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失控起始(三)
厉九川有点恍惚,就像梦还没醒。
他也有点犹豫,这次的污秽虽然都没有以前严重,但出现的方式很特别。
要不要继续?玄冥还差十个传承度就能抵达瓶颈,冉遗现在还是空的。
先勾勒冉遗吧……等等,之前不也是在勾勒冉遗,可是梦醒后冉遗传承度全都被玄冥吃了。
完全不受控制啊……
但是传承度二十能赢吗?没有把握……
没事的,只不过做梦而已,梦醒了就好了。
将黄柏脂重新放上点好,厉九川分出一方遗玉,先少吃些,慢慢来应该不会太严重。
他重新坐在神座上,闭上眼睛。
……
“一起上!”金黄的身影在高呼,“就不信打不破他的龟壳!”
不约而同的,青的白的金的,裹挟神威的巨力撞上胸膛。
一抹朱赤前来阻拦,却被瞬间湮灭。
“你们还要不要脸了!三打一?!”燕殊愤怒的声音在巨响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滔天烟尘中,黑色身影浮现。
不仅是联武观战的所有人在惊讶,连他自己都在惊讶。
“这……你们都打不破?”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脸上的神情,扭曲、荒谬、讶异……全都变成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你们都打不破!”
嘲笑声肆无忌惮,因为他从这一刻起就知道,那些人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们连我现在的神通都打不破,从今往后,就算你们都成神,也打不破了。”
他收敛笑容,漆黑的眼珠冷漠地扫过众人,“所以,谁先来?”
……
呼!
厉九川长出来一口气,这次似乎影响并不严重,他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甚至自己残留的杀意让他感到如回家般亲切。
虽然依旧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都是污秽幻觉罢了,没有意义,都是假的。
他吞噬了第二份遗玉。
……
“来来来,喝酒喝酒。”一个蓝眼睛的少年开怀大笑,脸膛红彤彤的。
他一把拿走少年的酒盅,“少喝点,不然把你泡冥水里浸浸。”
少年吭哧两声,像个青涩的鹌鹑。
“大喜事,怎么能不喝?”玉面公子已经比少年时稳重了太多,喜怒不形于色,挑拨不显于形。
“安分点。”他看向高台上的红嫁衣,侧头凑在麒麟耳边:“不然今天的最后一台戏就是打你。”
“……”
青元在旁边笑出声,玉始的脸涨得通红,看来他的养气功夫还欠些。
……
厉九川吃掉第三份遗玉。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哈哈哈,原来如此,你一直把自己藏在前十之下,原来如此!……”麒麟在大笑。
第四份……
“你入魔了?小心不要让魔念控制了自己。”儒雅男人在叮嘱。
第五份……
“无论是神是魔,你都是顾肇君,我永远都在你这边。”燕殊诚恳的眼睛炽如皓日。
第六份……
“他根本不是入魔,他本身就是魔,从一开始就是了!杀了他,要杀了他!他是灭世之魔!!!”
“你可以压制魔念的,我相信你。玄冥双眼的法力最强,把它压在左眼吧。”
……
“就算是天生灭世之人,你也有不想毁灭的东西吧?”祝初咳了一口血,濒死之际,他低声喃喃道:“其实,谁不想做你这样的人呢?好想变得强大……”
玄冥传承度二十九,最后一份遗玉被厉九川吞噬。
……
……
……
纤薄的红纱依旧覆盖着眼睛上,周围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还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在某个很熟悉的山巅。
快摘下来!他在心里大吼。
于是红纱攥在手中,他半跪在地,鼻尖却悬着一柄剑。
顿时天光流转,四野飞逝,云海弥茫的仙景荡然无存!
乌云笼罩山巅,雷声轰鸣,震慑心魄!天地都遍布凄惨的裂痕,像蛋壳般被硬生生捏碎,每一道裂痕都浸出血与火!仇与怨!
“快选。”
温和朗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完美如神的面庞俯视他,眉心朱砂灼灼刺目。
无限金黄的神光自剑锋流转,冷酷威严地指着他鼻尖,淳厚中正的神意是这样的饱含杀机!
一滴温暖的血珠顺着锋刃滑落,轻轻点在他鼻尖,熟悉的气息是那么灼热,是那么让人肝胆俱裂!
红裙似火挡在他的身前,威严的神帝之剑贯穿她的心脏!
这是弑神之剑!是斩王之锋!超脱天地法则,以无上神意浇铸,只需执掌者一个念头,就能让面前人魂飞魄散!
“自斩帝位,或者她死。”
轰隆!
雷霆劈落在这残破之界,乌黑的阴云沉得像铅块,天地之间无数裂痕再度崩开,密密麻麻地向四周蔓延!
勃然怒火自胸膛轰然炸裂,横贯五腑六脏,烧灼着每一根神经!
“没办法,谁都打不破【帝御】,伤不了你,就只能伤她了。”金黄的神光更加炽亮了,滚落的血珠被蒸干,凝结成一颗鲜红的“痣”。
“涅槃也没有用的,你知道,传承种永远都活着,但燕殊的魂会死去。”
“别看了,你再怎么瞪也杀不了我,何况我们有三个,而你只有一个,就算我死了,他俩也会接着举起这柄剑,你没有退路。”
举剑人衣衫虽有凌乱,嘴角尤带血迹,却神圣不可侵。
“自斩帝位,我可以给你俩一个机会。”
“快点。”
锋刃下压,血肉骨骼发出细小的吱吱声。纯正的金光将红衣笼罩,半点也触不得,碰不到。
但魂的气息在崩裂,在消散。
喀……
有斩碎至高格位的声音响起。
乌黑的阴云齐齐抖了一下,所有的东西都在坠落,在坠落,统御一切的、坚不可摧的玄光在消散。
天空泼洒大雨!狂风咆哮!水在哀鸣!玄帝跌位!!!
煌煌神意的金黄之剑瞬间将他贯穿!连抽剑的空隙也无,带着剑身上的人,横斩而下!
他看见自己的无头躯体喷出血色,双手还试图抱住那身红衣。
巨大的悲怆击穿了他的意识,视野的最后一幕是支离破碎的天幕。
十万万流光卷起一点赤芒,钻入浩瀚虚空。
……
厉九川睁开眼睛,玄木殿依然如旧,但他想起了一切梦中回忆,并且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玄木殿。
这里是【冥】,自从玄十一不回应自己后,他就再也没能进来过。
所有的记忆全都是玄十一的,他自始自终都不知道这些记忆。
哪怕是自己,对他而言都不可信任吗?
厉九川单手摁在大殿门上,他知道,这一推,可能会看见最不想看见的结局……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锚!心锚!
漂浮的碎石漫天都是,像前世看见的浩瀚宇宙一样,到处都是冷冰冰的石头。
没有天与地,日与夜,山川星辰,一切都被摧毁了。
厉九川茫然地看着门外,复刻的五方极界就像被狂暴的巨兽碾过,所有的东西都被撕碎,揉烂,变成乱飘的残骸。
唯独脚下的玄木殿,和远处一座孤零零的独峰还在。
厉九川心中一沉,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他迈出殿门,整个人也都飘了起来,和失重没什么两样。飘过残缺的殿堂屋檐,踩着破碎的山石,厉九川跳上那座独峰山巅。
玄十一背对他坐在山崖上,一身繁缛黑袍凌乱地落在地面。
“出了什么事?”厉九川问。
“没……什么事。”
玄十一回头和他对视,厉九川猛地将眼睛挪开。
这厮原本俊美的面孔支离破碎,就像被一片一片粘上的陶瓷,裂缝里闪烁着猩红的东西,粘稠地蠕动着。
他的眼睛是死灰色,简直像刚粘上去一样,缝隙里的猩红反倒偶尔露出瞳孔的轮廓,密密麻麻的,无声地盯着厉九川。
“你失控了。”厉九川说。
“我没有。”玄十一转过头,继续盯着远处某个方向。
“你把【冥】和我的联系断开,就是怕我也失控。”厉九川笃定道。
“你失控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玄十一显得相当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是黄沙坊那天吗?外来因素?”
“不是,你没必要知道。”
“哦,与外界无关,是你自己出了问题?”
“没有问题。”
厉九川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无名怒火,“你在掩饰什么?!那个女人!燕殊?你就这么怕我知道她!”
顿时原地掀起狂风,玄十一破碎的面孔几乎贴到他脸上!
所有的裂缝像眼睛那样睁开,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珠!杀意像万顷狂潮,一尺一尺下压!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梦见了,你的记忆。”
厉九川见他这副模样,突然笑出声,“你该不是把她作为心锚,然后她出了什么事吧?”
方才还狂暴的杀意骤然凝固,流动的灵源卷起微风,细碎的沙石从两人脚边滚过。
厉九川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是猪吗?你真的下了人锚?”
玄天之帝怎么犯这种错误?!给自己创造一个致命弱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距离传承彻底失控只有一步之遥的玄十一狂笑起来,“你也锚了你也锚了……”
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死寂般地对视。
“你有没有觉得……朝子安跟她有点像?”
“……”
“我记得你临死前带走了燕殊的魂魄,那个赤星,你把她放在哪儿了?”
“【冥】中的,玄冥宫下……”
“你多久没去看了?”
“……自从你转世回来,我才打开【冥】。”
“所以起码有几万年了?”
“不记得……”
“我去黄沙坊的时候,你是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去看了一眼?然后发现人不见了,而且不见很久了?”
“……”
这种守财奴藏宝贝的心态,突然有一天发现毕生家财都不见了,守财奴不崩溃才怪,没当场自杀都算求生本能强大了。
玄十一在原地凝固成一座雕塑,厉九川捂住脸,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算是明白这王八蛋为什么失控了。
“朱雀涅槃,以什么为优先目标?”
“是生存吧?”
“这个破烂世界,是不是男人比女人更具备生存优势?”
“朝子安是不是老喜欢扮成女人?”
“他是不是也具备两个人格?他自称朝沐时必定是女人模样,你觉得跟燕殊像不像?”
“你当时劝我别锚心,是不是知道我有锚朝子安的迹象?但是心里觉得你的燕殊不可能是男人,还藏在你的复刻世界中,我只是受你影响,对和燕殊相似的人天然抱以好感?”
厉九川越说越快,玄十一的气息起伏也越来越剧烈。
“他娘的从一开始你就把燕殊搞丢了!她早就转世了!转世成朝子安,她一直就在我身边!”厉九川终于跳起来破口大骂。
那种丢了至关重要的东西明明有能捡回来的机会却被自己硬生生错过的感觉,简直抓肚挠肠,蚀骨侵心!
这并非厉九川对燕殊有什么感情,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人锚不见了而产生的痛苦。
人锚是他人性稳定的支柱,是他心灵世界的基石,是在污秽中寻找到真实世界的锚点!
从此刻起,只要有一天没把燕殊找回来,他必将一直忍受失去的痛苦与迷失的恐惧,将时时刻刻生活在不安与挣扎中,直到传承失控,人性彻底崩毁!
“他N的,你明知道锚心是一件何等不可取之事……玄天之帝不可能缺祓除污秽的手段吧?!”
厉九川还在捂着脑袋抱怨,全然没注意到面前的人一截一截拔高。
直到地动山摇,整个独峰被压垮,他才发现,玄十一已然没了人形,被一只庞大到无可言喻的漆黑龙首怪物取代!
它背负如同无数险峻山峰簇集的外甲,每一座高峰都长着一只巨大的猩红眼睛!漆黑龙首狰狞残酷,眼珠却是灰白色,四肢比撑天之柱还要粗壮,覆盖层层叠叠的黑鳞,数不清的猩红触须从鳞片缝隙延伸出来,长满了肉刺,如同捕食者的舌头。
厉九川被狂暴的气浪和无数石块一起吹到世界边缘,眼神凝固地看着面前的怪物。
“你出去以后也会变成这样。”一道温和的声音提醒道。
厉九川回过头,只见面前是一个青衫儒雅的男人,旁边还有个黑甲的家伙。
他知道那是曾经的青帝和玄冥十。
青元君冲他招手,微弱的木德灵源撑开了一个小小的屏障,把狂风碎石都阻挡在外,刚好也能容纳几个人坐在里面。
厉九川走进去,坐在他旁边,茫然地看玄十一变成的怪物继续把碎成沫的世界又粉碎一遍。
他算是知道五方极界是怎么被打没的了。
“玄十一其实很有谋略,只不过他一般不喜欢用脑子。”青元君看着厉九川叹气道:“我希望你是喜欢用脑子的。”
“而且最好不要那么小家子气,非得把什么藏起来,等到被偷走,啧,整个人快炸了。”玄十在旁边火上浇油。
“他为什么要锚心?”厉九川再次失神地问道。
玄十拍了拍他肩膀,“少年,你想想,玄天之帝的心锚,谁敢动?那个时候,谁是他的心锚,谁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人!更何况他的锚心的对象是赤天之帝,五方真神之一啊!谁能想到呢?”
