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冰山一角(六)
和厉九川想的不太一样,城里还是城,墙中还是墙,弯弯绕绕就像迷宫。
周围的墙壁都是青铜材质,不如外墙高,但也有三四丈,厉九川敲过墙面,几乎没有什么回声,说明这些铜墙都是真材实料。
大樂在玉城花费如此巨量青铜,也难怪一出问题就要派这么多掌士前来解决。
狄云高大的背影时而隐没在拐角,时而出现在一侧,稍不留神可能真的就找不着他了。
“狄云将军。”厉九川走了大概一柱香,忽然站住脚步,“你还打算往哪儿走?”
两人脚程都不慢,周围也没有甲士或者将军亲兵跟着,一柱香的功夫,已经足够二人深入玉城。
刨去那些弯弯绕绕的路,厉九川估计自己现在正位于玉城中段靠前的位置,再走一盏茶功夫,可能就到玉城中心了。
狄云没有回头,依然在走,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铜道之间回荡。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声音层层叠叠,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厉九川站在原地,目送狄云的身影彻底消失。
他朝青铜墙壁的上方望了一眼,那里看似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实则整座城的箭塔都瞄准了上方。
守城的士兵从不分辨跳上去或者飞上去的是谁,他们只负责看见活物时,将堪比攻城弩的弩箭激发。
一轮攒射下来,青铜箭矢储备的灵源足以将任何人激化成秽兽,这时候十二座烽烟塔会点燃大量黄柏脂,烟雾将充斥整个玉城,任何秽兽都将在其中泯灭成烟。
狄云在进城时还告诉厉九川,这样的军防设计,连当时督造的巴蛇大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厉九川脑子里转的是另一个问题,既然宗南督造了这座玉城,为何他后来又去镇守了西南边的寒绒原?
这个念头也只在闪现的瞬间就消失了,官场纷争和皇权倾辄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
厉九川干脆就在原地坐下来,屏息等待,随着日头逐渐偏移,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左右,一阵机括响动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站起身,周围的青铜墙壁徐徐下降,露出大概方圆百丈的空间,无数麻木的眼睛盯着他,散发着混浊的脓绿、黑蓝的黯淡眸光,偶有猩红和惨白一闪而逝。
玉奴们没有衣物体蔽,他们大都肢体畸形,形同走上返祖道路的鱼类,手掌脚掌格外狭长,指间连着蹼,甚至有些人的手脚已经连成一片,无法分开。
稀疏的头发又长又泥泞,即使全部搭在脑袋上也会露出满是藓块的头皮,残破的鳞片像一块块癞斑长在他们脸颊、胸口、四肢上,散发着一股挥不去的鱼腥味。
他们有的蹲伏有的爬动,诡异僵硬的肢体拍打着同类,把泥湿的地面搅得像茅房,发出嘶嘶嗬嗬的怪声。
有的如同畜牲一样叼着半条未吃完的烂鱼,或是捧着泥水一样的东西,用紫黑色的舌头将之一点点舔进肚子。
哪怕是最穷困的村落里最肮脏的乞丐都比不得这些人展现出来一分半毫的狰狞。
厉九川被震惊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赐给这些玩意们永恒的死亡。
他们已经无法冠以人的称呼,也不具备智慧生灵能接受的外形,他们的出路唯有死亡,死亡,以及死亡。
纯净的、酷烈的水德气息开始汇聚,厉九川的想法从来都不只是想想而已。
无所谓自己曾经吃了多少这种人的遗玉,无所谓他们的死亡会对遗玉体系造成怎样的冲击,但凡任何尚存人性的传承者看见玉奴的存在,他们也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思绪流淌到这里戛然而止。
厉九川瑰丽的青蓝竖瞳微微闪动。
建造这样城池的存在是海事府,知道玉奴场的掌士们不计其数,他们是怎样忍受这景象,还是说历任委派到这里的掌士都并非水德传承,所以也能堪堪忍受这人间地狱?或者干脆就不曾亲眼看过?
再或者,他们被灌输了一套玉奴不是人的言论,就像乌九那样?
他揉了揉脑袋,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自己的心锚尚且岌岌可危,还有空细想这些人伦哲学。
玄十一是对的。
他心中闪过这样一个模糊的想法。
青蓝的鳞甲如流水覆盖身躯,腰腹间噌地伸出第二对手臂,形如魔神的传承者微扬头颅,冰冷的竖瞳不再含带半分情绪。
玉奴们呆呆地盯着他,源自上位传承的压制令他们瑟瑟发抖,却不知要如何自处。
“年轻人……”
循着呼唤声看去,拐角走出一位驼背老太,她套着简单的粗麻布衣物,头发也还算浓密地扎成两个辫子。
年轻时大抵是个爱美的姑娘。
厉九川关于玉城的某些猜测进一步得到了证实,这些“人”八成不能生育,补充者都来自星辰以及月环边境。
“我打算清理此地。”无情的传承者如是说道。
老太拄着拐杖微笑,斑驳的鳞片在她面颊上摇摇欲坠,“玉奴是原野上的草,割去一茬,又长出一茬。你在时它干干净净,你离去它又污秽不堪。”
“我不在乎未来,我只看现在。”根正苗红的水德传承者自有一套理论应对。
老太微微沉吟,她知道面前的人不能用以往的方式去应对,他们见识过更大的风浪,心中不存在理想。
“以前他们从不派水德传承的人来,要么木,要么土,他们也从来不看玉城的世界,只检查军防、军备。”
“所以?”厉九川侧过头,眼里盛满了漠然。
他始终是联邦那个杀伐成性武师,他的道德观念悬在中立线上,偶尔偏向其中一侧,也偶尔发疯。
“所以,海事府,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她有些艰涩地吐出那个词,怨恨和杀意暴起暴消。
“算是吧,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玉城里的掌士们都去哪了,他们在调查什么,死人了吗?”
老太点点头,表示同意,“没有死,这里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掌士就在城中心,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找到她,你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传承者缓缓收回气势,“冉遗,厉九川。”
老太颔首,“崇神大祭司,姬玲。”
请假
大概就今天和明天吧,会非常非常忙,后面尽量补上。
感谢支持(鞠躬)
第二百零八章 大胆猜测
玉城内发展起神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能具备足够智力信仰神灵的人能有几个都难说。
厉九川跟在她身后道:“你们信仰哪位神?”
崇神并未神袛的名号,而是指崇高之神,至高之神,每个教派都会这么形容自家神袛。
“信自己的神。”老祭司油滑地圆顺过去。
见过疯狂推崇自己神袛,生怕别人不信的,没见过藏藏掖掖不让别人知道自己信哪位神灵的。
说明这位神灵,仅仅听见祂的名号就会让掌士产生不适,或者反感。
当然也可能只是让厉九川感到不适,总之,老祭司有意隐瞒她的神灵。
厉九川心中揣摩着,跟随老祭司走向玉城深处,路上的爬来爬去的玉奴们主动绕开二人,毫无智慧的眼神里也有本能的恐惧。
即使厉九川不知道玉奴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但他也能感受到这些人身上残缺的传承气息,比之最低等的食种还要不如,但凡任何一个拥有完整传承种的传承者都能迫使他们做任何事。
当然,前提是玉奴们有足够的脑子去做。
而若玉城的居民仅仅是这种程度,海事府也不至于认定它是个晋升五等掌士的任务了。
一柱香后,厉九川看见了截然不同的一批人。
老祭司在一处死胡同的青铜墙壁上敲了敲,这扇墙壁便徐徐下落,露出另一片被圈起来的场地。
这里屋舍俨然,男女老少都穿着粗麻布衣蔽体,他们在街道上谈天说地,孩子们嘻笑打闹,就好像那些普通村落一样。
但无论是白须白发满脸皱纹的老人,还是步伐蹒跚牙牙学语的孩童,都给厉九川一种荒谬的危险感,仿佛他们都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而是披着人皮的可怖凶兽。
厉九川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危险感来自何处,这是食种冉遗面对上位传承的本能反应。
“不是说,玉奴都是食种……”
他开口提起前半句,祭司老太便牵起满是皱纹的嘴角,慢吞吞地道:“食种遗玉能满足你们的胃口?”
