的不安简直像蚀骨之痒,仿佛令人痛苦之余还会日渐侵蚀骨血,招致最恶的结局。

    “我有两个问题。”厉九川压下心绪,沉声问道。

    “请说。”

    “第一,这隐市究竟是给谁?给厉九川还是我?”

    “门主说了,给今日来的贵客。而且我以为,无论是厉九川还是厉九禾都不足以守住这份基业,只有如阁下这般才行。”

    “第二,如果我不要呢?”

    “……即使如此,隐市也会给予阁下所需的一切。”

    “也就是说,不要也得要,对吗?”

    “……”

    俊朗男子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这等天大好处,竟然有人不要!

    此时厉九川也感受到了某种难言的意味。

    从“不要”二字脱口而出之际,似乎有什么出现了微小的改变,但一切该发生的仍旧会发生,不以长乘门的作为而有所改变。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给你送礼

    既然结果都一样,为什么不要?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隐市给我?”厉九川没有客气的意思。

    俊朗男子一愣,刚刚还在说不要,他还在想着怎么劝这位答应呢,变得倒是挺快。

    “大概三日内能全部交付给阁下,就是得准备一干人手接应一些事务,最少也得有三十六个堂主八十多位老练执事……”

    “等等,你们要把人都带走?”

    “当然不是,为了让阁下放心,避免下面的人心生芥蒂,长乘门可以先把他们逐出,然后再由阁下的人手把他们招回来,这样忠心方面可以有几分保障。”

    “太麻烦。”

    厉九川打断他,就算长乘门假装换血把一批老人清出去,自己再招回来,虽然能得几分感激,可波折太大,难免会出意外。

    俊朗男子想了想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隐市所有人都不变动,我把魏扬也交给您,此后您就是隐市背后的主人。”

    “魏扬给我,我就能随心所欲地掌管隐市了?”

    “哈哈哈,魏扬是大樂所有隐市明面上的总阁主,他也知道该怎么赚钱,所以长乘门一直都是通过他来管理隐市的。最重要的是,魏扬可是整个大樂唯一的当康啊!”俊朗男子解释道。

    当康乃福兽,所到之处会丰收。

    俊朗男人使个眼色,长乘七抬手摁在魏扬额头,一只古朴金猪图腾自他眉心显露。

    玄十一说过,刺青在头上的都是奴隶。

    两只玉佩放在厉九川面前。

    “这个有彘纹的是魏扬的奴符,捏碎就能剥夺他的传承。另一块是长乘令,隐市众人见之如见门主,可以避免魏扬欺下瞒上。”

    厉九川瞧了魏扬一眼,他一动不动,仿佛将被转手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诚意倒是很足……就是玄十一没醒,不知道他会如何决断。

    说起来,那个长乘门门主是故意挑的这个时候吧?专门趁玄十一不在给自己送礼,有种瞒着大人骗小孩的感觉啊。

    “可还有别的事?”骗就骗吧,既然送上门岂有不吃之理,就算出什么问题,也有玄十一兜着,这不关自己的事。

    “没了。”俊朗男子双手抱拳道:“在下长乘叁,日后应该还会与阁下在上水渡相见,告辞。”

    “且慢。”厉九川喊住人,“隐市现在日利几何?”

    长乘叁干咳一声,“日亏十万白银。不过这都是为了维持边境隐市所需,月境之内还是赚的。”

    “……”

    感受一阵阵阴风呼啸,长乘叁头皮发麻地再度解释道:“阁下大可以关闭月境之外的隐市,这样算来,每日利润都够让一位中等资质传承者从零晋升到传承圆满。但是也会失去边境一部分至关重要的消息,而且关闭后再难建立。这就要看阁下如何取舍了。而且就目前用度来看,就算一直亏也能亏个三五年。”

    厉九川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如何联系你们?”

    “灵源注满长乘令即可。”要不是门主下令,长乘叁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要把隐市送人,还送的如此卑微,“不过,我劝阁下不要滥用此令。”

    “是不是滥用你说了算?”厉九川瞥他六眼。

    “不是。”长乘叁越发觉得憋屈起来。

    明明得了天大好处,为什么这人还一副不爽的样子?

    厉九川目送二人离开,身为师兄弟,竟然拥有同一种传承,难道就不怕某天会同门相残?还是长乘门传统如此……

    他摇了摇头,隐市此行算是圆满,接下来应该去趟青茗会。

    就是骑蛟出来浪久了,琴先生会有点意见,待晚上再去好了,还能避避风头。

    “魏扬?”厉九川将两块玉佩揣进怀里。

    “大人。”这位金玉阁阁主十分恭敬。

    “为我做事十年,十年后那块金彘玉佩给你。”

    “这……大人当真?”

    魏扬眼神闪烁,试探问道。

    “本座有必要骗你?罢了,我以为玄天上帝之名起誓,十年后将金彘玉佩交给金玉阁阁主魏扬。”

    厉九川话音刚落,一种玄妙的制约感同时浮现在两人心中,这无关乎玄帝本人,而是玄天格位所呈现的力量。

    魏扬顿时露出愕然之色,他本以为这人就是给他画大饼的,没想到竟然以五帝之名起誓!

    虽然是不太常见的玄帝水誓,但有效用便足矣。

    他随即郑重下拜,言辞恳切道:“愿为主上效劳!”