“所以这是一个自大狂的故事吗?”厉九川揉了揉眼睛,顺手拿青元的袍子擦了擦。
青元君:“……”
他突然发现顾肇君大概从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个人格都一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论》
“这是一个疯子的故事。”
青元君把衣袍扯回来,使劲擦了两下,尽管是灵源凝成的,但仍然让有洁癖的他感到不快。
“而且你不该这么快提升传承度,这会提高你和玄冥的灵性联系,获得一部分微小的权柄,正好就让你在玄十一拒绝的情况下进入【冥】,他会把污秽一点点传染给你,让你变成一个满脑子都是毁灭的怪物。”
“你俩呢?”
“会死。”
“苍天之帝,你出现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
青元君彬彬有礼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这王八蛋打话就这么阴阳的吗?
“解决办法?”
厉九川几乎笃定这俩人有什么计划。
“真是被拿捏了。”玄十耸肩,“我们帮你压制发疯的玄十一,你去找燕殊君。还有你也别进来刺激他了,会加快你的污秽。”
“找不到怎么办?”
“大家一起死。”
青元君打断他俩,“还有,光靠我们压制玄十一根本撑不了两天,你出去后查一下《天论》,那书是赤帝编纂,里面记载了压制玄帝污秽的办法。”
厉九川皱眉道:“你们都知道这书,难道不知道办法吗?”
“我们当然知道内容,但不知道其中关窍,你是玄帝的一部分,你应该能看出来什么。而且现在没空跟你说书里详细内容,你得赶快出去。”青元君单手搭在他肩上。
厉九川眼睛一花,视野残留的最后景象是那个庞大的黑色玄冥。
它在撕咬自己躯体,没有可破坏的东西后,似乎唯有自残才能缓解失控的痛苦。
……
青元君和玄十默默地看着那个怪物,一道白茫茫的虚影出现在二人身侧。
“布置好了吗?”青元君问道。
“万载努力,早已经好了。”白色身影笑道:“哪怕跌位,他现在发疯还都这么夸张,加上你的传承,玉始恐怕要花费不小的代价。”
“他魔入骨髓,再大的代价也要铲除。”青元摇头。
……
玄木殿。
厉九川从神座上心情沉重地起身,路过堆放剩下遗玉的箱子,他伸手一抓,纯净的灵源便蜂拥而至。
冉遗亏空的传承度被飞速补全,一路暴增到七十,此刻玄冥传承度为三十,刚好达到瓶颈。
不过厉九川能感受到,一旦七十二坊完成统一,鬼神之基掌控一定范围的生杀权柄,玄冥传承便可借此机会冲击瓶颈。
从一开始那个神座的作用就不只是为了掩饰玄冥气息,而是用来奠定神基,帮助他突破帝种瓶颈的。
如果举行玄冥祭,掌控一部分水脉权柄,别说三十瓶颈,就是五十的瓶颈也不成问题,但那样就是明目张胆地在玉始眼皮下跳舞,找死罢了。
别看现在突破三十瓶颈需要的鬼神之基只用七十二坊生杀权,等到五十就得整个兆阳,八十应该就是整个大樂。
想要突破体兵境界,这残破的五方极界根本支撑不了,如果去什么上水渡倒是有可能。
当然,要是去魂河彼岸的另一方世界,那个传承种的来源之地,应该有希望重夺帝位。
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有些过于遥远了。
目前最急切的是保证自己不失控,厉九川得先去找什么《天论》,而且和天宫的邀战就在后日,希望那本书能给自己压制玄冥污秽的法子。
不然他就只能带着整个兆阳的人一起当水怪了。
要是能暂时解决污秽问题,他还得返回月境游山城去找朝子安,玄十一崩溃成那样,人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两说。
心锚可真是……
厉九川嘴角抽了抽,想骂人但又不知道骂谁好。
冥冥中的危机感像缠绕成团的毛线头一样悄悄露出来,明知道可能会缠成死结,却为了那一分渺茫的希望逼得人不得不扯它。
如果没有这些陈年往事,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就好了,就能挣脱一切束缚,全心全意地搏杀了。
师父啊,我这辈子似乎还是被绊住了。
离开玄木殿,厉九川直接回了书院,没记错的话,《天论》这本书就在书院书阁里有。
跟守门的夫子打过招呼,厉九川瞟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层层书架,他干脆问道:“先生,您知道《天论》这书放在哪儿吗?”
“史类,赤路甲字一号。”老夫子想都不想便开口道,显然对整个书阁了如指掌。
厉九川行过礼,按照标记一路找去,很轻易就发现了那本放在赤色书架第一行第一列的大头书,起码有两个砖头厚。
一看见这么厚,厉九川又想起琴先生让抄的书还没抄完,顿时头都大了。
他只好把书带回去,然后一手抄书,一手翻看《天论》,搞得言乐震惊地盯着他好半天。
“你什么时候这么刻苦了?”太子殿下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如此。”厉九川敷衍道,偶尔抄错两个字他也懒得管。
“《天论》?你看这个做什么?”言乐把脑袋凑过去,“据说这书可是曾经赤帝编纂,写了不少独特的秘文,记载了五方上帝的秘密呢!”
他喋喋不休地道:“不过这书流传万载,经历过上百朝代更替,每代史官都会加入自己的见解,加上战乱和保存不当,已经改编得面目全非了,和原本千差万别……”
厉九川动作顿住,盯着他问道:“那现在岂不是没有真正的《天论》?”
“有啊,有一个原刻本,就在京兆府里收着。”言乐脱口而出。
厉九川接着问:“什么原刻本能保存万年?”
“神帝最初写得那本就可以。”言乐难得有炫耀见识的机会,得意道:“《天论》记载万事万物,除了五帝奥秘,还有天上天下的一切。一直都被用来交给王朝,让他们根据里面的知识和道理推行合适的仁政,所以在京兆府放着呢。”
“你觉得当今天下推行的是仁政吗?”厉九川瞥了他眼,站起身收拾书籍。
“怎么不是?我大樂五州子民难道不觉得君王仁厚吗?”言乐瞪着他反问道。
“我只知道边境小城贫瘠之民数之不尽,死亡如吃饭喝水乃是常事。”
“那是边境野民荒蛮,天生好争斗,管得太严反而是祸事。”
“五州子民是人,边境子民就是蛮荒野兽了?以偏远地之民脂民膏养身边人,哼,你爹做得倒是心安理得。”
被顶了两句,本就心情恶劣的厉九川顿时冷笑起来。
“满口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言乐当即起身,怒目而视。
“边境一颗遗玉换一贯玉钱,五州一颗遗玉换十贯玉钱。”
厉九川扔下这句话,转身出门还书,只留下言乐愣在原地。
如果厉九川所言是真,那么边境遗玉将尽入五州,无用的玉钱则留在边境。
若还想玉钱流通,不至于成为过多的废币,那么超过九成九的玉钱将被富庶掌权者藏在金库里,剩下的人过得什么日子,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
而遗玉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要想有足够的遗玉流通到五州,就得有足够来源。
传承者不可能提供如此庞大的数量,那么受到传承污秽变成污秽种被杀掉的那些人,他们就是活生生的遗玉储备。
如此看来,边境必定存在庞大的玉奴养殖,专门用来培养有微弱资质足以承受污秽的人,然后在他们死掉之前宰杀,以获得足够的遗玉。
揭开这层王朝的皮,下面简直就是血淋淋的一片,不堪直视!
言乐很聪明,他几乎是瞬间就想透了这一切。
聪明人往往脑子转得很快,所以他随之就想到使用遗玉时,必不可缺的黄柏脂。
如果遗玉要人命来补充,那么黄柏脂又是怎么来的呢?
言乐吞了口唾沫,使劲将脑海里的想法摇出去。
第一百八十章 真假天论
厉九川刚出门就碰见了另一个“厉九川”,她手里捧着五本厚册,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
“你这又要抄书?!”看见他手里拿着更厚的书册,厉九禾眼睛都飙绿光了,“哪个先生这么为难你?我去跟他讲讲道理!”
“不是,我想查点史料罢了。”厉九川无奈道。
厉九禾狭眉一挑,“你查史料?打算找谁的破绽?想杀哪个王公侯爵?”
“我哪有那么大的杀性……”厉九川嘟哝一句,忽然问道:“我听说《天论》有一个保存万年的原刻本放在京兆府,能否借来看看?”
“《天论》?”厉九禾微微蹙眉,“你从谁那知道原刻本的?”
“言乐。”
“哦,小太子……”厉九禾压低了嗓子,“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你最好都警惕些。”
厉九禾状似不经意地说,带着他假装在湖边散步,“初本《天论》在黄天之帝手上,根本不可能留在现世,没有原刻本这个说法。但那位留下过一个石刻版本的《天论》,大樂成立之初被传给了始帝,在三百年前,第七位大樂皇帝死的时候被带进了坟墓,一百五十年前被挖出来供奉在皇宫,五十年前不知所踪。”
“它看似没什么人关注,甚至丢了也没人找,但其实海事府和书院都暗地里盯着,就连院首都说过好几次这个事。”
“至于京兆府,的确有单独收藏的《天论》,只不过是阉割版,比书院收藏的版本还混乱残缺,甚至有错差。”
厉九川听得头昏脑胀,“所以真正的《天论》在麒麟手上,它留了个不知真假的石刻书,而且还丢了?”
“对,重点是这东西莫名其妙地被盯得很严,如果你想看京兆府的那本,我可以替你借来。”厉九禾点点头道。
“没事。”厉九川眼珠微动,“我自己去借。”
京兆府。
常闲躺在老爷椅上吹风吃茶,好不惬意。
一抹阴影缓缓遮住椅子,将京兆尹老爷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常闲缩了缩脖子,阴风挂过,令他不经打了个喷嚏。
掀了掀眼皮,面前突然多了个脸色苍白的小孩,常闲立即吓得一哆嗦,还以为见了鬼!
“厉九禾?你干什么?大白天的扮鬼吓人,信不信我告诉魏王……”
“随便你。”小孩板着脸打断他,“把京兆府收藏的那版《天论》给我。”
“什么!?”常闲老脸神色微变,他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疯啦,问那个干嘛?”
小孩只是皱眉,一言不发。
常闲被盯得头皮发麻,从躺椅上爬起来道:“咳咳,跟我来书房。”
俩人穿过后院长廊,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常闲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烫金书封上写着天论二字。
厉九川伸手去拿,被老头一把拦住,他眼珠趋于竖立,绽放出幽幽冷光。
“别急,别急……”常闲紧张地喘气,神情严肃,额头却渗出冷汗,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下定了决心。
“你为什么要找《天论》?”
“我喜欢。”
“那你知道……玄帝吗?”他死死盯着厉九川眼睛。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能怎样?”孩童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把书给我。”
开玩笑,哪个传承者不知道五方上帝?玄帝属水德,庇佑八方水德传承者,这是水能喝米能吃一样的常识!
常闲犹犹豫豫地道:“这个书其实过两天要归库重修,都是书院先生们的活,你看完后直接放到书院书阁就行了,就在原本放天论的地方。”
“我知道了。”厉九川皱眉道,“拿来。”
常闲慢吞吞地把书递给他,但始终不愿松手,直到书面被捏出两道深痕,才被厉九川拿走。
掂了掂砖头厚书,厉九川心说这玩意偷工减料不少,无视了常闲眼巴巴的神情,他转身离开。
接下来就是彻夜苦读,一无所获。
厉九禾说得对,京兆府的这本比起书院的还杂乱,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中间有一段居然写玄帝嫉妒青帝掌控万龙,暗中让蛟类掀起事端,导致龙种大乱,还趁机屠戮龙种无数。
厉九川没来由地生气,又摸到书阁里,把书院那本翻出来对比。
这本写着,龙种也分属五方,青龙白龙金龙黑龙赤龙,青帝喜龙,欲让五方龙种都归顺自己,唯独黑龙不愿,青帝找玄帝商量,把黑龙分与他,玄帝说天下生灵各有所好,不可强求。
于是青玄自此生出嫌隙。
厉九川扒着书缝,心中吐槽,这青元君还是个小心眼的伪君子啊。
他接着往下看,青帝集四方龙种,得龙属权柄,四方龙欲邀宠,迫使黑龙认主青帝,然而黑龙宁褪龙为蛟也不愿受青帝掌控,北冥黑龙尽数化蛟,为四方龙种所屠。
于是玄帝怒,斩四方龙种,从此天下无龙。
看到这里,一时间厉九川脑海骤然闪过几个画面。
漆黑的北冥之水翻涌血色,无数黑蛟仰天悲嗥,四色神龙在高高的天空飞舞,不时打下一道神光,染红整片海域……
厉九川如同被闪电击中,他想起来了!