“那么,这里都是异种还是灾种?”厉九川神情微微严肃。
老太微笑,“正仙。”
厉九川表面上看起来不为所动,暗地里却连呼吸都顿了一瞬,“正仙种?全部都是?”
他眼神扫过青铜高墙的边界,这里少说有二三百“村民”。
别看兆阳的正仙种传承似乎满地跑,实际也没超过十个。
之前逞强杀掉天宫的两个正仙种,还是属于奴隶范围的速成品,掌控传承种的人和自甘成为传承种奴隶的人完全是两个物种。
但凡罗祁二人手段再老练,再细腻些,对传承种的掌控再强些,厉九川连借助青龙传承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这些人身为玉奴,肯定不如正仙种传承者强悍,但在污秽方面就难说了。
如果送去兆阳的出事遗玉是正仙种遗玉,倒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会发生污秽。
唯一的疑点就在于,既然知道运送的是正仙级别的遗玉,为什么还会被污秽,派去处理的人必然会做以防备才对。
这时,祭司老太缓缓开口:“不知从何时起,有人发现正仙传承造就的玉奴不仅能产出品质极佳的遗玉,还易于管控。
只需要将他们关在正仙级灵源灌注的青铜墙壁内,这些人就会像猪狗一样浑浑噩噩,对离开这里充满了恐惧,也对正仙传承的拥有者产生了绝对的臣服,他们是天生的被豢养者。
整个玉城分为三市,每市有十个这样宽阔的地方,而上市……全都关着正仙级玉奴,一共三千七百多个,每一颗这样的遗玉,都能让大樂出现一个体兵。”
厉九川插嘴道:“大樂容不下这么多体兵。”
这方世界本就残破,一旦多出三千多个体兵,必然引起无边混乱,导致世界崩毁。
祭司老太沉默片刻,“也许正是因为容不下,所以从前段日子开始,一批正仙玉奴忽然暴毙,然后又陆续死了接近八百人……”
八百人,这样的数字听起来似乎让人毫无感觉。
野林镇也就二百来个村民,八百人也就是相当于游山城周围的村落全部死绝,用厉九川前世的认知来讲,尸体堆起来接近十吨,竖着摆开能铺二里路还多。
“现在还剩多少正仙玉奴?”厉九川直切要害。
“两千左右。”祭司老太并无隐瞒地道。
“何时开始死人的?”
“三个月前。”
“遗玉呢?”
“全都没了,不见了。我们只找到了二十颗……送去了兆阳。”
她说到这,厉九川恍然大悟。
海事府养的顶级遗玉被偷了,而戳破这件事到兆阳的,居然是玉奴们!
信仰神袛的玉奴们不知用什么手段,将正仙遗玉做了手脚,塞进了贡品箱子,使得兆阳派人接手贡品时爆发污秽,从而引起海事府调查。
这样他们就能借助更强大的力量来发现私下杀戮玉奴的人究竟是谁了!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厉九川面色肃穆,“狄云是不是你们的人?你们是不是早已经把玉城掌控在手中了?”
“……是。”祭司老太稍一犹豫,便答道:“以大人的眼光,我们隐瞒不了什么。但狄云最近不怎么搭理神教,他似乎和别的势力勾结了。”
她这么破罐子破摔地承认,反而是件坏事,说明玉城最近的状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迫切地需要外力斧正。
厉九川眯起眼睛,开始总结所得消息:
三个月死了一千七百多个玉奴,每天死将近二十个,而且遗玉消失。
游山城异变,线索指向小苍原。
造就正仙玉奴需要正仙传承者经常在青铜墙壁内灌注灵源,而这位正仙传承者一直未曾露面。
玉城未向兆阳汇报此事,早已掌控玉城的玉奴们却要挑破此事,说明玉城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在和他们争夺这批海量的遗玉!
他姑且大胆推测一番,譬如:
偷走遗玉的这拨人,和意图在游山城陷杀自己的存在,属于同一股势力!
他们拿走朝子安的魂魄,抢走海事府的遗玉,是为了做一件能置玄帝残魂于死地的大事!
第二百零九章 准备出击
厉九川的眼神穿过层层铜墙铁壁,仿佛看到了极遥远的地方。
“你们这些正仙玉奴,是什么传承种?”
“长乘。”老祭司拄了拄拐杖。
厉九川微怔,长乘建立了隐市和长乘门,怎么还会把传承种留在玉城做“种猪”呢?
光是为了门中威信,都不应该这么做。
“是长乘门一个投靠了海事府的叛徒,长乘九,青铜墙壁的灵源都是由他灌注的。”老祭司接着道。
原来如此,如果是叛徒为了报复,就能说得通了。
厉九川又道:“他还站在你们这边吗?”
玉奴们背地里能和甲士将军联手掌控玉城城主府,自然也能和长乘九合作,且必然会取得长乘九的支持。
“他比狄云更先一步疏远我们,嘴上总是说着海事府的厉害,不能和我们走得太近。”老祭司的拐杖又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你们就没有怀疑狄云和长乘九吗?以他们的地位和能力,私下里杀掉玉奴偷走遗玉不难吧?”厉九川问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们?不可能。”老祭司给出答案,“他们是最近几日才开始有些不同的,之前还急于寻找死去的玉奴。”
言下之意是,掌士们的到来刺激了狄云二人,才让他们开始心神不定的。
“难道他们不会欺骗你们吗?”
“不可能,就算他俩能欺骗我们,也无法欺骗神明。”
神明,厉九川在心中又念了一遍,虽然老祭司不肯说玉奴信仰的是什么神,但他早晚会知道的。
思及此处,厉九川命令道:“把你们掌握的线索都告诉我,我负责解决此事,至于玉城,你们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正如神灵所给的启示,这个掌士果真和之前那批掌士都不一样。
老祭司得到了满意的条件,于是开口道:“大人希望获得什么?”
“你们有没有听说,红铜盒子?”厉九川突然问道。
老祭司神情疑惑。
“既然你们不知道,那我只有一个要求,玉奴被杀一事解决之前,我需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厉九川活动了一下手腕,将许久未曾动用的护臂紧了紧。
“大人……”老祭司一愣,还想说点什么。
厉九川漠然打断她,“我给你了那么久的时间,让你准备,你现在可以选择了。要么你什么都不说,咱们按海事府的规矩来,要么就配合我,尽快解决此事。”
按海事府的规矩,无论是这些反奴为主的玉奴,还是背后偷走遗玉的势力,都是清剿的对象。
老祭司不相信他们真的会清剿城中玉奴,但也不甘心失去目前取得的优势。
她再次改变态度道:“老身并未准备什么,只是刚刚收到消息,和您长相一样的那个掌士不见了。”
厉九川只是稍一思索便道:“剩下跟随她的掌士们呢?”
“都在按我们提供的线索寻找敌人。”
听见线索二字,厉九川勾了一下嘴角,“告诉我你们真正的线索,先说狄云和长乘九在哪儿。”
老祭司默默地道:“狄云总是待在城主府,他需要看住那个蠢胖子,长乘九喜欢把自己隐藏在玉奴之中,还安排了一个替身待在城主府。
前者必定在城主附近,后者就在上市第七地一处民宅里,位置是第五行第七列,附近五所房屋都被他占据,而且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至于袭击玉奴的线索,我们掌握得不多,他们神出鬼没,往往在大家发现之前就及时消失,也不在固定的地方杀害玉奴,上市太大了,我们的人手不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躲在地下。”
“地下?”
厉九川缓缓扬起眉梢,喜欢躲在地下又能达到上述诸多条件的势力,似乎只有山神殿。
自从去了兆阳之后,他就很少与山神殿打照面,往往跳出来阻挠的都是天宫,虽然不久前才抓了一个山神殿的堂主,但那人也是因为传递情报而被抓的。
情报恰恰就指向了星辰山脉的玉城。
难道是山神殿准备来找自己报仇了?为了甘印和在游山城的据点?