    说完,他忽然看见地面暗了一瞬,再抬头时,那人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一抹蛟尾闪进云层。

    ……

    ……

    “你抄完了没?”言乐第十次问,边说边打呵欠。

    “没,你这不是废话!”厉九川脸色不大好。

    两人在烛光摇曳下抄书,一横一竖都带着浅浅的灵源气息。

    言乐字体是纯正的金色,笔势威严肃穆,厉九川是瑰丽的青蓝,笔锋如剑锋,杀意汹汹。

    对于二人骑蛟一事,琴先生回书院后什么都没多说,只是从书阁取了十册关于蛟的古籍,限他俩三日内抄完,还要考校,每本古籍都有砖头厚。

    而且每一笔都得用上自己的灵源,这一点谁都帮不了他们,因为就算是同一传承,每个人的灵源气息都不尽相同。

    “抄一下午了都,我灵源快干了,先歇会。”言乐嘟嘟囔囔地放下笔,准备往楼上走。

    “一下午你连一本都没抄完,是想和先生叫板?”厉九川没好气地道。

    “哼,我不像有些人,一天到晚往出去蹿,几个时候能闲下来啊?我睡两个时辰就起来抄,铁定比你快!”言乐抄起茶壶灌了一口,懒洋洋地上楼,把木板踏得吱吱响。

    “……”

    厉九川眯着眼睛放下笔,心中想着要不要把这厮打成重伤,好叫他没法抄书。

    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是自己的债主,万一以后再遇上事,人家不帮忙了怎么办?

    要不是非得用自己的灵源,他只需要把这书扔给魏扬或者季欢、赵青……哦,后面俩人可能不会写字,反正找人抄完就好了,哪有这么麻烦!

    厉九川忽然想起什么,丢下书就往门外跑。

    言乐听见声音,跳到围栏前看他又往哪儿去。

    一柱香后,“两个厉九川”走进屋,其中一个抱走一半书转身离开了,剩下那个又开始奋笔疾书。

    言乐目瞪口呆。

    他都忘了,这天底下还有个和厉九川灵源气息一模一样的人啊!

    上神啊,当年自己怎么就不是双胞胎呢?最好是十胞胎,这样一人一本就写完了!

    言乐抓着脑袋,痛不欲生地下楼继续抄书。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世间,谁说生死?

    是夜,厉九川挑灯疾书,刚抄了一本,忽然发觉面前的阴影隆起一团。

    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阴森面孔笑得猥琐,两点蓝光像鬼火一样抖动,“主上……”

    厉九川反手就是一巴掌,气势十足地自半空抡起,青色鳞片覆盖手臂,似鹰般的利爪在刮出音爆!

    嘭地一声!独居大门烂了半扇。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言乐悚然惊醒,大喊道:“谁?怎么了?!”

    突然,一只手掌轻放在他脑袋上,言乐再次变得困顿起来,昏昏欲睡,然后趴在桌面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厉九川认得这个一身黑兜帽的装扮是季欢属下,方才应该是让言乐入梦了。

    季欢捂着脸唧唧哼哼地从院子里爬起来,眼神幽怨。

    “大半夜的你装什么鬼?”孩童冷着脸,“有什么事?”

    “主上,长歌坊递了邀战帖。”黑兜帽跪地道。

    季欢老实坐在桌前,从怀里取出一封云纹赤字的纸笺,“这是天宫惯用的邀战帖,说明来者必然是天宫之人。”

    “张屠已死,他背后撑腰的道人也死了,獓因四散奔逃,很可能都被海事府截杀,天宫还有人能借长歌坊给我找事?”孩童面色不满,稚声稚气,说话的内容却十分老成。

    季欢想了想道,“按理说天宫在兆阳的势力不大,有海事府坐镇,一山不容二虎嘛。可是现在又是鬼祸又是世家被屠,整个海事府都空荡荡的了,连书院的先生都没剩几个,天宫再派人趁虚而入也有可能。”

    “青茗会那边怎么样了?”

    “还行,赵青那个粗人只知道动手,谁不服就打谁,加上咱们冥狱的人,目前还没有镇不住的角色。”

    季欢摆着指头数,“主上的命令我也一直在完成,不准七十二坊斗殴杀人,现在是没人敢杀人了,但是因为犯戒的人太多,茶楼的地窖都被人头塞满了。

    禁杀令下,因为少了一份遗玉来源,咱们收服的那些小势力有点怨声载道,野修们似乎憋得都快不行了,凡人日子倒是好过不少。

    还有十二鬼坊最近又有扩散的迹象,海事府已经没空管了,只是让周围的坊镇撤离,那些野修啊怨气就更重了……”

    厉九川听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行了,先说到这,我回一趟茶楼,你们把其他坊的堂主们都喊来,把这摊子烂事都解决一下。”

    “是。”季欢起身行礼。

    厉九川将长乘令丢给他,“等等,你把这个拿着,去金玉坊找魏扬,就说要近日天宫所有的消息。”

    “遵命。”

    季欢将玉佩装好,向他那个随身属下叮嘱道:“貘十七,你和主上先回茶楼,然后召集所有堂主,我待会就来。”