当年黑龙自愿褪化为蛟,青帝亲口说不再插手,结果四方龙种偷袭化蛟黑龙,杀得一条不留!他就当着青元君的面,把所有的龙种全都宰了!龙骸遍野,血肆横流,他最后在北冥海边找到最后一颗蛟蛋,它被深埋在一处残破的巢穴的淤泥之中。
这蛟蛋后来被他孵出来,时常伴随左右,渭水湖里的黑蛟应该就是它的后裔。
像此类事,京兆府版本里到处都是,而书院版本有些是对,有些是错,但比之极力抹黑玄帝的京兆府版本,简直公正太多了!
厉九川气哼哼地合上书,正想着要把这玩意都丢进湖里泡成泥,忽然身后走来一人。
回头看去,竟然是常闲!
他正想问这个糟老头什么毛病,一本胡写乱画的狗屁书也要追到书阁来问,结果发现这老头居然露出一脸喜色。
常闲又惊又喜地凑过来,低声道:“大人明白我的意思了?”
厉九川:“???”
“这个给您。”
京兆尹老爷假装随意地跟他擦身而过,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塞进他手里。
“……”
厉九川神情茫然,本来看书看得有点愤怒的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一瞧,似玉非玉的石头表面闪过两个金字——天论。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玉始你在偷看吗
麒麟留下的那个石刻天论在五十年前从皇宫丢失。
难道就是常闲给他的这个?
常闲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身为兆阳的京兆尹,他理应是中帝的信徒,难道是麒麟赏赐给他的?
可是就算麒麟赏赐给他,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一个水德传承者呢?而且厉九禾说这东西似乎被暗地里看得很紧……
这老家伙不把自己抓起来审问,反而亲手塞给自己一个“正版”天论?
厉九川不动声色地拿着东西离开书阁,直接回到了川禾酒楼,让掌柜的去喊厉九禾回来,他得仔细问问其中门道。
……
“嗯?常闲给你的?”
厉九禾最近神色越发疲惫了,她手里把玩着不明材质的石块,仔细思索着什么。
“常闲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朝中官员,他父亲是异姓王爷。
后来他爹因为触怒陛下被杀了,他也被流放到五极山看守神像。
说来你都不敢信,他们家原本信仰玄天帝,他父亲对外宣传是暴病死在皇宫,连常闲自己都不知道,他爹实际是被皇帝下令斩杀的。
要是知道的话,他恐怕也不会因为京兆府那版天论污蔑玄帝而上告朝廷,也就不会被贬斥了。”
厉九川若有所思道:“所以他还是亲近水德传承的?可为什么还和青茗会作对?明知道你是东家之一……”
“亲近?”厉九禾笑了笑,“他要是还亲近水德,也就不会被召回来做京兆尹了。说到青茗会,你当初怎么跟我承诺的?别说遗玉了,银子呢?嗯?”
厉九川干咳两声,“这不是还没收服整个七十二坊吗?明天我还得跟天宫的人打擂……”
“天宫?”厉九禾狭眉扬起,“在哪呢?”
“不知道,约战是在明天。这事最好别让海事府参与,我有自己的打算。”厉九川觉得海事府会让自己的掌控力变质,任谁知道七十二坊的统一,都会想从中捞笔油水,再插入自己的影响力,万一发现青茗会暗地里造神座那可就完蛋。
“行吧,你有把握就好。”
厉九禾点点头,又说道:“我打算晋升五等掌士了。”
“啊?这是好事吧?”厉九川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主要是我的境界已经暴露,也不想隐藏下去了,我的实力也足够成为五等掌士,到时候能获得的资源会比现在多很多,权力也会变大,就更方便保护你了。”
厉九禾神情认真地道:“你还是有机会改换传承的,哪怕是异种,都远比现在强得多,我会给你提供一切成长资源。”
“……”
厉九川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晋升五等掌士,要求是什么?”
“要求还挺麻烦的。”厉九禾又叹气道:“我实力够了,资历不够,得完成一样甲级以上的任务才行。
现在海事府一共挂了三个甲级任务,一个是清理十二鬼坊,一个是镇压鬼脉,一个是星辰山脉的贡品问题。
十二鬼坊没那个能力,鬼脉去了基本就别想回来,不镇压个十几年,哪能安分下来!
就只有去边境处理那个贡品问题了,起因是运到兆阳的三号箱破损,污秽了几个色目伙夫,附近三条街坊都糟了殃,去了三队掌士才清理干净,现在都还不能住人。
仔细一查才发现贡品出了大问题……详细的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我这一天到晚又给你抄书又查案的,过两天还得亲自带队去星辰边境,将此事彻查。”
“去星辰山脉?会经过游山城吗?”厉九川眼睛一亮。
厉九禾稍一思索,“可以走那边。怎么,你想回老家?”
“差不多……”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别去了,现在到处都很乱,边境死个人根本不起眼,我不一定能保住你。”厉九禾皱眉道。
厉九川张了张嘴,“要是,我去找我的心锚呢?”
“找什么?!”厉九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心锚。”厉九川眼神往别处看。
“你……”
话刚出口,厉九禾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兄弟打小在边境长大,早早有了传承种,锚心的时候恐怕还一无所知,不小心就犯了这方面的大错。
“是人吗?”厉九禾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嗯。”
“女人?”
“……男,男人。”
厉九川舌头打搅,脸上浮现可疑的神色。
“游山城的强者?”厉九禾知道小孩子都有自己仰慕高手。
“……别问了!”厉九川脸都快青了。
厉九禾眼神诡异地盯了他一会,“我会在临走前把你编进我的队伍里,你抓紧解决兆阳这边的事吧。”
“好……”厉九川忽然觉得很累。
……
拿着石头天论离开酒楼,厉九川去了青茗会的玄木殿。
传说石刻天论只需要用灵源写出自己问题,就能看见答案,保险起见,厉九川打算用木德灵源来写,从神座上抽一丝木德灵源来写也不算难。
厉九川写下第一个问题是,“玉始你在偷看吗?”
歪歪扭扭的小字写得很是随心所欲,木德灵源散发莹莹绿光,显得生机勃勃,好像下一刻石板上就会长草。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毕竟说是中帝留下的东西,他就随手试试。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祓除帝种传承污秽?”
这次石板有了回应。
“无解。”
赤红的大字就像有人提笔书写上去,龙飞凤舞,飘逸潇洒。
厉九川接着写,“如何压制帝种传承污秽?”
石板接着冒红字。
“唯有帝可对抗帝,服食其他帝种传承之血,可长期压制。”
还挺智能的……是燕殊留下的残魂还是神念?还是神物有灵,自生灵智?
厉九川摸了摸下巴,五方上帝就中帝还活着,白帝没影,青帝赤帝已死,没肉身哪儿来的血。
他又写下一个问题,“如何彻底杀死苍天上帝?”
石板“沉默”了好一会,【冥】中的青元君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赤红字体一个一个地往外冒,不复先前的潇洒飘逸,而是显得凝重板正。
“斩神之剑。”
当啷!
厉九川手上一滑,石板掉在地上,猩红的大字仍旧在彰显它的存在感。
赤帝死的时候才知道斩神剑的存在,不可能把它写进书里。
而斩神剑是玉始君在最后关头拿出来的,也是他一手铸就的。
在石板上写字的不是什么赤帝的残魂,也不是书灵之类的东西。
是玉始君。
黄天上帝,中央麒麟。
第一百八十二章 被遗忘的猜测
这么变态吗?
厉九川几乎能想象到。
那个高高在上、拥有一切的中央之帝,正慵懒地坐在神位上,手里拿着另一块石板,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洋洋洒洒写下自己询问的答案。
当然,祂无视了第一个问题。
有这闲心干嘛不来抓自己呢?用木德灵源问青帝怎么杀,就好像猪问养猪人该怎么煮一样,这不可疑?
就算他不乐意操这个闲心帮青帝管理下属,通过这玩意“目睹”自己的本质,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厉九川捡起石板,接着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肇君,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赤红的文字又恢复了潇洒,飘逸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你认错人了。”厉九川继续写,并把木德灵源的浓度加大了十倍。
“你不要脸!”赤红文字几乎变成草书。
厉九川咧咧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知道他名字的人,青元跟玄十一待在一起,朱雀涅槃还在游山城,不是白虎就是麒麟,但东西是玉始留下的。
所以大胆猜测一下,写字的人,恐怕真的是玉始君,是年轻的玉始君!如果万年前的五方帝算年轻的话……总之看他写的东西就知道,这个麒麟还不成熟嘛!
应该是刚把斩神剑偷摸炼出来的时期,那会还没有对自己动手!
可只是这样的话,玉始也不会随意暴露斩神剑的存在才对,他这种口气,难道是知道自己一直在石刻天论中?
厉九川又写下自己的问题,“玉始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封在天论中?”
“关你屁事!”
不光石刻天论外的人在猜测,寄居在里面的人也在猜测,两人此刻同时认定了对方身份,玉始君的言辞开始不顾形象起来。
“信不信我把你剁了?”厉九川开始威胁他。
“悉听尊便!”
赤红文字散发出一股滚刀肉的味道,仿佛知道石刻难以摧毁。
厉九川眯起眼睛,要是能把这个东西带进【冥】,让发疯的玄十一当咬棒来玩,应该能磨碎吧?
可惜进不去。
“你有本事出来,看我不把你打成屎!”厉九川唰唰地写。
“你有本事进来,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赤红文字不甘示弱。
“你厉害个屁,一辈子被我揍的份!”厉九川手速飞快。
“王八壳子!不要脸!呸!!!”
“好啊,你敢骂我,看小爷这就拿你去浸粪池!”
“你敢!!!”
赤红文字潦草得不成样,厉九川终于大笑出声,心里爽快地一塌糊涂。
玩够了,厉九川开始干正事。
首先要确定玉始的状态,如果他此刻是高高在上的黄天之帝,根本不会这么说话,但他又知道斩神之剑,石刻里的他,状态一定介于认识自己到炼出斩神剑的时期。
现在只需要询问他把斩神剑炼到了哪一步,就能断定这是哪个时期的玉始了。
想到这,厉九川又感慨石刻玉始的幸运,如果是玄十一发现他,恐怕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弄死,手段越歹毒越好那种。
“斩神剑你炼出来了吗?”没有回应,厉九川接着写,“不说话我这就丢粪池。”
于是红字开始往外冒,“当然炼出来了,爷爷这就出来宰了你!”
妥了,这吹牛逼的口气,石刻玉始恐怕连剑该怎么炼都不清楚。
“你为什么非得用火德灵源写字,石头里难道全是火德灵源吗?”
“呸!难道玄冥是木德传承?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呢?”
厉九川瞅着上面红红绿绿的字,“我高兴,我愿意用啥写就用啥写。”
“那我也一样。”
两个二货一个打算装朱雀,一个打算装青龙,就算明知对面是谁,也不想改。
厉九川没空跟他吵嘴,继续写道:“斩神剑只是你的一个想法吧?你炼这剑真的就是为了杀我吗?好好跟我回答,否则我就杀了你。”
“哼,斩神剑我已经完善到九成九了!只差出去就能炼出来,当然我的神性之体就在外面,很多年前我已经告诉他炼制方法了,应该是成功了……顾肇君,难道你真的死了?”
石刻玉始非常机敏,他很快就猜到了真相,不过从言辞之间来看,他心性犹似少年,并不做什么遮掩。
“我死了难道是鬼在跟你说话?”厉九川一边写废话,一边对石刻玉始的身份有了大概的想法。
然而玉始比他有了更清晰的猜测,赤红文字开始变得激动、狂乱。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一定会赢了你的!哈哈哈我终于把你打败了!