不不……如果只是针对自己,抓走朝子安完全是个多余之举……
厉九川在脑海里反复对比天宫和山神殿的行为,忽然发现这两大势力似乎自始自终都达成了一点共识,那就是给他找麻烦。
山神殿在边境给他找麻烦,天宫就在兆阳给他找麻烦,此起彼伏。
就像捕蛇人先要打草,把蛇惊出来才好下手抓一样。
他只觉得越想越头皮发麻,反而使自己行动的决心有所减弱,干脆压下心底的想法,致力于解决目前的问题。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厉九川最后一次问祭司老太道。
“有,希望您可以让其他掌士不要对玉奴们动手。”她点点头,声音沧桑又沉重,“死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而且死亡并不能给你们带来好处,对那些人反而是助益。”
“你说得对。我可以劝阻他们,但前提是能碰见我的同僚。”
说完,厉九川转身离开了。
他早早察觉到玉奴们的意图,这些不甘心被豢养的玉奴恐怕是把掌士们都分散开来,单独按照自己的方向去调查,以至于厉九禾无法对他们产生信任,直接脱离掌控。
他敢肯定,自己的孪生妹妹很安全,只是暂时被迷惑了。
而现在,厉九川打算从狄云和长乘九嘴里得到一些消息,和姬玲给出的线索相互佐证,并挖出藏在地下那伙人的身影,找到所谓的红铜盒子。
从兆阳前来边境数月有余,始终处于被动境地的他,准备出击了。
第二百一十章 偷袭
城主府。
一个油头秃脑的胖子衣着华贵,他仰躺在妙龄侍女身上,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酒。
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胖子极不甘愿地爬起来,让屋里一群侍女退下。
“将军有何贵干啊?”他掐着嗓子,阴阳怪气。
“来看着你。”虎目将军脸色冰冷,站在胖子面前好似一座高山。
“我?”城主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看的,已经被你们折腾成这副模样了,跑不掉也逃不走。”
狄云的神色更加冷酷了,“只要铜阵的钥匙还有一天没交出来,你就只能这么活着。”
“哎呦,你知道的。”胖子笑了笑,“我不可能把它交出来,死也不行……哈哈,你们的神灵,打算何时降下神灾啊?我交出钥匙的那天?”
“虚妄的揣测没有意义。”
将军带着他那副冷硬的面孔,缓缓走向一面屏风,那是他经常待的地方,有一张座椅和一摞书。
但现在,一位陌生来客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他神情懒散而冷漠,宽阔的硬木椅将他围在其中,显出孩童稚嫩瘦小。
狄云僵在原地,他的呼吸像被掐断,双目大睁,血液涌上脑袋。
一截半透明的锁链不知何时连在两人之间,一头没入狄云胸口,一头收在孩童袖口。
“嘘……别乱动。”
孩童的声音又轻又飘忽,就像落在云端,狄云的胸口渗出湿迹,淡淡的铁锈味弥漫。
将军知道,胸口嵌入的暗器勾住了自己心脉,只要椅子上这位指头一抖,他就必死无疑,这就是凡人的脆弱之处。
“你想知道什么?”狄云的脸膛趋于苍白,他开始寻求自救的话题,将之前的倨傲抛却得一干二净。
“很多。”
厉九川盯着自己手腕的锁链,要把罗生镰在瞬间刺入敌人胸口,还不能杀死他,这对角度和锁链的掌控要求极高。
“钥匙是掌控玉城的钥匙,整座城有个致命破绽,只有钥匙才能弥补缺陷。”
狄云发觉屏风外的胖子没有动静,顿时以为掌士是来找城主的,要么就是他俩联手了,总之肯定会对钥匙感兴趣。
“我不在乎这个。”厉九川微微摇头,声音里透出几分迷茫,“你知道红铜盒子在哪吗?”
狄云脸上表情未变,但眼神却生出几分异样,“我……”
厉九川指尖微动,锁链轻颤,将军胸口顿时又裂开些许,让他感觉好像五腑六脏都要从伤口里滑出来。
“想清楚了再说。”孩童乌黑的眼睛半点光也没有,只是空洞木然地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狄云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就像被蛇一口咬在心脏上,目睹它将自己缠紧却无能为力。
“在地下!我看见他们带进了地下!”
“入口在哪?”
“三市都有,通常在角落里,玉奴们扎堆的地方!”
“你们是怎么偷偷杀害上市玉奴的?”
话题陡转,让狄云顿了顿,他脸色震恐又扭曲,想不明白自己何时露出破绽。
“没有钥匙,玉城城防不能完全激发,每次只能针对三个地方射出弩箭,我们把玉奴挂在墙头,在弩箭激发之际收割遗玉,当玉奴死后就转入地下,就算姬玲发现入口也不敢追过来,拥有神智的玉奴太少了!”
厉九川神色了然,“你们抢走遗玉是为了干什么?”
“红……”狄云刚开口,一道短促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厉九川纹丝不动,锋利的暗箭扎在他后心发出叮地脆响。
然而就是这一分心的刹那,狄云死了。
他眉心上扎着一根透明狰狞的倒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厉九川眯着眼睛,自窗户扫过空无一人的院庭,一棵高大的槐树沙沙作响。
看来狄云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一颗油光光的脑袋从屏风前面探出来,他脸上挤出谄媚的笑仍然遮不住恐惧的神色。
“大人……”
“闭嘴。”
在胖子出声的刹那厉九川就知道坏事了,因为出手的人还没有走,那颗大槐树的树梢看似沙沙地晃,实际偷袭的人仍旧躲在角落里。
凄厉的破空声陡然自四面八方传来,如同野狼群发出呜咽般的啸鸣,遍布天空的利刺如雨点般落下,声势惊人。
但厉九川自有解决之道。
“【御?极】”
他抬掌虚按,双目陡然间化作纯黑。
嗡!!!
诡异的颤鸣声瞬间横扫整个城主府,天空好似被泼上一层墨,阴影笼罩大地。
无数箭矢般的利刺像被无形的巨人捏了一把,纷纷碎裂,跌落在地。
所有城主府的活人同时生出一种窒息感,仿佛瞬间被海水淹没,每一个动作都如同陷入泥沼。
而唯一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人不光速度没有减缓,甚至快了十余倍。
他的面颊覆盖黑鳞,狰狞的棘刺自脊柱和关节长出,正如妖魔临世,悍然撞碎城主府加厚的铸铁墙壁!
神通加持下的速度堪比飓风,肆无忌惮地撞向呼啸声的源头,藏匿在角落的猎物已然被他摁在掌心。
只一个对视,被掐住脖子的男人瞬间皮肉翻卷,长出无数细小的鳞片,比千刀万剐的刑罚还要可怖,他的眼睛迅速浮肿如同鱼眼,但又飞快地脱落血肉,从眼睛挤出一对昆虫的复眼。
接着他两颊长出撕裂般的鱼鳃,四肢开始变得宽大扁平,五指皮肉长成一体,好像已经做好了下水的打算。
而此时一截三尺多长的尾刺骤然从他腹部弹出,侧面的倒刺比之鹰爪还要狰狞,却硬生生在对手的注视下变成了一条柔滑的鱼鳍!
那骨质变得像胶一样柔软,分布的倒刺软趴趴地倒下来,分泌出湿润的黏液,将其他刺裹成一体,变得宽大又平滑,已然跨物种从甲虫变成了鳞虫。
目睹这一幕的偷袭者放弃了挣扎,他任由帝种传承摧枯拉朽地碾压自己的传承。
于是极度惊恐的钦原传承种在这瞬间引爆了寄主的躯壳。
啪!
掌心的猎物毫无征兆地爆掉了,残渣溅了一地。
厉九川收回手,天空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一缕缕细小的黑烟自残渣上升腾起来,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它们滚动着纠缠在一起,融汇成一颗指头大小的遗玉。
厉九川已经可以肯定,对自己出手的就是山神殿。
第二百一十一章 意料之外
厉九川无视了屋里大呼小叫哀嚎的城主,径直走向城主府另一头。
无需动用神通,他很快找到自己的目标,一个散发着长乘气息的玉奴。
说是玉奴,他却穿着制式军甲,和狄云的铠甲一样,肩头绣着两朵金纹祥云,这家伙生着一张驴脸,下巴格外尖翘。
对于凡人而言,只要脸和身材差不多,他们才分不清谁是传承者,谁是玉奴,但在传承者眼中,这区别就像残疾人和健康人的区别一样明显。
“长乘九?”