    ……

    明夜坊,青茗茶楼。

    银发的掌柜躬身迎接主人,几个同款黑兜帽的属下纷纷起身。

    “去打开玄木堂,召集所有堂主!”貘十七快步走在前面,推开后院大门。

    只见青茗茶楼属地比先前大了十倍不止,一座宽阔殿宇修建其中,有意思的是,整个殿宇是按青帝殿制修建的,门口却立了两尊冥石镇兽。

    等于把自家狗放到别人家耍凶威。

    用脚趾头猜,厉九川都知道是季欢干的活,八成是故意做给姚掌柜看。

    属下们关系处得不好啊……

    “主上。”

    赵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眼睛一圈都是黑的,怀里还搂着一摞书册,估计是忙坏了。

    见厉九川朝他看来,赵青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认字不多,这些事务都没看几份。”

    厉九川顿时明白,他手里那么多书都是用来当字典的,这憨货也不知道找人给他念,反正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无妨,先进去再说。”

    孩童摆摆手,两侧下属推开殿宇沉重的木门,他率先迈了进去。

    殿宇地面全用青金石铺就,两侧是龙纹盘柱,空荡荡的,只有中间一个青玉独座,九只栩栩如生的雕龙攀在座椅上,细腻得好似龙须都要飞扬起来,价值不菲。

    厉九川心说,我道钱都花哪儿去了,奢侈也不是这么玩的。

    想归想,他来到座椅前,再次被其奢华程度震撼了。

    雕刻繁美的花草藤木环绕其上,冬绒花细枝藤百黄草九转木……每一种都不尽相同,各自代表着吉福安康各种祥瑞之意,九条青鳞龙每一片鳞都是一种非金非石的奇特木材嵌上去的,看起来如同真正的龙鳞一样光滑流畅,龙爪下踏着风雷雨电,象征神之威严。

    这把龙座怕是按最顶级的祭祀礼座来建的,即降临神座。

    从一部分尚且古拙的线条来看,这还是个半成品。

    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因为这把座椅光是靠近都有种隐约凝聚的势存在,一旦成型,恐怕会有了不得的作用,但目前只是个壳子,若要完全建成,把隐市卖了应该差不多。

    就当看着赏心悦目算了。

    厉九川坐上去,一瞬间视野突然变暗,就像戴了神荼鬼面,如神灵般俯视人间。

    磅礴的灰雾从四面八方聚拢,交织成一根根白骨般的锁链!它们穿过山川河流,穿过殿宇高楼,穿过生灵万物,拧成了一个真正的王座,跨越天与地,如同永恒不变的真理巍然屹立。

    厉九川看见这些的瞬间便产生了明悟,他知道了眼前都是什么东西,心中第一次对玄十一的谋算感到震撼!

    这是鬼王成神之基,是一部分关于死亡的天地法则!

    因为此前季欢一直奉命阻止七十二坊杀戮,而能杀人的人,都是奉他意志的麾下势力,于是冥冥之中符合了掌控生死的条件,又有神荼鬼面格位为万鬼之王,再加上受玄天帝誓加持,众多条件合在一起,形成了被天地法则承认的某种成神仪式,聚集了这关乎死亡的鬼神之基!

    也就是说,成就鬼王神位最难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加强对生死的管控,增大青茗会的势力范围,早晚有一天,鬼王神荼会成为比拟金母元君那样的存在,甚至因为掌控生死,能力将堪比五帝!

    而这些事,从踏入北冥海牢的那一刻,玄十一恐怕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先是借助青帝脱困摆脱亡誓动静的嫌疑,然后借爆发的鬼祸凝聚神荼面具,再假以青龙名义重建青茗会,铸就鬼王成神之基。

    这把座椅肯定是玄十一吩咐建造的!

    如此步步谋算,一直让人猜不透他在干什么,都还以为他是满心灭世的疯子……谁能想到他的布局已经开始初步彰显威力?

    只是身为曾经的玄天上帝,他不可能放弃现成的格位,去凝聚新神之位。

    那么,凝聚鬼王成神之基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世间,谁说生死?(二)

    还没等厉九川想明白,一阵雷声般的“主上”在殿外响起。

    季欢大步踏进殿来,单膝跪地道:“主上,一共五十五位堂主到齐了。”

    “让他们进来。”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殿宇内回荡。

    厉九川没有掩饰的意思,就算变成成年体型,他也模仿不来青元君的气质,反而会暴露自己另一个模样。

    门外的堂主们似乎有点惊讶自家主子怎么换成小孩了,但也都无人敢说什么,乖乖进了大殿,整整齐齐地站好。

    季欢和赵青分立两侧,黑兜帽们隐没在阴影之中。

    厉九川有点恍惚,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他翻了翻赵青手上的案牍,总得来说,目前急待解决的就三件事。

    第一件是禁杀令,传承者大都脾气怪异,加上能力不受控制,不小心杀人也是常有之事。

    季欢向来不管缘由,只要违戒就把人脑袋摘了,导致许多野修都不敢出门,很多堂主手下也因此被取了人头,弄得人心惶惶。而且遗玉来源也因此缺了一部分,有人甚至暗地里煽动造反。

    第二件是鬼坊扩散,现在有十五个坊都不能住人,额外还有七个坊已经开始出现迹象。季欢虽然能管活人生死,但却管不了死灵杀人,众人对于禁杀令的意见就更大了。

    第三件是青茗会开支暴涨,下面的堂口都撑不住了,本来就少了一条遗玉渠道,现在修建玄木堂几乎把所有人老底掏光,众人简直嗷嗷待哺,穷都快喝稀粥。

    现在又添了第四件事,天宫卷土重来下战帖,本来到手的长歌坊又被抢走,以为能吃上一口肉的堂主们期望再度落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做决断。

    要是不能解决这些事,恐怕家犬就得变狼,反噬其主了。

    厉九川扫过众多下属,第一句话就将他们震住,“我与隐市结盟了,遗玉和钱财问题,暂时可以由隐市解决。”

    “主上,此言当真?!”下面有人忍不住问。

    金玉坊虽然拿下来了,但除了一堆凡人金银,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又不好与长乘门直接起冲突,能看不能吃,十分难受。

    “废话,主上有必要骗你们?”