我玉始英明一世,智慧无双,却怎么都不能在你面前保持冷静,每每破绽百出,我真想杀了你!
自从联武后,我一直在思考怎么战胜你,把你踩在脚下!你这种天资的绝世疯子最后必定登帝,我现在都打不破你的王八壳,日后更别想打破!所以我需要一柄绝世之剑,一柄斩神之剑!
此外,我深深感受到自己性格的缺陷,由此领悟到只有完美的我,才有机会战胜你,我要成为真正的神灵!
我剥夺了自己的人性之灵,在岐山找到一块白珉,封存在里面思考斩神之剑的炼法。
而本体就是真正完美的神灵,他不会因为羞辱和愤怒改变自己的意志,也不会因为小事偏移自己行进的方向,他会做出最完美的抉择,我麒麟会变成最强的!
而你,却在和燕殊谈情说爱……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样的牺牲!你永远都只是一个,人,不是神!”
看见这些话,厉九川猛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一直以来某些不对劲的感觉被瞬间点破,但又像流星般一闪而逝,让他连尾巴也抓不住!
那种明明想到某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却突然遗忘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这是个阴谋……厉九川趁着那个想法的尾巴还未完全消逝,反复地告诫自己猜测的结论。
这是个阴谋!我也参与其中了……博弈,和黄天之帝的博弈!
阴谋!阴谋!阴谋!!!
厉九川抓着脑袋,无论怎样重复,他还是将刚刚的想法彻底丢失了!
“顾肇君?”石板上还在出现红字,“顾肇君你还在吗?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斩神剑真的一剑就把你杀了吗?”
“当然,你打不破我的神通,就用斩神剑先去杀燕殊,用她威胁我自斩帝位,所以我就死在你剑下。”
厉九川的回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石刻玉始好半天没说话。
“我也没想到,我本来是想光明正大地战胜你……我没想到原来神会那么卑劣。”
“神,像你说的那样,不就是没有感情吗?它哪里知道什么叫卑劣,什么叫无耻,它只是不择手段,为了达成目的做出最佳选择罢了,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两人说话的角度完全对调,反而激怒了玉始。
“不是这样的!我只想战胜你,我要成为真正强大的存在!
用卑劣的手段杀了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赤红文字写到这,好像忽然领悟了什么似的,石刻玉始又接着写,笔触激动且凌乱。
“你千万不要这样做,这是失败的!没有人性的神只不过是个卑劣的败者!祂根本不配为帝!你一定不能抹去人性,而成为神啊!”
厉九川如遭雷击,他想起来刚刚遗忘的想法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谁曾是少年?
就在厉九川因那个想法而如坠冰窖,陷入莫大恐惧之中时,一抹玄妙的气息横扫整个殿宇。
激烈的赤红文字忽然中断,厉九川也呆呆地站在原地。
“唉……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石板上则浮现一行字,“顾肇君?你还在吗?”
“在……我们刚刚是不是说到什么事了?”
“……好像说到你为什么要用木德灵源写字?”
“你还用火德灵源写呢!你要脸么?”
“呸!谁不要脸了?!”
“……”
玄木殿再次陷入火热的争吵中,两人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刚刚遗忘了什么,又在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主地避开了什么。
“所以说你其实是联武结束不久的玉始?”厉九川总算搞清了情况。
“是又如何?”石刻玉始道。
那就是年轻的玉始喽。
年轻好啊,那时候双方都没到生死相见的地步,连性情和现在都大相庭径。
厉九川写道:“那我问问你,要压制帝种污秽怎么办,去哪儿弄帝血?”
“这还不简单,以你的实力随便找个人打一顿,割点血很难吗?就算你不想让他们发现,随便找个五帝备选提点精血也可……你不会找麒麟备选吧?”
“哈哈哈,怎么会呢?”
写完最后一句,厉九川将石刻天论丢进神座下面镇压着,准备去找言乐要点精血。
实在不给就打昏了抽点。
书院独居。
言乐还在埋头抄书,纸张扔得到处都是,白茫茫、金灿灿的一片。
厉九川推门的时候险些踩到那些纸,纯正且浑厚的土德灵源弥漫在屋中,简直让人喘不上来气。
“你干什么?!”厉九川假意恼怒道:“这是我的独居,你弄这么乱是不是找打?”
“唉唉,你别生气,等我抄完就给你收拾……”言乐边叹气边抬头,一只拳头已经在他脸上放大!
“哎呦!你还真打呀!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看我不把你揍吐血!”
“我去!你这也狠了吧!以为我是软柿子吗?!我今天要把你牙都打掉!”
拆了两间房,打塌了一根梁柱,毁了若干家具后,鼻青脸肿的厉九川弄到了一滴血。
为了确保是精血,这东西是从言乐眉心朱砂上弄下来的。
为此他狂揍了这公子哥的脸,现在正瘫在院子里昏迷呢。
两人都没动用传承,厉九川也没讨到多少好,腮帮肿得像桃子,牙都松了。
问题是,精血怎么用呢?
厉九川想了想,反正跟传承有关,用灵源炼化试试,就算失败了,言乐还在地上躺着呢,再弄一滴。
大不了待会带他去隐市,看看魏扬有没有什么东西给他弥补一下亏空。
他前脚刚把精血炼化,言乐阴恻恻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来了。
“好啊,我…我错看了你!原来你是为了麒麟血!”
厉九川侧头瞥了他一眼,“你等我先打个盹,马上跟你解释。”
说完他的意识沉浸【冥】中,这片天地依旧是支离破碎的模样,混沌的上空出现一轮血日,赤红耀眼,散发着正统土德气息。
庞大的漆黑巨兽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金光,它在沉睡,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
“青元君!”厉九川放声大喊。
“何事?”
一道青色虚影出现在他身侧,比起之前,青元看起来单薄了不少,都能看见他身后飘过的碎石了。
厉九川说道:“把你的传承借我一用,玄十一沉睡之后,你肯定能控制它了吧?”
“干什么?”青元君上下打量他,脸色看起来有点不情愿。
“为了天上那轮血日,我在外面得罪了人,江湖救急,你快点!”厉九川比比划划。
“青龙传承在它肚子里,我可管不了。”青元君哼了一声,指了指浑身放金光的庞然大物。
“太好了。”厉九川一拍手,转身朝巨兽飞去。
他刚刚只是试探青元是否恢复了对青龙传承种的掌控,既然玄十藏得很好,他就放心了。
踏着一块块碎石,厉九川拍了拍巨兽粗糙坚硬的嘴缝,“张嘴,我取个东西。”
凭借某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巨兽果然张开一丝嘴缝,让厉九川轻松跳了进去。
青元君在外面瞪着眼,看见别人拿走自己传承的感觉真不好受。
当厉九川睁开眼睛的时候,言乐手里拎着一柄青铜剑在他眉心抵着,尖锐的锋利感令人头皮发麻。
“你还有什么遗言?”言乐冷着脸。
“我传承暴走,快失控了。”厉九川神色真诚,“所以需要你的精血镇压污秽,这是天论里说的,但是真的有效。”
言乐额头冒起青筋,“够了!你还在骗我!一个食种需要麒麟精血压制污秽!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错了,我是青龙传承,就像你有梁渠传承又是麒麟备选一样,我表面是冉遗,实际上已经是青龙了。”厉九川说着,眉心绽开一缕青芒,温润中充满了勃勃生机。
言乐愣住。
厉九川趁热打铁,“其实我之前在海牢的时候就得到青龙传承了,海牢最后一层不是空的,是青龙残魂!它觉得我天资绝伦、才情横溢、风流倜傥、俊美潇洒,实在是最合适做青龙备选的天才!激动之下就把传承送给我了。”
“……说人话。”言乐神色麻木。
“总之真的是为了压制污秽,因为我心锚被人偷了,前俩天险些失控,我找遍了兆阳所有版本的天论才发现,只有帝种传承之血才可压制帝种污秽,没办法,我只能找上你。”厉九川越说越诚恳,九分真里一分假,说得他自己都信了。
“那你为何不直说,非得找我打架?”言乐犹豫不定。
“……”
当然是因为才想到这茬啊,厉九川控制住自己试图乱转的眼珠,又道:“我怕你不同意,也怕麒麟知道。因为上代青龙是被镇压在海牢之底的,现在海牢归谁掌控,你应该知道吧?”
“这……”
言乐也十分不解,黄天之帝为什么要把青帝关在海牢里呢?而且青龙出逃这么大的事,黄天之帝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都关起来了,为什么不抓回来继续关呢?还是觉得……没必要了?
厉九川拨开眉心利剑,叹气道:“我过两天就会跟九禾回游山城,寻找我的心锚了,正好她出任务把我带上。”
言乐放下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咂摸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战天宫
“这样吧,好兄弟,既然你给了我精血,我也不能让你吃亏,我带你去隐市挑点好货,就当大哥弥补你了。”
厉九川拍了拍言乐肩膀,拉着他往外走。
说不定以后借精血的机会多着呢,他打算找魏扬给这小子补补元气。
言乐神情迷茫,完全没理清事情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是他莫名其妙被打了,还被拿了精血,可是现在竟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金玉阁。
魏扬愕然地看着两颗猪头并排走进来,急忙让仆役去拿最好的伤药。
“两位,两位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切磋了一下。”厉九川摆摆手,“有没有什么补精血的东西?给他用用。”
“这……”
魏扬露出为难之色,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震惊。
虽然都给打得妈不认了,可这位显然是太子爷啊,补精血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敢动麒麟的精血?
刚想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位主还有什么不敢的,别说太子了,把皇帝宰了他都不该吃惊。
“没有吗?”厉九川皱着眉头。
“有是有,但不一定能弥补传承精血。”魏扬又招来两个仆从,“去库房里取两份万年红,化在九阳汤里暖好了送上来。”
厉九川看了看天色,将言乐按在椅子上道:“我还有些事要做,你先在这里补补元气,好好睡个觉。”
几个漂亮丫鬟走上前,给言乐用药膏擦拭脸上的伤。
“那你何时回来?”
“明天晚上。”
“你们何时启程去边境?”言乐突然问道。
“过两天吧。”厉九川眼神躲闪。
“我也要去。”
“……”
厉九川没回话,步子迈得更快了,隐约听见言乐在后面大喊。
“你俩是不是不想带我?我会告诉宗府主,让他允许我跟你们一起去!”
妙啊,鱼儿上钩了。
这孩子简直单纯到厉九川都不想再骗他了,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
他有种直觉,这次边境之行一定会很危险,带着这个活宝太子,起码海事府得投鼠忌器?
举目环顾,真是四方皆敌呀……
厉九川回到青茗茶楼,季欢赵青一干人早就在等待了。
见他回来,季欢上前道:“主上,天宫派人又送了一封信,说战斗地点在黄沙坊,明日卯时相见。七十二坊坊间不少传承者都已经开始赶过去,准备看好戏了,咱们青茗会下都去了不少堂主。”
“黄沙坊?”厉九川眉梢微扬,随即笑道:“是个好地方。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唯战尔!”两人同时答道。
“善。”
厉九川点点桌子,一株嫩芽自桌面生发,飞速长成一棵青木,撑开了翠绿的伞盖,一直顶到了阁楼上。
青龙传承适应得差不多了。
季欢身旁那个传承貘的下属问道:“主上,对战期间恐有人生事,天宫那边禁杀令……”
“继续。”
厉九川眼神环视众人,一颗竖瞳碧青湛湛,一颗眼珠纯黑冰冷,双帝传承的威势同时展露在他身上,“我才是王。”
在双帝传承面前,天宫又算什么?