孩童嗓音是稚嫩又冷酷地回荡在庭院中。
假冒者本就因为天空的变化而心惊胆颤,被这么一喊,腿脚顿时软得发虚贴在墙角,“谁?!”
“海事府掌士厉九川,前来探查玉奴暴乱一事。”
任务其实是探查遗玉污秽事件,但在厉九川嘴里这么一改,险些把假扮长乘九的玉奴吓得七窍升天。
海事府怎么知道玉奴要暴乱的?他们什么时候暴露的?大祭司明明说要借助海事府的力量除掉猎杀上市玉奴的人,怎么反而引火烧身了?!
他脸上从恐惧到震惊的变化让面孔显露几分不自然来,厉九川上前一步,抬手扯下一张逼真的人皮面具。
“好胆子,敢假冒玉城监军。”厉九川身量骤然拔高,青蓝鳞甲覆盖身躯,好似一条庞大的直立蜥蜴。
属于冉遗的竖瞳盯着对方恐惧的眼睛,他咧开嘴,锯齿般的獠牙中探出一条猩红的蛇信。
假冒者浑身颤抖,他好不容易才逃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城池,结果又在外面看见和失去神智的玉奴们一样的眼神,残忍、暴虐、凶狠中饱含食人的欲望。
“别,别吃我!!!”假冒者哀嚎起来,记忆像闪电贯穿脑海,让他再也生不出半分斗志。
厉九川锋锐的指甲点在他咽喉,“长乘九让你顶替他做什么?”
“他让我……让我监视狄云将军……”
“还有呢?”
“我……我……”
厉九川叹气,单手捏住他肩膀,冉遗灵源像不要钱一样往他胳膊里灌。
短短两个呼吸的功夫,假冒者的手臂从人臂到鱼鳍来回变了四五次,剥落的烂肉和鱼鳞堆了一大滩,令他反复昏厥数次。
“大人!大人我说!我说!长乘九让我在府内藏了一批人,还挖了地道……”
“在哪?”
“就……啊!就在我寝房床下!”
厉九川松开手,冉遗灵源一股脑钻进假冒者的脑子,伴随着嘭地炸响,脑花溅了一地。
过于强势的冉遗灵源和残缺薄弱的长乘传承势均力敌,来自传承种的独占欲让寄主被炸得粉碎。
厉九川迈入寝房,这家伙没有放置普通的帷幔木床,而是放了一张十分宽大的厚垫子,前面点着香炉供奉着一尊神像。
神像是块漆黑的石头,模糊地雕琢出人形,让厉九川看着有点眼熟,但雕琢手法实在太粗糙了,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神袛。
他一把扯开垫子,地板是整整齐齐的木板,看似毫无破绽。
厉九川在上面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停在一处角落,猛地跺脚。
木板应声炸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
“鼠辈。”
看着幽深不见底的地道,厉九川没来由生出几分厌恶。
……
……
玉城上市第七地。
一个长着驴脸尖翘下巴的道人脸色惨白,双手颤抖捏着一块白玉盘。
玉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都簇拥着一个黄点,且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咚咚!
屋外传来了敲门声,清脆的童子嗓音钻进长乘九的脑袋。
“海事府掌士厉九禾奉命前来调查玉城贡品污秽一案,监军大人为何还不开门?”
长乘九的手抽搐般地抖了一下,玉盘啪嗒掉在地上,简直像雷鸣般惊心动魄。
“来了……来了!”
他收拢袍子站起身,拿衣袖擦了把汗,将玉盘踢到角落,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吱呀。
房门打开,长乘九有种被扒光了站在人前的尴尬感,他只是谄笑着问道:“大人……大人们有何贵干?”
他太过紧张,完全忽视了面前矮小的孩童,只是盯着后面围拢院子的掌士们看。
厉九禾面无表情地抬脚,蹬在这家伙的裆上,让他哎呦一声退出去好几步,然后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阴影遮住了他狰狞恶毒的眼神。
“嘿,这位大人原来在这!”剧痛反而让他生出几分恶意,不如之前那么畏惧,“在下好歹也是玉城官员,诸位掌士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你包庇贼人杀奴抢玉,可知罪?”厉九禾挥手,一群掌士蜂拥入屋搜查。
“污蔑!完全是污蔑啊大人!”长乘九面孔陡然变得惊恐起来。
“少装,当年你叛出长乘门杀戮同门都未曾手软,如今和贼人联手杀几个玉奴能让你这般畏惧?”厉九禾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屋内。
旁边几个掌士封住长乘九前后左右的去路,杀机暗涌。
“厉大人,搜到一条密道!”一个掌士抱拳道。
“好,召集所有掌士,准备让甲士军入城……”
“大人!”
长乘九忽然高呼一声,“我有机密向大人禀报!”
厉九禾冷然回首,“说,说不出来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大人,那个自称姬玲的老怪物一定告诉你,是我等勾结外贼盗取遗玉吧?”
长乘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大人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之所以暗杀玉奴,我们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玉奴们勾结谋反,势力日渐猖獗,他们有大阴谋,意图灭世啊!!!”
“一群豢养在围栏里的猪狗,怎么灭世?”一个下巴留小须的掌士嘲笑道。
长乘九立即答道:“证明此事极为简单,让我去……不,随便哪位掌士大人在街道抓个玉奴,只需一杀便知!
她姬玲四处宣称正仙玉奴们的传承种是我所予,然并非如此!
众所周知,长乘传承不擅长杀伐争斗,在诸多正仙种里较为羸弱,而玉城上市三分之二的玉奴们,都是顶尖杀伐传承,是极为强大的正仙种,一旦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莫四,去抓个进来。”厉九禾打断了长乘九的废话,直接下令道。
下巴留小须的男子转身出去,就晃荡一下的功夫,他手里便拎着一个人回来。
这是个壮年男子,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神情迷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长乘九忽然暴起,衣袖抖出一杆玉尺,劈手斩断男子脖颈!
“你干什么?!”莫四大怒,一脚将他踹飞老远。
“哈哈……看!快看呐!”长乘九牙口渗血,指着那男人狂笑。
厉九禾脸色肃穆,“戒严!召集全部掌士!”
这时,所有人都看见那个无头男人,脖颈处不光没有一丝血迹流淌出来,还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一把扯开了身上的麻布衣服。
原本双、乳的位置裂开,长出两只瘆人的苍白眼睛,肚脐处变成了一张利齿大嘴!
“吼!!!”怪物张开大嘴,如同被腰斩般露出一片猩红内脏。
正仙种——刑天!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什么神?
如果说长乘种的玉奴宁可逃到城外躲起来瑟瑟发抖,刑天种的玉奴就是被砍掉了脑袋也会战斗至死的疯子。
前者尚且在海事府的容忍范围之内,后者在务必清剿的范围内。
厉九禾敏锐地意识到,即使刑天种玉奴没有长乘九说的那么多,其数量也超过了她的预期,让甲士军进城才是最稳妥的处理办法。
“速战速决!”她下了令,十多个久经磨砺的掌士同时出手。
刚刚展现一丝凶威的刑天种玉奴还没扑到任何人身前,就被打入了足足十几道其他传承灵源,不堪受辱的刑天种瞬间引爆了寄主躯体,血浆溅了一地。
“传令官呢?”
厉九禾却皱起眉头,她刚刚已经下达了两次召集全部掌士的命令,按理说传令掌士应该在第一次就传达了命令才对。
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声若隐若现地从后院传出,众多掌士身经百战,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吃肉咀嚼声,而且必然是生的、人肉。
厉九禾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抽出一支烟火,迅速点燃,伴随着一声炸响猩红的烟火标定了大部队的位置。
“大人……”尽管知道传令掌士很可能已经遇害,仍然有人想前去拯救自己的同僚。
厉九禾抬了抬眼皮,看向附近一座箭塔,“原地待命。”
一个三等掌士安抚似的拍了拍出声的年轻人,“这种时候发出声音,必然是陷阱。”
五队掌士虽多,但每队仍旧带了一到两个优秀的年轻人前来历练,他们都还是一等掌士,心中仍存留容易被敌人动摇的良善之心。
“祭司在箭塔上,她不是说自己没有钥匙,上不去吗?”莫四摸着下巴上的小须,神情严肃。
“大人。”又一位掌士走出,他手里捏着一只白玉盘,“此物灌注灵源似乎可以分辨敌我。”
厉九禾扫了一眼,只见玉盘上一个黄点,周围都是星星点点的白芒,且越来越密集。
她忽然纵身跳到房檐上,入目竟是成百上千的玉奴,一点点将他们包围在内!