    季欢一双蓝眼阴冷如针,他刚刚拿着玉佩去找魏扬,没想到这厮之前无论做什么都推推拖拖,现在答应地又快又爽利,他怀疑就算借大批遗玉,这抠门家伙都不会眨眼睛。

    主上果然是主上,轻轻松松就能搞定别人做不到的事。

    众人对视,忍不住欣喜地相互庆贺,什么吾主英明各种肉麻的话憋不住似地蹦出来。

    而厉九川此时也产生了一种明悟,世界上大多数问题都是钱的问题,只要钱够了,禁杀令根本不成问题,可惜隐市自身都在连年亏损,现在只是饮鸩止渴,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厉九川第二句话,让所有下属更吃惊了,“禁杀令,很快也会解除。”

    “主上?”

    季欢神情不解,虽然局势不妙,可做到目前的“人人相爱不相杀”的地步,他也付出了不少努力。

    “主上圣明!”

    “谢主上隆恩!”

    “主上当真体贴我等!”

    “……”

    有人激动地打断季欢,现在已经没人在乎,所谓的主子怎么变成小孩了,反正有奶就是娘,还解除禁杀令,简直是神仙一样可爱的人物。

    “但不是现在。”厉九川摇摇头,稳住杀气腾腾的季欢,“解除禁杀令的要求是,七十二坊今后每一个死人,都得由我青茗会记录在案,我青茗会准了,那人才可以死,我青茗会不准,那人就得活着。做得到,禁杀令就解禁,做不到就继续!”

    方才还欢欣鼓舞的众人顿时僵在原地,季欢讥笑出声。

    就这些乌合之众,解禁恐怕等到他们老死都做不到。

    “所以你们觉得自己有这能力吗?”厉九川接着问,下面竟无一人回答。

    这些人本就是混底层的出身,有打架杀人的才能,干歪门邪道一个比一个厉害,但都没有形成大的规模,更别提管理这样复杂的事。

    “既然没人说话,我打算让魏扬帮忙做成此事,你们要尽力协助他。季欢?”厉九川转过头。

    “在。”季欢应道。

    “你要全力帮助魏扬达成此事,冥狱之名,将从此传遍世间。”

    季欢睁大眼睛,忽然露出激动之色,“主上,主上难道是说……”

    厉九川点点头,“青茗会在明,冥狱在暗,前者管营生,后者掌杀生,今后所有的刺杀活动都由你们管了,隐市的第三扇门也会全力协助你将冥狱复兴。”

    隐市的第三扇门都是杀手,专门接苦活。冥狱则原本就是玄冥宫的暗杀组织,只不过已经是玄帝陨落前的事了。

    复兴冥狱,对季欢来说简直是毕生梦想。

    “那,那主上……我我我要不要把魏扬找过来?这等大事,他怎么可以不在场?!”季欢兴奋地快嘴瓢了。

    饱受他压迫的众堂主则一阵恶寒,冥狱的人本就实力强悍,一个个神出鬼没,现在正式成为刺杀组织,跟立了一个刑堂没什么区别,而且只有主上指挥得动,未来一片惨淡啊……

    “不急,等我解决天宫邀战,将鬼坊一事处理,你再和魏扬慢慢说就是了。”

    只要在和天宫邀战上赢得干脆利落的胜利,再将鬼坊恢复,那么青茗会的人望将达到鼎盛,加上冥狱掌管生死,鬼神之基应该会产生质变。

    “天宫……主上,我差点忘了。”季欢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一只紫金书筒,“这是魏扬让我给您的。”

    厉九川打开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天宫新派了人。”

    他把书筒抛给季欢,季欢喃喃念道:“无越衡天的堂主罗祁,静主宁无生。”

    “他俩经历了……圣祭,现在已经是传承圆满?!”季欢抬头看向自家主子,现在冥狱还没有传承圆满之人。

    “无妨。”厉九川俯下身,双手不自觉支着下巴,“约战要出三个人,我是他们点名要出手的,剩下两人谁愿出战?”