“违王者斩!”季欢立即应和道。
“违王者斩!!!”众人齐声应道,眼里露出狂热之色。
……
黄沙坊。
自从天宫的静主在坊内呼唤他们上圣之名,招致疫病降临,整个坊内都再无人烟。
即使海事府明确表示黄沙坊的疫病已经清理干净,但也无人愿意接近。
一是因为怕残留什么东西,二是黄沙坊属于鬼坊之一,生灵禁绝。
可天宫早早就派人来清理场地,似乎完全不畏惧那些夺人性命的阴灵。
天宫的人将一叠叠金色符箓贴在周围墙上亦或地面,每走一丈,便贴一副。
见他们并未受到阴物袭击,三三两两的传承者也陆续到来,都披着斗篷、衣袍,带着宽大的斗笠、面具,试图遮掩自己的来历。
他们或躲在废墟阴影,或站在高墙檐角,或窗柩缝隙中不经意地露出半扇衣袖,或街巷拐角收起一只长靴。
看似散乱的传承者们若有若无地围成了圈,中心正是被天宫清理出来的场地。
一排白袍的年轻道人站在武场左侧,另一排是戴着斗笠的武服男子,中间放着两把座椅,分别坐着月白袍的静主和锦纹武服的堂主。
他俩脸上都带着一副青铜面具,一个是嬉笑模样,一个哭丧着脸。
周围的气氛肃穆且寂静,仿佛发出一丝声响,都会亵渎了什么。
这时,浪潮般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气氛。
一伙以青玄二色为主的势力入场,赵青季欢带着人自觉地分立两侧,露出中间面无表情的孩童。
宁无生面上的嬉笑面具像活物一样,随着主人的表情变化而变化。
他缓缓起身笑道:“青茗会的主事人,听说后面有三位东家,今天只来了一个吗?厉九禾?”
“区区邀战,岂需体兵?”孩童漠然道。
宁无生闻言笑意收敛,嬉笑面具也变得无情冷酷,都说厉家双生子,既然不是体兵境界,那么眼前这个应该就是厉九川了。
他的声音透过铜面发出金属质感的嗡鸣,“还真是冤家路窄,厉九川,游山城一别,如今可好啊?”
“托你的福,甘印死了,我还活着。”孩童淡淡答道。
“有叙旧的功夫不若手上见真章。”罗祁打断两人,一招手,左右各自站出来一位武服道人和一个白袍道人,“兵对兵,将对将。你们的人谁先战第一场?”
话音落下,武服道人上前一步,看样子天宫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了。
季欢眼睛微眯,心中暗道不妙,对面两人的气息都有种浑融圆满意境,恐怕都是传承圆满,赵青跟任何一人打起来,搞不好都得以死谢王命,如此交战势必对己方不利。
好在早跟主上商量了应对之策。
厉九川忽然开口道:“既然天宫邀战我们接下了,那么此战怎么打,要归我们说了算,宁静主、罗堂主,你们觉得呢?”
要是觉得不行就混战,那就容不得天宫答不答应了。
“战有三场,请君便。”
宁无生淡然应允,铜面恢复嬉笑之色。
只要分为三场战斗,确保厉九川参战,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无论是罗祁还是自己对上厉九川,结果都一样。
罗祁也没什么所谓,他对此战胜利有充足的信心,认为无论什么技巧都不能让对面的人扭转局面。
这是天宫入主兆阳的第一步,为此他们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之前死亡的静主只是个打头的先锋罢了。
“那么,前两场一起打吧。”厉九川毫不客气地点着对面的人,“兵对兵,将对将,你们两个兵和我两个手下同时打,场地就是黄沙坊之内对吧?有海事府之前留下的五帝刻像隔绝天地视听,倒是省了不少事。”
宁无生一愣,“那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你们俩个一起上。”厉九川看了眼天色,“早点打完,我还得回去上课呢。”
黄沙坊的上空,白脸已经好奇地观察这些小人很久了,它乌黑瘆人的眼睛和厉九川对视,仿佛在询问自己该挑哪个先吃。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战天宫(二)
“口出狂言。”罗祁淡淡地评价。
他和宁无生如今的境界,早已今非昔比,渡魂河后的变化,非常人所能想象。
更何况他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如今获得的力量,完全是物有所值的。
“多说无益。”宁无生的嬉笑面具弯起讥诮的弧度,“开始吧。”
四人同时来到场地中间。
天宫的武服道人行礼:“朱厌,井兆。”
月白袍道人行礼,“骄虫,林州庆。”
一身青铜甲衣披挂的赵青还礼,“朱厌,赵青。”
季欢单手搭在这个魁梧的大个子肩上,吊儿郎当地坏笑,“不愧是天宫的鹰犬,阴损到家了。”
话刚说完,他猛地将赵青向后一扯,顺势踹他膝盖弯。
猝不及防之下,赵青顿时摔在地,一道无形的锋锐之物擦着他鼻尖飞过去!
空气中响起细小的嗡嗡声,却什么也看不见。
季欢的手臂划出残影,只见他五指关节暴凸地攥紧了什么,张嘴冲那看不见的东西吐出一口蓝芒。
一只两个拳头大的怪鸟被冻成冰块,露出它的模样来。
它长着鸟的头颅和翅膀,胸腹部长着六对昆虫般的爪子,稍显肥大的腹部如同蜂虫,一根淡白色的新刺才从尾巴露出一个尖。
“匿形粉,上水渡的好东西,我很多年没见过了。”季欢冷笑,“天宫的骄虫必携钦原这人人都知道,但撒上匿形粉,这手段就下作……”
他话还没说完,无数密集的振翅声同时响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意从尾椎上蹿,似有成百上千把加持了灵源的青铜箭矢瞄准了他!
林州庆微笑道:“季公子,生死争斗哪里分什么下不下作,只有活人和死人罢了。”
骄虫乃蜂虫之归宿,螯虫之王,而钦原是绝佳的蜂属传承,三五只便可杀死一阶传承者,百十只可鏖战三阶,千只则锋芒无匹,无人可挡!
为了此战胜利,他苦心准备了两千钦原秽兽,耗尽家财买了足量匿形粉撒在每只钦原上,就算传承圆满,敢硬刚他的钦原虫群,也必死无疑!
旁边的井兆浑身冒出烈焰般的毛发,整个人膨胀似巨猿俯瞰众人,火德灵光灼灼生辉,凶焰滔天!
一旦钦原虫群喷出带倒钩的锋利毒刺,他就会给那两个可怜鬼最后一击。
季欢面色难看,他倒是能逃开,可一旦离开,赵青就没了人庇护,之前定下的作战计划也无从谈起。
嗤!!!
巨大的破空声震耳欲聋!
即使不用肉眼也能感受到尖锐的气流自四面八方刺来,简直毫无喘息的机会!
不少围观的传承者都忍不住捂紧耳朵,几个忙着下注的家伙被巨响震得手一抖,竟然错压了季欢二人。
“我开路。”
季欢耳畔响起沉稳有力的三个字。
只见那青铜面甲下腾起两点火色,一股混乱狂暴的气息瞬间炸开!
赤红凶猿虚像自地面缓缓升起,苍白巨目好似炽阳俯视人间!
它的毛发犹如鲜红盔甲,獠牙好似雪白小山,强横的威压辐射开来,腾起层层尘浪,把一些靠得太近的野修掀得人仰马翻。
季欢神情一窒,赵青提前用出了后患最严重的底牌!
林州庆和井兆两人面色同时剧变,眼前黄沙坊废墟般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座遍地岩浆的火山!
黑色的、铁一般的岩石,赤练般蜿蜒流淌的岩浆,山口喷溅的炽白火星,无一不散发着碳和火的气息!
半真幻境——【极炎铁山】!
灼热的高温疯狂侵袭着二人皮肉肺腑,上千的虫群像被烧灼的蚊子一样齐齐坠落,射出的狰狞毒刺也都在澎湃的热力中变得又干又脆。
一根根黑中泛红的毒刺好似秋天干燥的松枝,噼里啪啦打在盔甲上,连半个印子都没留下。
赵青手持青铜长矛挥舞,更是轻松打下成片的毒刺,给季欢创造了进攻的机会。
“体兵!”林州庆看着自己的宝贝们成群结队地被烧死,整个人几乎尖叫起来,“怎么可能!”
同为朱厌的井兆更加震惊,越接近那个境界,越知道突破何其之难,他是传承圆满,却连体兵的边都没摸到,这个叫赵青的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情报上说他还未突破传承八十啊!
不等他细想,赵青离林州庆只剩数十步之遥,一道黑影自他身后蹿向发狂的骄虫,天蓝色的瞳孔映出阴冷的六首巨蛟!
井兆当即怒吼一声,顾不得半真幻境形成的岩浆,嘭然跳到林州庆身前。
滚烫的黑岩和血色岩浆将他身躯灼得嗞嗞作响,火毒已经侵入肌体。
这一跳,碎石激射,岩浆飞溅,大地龟裂坍塌,出现数道雷霆般的缝隙。
奔跑中的季欢顿时脚下一空,被井兆轰然砸在岩浆之中,火毒同时侵入两人骨髓!
林州庆自井兆肩头跃向空中,他此时头颅诡异地分裂成两个,结合处长着粉色的扭曲筋膜,一颗脑袋血肉裸露,眼珠竟是虫子的复眼,一颗脑袋像蟑螂似的长着褐色甲壳,看上去的第一眼就令人作呕。
他抬起双手,掌心竟然有獠牙遍布的虫口,一道道来自虫王的漆黑毒刺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季欢眉心!
“杀我的宝贝,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两颗丑陋的脑袋同时嘶吼起来,如同虫巢传出的尖锐嗡鸣。
赵青双目灼灼如火,还驾驭不了体兵的他已经被传承反噬得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能感受到两个外来的嚣张身影,也能感受到那个只对主上谄媚邀宠、对所有人都冷酷如蛇的家伙的处境。
在近乎粉身碎骨的剧痛中,赵青咬牙吞下一口粘稠的血液,简直滚烫似岩浆!
炽热的火气自牙缝里喷出,赵青全力鼓动传承,让它彻头彻尾地爆裂开来,尽情展露来自灾祸传承的凶威!
“吼!!!”
五方残界难以承受的古老力量如核弹般释放!莽荒气息席卷四野!却被周围镌刻的五帝画像牢牢束缚在黄沙坊内。
传承度稍弱的家伙们被热浪吹得像煮熟的虾子,慌慌张张调换压注的几个传承者惊愕地停下手中动作。
庞大如显圣之像的朱厌真正站在这方天地之间!
井兆和林州庆同时傻了眼,像两只虫豸似的,愣愣站在巨人面前。
这已经不是刚突破体兵的水准了,到那方真正的世界去也是横行一方的霸主!
可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难道是哪位上水渡的强者改名换姓,专门为了打压天宫吗?
绝望从两人心底浮现,连后面的宁无生二人都不解又震惊。
空气中传来激烈的呼啸声,那尊巍峨如山的身影动了,它抬起巴掌,缓缓抡起,流动的气卷成飓风!
井兆已经万念俱灰,连逃的心思也无,一闪念中想到自己庸碌而可悲的一生,什么时候他能达到这种境界呢?下辈都难!
真渴望变强啊……
林州庆则四目暴凸,死死盯着那只巨大的巴掌。
近了……近了……百丈、十丈、五丈……蛮横的凶威激得他心神战栗,瑟瑟发抖。
难道自己赌错了吗?
就在那凶兽的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刻,如同一缕清风吹过,庞大的朱厌好似水中花镜中月般的蜃景,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被拓宽到极限的场地像被天灾凌虐过,青砖地面不知踪影,只剩下最原始的泥土地,被烧得如琉璃般瓦亮。
传承者们早已躲到坊外围观,只剩厉九川和宁无生二人冰冷对视。
赵青浑身焦灼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哈哈哈……”像个才从火炭堆里跳出的双头猴子一样,林州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原来是这样,用自秽手段催发传承极限,哈哈哈哈可惜到死都没能杀了我!”
井兆手里还兀自扼着季欢,他神色迷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突然,冷笑声自他手下传来。
“呵,好笑吗?你们身上的火毒,是不是已经侵入心脉了?”
忍耐已久的冰蓝双目像极星般炸开!冥水咆哮着怒卷一切!
半真幻境——【无疆北冥】!
季欢搏命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战天宫(三)
水。
无边无际的水。
漫过鼻口、令人窒息的、漆黑的的水。
连落脚之地也无,只能任由海浪裹挟,在这看不见边际的冥水中飘荡、沉浮。
林州庆慌张地划动四肢,就像水面漂浮的甲壳虫。
酷烈的火毒侵袭着他的心脉,五腑六脏都像被灼烧成焦炭,皮肉与海水相激,呲出阵阵白烟。
他整个人都快炸裂,离死不远了!