“姬玲,你想造反吗?”厉九禾平静地看向箭塔。
老祭司缓缓摇头,“你们只需要抓住偷窃遗玉的外贼就好了,谁让你们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她很清楚,在掌士们发现刑天种的那一刻,上市的玉奴们就别想活下来了,这正是她乃至整个玉城都无法忍受的。
厉九禾面无表情地抬手,“隐猎,散。”
隐指隐藏,猎指猎杀,散指自由、随意,合起来的意思是,以指令掌士为中心,方圆千米内自由猎杀。
如此,能最大程度发挥掌士们的杀戮能力。
于是,得到指令的掌士们同时隐匿自己的身形,往往上一息还站在某处,下一刻就不见了踪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紧接着就像某种毒被扩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刑天种玉奴们突兀地倒下、消失、死亡。
看似安全的道路转个拐角就不见了人影,阴暗的角落便发出苟延残喘的嗬嗬声。
方才还看见同伴路过一扇窗子毫发无损,自己刚走过去就被削了脑袋,还往腔子里塞了东西,嘭地一声炸开。
还有玉奴跑到一览无余的大街上,警惕地盯着周围,下一秒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一堆毛发或鳞片,陡然化作一滩肉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聚集的玉奴们惶恐起来,仿佛被包围的不是掌士,而是他们。
起初玉奴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接着就是扎堆扎堆的消失,污秽他们对掌士而言就像污秽幼童一样简单,这些人空有一身残暴的传承种,却完全不懂得如何使用。
最简单的方法即是污秽一个玉奴,斩去他的脑袋,给他扔进玉奴堆里,不出两息就能把其他人全部污秽,变成满脑子只想吃人的怪物!
他们最先攻击的地方必然是头颅,相互啃食脑门的玉奴屡见不鲜,然后都变成无头苍蝇四处乱撞,逮着一个有脑子的就使劲啃。
残酷的景象开始让其他玉奴们转身就逃,掌士们就像侵吞羊群的狼,隐藏捕猎已经无法满足他们,追捕猎杀才能感到畅快,不过所有人都还记得范围,不至于因为杀戮冲昏头脑,钻到敌人老窝里去。
老祭司躲开厉九禾漠然的眼神,她已经坐不住了。
传说中的掌士们都是凶残的鹰犬,可这些人不光彬彬有礼,还听取玉奴们的意见,数天搜查也没有见他们杀掉任何一个人,祭司无形之中开始小觑他们。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掌士们一旦动手,比之最凶戾的敌人还要可怕,杀戮宛如飓风席卷上市,恐惧像瘟疫一样弥漫。
十几头狼足以驱赶上千羊羔,并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喜欢的吃,而头狼紧盯着她的咽喉,随时打算取她性命。
咚!
姬玲重重地拄了一下拐杖,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她只能下定决心,“请吾等崇上至神!”
她身后的玉奴们同时跪下,“请吾等崇上至神!魂归虚无兮,祭——以吾命——”
咚!拐杖再响,好似洪钟大吕。
逃跑的玉奴们忽然停下,噗通跪地,齐声高呼,“魂归虚无兮,祭——以吾命——”
掌士们顿觉不妙,即使用再残忍的手段杀掉他们,这些方才还惶恐不堪的羔羊,此时却像一个个泥塑,完全无动于衷。
咚!拐杖发出的声音宏大地扩散开来。
“迎崇神之仪兮,奉——吾魂吾心——”
老祭司说出第二句话时,厉九禾已然纵身蹬上箭塔。
然而就在拐杖落地的那一刻,一道强横至极的威压瞬间将她荡开,令她浑身麻痹瞬息,远远地飞出去,砸穿了城中房屋。
就在刚刚,姬玲明明只是个凡人,却在拐杖落地的瞬间展现了非同一般的力量,像极了体兵展开半真幻境,在自己的领域内拥有绝对强势的力量。
她吞下喉间一口血,自破损的屋脊跳出,向掌士们表示他们的统帅还在。
掌士也是人,一旦失去了领队,就会各自为战,造成极大的损失。
咚!又一声沉闷的巨响后,苍老而凄厉的高呼刺破雄城四野。
“神降灾兮——灭众生!!!”
玉奴们全都匍匐在地,悲切又狂热地高呼,“神降灾兮——灭众生!!!”
呼喝声如排山倒海,在巨大的铜城内回荡、扩散、冲上九霄!
一只手忽然扶住厉九禾摇摇欲坠的身形,熟悉的孩童嗓音响起,“他们到底信仰的是什么神?”
厉九禾苦笑,“大抵是,灭世神。”
第二百一十三章 鏖战
厉九川指了指地下,“有个通道能前往城主府,我做了标记,你带着人先撤?”
“只怕是来不及……”厉九禾的眼神由玉奴挪到天空。
下面的玉奴无论是清醒的还是被污秽的,他们同时相互残杀起来,用不着掌士们恐吓,好似身边的人都是深仇大恨的敌人,非得把对方脑袋掰下来不可。
而上空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像,宏伟庞大地笼罩了整座城,每个玉奴身上都延伸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线,构成巨像虚影的一部分。
仰面看去,所有人都被包裹在神袛的躯壳之中,仿佛再怎样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厉九川算是知道长乘九屋里的神像为什么模糊了,糊得跟这虚像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
“集!”厉九禾单手握拳高举,所有的掌士都放弃了自己的敌人,飞奔到统帅附近。
“吼!!!”
此刻,玉奴们都失去了自己的脑袋,在神灵的笼罩下,他们不仅没有化为黑烟,身躯反而抽取了地上遗玉的灵源,飞快地弥合起来。
这让厉九川不由得有些心疼,早知道就自己先吃一部分地上散落的遗玉了。
而厉九禾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决定,她没有把握能战胜玉奴们信奉的邪神,也不认为掌士们可以全无损失地逃离玉城。
要么就是依次撤离,留一部分人阻拦这些献祭自我的变异玉奴,其他人挨个从地道离开,可一旦在地下遇上偷猎遗玉的那批人,简直是前狼后虎。。
要么就是留下来,决一死战。
玉奴们的神灵并没有强到让人生出无法反抗的心思,厉九禾认为自己若是撑起半真幻境,兴许能抵抗片刻,但也不确定能否解决这神灵的雏形。
思维像闪电般交错,厉九禾咬紧牙关,正要下令,突然被厉九川晃了晃打断了想法。
“言乐呢?”厉九川的暗示不言而喻,那家伙是麒麟备选,对付神灵这类东西有加成。
厉九禾苦笑,“留在城外甲士军里了,我哪儿敢让他入城?”
太子爷不出事就算了,出事就完蛋,不过言乐的作用在镇北城也得到了发挥,厉九禾原本只能借走两万甲士,但因为言乐,足足借走了四万。
“让甲士冲城?”厉九川又问道。
“铜墙太高太厚,还设有箭塔,但你说的对。”厉九禾自腰间拔出一柄青铜剑,已是下定了决心。
地下那批心怀不轨的人恐怕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下去十死无生。
厉九禾压低嗓子道:“我会下令让甲士军冲城,待会我们往北角撤,一旦铜墙打开你就往外逃,万万不可回头!”
厉九川笑了笑,孩童般稚嫩的面孔显得天真且无辜。
两句话的功夫,无头“刑天”们已经冲至众人百步之内。
最近的一只刑天种纵身跃起,嘶嚎着扑向厉家双子。
厉九禾不闻不顾,尚有空隙再次取出一支烟火点燃,一抹更加璀璨耀眼的猩红火色炸开,在空中留下奇怪的纹样。
那是一座山,一片海,海水在山下涌动,熠熠生辉。
城外一处隐蔽的小山坡上,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少年掌士猛然挥袖,“传我号令,冲城!!!”