    季欢赵青二人同时出列,众堂主纷纷躲开来自王座的眼神。

    非同阶传承,同等境界,传承者争斗几乎是九死一生,没人愿意送死。

    厉九川微微笑道:“出战之人将得到隐市全力协助,所有的遗玉、黄柏脂供给……无限。”

    众堂主闻言顿时露出后悔之色,和输赢来比,传承修为提升何等不易?要是方才出列,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厉九川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之中,此刻的他竟然和玄十一的气质无比相符像,“明晚我会解决鬼坊的事。现在,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忙吧。”

    众人应是,齐齐退下。

    赵青季欢默默将大门合上,空荡荡的大殿恢复了寂静。

    厉九川独自坐在碧青的威严之座上,慢慢闭上眼睛。

    孩童的身影和和他冷漠的面孔形成了强烈对比。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世间,谁说生死?(三)

    睁眼是茫茫的云海,飘渺的雾气如缕似纱。

    地板被云雾浸得有些潮湿,躺在上面冰凉凉的,不过很让人喜欢。

    他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繁缛的黑袍层叠滑落,俯视下方繁华人间。

    视线穿过层层云气,透过巍峨山川,掠过楼阁殿宇,落在芸芸众生上,平凡人家有欢喜,王侯将相有烦忧,摊贩走卒忙而充实,公子小姐温而雅贵,官家府衙各行其职……

    忽地,眼前蒙上一层红纱,熟悉的暖息喷吐在他耳侧。

    “我将你的眼蒙住,你还能看见这众生吗?”

    他想说,那就不看了,看见又能怎样?可开口却说出了另一句话。

    “能,众生在吾掌,拢之则聚,放之则散。”

    这话也太狂妄,真是自己说的吗?

    “众生在你手里,我在哪里?”

    她笑着问,他翻过身。

    朦胧的纱外能看见一层模糊的影,她半倚在自己身上,扬起头颅去瞧那天光,正如皓日下的朱雀,温暖,动人心弦。

    你喜欢在哪就在哪。他又想,可嘴里自然而然的换了言辞。

    “在我心。”

    ……她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这也太肉麻了。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他难以控制、却又无限温柔地看着她。只是隔着一层红纱,看不清面庞。

    她等了半天,却只有这么一句,忍不住失笑,又好气又无奈地道:“就不能多说两句?”

    多说?有什么可多说的?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姐姐你今年几岁了?

    “卿乃吾之挚爱,当以生死相护。”誓言脱口而出,仿佛千万年前曾日夜铭记。

    她只是娇柔地哼了一声,“你这么笨,脾气又不好,谁都不放在眼里,到时候别轮到我保护你才是!”

    他闻言心里暖洋洋的,虽然不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但她这话却是真心的。

    他垂下眼帘,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我于这世间有九分杀意,一分柔情,尽付予卿。

    “我会保护你。”

    他起誓,这次想法和话语达成了一致。

    声音飘散在风里,逸落在云中,恍然间,怀中已空。

    视野隔着红纱看向周围,一片血色,却不见人影。

    忽地,巨大的悲怆击中了心脏。

    ……

    ……

    咚咚!

    屋外响起钟声。

    厉九川猛然惊醒,他发现自己蜷缩在座椅上,眼角还湿湿的。

    沉重的悲伤依然萦绕在心中,梦中的情景还在他脑海残留,却不解其意。

    这是谁的梦?

    玄十一吗?他可不像梦中那般虔诚温柔之人。

    是自己吗?

    想法的确是他的,可那些话并不是他说的,也说不出口。

    可是真奇怪,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孩童翻下威严的神座,缓缓推开殿门,缓慢的吱呀声荡开。

    一线天光打在孩童脸上,光影将他的面孔分成两半,一半螺旋弯角,三道血目,一半眼眸漆黑,冷漠无情。

    是时候去书院上课了。

    厉九川来到独居,推门就是言乐鼾声如雷,脑袋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桌子堆得全是书,简直邋遢得无法入眼。

    看旁边两册新抄的厚书,这厮竟然真的抄了一夜,估计是灵源耗尽才睡着了。

    啧……

    抬手抓住言乐后襟,门槛把这家伙脑袋磕了两个响。

    等到湖畔时,琴先生也刚好出现,言乐这厮才清醒,趴在湖边洗脸。

    在厉九川的授意下,黑蛟还是没法正常说蛟语,搁那一会叭叭叭一会咕咕咕,弄得琴先生满头雾水,无论是威胁还是好言相劝,黑蛟都是一副我是智障你管我的样子。

    琴先生只好按照十几年前的蛟语课,简单教了两个读音,让厉言二人继续抄书,自己又去找别的夫子过来看看黑蛟什么毛病。

    可惜的是,直到下课琴先生还在忙那个笨比蛟,厉九川悠闲地抄了两本册子,等到天黑后,换了衣服去黄沙坊,准备解决鬼坊问题。

    自从上次埋伏事件后,黄沙坊几乎成了禁地,连同旁边的石坊、白木坊都成了无人地带。

    海事府将出入要道封死,已然是准备放弃了。

    不是无法解决,而是实在腾不出人手,也没有那个时间。

    这就导致难民涌入其他坊,导致人口暴增,出现了短暂的缺粮,好在海事府这点上没有吝啬,直接让京兆府批准派发粮食,暂时解决了问题。

    但厉九川去的路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难民们睡在街道巷角,几乎无处下足。

    等他来到石坊时,周围却空无一人,连蚊虫都没有。

    厉九川翻过新筑的高墙,将神荼面具戴在脸上。

    “白脸。”

    他招手,一道庞大的身影自地面倏忽钻出,趴伏下看着主人。

    白脸在鬼坊出现的速度和在别的地方出现速度简直是两个级别,前者像进自己家门,后者像体型高大的蟊贼钻别人家狗洞。

    “可令群鬼安分?”厉九川问。

    白脸皱了皱鼻子,在地上边爬边闻,一路走向深处。

    它经过的地方,无数虚幻的身影如林中受惊鸟雀,呼啦一下全都散开,然后躲在阴影里偷摸打量。

    直到一处风景如画的小湖边,三只高数丈的鬼物阻拦在白脸身前,虽然瑟瑟发抖,却不愿离开。

    白脸缓缓抬起身,乌黑瘆人的眼珠俯视下方小湖。

    它吸气,无边阴风卷入鼻口,胸膛高高隆起,“吼!!!!!!”