林州庆好不容易在刺骨冰寒中抓住了什么东西,刚喘了一口气,呕出几块干裂的冒烟内脏碎片。
一堵城墙般的浪潮轰然砸下,撞得他筋断骨折,刚用灵源修复的内脏又开始喷血,几乎奄奄一息。
这时,有峥嵘头角自波涛后缓缓升起。
庞大的头颅覆盖坚硬光滑的鳞甲,竖瞳犹如燃烧的冰蓝火焰,支棱的骨质尖刺连着着鲜红的鳍膜。
它和黑蛟不同,鳞是桃花那样艳潋的浅红,蛟腹雪亮。
如同春日里才绽开的一枝柔桃,看似瑰美的躯壳下,獠牙利爪锋芒毕露,竖瞳弯起妖戾的弧度,美中带艳,艳里藏杀!
蛟首蜿蜒而落,它侧过头,用一只冰蓝竖瞳盯着林州庆,獠牙间酝酿着冰冷寒气。
“疯了,你们都疯了……”骄虫瞪大眼睛,“传承圆满何其不易,你们竟然为了一场邀战做到如此地步!”
非体兵境界显化半真幻境的条件极为苛刻。
一看天赋、二看决心、三看运道。
天赋即传承极为契合,有晋升体兵的潜力和资质。
决心是赴死的执念,甘愿以身饲传承,不再压制传承污秽,甚至全力催发传承种的污秽!
让自己踩着疯狂和理性的边界跳舞,让传承种的兽性本能狂野地释放,让这冠以神名的存在占据主导地位!
如信徒舍身奉神般地决绝,如铸剑师赴身火池般地执念,任由传承之火将自己吞噬殆尽,却又保留一丝本我的坚守。
坚守不住,那就成为传承神灵的化身,肆虐人间。
坚守住了,要么传承尽废,离死不远,要么因祸得福,成功获得体兵级的感悟,此后晋升将再无瓶颈。
而所谓运道,就是看你的传承种脾性如何。
说来诡异,但传承种和生灵极为相似的一点就是,每个传承种都有各自的性情,哪怕是同一传承,有的脾性就暴烈不受管束,有的沉静,有的冷酷。
运气好遇上一个好管束的传承种,那么凭借寄主的一丝理智扳回局面尚有可能。
运气差,那就准备同归于尽,或者变成污秽种。
赵青和季欢显然都符合了前两个条件,但战后还能不能活下来,犹未可知。
凛冽的寒气喷出,巨蛟张口咬下,林州庆被结实地冻在海面,眼睁睁看着一人高的密集利齿朝自己扎来!
顾不上重创的内腑,他强行发力扭断冻结的双臂,血肉如泥般飞涨,迅速变成一对大螯,死死卡住蛟龙上下颚!同时凄厉大吼道:“井兆!你死哪去了?!!”
咕噜咕噜,结成冰的海面融化一片,冒出一串水泡。
一头赤毛的井兆浮出海面,“你刚刚就踩在我身上!害得我差点没浮起来!”
他脸上是诡异的艳红,嘴唇却被冻得青紫,要不是火毒攻心,又和冥水相激,他早就浮出水面,哪像现在这般身受重伤!
“快动手!”
林州庆目眦欲裂,没了钦原虫群,他最大的杀手锏也消失了,现世的蜂虫螯虫根本无法对季欢造成伤害,更何况还是在对方的半真幻境之中,是处于绝对劣势的!
井兆跃出水面,踩着林州庆肩膀借力高高跳起,他双拳好似万钧之锤,重重砸在蛟颈之间!
吼!!!
桃花蛟吃痛,顿时松开獠牙,长长的蛟首砸落在海水中。
井兆刚落回结冰海面,只见林州庆脸色惨白,止不住地发抖。
“完了……我们要死在这了……”
“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瀑布般的哗响从身后传来,一声、两声、三声……井兆回过头,六条蜿蜒修长的蛟首渐次浮出水面。
二人如同蟒蛇环绕下的蚁虫,鹰隼们嘴边的蚂蚱。
艳潋的浅红蛟吻弯起讥诮的弧度,季欢咧开六张嘴,氤氲的冰蓝寒芒在齿间酝酿。
比起林州庆失魂落魄的等死,井兆瞬间做下决定。
他将所有灵源灌注到传承种之中,任由传承污秽疯狂肆虐!
他要学赵青一样,催化出体兵级的力量!
然而当炽烈的火德灵源贯穿经脉血肉,朱厌的虚像逐渐浮现之际,井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源自另一个世界的注视令他浑身战栗,灵魂瑟瑟发抖,整个人简直要被撕裂成千万碎片,朱厌的力量成百倍地膨胀,他就像一个破旧的小木桶,要强行装下万吨巨浪,还不能碎裂!
哪怕只是装下一丝,都足以让他成为体兵,但要保持木桶不粉身碎骨,需要何等强横的非人意志?!
井兆身躯怪异地膨胀着、扭曲着,就像皮囊里塞进了小山般的巨兽。
整个人被撑得越来越大,直到口吐血沫,双眼翻白,关节扭曲、颅骨皲裂……
嘭!!!
血肉飞溅,井兆原地爆开!
还未成型的朱厌虚像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随之消失得一干二净。
呲……六首蛟嘴边喷出白气,天蓝的竖瞳好似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事物,鄙夷和蔑笑出现在六张蛇一般的面孔上,妖戾中分外瘆人。
它朝另一个虫子看去,只见林州庆强行打断了自己被冻住双腿,在海面疯狂游动,试图逃离,鲜红的血水在漆黑海面晕开,很快又与海水融为一体。
可悲的挣扎……季欢心想,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在诸方神灵的眼中,谁不是和骄虫一样卑微可笑呢?
呼!
冰蓝气息席卷海面,漆黑的海水凝结成冰,将挣扎的小虫封在其中,一条粗壮的蛟尾自海下掀起,啪地击碎了冻结的冰块。
结束了。
季欢仰头看向天空,六首蛟发出胜利者的咆哮。
希望我的传承种还像以前那样爱我……他心底嘟哝着,整个人陷入黑暗。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战天宫(四)
厉九川亲自将二人从焦灼的废墟中带出来,暗地里给他们一人拍入了一团木德灵源维持生机,并以玄冥之威震散了大半六首蛟和朱厌的污秽。
事实上他俩并不需要这么搏命,白脸在上面看着很安全,但赵青眼看身处绝境又不想拖后腿,直接赌上性命,季欢被他一带,也改变了战术,就好像在比谁更有为主上赴死的决心一样。
结果一场大战打下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季欢的情况比赵青稍好些,毕竟根基牢固,经历的时日久,传承种对他也较为亲近,祓除过量污秽顶多跌落传承度。
但后面晋升体兵,对季欢而已就是时间问题,不存在什么瓶颈。
而赵青就麻烦了,他底子薄,传承度也未曾圆满,所冒风险比季欢大多了。
厉九川发现他的朱厌传承已经被压榨得支离破碎,身魂情况都十分危险。
于是嘱咐貘将二人先送到金玉阁取疗伤之物,强行压制伤势,再让魏扬带赵青去玄木殿,可以借神座让赵青魂魄稳定,浓厚的木德灵源也能治愈他的肉身,活下来应该是没问题,朱厌传承也已经破碎,八成不会令他变成污秽种。
处理完毕一回头,宁无生正从地面捡起两颗滚圆的遗玉,他捏在指尖把玩着,面具凑成一副思索之色。
见厉九川看向自己,宁无生缓缓问道:“你也打算像他们一样强行迈入体兵?”
厉九川没搭理。
他又自言自语道:“没用的,体兵也没用的。”
罗祁的面具扭成一副肃穆神情,“开始最后一场吧,邀战并非三局两胜的小孩子游戏,该打的早晚都得打。”
话音刚落,裹挟着焦味的烈风扑面而来!
嘭!
罗祁以掌接拳,拳面交接处冒出白烟,过于强烈的撞击升起高温,以至于附近的空气都出现了淡淡的扭曲。
“现在算开始了吧?”青蓝竖瞳炽亮中透着冰冷杀意。
鳞甲如流水般覆盖拳臂,厉九川闪电般震出第二拳。
哧——
薄烟飘浮,罗祁原地滑出十多丈,他脸上活物般的面具却将眉毛皱起,露出失望模样。
“你这冉遗已经远超普通食种传承,但这就是全部了吗?那你只能死去,就和骄虫一样。”
他缓缓摊开双臂,“来吧,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最好在我杀死你之前,就展现出来。”
无形的、压迫的力量自罗祁周身升腾而起,空气中充斥着某种躁动的粒子,让人皮肤又麻又痛,如同被无数小针接二连三地扎来扎去。
厉九川注意到自己头发都一根根飘浮了起来,像刺猬一样根根竖立,又怪异地蓬松,“电?”
他身形攒动,七成体魄都显化出青蓝鳞片,传承加持下的肌肉坚韧而充满爆发力,整个人骤然拔高到两丈,朝罗祁撞去!
尽快厉九川速度已经趋于食种极限,但仍然感受到近乎凝滞的阻力,越接近罗祁,这阻力就越强。
仿佛无数人将他奋力往外推,哪怕只差一线距离,都未能碰到罗祁。
所有无形的、凝滞的、刺痛的力量却在这瞬间被厉九川吸引,飞速聚集成一点,然后轰然炸开!
一道道紫蓝色的电弧如弥天大网向四面八方张开它的爪牙,中心甚至形成了浓郁的紫色电浆,吞天噬地般朝孩童压下去!
嘭!琉璃般坚硬的地面炸得粉碎。
密密麻麻的电网顺着充斥空气的粉尘而跳跃着、奔腾着,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令人头皮发麻地形成庞大的电场,从斥力转为吸力,对及时躲开的厉九川紧追不舍。
这被反复摧残的土地百年内都别想恢复如初。
厉九川退无可退,罗祁冰冷的眼神转为同情,宁无生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看着他,丝毫没有参战的打算。
“这就是差距。”他说,“食种和凡人没有什么区别,是最低贱的虫子。罗祁还没有真正动手,只是本能的防守和驱逐罢了,这场邀战,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
围观的传承者在黄沙坊外的高楼上探出头。
有人试图把压下的注偷偷换到天宫那边去,被打断了手,掀起一阵吵闹和争斗。
宁无生把眼神收回来,冷笑道:“虫子就是虫子,为了眼前一口残渣都能自相残杀……”
他刚说了一半,忽然话噎在嘴里,方才争斗的几个人突然就没了人影,就像被看不见的怪物丢进了嘴似的,围观的传承者们噤若寒蝉,乖得就像败王的禁杀令依然在发挥作用一样。
厉九川忽然开口道:“所以你们的传承种到底是什么?能使用针对水德的雷电,为了对付我下得功夫不少啊。”
可怖的紫蓝电网将他牢牢包裹,鳞甲上电光缭绕,显得这雷电是他释放的一般,竟有些威风凛凛。
“错了,不是对付你,是针对刚兴起的冥狱罢了。别说我们,就算山神殿、上水渡都开始培养类似的传承。冥狱到处散布什么玄天将兴的预言,真是罪该万死!”宁无生不屑地哼道,他已经不把厉九川放在眼里了。
“你们的上圣也对玄帝不满?”
“不满?只是黄天不想看见他复苏罢了,上水渡可肥得流油,黄天愿意分给我们一块属地,真得感谢冥狱残众的闹腾!”
厉九川脸上露出不爽的表情,打算回去就把石刻玉始拿到茅房当垫脚石。
“宁无生,你说的太多了。”罗祁皱眉摇摇头,“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空冥中好似响起无数人诵念的高歌,来自苍莽荒古的虚影成千上万地出现!
是万万年前的古老祭祀,是围着篝火的侍神灵舞,是人对原初的最深恐惧,膜拜,与臣服!
磅礴的势沉重地碾下来,伟岸的神灵虚像显露真容!
褐黄的虎纹面庞,健硕威严的身躯,蟒蛇盘绕双臂,金鳞玉眼好似黄金铸就!青铜兽首肩铠沾染血迹,腰间狰狞的青铜裙甲板严层叠,勾勒狂野的兽性纹路。
庞大显圣虚影自天地间徐徐站起,仿佛要将这苍穹和大地都撑开、撕裂了!
正仙种——强良。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战天宫(五)
与长乘不同,强良身居神位,还冠以【巫】之称,天生性情暴戾,掌控雷电,最是擅长争斗。
乃是上等杀伐传承!
罗祁还未动,光是源自传承圆满的正仙种威压就已经将整个黄沙坊生灵禁绝了!
地下深深躲藏的虫蚁,植物根须,细微生物,尽数被碾杀。
除了众人眼中“苦苦支撑”的厉九川,宁无生也没有受到影响,不知是传承原因还是罗祁刻意避开了他。
武服的堂主缓缓抬手,倏忽间天空阴云密布,紫色电光蹿动,闷雷声声响起,如同敲响战鼓。
轰隆!