虎爪白首的虚像骤然浮现在甲士军的上方,所有人顿觉脚步一轻,力量好似源源不断地自身体涌出,而神智则稍有模糊。
他们只记得冲城的号令,胸中战斗的欲望越发膨胀,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泛起淡淡的红光。
梁渠,掌兵之灾种,终于在言乐离开兆阳后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一个肌肉虬结的掌士手执重剑将扑来的刑天种悍然劈落,砸成肉泥。
厉九禾开始带领众人朝玉城北角狂奔,掌士们就像一柄锋锐的剑,在蜂拥而来的怪物之中斩开道路。
厉九川冲在最前面,他的身形最小,但速度最快,力量最为狂暴。
所经之处屋楼瓦舍全被撞得粉碎,一些不知好歹的刑天种拦在路上,或者冲向他,下一刻就像撞在全速狂奔的战车上的苍蝇,啪地炸开,肢体内脏碎片飞出老远。
众人一直从城中心的上市冲到下市,把不知多少没有神智的玉奴踏成泥,斩破了十几道两人厚的青铜墙,终于冲到了玉城最北的角落,外面甚至能听见甲士们轰鸣如雷的脚步声。
但玉城最外层的城墙厚到能打洞在里面修房建屋住下十几口人,此时刑天种们已然追至眼前,容不得他们再破墙。
厉九禾拂去脸上血肉残渣冒出的黑烟,再度下达命令,“血鏖!”
意为血战,至死不退。
此时,城内二十四位掌士一个不缺,只是有两人胸腹渗出血迹,受了重伤,还有两人断了手脚,但仍有余力战斗。
呼!!!
笼罩玉城的黑色虚像竟然缓缓低头,朝城内吹了一口气!
地面的尸体陡然化作无数黑烟被疑似神灵雏形的虚影吸入口中,接着又被它吐了出来,将剩下的一千多个刑天种包裹在内。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狂热的咆哮声在巨大的铜城内回荡。
一个个足有三丈之高的无头巨人自黑烟中走出,他们以乳为眼,以脐为口,双目猩红,露出暴虐至极的杀戮之色!
北角的众人在他们面前简直像虫豸一般渺小。
一个年纪大的老练掌士率先出手试探,身形如风跃起,闪电般刺中无头巨人的眼睛,却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这家伙只是闭上眼皮,竟然挡住了掌士必杀的一击!
接下来几剑分别刺中无头巨人的要害,都只在它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痕。
老掌士瞳光涌动,精纯的传承气息被压缩到剑尖,“阵杀!”
他身后四名掌士同时结阵出手,老掌士趁机发出最后一剑,自无头巨人的嘴巴刺穿身躯,顿时将之劈作两半!
无头巨人轰然倒下,而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之前一个掌士足以同时应对几十个刑天种,而现在一队掌士才能斩杀一个,剩下的巨人仍旧源源不断地自黑雾中走出,仿佛没有尽头。
“是天上的东西在搞鬼,它们没有那么强,撑开半真幻境!”厉九川忽然开口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不能走
哗啦!水流翻涌的声音响起,众人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
冷岩,寒潭,青苔丛生。
漆黑的潭水深不见底,凉意自脚底向上蔓延,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半真幻境【寒潭禁地】!
明明是深山老林里的景象,却十分融洽地和青铜墙壁高耸的玉城结合在一起,让掌士们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连伤口的愈合都快了好几分。
嗞!第一个踏足该地的无头巨人脚下忽然冒起白烟。
如同被烫到似的,它抽搐般地舞动几下,从裂缝大嘴里溢出阵阵黑雾,身形随着黑雾喷出而缩小,仅仅半息就变成了玉奴原本的身高。
不等掌士动手,它自己就啪嗒一下软倒在地,腔子里喷出黑血,尸体融化,变成一颗遗玉。
众人精神大振,再次升起了对抗刑天种的希望。
眺望战情的两个孩童掌士变成了一个,厉九川盯着天空扭曲的虚像,他知道事情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黑雾中已然走出几百个无头巨人,它们没有神智,出现的唯一作用就是杀戮。
强盛的杀戮欲望让它们悍不畏死地冲进寒潭范围之内,又在短短时间萎缩瘫倒,被掌士们剁成肉泥。
眼看厉九禾的【寒潭禁地】吞噬了近百无头巨人,天空中的异象再次有了动作。
笼罩大半个城的黑雾渐渐消弭,不是自然而然地消失,而是被吸收掉了。
剩下近千刑天种都变得乌黑油亮,肌肉都干巴巴的贴在身上,像一条条被熏干了的腊肉。
紧接着,它们同时冲向了玉城北角。
腊肉刑天种比之最初状态强上不少,但没有巨人刑天种那么夸张。
每位掌士都能同时应付十个左右,在两息内可以将它们完全杀死。
但很快,接二连三“赴死”的刑天种在【寒潭禁地】内留下一片片黑色的污渍,半真幻境对掌士们的幅增迅速降低。
漆黑的玉奴们宛如恶鬼,凶残狰狞悍不畏死且连绵不绝,于是不到十息,就出现了第一个被刑天种突破了防御的掌士。
附近四个掌士立即出手替他解围,但造成了更大缺口,这一队掌士同时陷入玉奴包围之中,很快就被裹成一个漆黑的大球。
无头人手挽着手,脚蹬着脚,疯狂地往里钻,只要能沾到半点血腥,都能让它们兴奋若狂。
眼看掌士们就要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刑天种之中,寒潭突然掀起数十丈高的水浪,碧青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漆黑“人”球瞬间被水浪击散。
碧鳞,六爪,瞳孔闪动着冷血的光芒,身形蜿蜒如鱼似蛇——体兵级冉遗!
掀起水浪的巨兽咧开大嘴,森森锯齿顿时将十几个刑天种嚼成肉沫,长尾甩动在空中炸开音爆,瞬间将周围一片怪物们都拍成血泥。
得救的掌士们立即回到原本的位置,只是最开始被破防的掌士胸膛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大洞,能清楚看见他心脏还在孱弱地跳动,传承灵源极力修复着肉身,却是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第一个阵亡的掌士,接下来还会更多。
厉九川早已跳入最密集的玉奴群厮杀,所经之处扔下成堆的尸体。
他浑身覆盖着艳丽的青蓝鳞甲,长长的尾刺自脊骨末端延伸出来,手脚都如同妖魔利爪,每一次挥舞都将敌人斩做两截。
刑天种们的攻击落到他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偶尔有玉奴奋不顾死地咬下一片鳞甲来,又绝望地看见下面还有一层漆黑的重鳞,但很快就被重新长出的冉遗鳞片掩盖了。
厉九川之所以不留在掌士们的保护中,全因为天空中的神灵虚影。
无论他挪动到什么地方,总有一种窥视感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他。
此时,厉九禾的半真幻境已经变得乌黑油亮,就像那些刑天种一样,只剩下她寄身的寒潭勉强算干净。
而掌士们也接二连三地受创,被掏开了胸膛的掌士已经死去,剩下的人全都带伤,超过七人无力再战!
“再坚持一下,铜墙马上就要开了!”莫四高呼着支撑士气,抬手间青铜剑又将三个刑天种分尸。
北角的铜墙不停地传出沉重的开凿声,且越来越清脆,顶多还有一两丈就能接应到剩下的人了。
就在众人士气刚刚回升之际,一直死守的北角城根突然塌陷!
接近两队掌士同时跌入地底,半真幻境骤然扭曲、消散,厉九禾再也支撑不住,脸色发青地坠进地坑!
“大人!”
莫四攀在地坑侧壁,一把抓住厉九禾后襟,其他还有活动能力的掌士都和他一样挂在侧面。
而身受重伤的掌士们掉到地底的瞬间,数十杆灵源波动晦涩的青铜长矛悚然贯穿他们的身体,伴随着几声力竭的惨哼,差不多有一队人当场殒命。
一股恶气涌上心头,厉九禾身形一拧,挣脱下属,闪电般顺着地坑追了过去,黑暗潮湿的地道随即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大人!大人!不可追击!”