    湖畔阻拦的鬼物包括近的、远的、躲藏的鬼物全都像蒲公英一样被飓风刮了起来!轰地全都扬上天!

    小湖湖水瞬间被吹开,露出地表一团鼻涕似的、糊在淤泥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巨大的鬼卵,白脸在以鬼王的身份宣战!

    难怪有别的鬼物敢阻拦,原来是已经认主其他鬼王了,可惜这家伙还没来得及诞生……

    厉九川摸了摸下巴,正要说什么,只见白脸哐地将脑袋扎进淤泥中,呼噜呼噜就大嚼起来,青黑液体飞溅,夹杂着某些支离破碎的部位,落得到处都是。

    白脸吃完,长长的舌头一卷,将最后的残渣都舔干净,然后蹲在原地露出无辜神情。

    “……”

    这表情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厉九川一阵无语,他刚想让白脸把鬼卵留下,结果这厮就吧唧吧唧开吃,明明都感觉到自己的意思了……哦,是怕新生的鬼王争宠,取代它的地位吗?

    算了,吃都吃了,厉九川抛掉脑袋里那些想法,又开口问道:“剩下的鬼物能控制吗?”

    白脸吧咂一下嘴,传出一道念头,大概意思是,能。

    “那你暂时留在这边,后面我会派人进来住,但凡口念这段祈词的,都要百鬼退避。如果不会这段话,生杀由你。”

    “禀木德之君,告万鬼之王:极星照北水,风雷起东方。”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失控起始

    这四句话全都指向他。

    唯一一道青龙传承、玄冥传承,万鬼之王的面具都在他手里,其中青龙的祈词是为了转移那些人的视线,而指水的那一句则是水木相生,用以铺垫木德之君。

    但暗地里也精准地指向他自己。

    这四句倒不是多么押韵,符合什么祈词规矩,完全就是为了让厉九川“听见”、让白脸分辨。

    之所以能想到这个,还是厉九川坐在那把椅子上得来的灵感。

    当季欢等属下但凡提及和玄帝或青帝沾边的事物,椅子上的他就会有所感应,能“听见”其人话语,“看见”其人动作,可惜不能做以回应。

    白脸打个饱嗝,身形似乎变得庞大了一些。

    十五座遭受鬼祸的街坊都在这一片地带,把白脸放在这里让人很放心,就算还有类似鬼卵的东西,也不过是他的食粮罢了。

    解决此事,厉九川又回了青茗会,让赵青把魏扬喊来,述说了昨天商议的诸事。

    魏扬直接筹集了五方黄柏脂,又送上整整一库遗玉,让十个人晋升传承圆满都绰绰有余。

    当然,前提是没有瓶颈所困,也没有因为快速晋升导致污秽。

    这些对于凡人来说能够致命的东西,被满满当当堆在玄木殿里,好在殿宇很宽阔,堆了东西也还能容纳一尊青铜香炉,以及数十人自由活动。

    袅袅松香自燃烧的香炉中飘出,让人陷入心神极宁之境,飘忽的思绪都被收束为一。

    厉九川赵青季欢三人开始提升传承修为,好完成天宫的邀战。

    季欢原本的传承度是八十瓶颈,后来被海事府打跌到七十,现在只需遗玉就能恢复,然后尝试突破瓶颈。

    赵青跟着季欢越狱后才慢慢晋升到五十,理论上他可以一路提升到八十,但有失控的风险。

    现在厉九川的冉遗传承度为五十,玄冥传承度为十五,瓶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不打算让冉遗传承度超过七十,多出来的传承度都将交给玄冥。

    隐市的情报写了,天宫的罗祁和宁无生都是圆满传承,他们似乎渡了一次魂河,改换了传承,目前两人是什么传承种谁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灾种。

    别说拿食种对抗灾种圆满,就算食种体兵也不见得能赢。

    厉九川没把握只用冉遗就拿下胜利,哪怕惨胜,也会使得人心动摇。

    所以提升玄冥传承是他当务之急,就是不知道会遇上什么程度的污秽。

    厉九川沉入冥想状态,灵源如烟似雾地涌进黯淡的图腾,一笔一笔勾勒冉遗的纹样。

    大片图腾被勾勒,亮起青蓝光芒,勾勒越多,冉遗越像要活过来似的,一双竖瞳微微闪动,身上的鳞片都在开合。

    即使毫无限制地吞噬遗玉灵源,他也只是产生了些许幻觉,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景象,甚至很快就忘了是什么内容。

    ……

    “难得来一次联武,五方传承都到了,你不打算出全力吗?”一道模糊的声音在问。

    “不了,前十会遭人惦记,都恨不得把你老底都挖出来,我现在这样挺好。”他听见自己说。

    “好吧,该上场了。”模糊的声音督促道。

    视野挪动,入眼是一抹赤红火色,如同灼灼的、逼人的热浪。

    高挑的红衣少女一头长发束作马尾,英姿飒爽,狭眉修长,目若朱漆,火德灵源释放着微光。

    “在下燕殊,朱雀。”

    “顾肇,玄冥。”

    他心想,按位次来算,这把要赢,速战速决吧。

    于是,黑与红交错,水与火激撞!