紫电如利刃闪过寒光,于刹那之间击中厉九川。
地面嘭地炸开一道深坑,被烧融又凝固的泥土腾地化为齑粉,扬漫天尘埃!
此时,电光噼啪爆裂声才响起,震耳欲聋,令人心神震颤!
结束了。
宁无生摇摇头转过身,罗祁准备收回显圣的虚影。
“你们要去哪儿?”孩童好奇的声音自漫天尘埃中传出。
一道黑影逐渐显露,厉九川不光毫发无损,甚至还有点容光焕发,一向苍白的面容竟然红润起来,电光在周身鳞甲间流窜,双瞳绽放灼灼青光,简直像天之使者,降临人间!
罗祁的面具微不可查地扭曲一下,“你换了传承?”
嘴上问着,这位无越衡天的堂主心念急转。
冉遗传承绝无可能抵挡这种层次的攻击,唯有改换传承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
而且他的传承度必然不低,能在现世改换传承还能在短时间内飙升传承度的法子也不是没有,这一切都说明,这家伙的传承天资很高……
不过没关系,他方才也只动用了普通攻击罢了,就算遇上最差的结果譬如厉九川也是正仙种之类的,加上宁无生,他们也有绝对的把握击杀对手!
一道完整的【山之雷霆】,就算体兵境界的正仙种,也该死了!
轰隆!
第二道雷霆好似紫蟒,分叉的电光就是蛇信,无声无息地带给人死亡!
厉九川被击中的瞬间变得通体透亮,整个人筋骨皮肉都被电得清晰可见,一双青湛湛的眸子却绽放更加耀眼的辉光。
他依然在朝罗祁走去,看似瘦小的身躯却爆发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每一步踏下都爆发出凶猛的气势,却又带着某种优雅的节律,如同游龙摆尾,猛虎下山。
身姿迅捷又狂野,从容不迫中散发王者的傲慢威势,冷酷落下的每一个步伐,都在宣告死亡的命运不可更改!
罗祁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啸,额头青筋暴起,以稳厚著称的土德灵源沸腾起来。
天空中蓄积的紫雷倾泻如柱,每一道雷霆都精准地击中了厉九川,但他依旧毫无损伤,反而愈发靠近罗祁!
宁无生见状终于动容,火的气息开始蔓延,天地间再度升起一尊神灵显像!
坚硬的褐腹,成簇成簇爬满脊背的红鳞,龙爪壮硕,肌肉隆起深深的沟壑,修长的龙身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本该如龙般峥嵘的头角却长着一张人的面孔!
方口阔目,威严昂藏。
长尾一摆便掀起成片的赤色雷霆,如鱼鳞般交织错落,融入紫电之中,顿时让厉九川感受到丝丝威胁之意!
正仙种——雷神!
两个御雷的圆满传承,且具备如此之高的传承种位阶,谁能觉得他们会输呢?
这次落下的紫赤电光击中厉九川,顿时将他打飞数十丈之外,鳞片粉碎,皮肉翻卷!
终于有效了!
罗祁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被他反复劈都没事,简直就像也拥有御雷传承,险些让他怀疑自我,导致传承失控了。
哧!焦烟中,孩童嘴角逸出一缕白气,他站起身,眼瞳炽亮好似两轮青色皓日。
厉九川既没有像罗祁想象的那样筋断骨折,也丝毫没有被烧伤了内腑的征兆,连他表皮上那些伤势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脱落的冉遗鱼鳞下长出轮廓完美的青鳞!
那是木德龙鳞!
天地间唯有一种传承才会生出这样的鳞甲!
罗祁两人同时被巨大的震撼惊得脑子一片空白,青玄不和,水德传承者怎么能获得青龙传承?!
而且还允许冉遗存在!简直是东日西升,极星倒转!
“轮到我说结束了。”
厉九川甩了甩脑袋上乱窜的电花,他此前只掌握了粗浅的木德变化,还没驾驭风雷之术,结果罗祁一顿劈,硬生生让他把握到了雷霆的关键!
摩擦!
让空气摩擦,让云层摩擦,让组成万物的粒子摩擦。
嗤!
霎时间,一层爬山虎似的青雷自四面八方凭空出现,跳跃的电弧电光电火花组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湛青电网,顺着地面疯狂蹿动。
罗祁二人瞬间被吞没在可怖的青色电海中,一股肉香弥漫开来。
厉九川却神色怪异,这雷霆好像一点都没有帝王风范,怎么还有点猥琐呢?
难道不应该从天而落、威严如龙,将对手焚作齑粉?怎么就贴着地爬……
难道他领悟的有问题?
罗祁二人竭力御使自己的雷霆组成电网,试图将青雷隔绝在外。
然而青雷本身就是一道道细小的电弧电花,简直无孔不入,无隙不钻,很快就把他俩烧到了五成熟!
东方木德之雷最擅长绵延不断,经久不绝。
他们哪有厉九川那样的防御能力,要不了片刻,两人就会在雷霆的毁灭和肉身的修复中败下阵来,可悲地变成两块熟肉!
“哪……哪有,你这…你这样的……木德之君!”宁无生的面具痉挛般皱成一团,话语也被电得断断续续。
别人家的雷霆都是,承天之威,如神灵降怒,焚山煮海!
他的雷霆是见缝就钻,遇肉就烧,一片刺痛麻痹中把人烧熟,活生生就是在烤肉!
厉九川不光不搭理他,还使劲把灵源全都变成青雷,罗祁两人顿时变成两只电光青茧,脑浆都快沸腾了!
同时陷入死亡的恐惧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咆哮起来!
天空陡然刮起磅礴飓风。
两尊神灵显像忽然化作一片奇瑰的图腾,玄妙好似天道散去迷雾,将组成雷霆的法则赤裸裸地展现在人间!
但仅仅出现了一个生灭,那片图腾旋即抽走了整个黄沙坊所有的雷霆之力。
一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玄黄之雷诞生了!
只是看见的第一眼,寂灭的黑色道意已经深深刻入厉九川的脑海。
会死的……
被这东西击中,一定会死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尾声
“哈哈哈哈……能在现世享受【山雷】的眷顾,你还是第一个!”浑身焦黑的宁无生倒在地上,终于在自己熟透前夺得了一线生机。
他笑到一半,忽然像被捏住嗓子似的,戛然而止。
因为厉九川一屁股坐在他俩旁边,面无表情。
孩童伸手拍了拍宁无生的脸,“快点给我把这个东西弄走,不然你俩就一起化为齑粉吧,我就不信你所谓的山雷,劈中我的时候能让你们毫发无损。”
旁边的罗祁突然笑了一声,“没用的……【山雷】有真正媲美神灵的威力,即使在现世被削弱到极限,也相当于刃兵强者的全力一击,哪怕是最弱的,都足够杀死我们了。”
“这么说你想死?”
“我当然不想,可是这玩意不可能收回,就像你祈求了神谕,还能让神收回神命吗?”
罗祁说话的时候,脸上剥落小片小片的焦壳,露出干涸的褐红色皮肤,他皲裂的面具之下,是枯骨般的面孔,以及古老苍莽的刺青。
刺青在脸上,奴隶……
厉九川忽然明白他们为何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正仙种传承,而且又恰好都能御雷。
应该是渡过魂河后,直接去这两位神袛的地盘,请求做了他们的奴隶。
此后,他们虽然能享受神灵的伟力,但会也在神灵需要的时候,奉献他们的性命。
天空中散发着死亡意味的玄黄之雷在几人说话的功夫已然成型,不是他们不逃,而是根本逃不掉。
所有张牙舞爪的电光都被收敛,天地间的色彩、声音、气味好似都被吞噬,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只剩下地面孤零零的三个人!
玄黄之雷寂静无声,在一个闪念中变幻着雷霆凌厉的线条,时而如同长戟,时而好似利叉就像神灵在考虑用什么刑罚惩戒这些违逆之徒。
宁无生神色迷茫,叹息着呢喃道:“这招根本不是用来对付你的……”
“是用来威胁海事府,好在兆阳站稳脚跟吧?”厉九川摇摇头,“无所谓你们针对谁,我已经准备好了。”
一股寒渊般冷彻骨髓的水德气息弥漫,宁无生和罗祁同时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孩童周身被朦胧的玄光笼罩,原本青色的龙瞳化作一片漆黑!
“你们说,玄冥的神通,能挡住这雷霆吗?”
“不可能!!!”
也不知是哪儿的力量,宁无生忽然狰狞地扑过去!在坚不可摧的【御】上撞得头破肉烂,他枯瘦的面孔死死贴着玄光,嘶哑吼道:“双帝传承……双帝传承,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死!五帝传承不可融,它早晚会反噬你!”
整个五方极界,也就五道帝种传承,一人独占其二,且不说帝种本身的独占欲和排斥性,单是这份机缘都能让所有人为之疯狂!
在怨海般的嫉妒与愤恨中,玄黄之雷降临了!
它是那样的悄无声息、疾如光阴,丝毫不肯怜悯凡人的哀求;
又是那样的冷酷决绝、肃穆庄严,形同九天之罚锁定众生的命运;
它是死亡的光,是寂灭的影,是刺向咽喉的致命之矢,是神灵心脏泵动的古老电光,是湮灭万物的滚滚洪流。
毁灭!毁灭!要将一切都碾作尘埃!
黄沙坊突然陷地三丈!
烟尘四起后才传出奔腾的咆哮的撕裂的怒吼,那是大地发出无奈的哀鸣。
来自九天的神灵威严涤荡尘世!
围观的传承者们瑟瑟发抖,好似末日般得惶惶不安。
黄沙坊已经没有了生灵的气息,连无形无质的白脸都惊恐至极地躲到不知哪个角落。
到此为止,这场战斗已经远远超出双方的预料。
战斗的中心,一截焦黑的枯骨犹在稀薄的玄光中笼罩着,迷茫的、快要消散的意识微微鼓动空气中沉静的粒子。
缓缓、缓缓地摩擦,直到一条微不可见的电弧跳跃着出现,闪动青光。
青色的电光一道接一道地出现,逐渐形成密集的电网,它们交织着,勾勒着,神经、血管、肌肉……一颗小小的心脏终于成型。
咚。
它轻轻地泵动了一下,密集的稀薄电网瞬间冲刷了碳化枯骨,像海浪般涌动,潮起潮落。
电光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起几何倍数的电弧诞生,它们沿着心脏周围形成原有的脉络,粗壮的动脉、静脉、血肉骨骼……密集的青色电光依附在枯骨上,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
大脑神经、五腑六脏、血肉骨髓乃至皮毛发肤,都被亿兆次闪动的电弧一一俱现。
不多时,一丝纤细的血线出现在焦炭骨头之中,木德灵源飞速汇聚,它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半个时辰后,一个孩童神情迷茫地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新生的躯体,堪称恐怖的求生执念依旧缭绕在心头,让他完全想不起任何东西。
本能地,他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一片支离破碎的空间,巍峨的漆黑巨兽依旧在沉睡,他扒开巨兽嘴缝,让自己躺了进去。
终于活下来了。
……
……
“急报!急报!”
探子冲进海事府,一头扎到宗南面前。
“黄沙坊陷地三丈!!!”
正和厉九禾交谈星辰山脉任务事宜的宗南愣了一下。
“你说多少?三尺还是三丈?”
“三丈!是三丈啊大人!”
一个朱砂痣的少年忽然冒出脑袋,“胡说!陷地三丈,整个兆阳岂能不翻了天?”
“大人您忘了吗?之前在黄沙坊刻了五帝像,大抵是五帝庇佑,只有黄沙坊陷进去了!”
宗南脸色木然,将手中卷牍塞到厉九禾手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探子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厉九禾与太子爷。
“说。”
宗南表示无需在意他们。
“在下抓了两个围观的野修,是天宫和青茗会,为了争夺七十二坊的地盘在赌斗!去的人有,天宫无越衡天的堂主罗祁、静主宁无生,冥狱的季欢、赵青,还有,还有……”
厉九禾被这探子看了好几眼,她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还有谁?”