莫四的担心并未发生,厉九禾很快就转身回来,只是腰间多了半截刚劈断的青铜矛尖。
“集!!!”厉九禾怒吼,然而外面只跳进来七八个人。
加上还挂在侧壁的伤号和重伤号,二十四个掌士只剩十三个。
轰隆!
青铜墙壁缓缓倒下,甲士大军终于开辟出一条入城道路!
“撤!”厉九禾下达最后一个指令。
她顺着地坑跃出,脚步连环踏在冲锋的甲士肩头,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目标——
一队以六臂孩童为首的掌士仍在厮杀,偶尔能看见青蓝色的身影自人群中跃起,每一次露头都有大片刑天种倒下,勉力支撑剩下的人苦苦鏖战。
轰!
形如蜥蜴的粗壮巨爪悍然拍落,三五个玉奴被砸得啪叽一声爆开,地面皲裂蛛网般的缝隙,弯钩似的青黑指甲深陷其中。
六爪蓬须、青鳞竖瞳的怪物长达十余丈,跃起时一片狭长的阴影笼罩大地,尾爪挥动间,便清出一方战场。
不需要庇佑他人后,冉遗的体兵形态得以完全展露。
厉九川当即抓住一个两条腿都被撕没了的掌士丢给厉九禾,后者下意识张口叼住,然后长舌一吐又扔到甲士们怀里。
如炮制法四五次后,厉九禾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油黑斑点,令她动作变慢,行为迟钝,一部分刑天种甚至爬到了冉遗后背上。
“走!”厉九川大喊。
他原本还想带走最后一人,只是一回头的功夫,那个掌士已经被众多刑天种分而食之,连脑袋都不见了。
等他再回头,面前是一张血盆大嘴以及森森锯齿,只见那一口尖锐白牙噌地收缩,接着嗷呜一口就把他吞到嘴里。
庞大的体兵级传承者扭头回奔,六只巨爪交替摆动,边跑边甩掉身上的玉奴。
就在厉九禾即将钻出城的那一刻,一股毛骨悚然的注视感令她浑身僵直,顿时压倒了一大片甲士。
被叼在嘴里的厉九川当即掰开冉遗的上下颚。
就在他露出头的瞬间,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般的视线将他锁定。
厉九川的心脏漏了一拍,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每个缝隙。
无论男女老少连小孩子也都极结实地挤在其中,四肢和躯干被挤压成扭曲的形状,仿佛连个铁片都插不进去。
一个脑袋被压到近乎九十弯折的孩童突然发出了声音,“你……”
“你不能……”
第二个说话的是搂着这孩子的一个妇女,她胳膊被挤得从中折断,仍旧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
一个面部枯瘦,双眼暴凸的男人接着道:“你……不能……走……”
他们混浊泛白的眼珠死死盯着厉九川,乌青发黑的嘴唇开开合合,都重复着一句话。
“你不能走!”
“你不能走!”
“你不能……”
“……”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千千万万的人同时呼喝起来,可怖的声浪如同潮水冲击堤坝,要将万物都摧毁!
孩童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心脏好似擂鼓般狂跳。
“啊!!!”最先冲进城的一个甲士忽然惨叫起来。
他扔掉了青铜矛,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口鼻溢出大股黑血,眼珠由黑色转为青白,就像被活生生抽走了魂魄。
接着,更加冲击视线的一幕出现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荒谬(一)
甲士的双臂凸起蚯蚓粗细的青筋,他哆嗦着,双手缓缓扣紧了自己的脖颈,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粗糙且布满老茧的十指深深地陷入皮肤,凹陷处的阴影已经超过两个指节深度,以至于让人怀疑他的手指是不是掐破了气管。
他嘴角溢出血粉色的泡沫,常年磨砺的手指指甲厚实而平滑,并不能掐破脖子,只深陷肉中,死死掐住脊骨缝隙。
然后用力向上拔。
就像不知疼痛的木偶,硬生生将自己的脑袋拔了下来,连带着小半截雪白泛红的脊椎,像蛇尾一样微微颤动。
浓稠的黑血顺着脊骨滑落,淋漓地滴在青铜铠甲上。
所有甲士同时倒退数步,整齐得就像有人指挥一样。
这时,无头甲士突然动了起来!他疯狂地锤击胸口的铠甲,直到青铜碎裂……露出两只猩红的眼睛。
纵使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刑天种,他们对于该传承也都留下了极度恶心的印象。
如果说拔掉自己的脑袋是一种病,那么它肯定会传染。
刚刚还跟自己一样倒退的兄弟,突然就抬起手,神情扭曲地卸下脑袋,带血的脊椎骨还在鼻尖上晃动,任谁都会魂飞魄散!
可才转头跑了两步,自己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抬起来,缓缓掐向脖颈……
这就是刚刚冲进城的甲士军的现状。
好在临时开辟的道路并不宽阔,对于四万人来说,甚至显得极为狭窄,只有百余甲士冲进城中,灾难还没来得及彻底扩散。
厉九川眼前的景象时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人影,时而又是被污秽为刑天种的甲士们。
真实和虚假交错,促使他更快地下了决定。
咚!!!
宛如脉冲震荡般的搏动声炸开。
厉九川抬手虚按,一道半圆的玄光以他为中心,瞬间辐射向四面八方!
神通【御?极】!
天空好似泼墨般黯淡下来,万物都好似陷入了泥沼,变得缓慢、迟钝、麻木。
厉九川第一个动作是抱住冉遗狭长的尾巴,腰胯发力,对准破裂的城墙用力一甩!
伴随着巨大的呼啸声,冉遗蓬松的青须都吹得紧贴在鳞片上,六只爪子擦着甲士们的头盔飞出去,带起一连串的火星。
厉九禾被他成功地送出玉城。
接着他冲到墙根下,跳进山神殿挖出的深坑中,之前城墙被凿通时,有一整片铜墙倒塌下来,正好落在上面。
大概有三尺来厚,五丈见方的铜墙吱呀升起,逐渐露出一个青年的身形。
反正该走的人都走了,他身后的甲士们已经被污秽成了刑天种,就算换个样子也不会有人记住。
铜墙通道里,前面的人想往回撤,后面的人想往外冲,挤作一团。
厉九川缓缓抗起铜墙碎块,双臂将之高高撑起,并冲着外面大吼一声,“不可入城!”
掌士们死了快一半已经是难以接受的损失,要是甲士们再冲进去变成怪物,谁还能阻拦它们?
到时候就真像玉城祭司渴望的那样,神降灾兮灭众生了!
似乎是外面指挥的将军听见了厉九川的告诫,入城的甲士开始回头,通道很快便不再拥挤。
赶在污秽甲士们冲出去之前,厉九川推着墙壁,重重地卡死在缺口上。
他回过身,现在,整个城都是他一个人的战场了。
眼前的景象依然在扭曲,变幻,如同记忆般交错闪动。
“孩子……”
一个罩着脏污麻衣的枯瘦女人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眼白遍布血丝,像金鱼一样外凸。
“孩子……”
皮肤松弛遍布褶皱的老人伸出手,丝丝缕缕的白发贴在头皮上,眼睛混浊发黄,透着麻木与死意。
“孩子……”
可笑又荒谬的是,一个脑袋大大圆圆的小孩也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空洞地吐出同样的话来。
“你回来了……”他们说。
忽然,厉九川抬手挡在身前,一支突如其来的青铜矛杆恰好被他捏在手中。
一个不知何时靠近的无头甲士歇斯底里地将矛尖往前扎,筋骨肌肉隆起,黑青色的血管暴凸,却不得寸进。
厉九川劈手砍断长矛矛尖,动作如行云流水递入甲士胸膛破损的豁口。
暗红色的妖目被瞬间刺破,矛尖绽放晦涩的黑芒。
盔甲里发出浑沌的嘶吼声,无头甲士酿酿跄跄地后退,黑血从断裂的颈腔里涌出,如同酒水溢出碗沿,淋淋漓漓地洒满了全身。
厉九川扫过周围逐渐靠近的刑天种,他刚抬起手,耳边骤然吹过一阵冷风。
“你回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笑着,却如深山冷泉击涧,凛冽地散发寒意。
厉九川顿时僵在原地,这是玄十一的声音!