    澎湃烈焰好似熏天灼日,漆黑玄水犹如浸透寒渊。

    腾腾火色聚成威严巨鸟,双翅一扇便染红天际,欲要焚尽一切!天光泯灭,万物扭曲,似乎诸生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忽地,一道身影踏火潮而出,漆黑龙枪扬起,烈日下闪烁寒芒!

    朱红色的瞳孔倒映出一张冷硬的面孔,摄人心魄!

    下一刻,漆黑龙枪贯穿了朱雀胸膛!

    “承让。”

    他习惯性地行礼,转身准备离开,却看见死寂般的人群。

    燕殊的身影自台下显露,完好无损,射影台上不会受伤,只会被摧毁影子。

    “你是玄冥十一?”燕殊拦在他身前,瞪大了红玉般的眼睛。

    “这位姑娘……”他皱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可不是姑娘。”

    后面传来低低的笑声,回头是一个金袍玉面的公子,眉心朱砂熠熠生辉。

    “你是男人?”他挑起眉梢,终于露出愕然。

    小朱雀的脸肉眼可见地又白变红,由红变青,没等他发作,一个青袍儒雅男子打了圆场。

    “赤一乃先天之灵,没有性别。”

    “哦……赤一?”

    他心说不妙,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不妙,看这位小朱雀的样子,以后还会变成姑娘才对。

    “对,赤一,朱雀一。你赢了了不得的人,所以我们都来看看。”玉面朱砂公子接着笑,“可你上一场才输给玄十。”

    他没有接着说,可众人都露出意味深长和你要倒霉的神情。

    胜了赤一却输给玄十,这就等于踩着朱雀的脸说,你们的头名连我们前十都挤不进去。

    但这似乎不是他心中不妙感的来源,让他有些烦躁。

    一只红漆令被丢出来,啪地摔进玉面朱砂公子怀里。

    “血令?!”方才还置身事外看好戏的麒麟变了脸,“你这是干什么?!”

    “打你,需要理由吗?”

    烦躁感更加严重了,他躲开燕殊的眼神,龙枪挥动在空中划出嗤嗤的爆裂声。

    “我没得罪阁下吧?”

    要打也是你和朱雀再打吧?!玉面公子脑门鼓起青筋,真的笑不出来了,血令是最顶级的邀战令,要关闭射影台,生死对决,亦不可回绝。

    “黄一对吧?快来。”

    他漆黑的眼睛露出凶光,侧头示意了下擂台,杀意如渊凝聚。

    “什么黄一,我是麒麟……”

    “行了!麒麟、青龙、白虎……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都暴露实力了,干脆都打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好想打死他们。

    “呵!”麒麟气笑,“既然没有区别,你为什么偏偏先选我?”

    站在旁边的儒雅男子皱眉低咳一声,这麒麟还真会挑拨人心。

    “谁让你笑得贱。”

    他又一次躲开燕殊的眼神,周身气势凝聚到巅峰。

    他想,我要把这诸天都碾碎,把这众神都屠戮,只留你,只留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保护你……

    他拿枪的手在颤抖。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失控起始(二)

    “主上?主上!”

    “快醒醒,主上!”

    “……不行,污秽太强了……”

    “是……压不住……怎么办?”

    “……椅子,对,放上去……”

    “……”

    恍惚间,厉九川听见有人在喊什么,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心神全都沉浸在汹涌的怒火中,无可自拔。

    忽然,一股醇厚的木德灵源当头冲下,连呼吸的鼻腔里都瞬间长出无数草木幼苗,顺着头脸往下疯狂蔓延。

    “呼!”

    厉九川张开嘴,一把抹掉脸上密密麻麻的植物幼苗,呸呸几口吐出一大团青草。

    “看吧看吧,我就说有效……”一双蓝眼睛在他面前晃,得意洋洋。

    “赵青,火……”厉九川只来得及挤出两个字,一大团青苔似的幼苗又飞快地长满了他的脸。

    好在赵青反应很快,一把火连厉九川头发眉毛都燎得干干净净。

    于是周围安静下来,搞事的俩人动也不敢动。

    嗅着空气中烧焦的炭味,厉九川抹了把脸,乌黑的小秃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左右副手。

    “你们最好说清楚刚刚在干什么。”

    “主上刚刚陷入污秽了,我们把您放在神座上,结果您醒是醒了,就是……木德灵源太浓厚了。”季欢干笑,他此时的传承度已经达到了八十。

    厉九川闻言内视自身,发现冉遗传承度被抽得精光,玄冥传承度达到了二十!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引发任何天地异象,没有触动五极山神像,自然也没有暴露自己的位置!

    难怪难怪……原来鬼神之基是用来干这个的!

    借新神神位压制共鸣,玄冥晋升时便不会被察觉!