“厉九川。”
“战况如何?”言乐插嘴问道。
“总共三场比斗,前两场被合在一起,季欢赵青二人生还,最后一场到现在还没活人走出来。”
脸庞刮过一阵劲风,探子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厉九禾已经没了踪影。
言乐这才反应过来,高喊着等等我,一路追出去。
宗南揉着眉心道:“去整队,让所有掌士准备出动,把什么青茗会和天宫都给我抓起来!冥狱也别放过!”
第一百九十章 双帝夺位
黑暗是最原始最温暖的怀抱。
一旦沉浸其中,便让人无法自拔,只想永远沉睡下去。
可他心中总有一股执念作祟,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为什么呢?
生存还是死亡,有什么区别?
但那执念依旧在叫嚷着,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我血战至死,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算被剥夺为凡人也要紧咬牙关,将腐烂的血吞咽下去,挺直背脊站在累累白骨之上。
我才是王!
染着血的字像从咽喉里挤出来,从牙缝里渗出来,从遥远而浩瀚的时空沉重而呜咽地传出来!
陡然间,厉九川睁开了眼睛,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从巨兽嘴缝里探出头,厉九川恍惚地揉了揉脑袋。
他用力将缝隙掰大,整个人刚踩在一块浮岩上,突然,痛苦的撕裂感从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爆发开来!
如同两只水火不融的巨兽在他体内疯狂地进攻对方,一瞬间他简直像炸裂成无数碎沫,但偏偏又能感知到自己每一粒血肉,极致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厉九川急忙又往巨兽嘴里钻,刚进去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脚噗地一声爆开!
血红色的雾充斥在周围,偏偏又凝而不散,像妖物般聚拢成细密的血须,似乎又要长成肢体模样。
躲在巨兽嘴里的厉九川满头冷汗,青筋毕露,剧痛压抑在喉间,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
肢体的断口却都有一缕缕蠕动的血丝和外面的血须相连,仍旧将炼狱般的痛苦传递给身体的主人。
这该死的再生!
命悬一线时,他有多庆幸青龙再生能力之强悍,现在的他,就有多恨这再生之力。
厉九川扣住巨兽獠牙狠狠往下一拉。
噌!利齿交错,无声无息地切断了犹在蠕动的血须,断肢处诡异的血丝也恢复了正常。
顾不上管外面那些东西,他闭着眼开始勾勒脑海中的图腾,准备恢复伤势,然而却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
玄冥传承度竟然跌了一半!
一片纯青色的新图腾如同鸠占鹊巢,硬生生将玄冥挤开,也拥有十五的传承度!只不过身处巨兽嘴里,这片图腾显得黯淡无光。
厉九川如遭雷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怕是在极度渴望求生的境地下,玄冥为了寄主的性命自愿退让,任由青龙抽走了一半的传承度,来让厉九川重生!
否则传承度三十的玄冥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青龙种子抢走资粮?
但麻烦的是,退让并不代表对寄主的认可,尤其是对自己……
梆梆!
有敲击声透过玄冥牙齿传进来。
“你打开嘴看一眼,看一眼不会有事。”
说话的是青元君。
厉九川撑开一丝缝隙,瞳孔骤缩。
断在外面的血肉化作两头血色巨兽,疯狂进攻对方。
一者龙角虬结,九爪披鳞,一者龙首昂藏,甲如负山,正是青龙玄冥!
“恭喜你遭受了天底下最可怕的污秽,双帝夺位。”
青元君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像坏掉的电灯泡一样,在湛青龙瞳和人类眼睛之间,疯狂来回转换。
仅凭外面血肉中残留的青龙之力不足以与他建立完整的联系,只能这样断断续续地闪。
而厉九川躲在玄十一嘴里,青龙传承也随之镇压了,完全感应不到。
“你这可比我惨多了。”
玄十在旁边哂笑,“一山不容二虎,双帝污秽会让你每一寸血肉都变成外面那两头怪物,永无止境地厮杀!而你的意识还能清晰地感知一切,最强的防御,最强的再生,你死不了也活不成,这是世间最可怕的诅咒!”
“当初我同时驾驭两大传承,一方面是玄帝给我的传承种很弱,一方面是得到了青帝许可,是以青龙传承为主的,倒也能勉强压制双帝污秽。
而玄十一就更方便了,他拥有玄冥完整的掌控权,随时随地可以镇压青龙种子,想用就用,不想就镇压,霸道如斯。
唯独你,既没有得到玄冥承认,也没有青龙许可。
你这只是一个得天独厚者,无意间品尝到了馈赠,却从不知道,一切都有代价的。
没有经历过帝种的真正污秽,没有感受过神对人的至深恶意,没有经历过破茧那样鲜血淋漓的痛苦。
别人畏之如虎的神袛,于你而言不过一尊石像。
你从未了解你的传承种,不曾感受它们的真实,连冉遗都是玄十一帮你镇压臣服的,玄冥逸散的污秽你可品尝过千分之一?”
玄十越说越快,来自凡人的眼神,竟也凌厉逼人!
他的眼睛就好像在质问,你知道你的弱点吗?!!你配拥有帝种传承吗?!!你真的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吗?!!
厉九川没搭理他,重新将脑袋缩回去。
他突然明白玄十一为什么要把这个背负叛徒之名的家伙留下来了。
如果说青元君是等待机会择人而噬的毒蛇,玄十就是一条假装站在对面的老狗,吠叫着试图唤醒主人,好让他看清自身的处境。
甚至关键时刻还会跳上来咬一口,只是为了恶狠狠地唤醒自己。
他所说的那些话,看似来自青元授意,实则透露了很多厉九川不知道的关键,正好让自己知道了传承污秽的原因。
这家伙一定还知道很多,但他不说。
既然还留在青元君身边,说明玄十一也没问出来他所隐藏的东西。
自千丝万缕中,厉九川再次看见了某种宏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有问题,这里有问题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既然玄十曾是玄帝的属臣,“自己”肯定也参与其中了……
等等,这话是不是曾经说过?
厉九川来不及细想,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爆鸣。
应该是争斗的两头血兽同归于尽了,但它们很快又会在漫天血雾中重生,开启新一轮厮杀。
青元君的声音再次传进来,“我可以帮你压制青龙传承,但我有条件……”
厉九川直接屏蔽了听觉,内视冥想中的图腾。
他打算把青龙传承剥下来,在玄十一的镇压下完成这一切,应该不难。
就是要把让它把吃掉的玄冥传承度吐出来,这个有点难。
第一百九十一章 显威
“宗府主,他们是我的人。”
厉九禾灰头土脸地坐在青茗茶楼前,神情黯淡。
她刚刚才把整个黄沙坊掀了一遍,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知道,因为是你的人,所以我亲自来了。”宗南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狭目里是不容置疑的冷酷。
天宫余众已经搜捕完毕,宗南出手,根本没有他们隐藏的机会。
此刻,整整五队掌士将整个青茗会包围着,只等府主一声令下就冲进去抓人。
但厉九禾不能让他们进去,里面那个显然违制的神殿……厉九川这个小王八蛋是哪儿的钱搞这个的?有闲钱不能先还债吗?!
弄这种邪神复苏似的祭殿,要不是看见那神座的确是东方青帝帝制的,她简直以为这小子脑子坏掉了,打算借着青龙壳子复苏玄冥,毕竟殿前两尊镇兽都是玄冥的招牌。
如今黄天当道,无论是什么神都见不得人的,哪怕明面上没有针对青帝,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宗南缓缓抬起手准备下令,厉九禾死死盯着他。
突然,一辆大架奢华马车轰隆隆地赶到,硕大魏字绣在马车前帘上。
成群的甲士跟在后面,呼啦一下将海事府的人都围起来。
他们的人数是掌士们的十倍。
甲士是军制,操控权都被王朝把控,一般情况下会无条件协助掌士,但若遇上特殊情况,依然会听从将军指令。
而魏王头上就挂着一个神武大将军的名号,他之所以是实权王爷,就是因为他掌控甲士军权。
皇帝非常信任他。
“宗副府主别来无恙。”
紫云蟒靴落地,魏王身披大氅,昂首阔步。
也只有他会提醒宗南是个副府主了。
厉九禾打小在王府里耳熏目染,在为人处事方面自然是敏感的。
一听说厉九川出了问题,还有冥狱之人也被暴露,她一出门就传迅魏了王府。
“魏王来做什么?没记错的话,这些都是海事府的份内之事吧?”
宗南眼睛眯起,一丝丝阴冷的危险感散发出来。
纵使知道许多事需要权衡利弊,他也最受不得别人威胁。
眼看宗南不肯退让,气氛剑拔弩张,魏王心中也是烦乱。
庆离是怎么回事,留了这么个不会处事的在兆阳。
现在海事府人手紧缺,京中鬼祸尚未解决,一旦甲士掌士内斗,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家的小姑娘还被迫因为没脑子的世家们暴露了传承境界,廿三战已经被几方势力重新评审了,后面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未尝可知。
这个蛇眼的王八羔子就不能让让小姑娘吗?
就算要抓什么人,给自己一个面子不进去搜查,待会给他送到海事府就是了。
偏生非得亲自抓,要是庆离那个总能跟自己心照不宣的老阴比在,早就把事情办妥了!
魏王拉下脸道:“给本王一个面子,就不必搜查了,让九禾把人都叫出来,你们看看谁是案犯,带走便是。”
“不查?”宗南上前一步,语气阴柔道:“不查我来这里做什么?黄沙坊陷地三丈,残留的余威都够把海事府掀了。别说魏王您,就算我当时在场,恐怕也难以逃掉。”
他语气越平静,越谦和,魏王脸色越难看。
若说现世谁能杀了宗南,那绝对有和海事府叫板的资格。
天宫肯定有这样的实力,可青茗会还只是个幼苗呢,怎么可能逼得天宫动用这样的手段呢?
“魏王如此持护青茗会,莫非与之有染?”宗南开始扣帽子。
魏王也是此道老手,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与之有染?你还假公济私呢?本王怀疑你收受世家贿赂,故意针对平民百姓,要查抄人家的茶楼,如此煌煌天日之下,你怎么做得出来?!”
宗南一张白脸腾地气成红脸,在嘴皮子功夫上,他和这些京城厮混的老油条还隔着几重山。
他干脆抬手一挥,“搜!”
早已准备好的掌士们哗啦一下就往茶楼里冲。
魏王大怒,且不论楼里有什么,单是这厮的行径就是活生生折辱他的脸!
“给我拦住他们!谁敢进去就打断谁的腿!”
眼看场面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青羽白喙的鸟儿,它瞅准宗南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嗖地俯冲下来!
啪!
一巴掌把安九九抽飞。
宗南强压怒气问道:“你不是在黄沙坊除疫吗?过来干什么?”
安九九哼声道:“你要找的人来了,我给他带路。”
话刚落音,街角出现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太子爷,和披着太子外袍的冷漠孩童。
看起来就不便宜的奢华衣袍被他粗暴撕成两半,一半有袖的披在身上,一半在腰间打着结。
厉九川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就像遭受了重创。
“听说大人在找我,还有我的兄弟们。”
他挥挥手,“都出来。”
姚掌柜和貘带着一干冥狱的人出现了,只是之前收服的七十二坊堂主一个人都不在。
“就这些了。”孩童乌黑的眼睛看着宗南,不带一丝情绪。
“茶楼里有什么?”宗南冷声问道。
“我的神祠。”
在场之人同时愣住。
厉九川漆黑的眼睛陡然变成碧青龙瞳,他抬起手臂,轮廓完美的龙鳞如草木生发,一枚接一枚地出现。
“青龙?”
魏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震惊、疑惑、焦虑甚至不安,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逝。
宗南拧起眉头,他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获得了答案。
原来失踪的青龙在这里,青龙是在二年学子去海牢后消失的,倒也对得上。
“还有什么要查要问的?问完快点把我送进你们的大牢。”厉九川语气不耐,模样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厉九禾立即上前给他塞了一把遗玉黄柏脂。
厉九川给她揣回去,低声说道:“留着你用,我要去海事府蹭。”
众人:“……”
就算再低声,在场的也没一个人是普通货色,试问谁听不见他说话?
不过厉九川一旦被关押起来,海事府必定得提供稳定伤势的遗玉,和除秽的黄柏脂。
不提别的,现在海事书院的院首都是木德传承,一旦当代青龙死在海事府,大樂就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木德传承者的数量仅次于土德,而地位几乎持平。
宗南保持着一副面瘫脸,大手一挥,“收押了。”
“活该捡个烫手山芋。”
魏王冷不丁地刺他一句,转身上了马车,还没忘把厉九禾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