    玄十一在月环山脉下发现自己被留了后手时,就开始考虑这一刻了吧。

    这样一来,他就能全无顾忌地提升玄冥传承度到三十,就是不知道帝种传承突破瓶颈,和普通传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厉九川瞧了眼周围的遗玉盒子,季欢现在面临突破,赵青传承度也达到了八十,遗玉消耗差不多有十分之一,应该够用……

    “赵青,你现在应该到了上限,突破瓶颈很可能会被污秽,不如到此为止,拿够黄柏脂去静室稳固境界吧。”

    厉九川主要是怕他被自己和季欢影响,如果只是被自己传承污秽还有一线生机,被混合传承污秽就很难救回来。

    赵青应是,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而且老有乱七八糟的幻觉在眼前飘,自己也的确应该稳固一下境界了。

    “季欢你先突破,我替你持护。”厉九川接着道。

    “是……”季欢突然问道:“主上,您……还记得刚刚出现什么幻觉了吗?”

    “嗯?”厉九川一愣,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刚刚出现的幻觉都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在跟人打架。

    “没事,我每次出现幻觉也会忘。”季欢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

    “……”

    被这么没头没脑地问,厉九川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快突破。”

    “是。”

    季欢采用的是锻打法突破,他经历的时间足够长,用这种根基稳固,不易产生污秽的法子很合适。

    浑厚的灵源被他结结实实地敲击在传承图腾上,六首蛟布满了朦胧的蓝光,原本他就只差临门一锤,便可踏入八十以上,所欠缺的只是海量灵源罢了。

    现在有了主上的支持,他根本无需犹豫。

    一瞬间,超过半库的遗玉蒸发!如暴风卷起,被吸入季欢身躯。

    厉九川眼角抽搐,他没想到消耗竟然如此巨大,十人份的遗玉竟然吃了一半还多,虽然这个份是按照异种传承来算的,可就算六首蛟是灾种,这消耗未免也太大了。

    如果是帝种……让魏扬再送一库遗玉来吧。

    半个时辰后,季欢打着饱嗝离开玄木殿,他手里拿着长乘令和一封信,前者用来请魏扬,后者是给海事书院用来请假的。

    当然,他不会亲自把信送到书院,这事还是让赵青去做,毕竟那家伙没有案底。

    厉九川此刻正坐在神座上,沉入冥想,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直接用玄冥传承吞噬灵源。

    剩下不到半库遗玉同时碎裂,化作汹涌的灵源充斥殿内。

    下一刻,海量灵源突然消失不见,如同被看不见的巨兽一口吞掉。

    厉九川只觉得脑海嗡地一声,陷入了某些支离破碎的景象。

    ……

    “唉,你现在是玄一了吗?”她好奇地问,漂亮的红眼睛像兔子一样。

    玄一和玄十一,有什么区别?他这样想,嘴里却说:“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弱。”

    “真狂。”

    她在山巅蹦蹦跳跳地,红裙转了一个圈。

    他轻声问:“你已经准备好了?”

    “是,我本来就打算做女人,现在可以选了,自然不会犹豫。就是……”

    “就是什么?”

    “朱雀会涅槃你知道吗?涅槃重生后还是先天之灵,还能重选!”

    “……”

    他莫名有些哭笑不得,你重选还不是要当女人吗?我又不是先天之灵,变不了的。

    “所以啊,你要是敢背着我找别人,我就涅槃变成男的追杀你,还要抢走你的妻子!”她接着说。

    那可真让人害怕……他心里想着,嘴里依旧是誓言,“我不会让你涅槃,我会保护你。”

    誓言脱口而出的瞬间,四野陷入死寂。

    下一刻,猩红的血迹溅满了他的侧脸!

    一柄通体金黄的剑自她的胸口刺出,神圣又威严。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她眉眼凄切。

    悲怆将心都撕裂。

    ……

    “啊!!!”厉九川惊醒,他剧烈喘息着,仿佛刚刚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坚硬的神座扶手几乎被他捏碎,整个玄木殿空荡荡的,一颗遗玉也没有剩下,香炉里最后一份黄柏脂燃烧殆尽。

    刚刚……梦见了什么?怎么又记不清了呢?似乎是很……很愤怒很痛苦的事。

    殿外传来敲门声。

    “主上,是我,魏扬!”

    “进。”

    魏扬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松香和遗玉的灰烬味将他呛得鼻涕眼泪乱喷,好半天才缓过来,却不敢进殿了。

    他站在殿外小心翼翼地道:“主上,我又给您送来一库遗玉和五方黄柏脂,这是隐市可以随意动用的最后一批物资了。剩下的存货虽然还有,但再用就会动摇根基。”

    “我知道了,让季欢把东西运进来。”漆黑的大殿传出冷漠的声音。

    “是。”

    魏扬深深地低下头,总感觉大殿里藏着可怖的存在,且随着时间流逝,正在变得越来越令人恐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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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玄天介绍:
无边无际的阴云疯狂涌进少年的躯壳!
来自黑暗中的古老神话歌谣凄婉地飘进少年的脑海。
飘渺浓厚的黑色墨迹犹如鬼魅在他周身舞蹈。
无数窃窃私语夹杂着高声欢呼,空冥中仿佛看见无数奇怪的生灵在朝他膜拜。
它们披着皮毛歌唱,它们踏着鼓点舞蹈,它们跪地高呼!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
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宿命玄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宿命玄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宿命玄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