“装神弄鬼!”他呵斥一声,猛然回身出拳,空气中爆开炸响,却只看见了一蓬黑雾缭绕。
“神?鬼?”熟悉的声音依旧在响起,“你见过这个世界的神和鬼吗?他们死后连魂魄都无处可去,要么对月而悲鸣,要么……成为神灵。”
说到神灵两个字,黑雾缓缓凝聚成清晰的人形。
他墨发束冠,黑色玉冠阴刻玄冥啸天图,修眉入鬓,凤目狭细。
一身黑袍大氅,胸前血线勾勒群魔乱舞图,背后纹着万鬼朝宗录,龙纹鞶带,赤边玄靴,即便是冷着脸,一双眼睛也似笑非笑,俊美如仙君下凡。
但若细看下来,他眼神之冷漠,只叫人觉得一股寒气蹿到天灵,心生畏惧,再难直视。
厉九川嘴角抽了一下,“玄十一?”
这家伙难道已经苏醒,还换了身衣服?
“哦,原来都轮到玄十一了。”那人冷笑,声音却似玉漱琅鸣般悦耳。
“什么意思?”厉九川随即警惕起来。
“什么意思?”他上下打量着厉九川,低呢地笑起来,“我要杀了你的意思。”
厉九川不答,只是神情冷漠下来,两人竟然如同照镜子般相似。
“你太弱了,与其让别人杀死,不如死在我手上。”他伸出修长的五指,笑容异样地温润起来,仿佛只是想和面前的青年打个招呼。
厉九川已经能确定,这个人不是幻觉。
“天哪,你竟不信我。”见厉九川毫无动静,他脸上又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但很快变成夸张的大笑,“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我更值得信任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未必我会害你不成?”
“疯子。”厉九川吐出两个字,刚刚还在说要自己死,现在又说不会害他。
“我真没想害你。”他接着说,“我只是想减少你的痛苦,你看,要是早点死去,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能听懂似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荒谬(二)
“那你为什么活着?”厉九川反问道。
“你觉得我像是活着吗?”他啧啧了两声,“若不是这城中之人日夜膜拜我的神像,勉强聚集了一丝残影,我根本不会出现。”
“你就是……”厉九川瞪大了眼睛。
“对,我就是……”他眯起眼睛,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双臂缓缓抬起,用咏叹般的语气道,
“灭世神。”
“刑天种是你弄出来的?”
“自然,我当年渡过魂河,选择的就是【刑天】,天下第一杀伐灾种。”
“你……”
厉九川皱起眉头,玄十一的身上可看不出半点刑天传承的痕迹。
但他忽然反应过来,之前玄十一说过自己死了两千多次,那么眼前的“灭世神”,是否是两千多次中的一点余烬?
“大家都选的不一样吗?”厉九川的话也开始令人不解起来,但对“灭世神”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理解。
“只要玄冥乐意,你想往身上塞几个传承都行,玄冥的镇压之力堪称五帝之首。也是为了掩饰它的存在,渡过魂河后,大家都会选一个传承替换现世传承。”
他一边回答,一边用两只手做出人与河流的样子,只有两条腿的“小人”渡过了摆来摆去的“河流”。
一脸漠然的神色,却玩得不亦乐乎。
让厉九川想到了在【冥】中自残,以缓解心锚崩溃之痛的玄十一。
这两人都是疯子,所以两千多次尝试的结果,也都是疯了吗?
“灭世神”倏然抬头盯着他,笑吟吟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厉九川警觉地后撤半步,浑身肌肉绷紧。
“去死。”
轰!!!
厉九川好似流星砸进地底!
城中激起铺天盖地的烟尘,“灭世神”犹如王者般优雅地迈步走出,面容冷酷且倨傲。
“我只是……残魂!这样你都打不过,还是……快点死吧。”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时而高亢如宣誓,时而低柔如安抚。
噌。
罗生镰好似一轮勾月刺向他的眉心,然而“灭世神”不经意地微微侧头,恰好躲过削铁如泥的镰刃。
厉九川身影骤然出现在他背后,五指如漆黑龙爪剜向他后心。
锋利的指爪触及“灭世神”的衣衫,华丽又夸张的大氅顿时晕开一层黑雾。
这招“黑虎掏心”恰好从他胸腔穿过,但毫发无损,他甚至还扭过头对厉九川露出微笑。
“【御?鳞】!”
青年当即一手在身前结印,泼墨似的天空骤然恢复原样,层层叠叠的似虚似实的鳞甲自他胸口绽开,如同孔雀开屏那样,覆盖了全身。
这是神通【御】的第二种用法,收束玄冥之力,加持自身,是最强防御神通。
就在第一枚鳞片凝聚出来的瞬间,一杆黑烟缭绕的龙枪便扎在他胸口,刚好将那枚鳞片击碎,却也在同时烟消云散。
“呀,真可惜。”黑袍男子兀自喟叹道:“我死的时候早就有第二神通了,那可是媲美白帝杀戮神通的,【冥枪】。”
厉九川已经陷入了另一重陷阱,顾不得思考他话里的深意。
穿过“灭世神”胸膛的手臂纹丝不动,尽管厉九川用尽全力,也未能将手臂拔出。
无数刑天种狂啸奔来,周围空气中凝聚出十几道龙枪的雏形。
厉九川面色剧变,他当即散去神通,罗生镰抢在攻击到来之前,瞬间切下右臂!
然而,就在他脱离约束的瞬间,也是散去神通的瞬间,那杆漆黑的龙枪也鬼魅般地再次出现,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带着他横飞过半个城,噹地插在坚固厚重的铜墙上。
噗!
冲击的巨力迫使他喷出一口血液,前一刻刚被扎穿胸口,后一秒“灭世神”就来到了他面前。
厉九川身临绝境,但脑海却异样清晰,痛苦不只带走了他的手臂,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忍耐。
怒火和理智并存,强烈的杀心中冷静地思考求生手段,他踏着“水”与“火”的交界线,做下决断。
“我说了,你这样不行,还是早点死的好。”黑袍男子的指尖点在他眉心,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但却有实体。
厉九川看着他,忽然笑出声,齿缝里尽是猩红血色,眼瞳里的漆黑扩散,将整个眼球吞噬成无边的黑暗!
“与我……融为一体吧。”他说。
厉九川在此刻领悟一个真意,只有疯子才能打败疯子。
他放开了心神放开了一切,玄冥传承本能地占据他的思维和肉体!
所有的灵源全部燃烧起来,就像腾腾的火焰,将主人从灵魂到肉体,都献祭给位居北方的五帝传承!
于是,出自同源的漆黑龙枪像泥沼一样融化在他身躯中,断臂以可怖的速度生长,它变得更粗大更结实。
漆黑的鳞甲和棘刺长满每寸皮肉,至纯的水德灵源尤如魂灵缭绕其间,它们欢呼且舞蹈,带着吞噬一切的霸道意志扑向周围!
“灭世神”的身躯稍被沾染,便瞬间被抽走大量黑雾,连带着整个人的形象都开始模糊起来。
他迅速远离厉九川附近,半透明的脸上露出癫狂的笑,“现在还像点样子。”
下一刻,玉城被以爆裂姿态升腾而起的黑烟掩埋了!
玉城上市是玉奴数量最少的豢养地,也具备近乎三千人,而中市的数量是上市的十倍,下市的数量是一百倍。
厉九川入城就被“指引”到上市,他从未见过拥挤的下市,将每个玉奴像塞猪狗般被塞成一团的样子,也不知道每个夜晚都有数之不尽的玉奴被压死成肉饼,他之前看见那些幻觉般的人,挤压到筋断骨折的人,男女老少凄惨的身影,全都是,下市玉奴。
三十三万三千玉奴,也就是三十三万三千遗玉,若算上中上两市遗玉品质,效果媲美百万遗玉!
只一个瞬间,自称灭世神的男人将所有遗玉尽数吞噬!
城头疯狂膨胀的黑鳞怪物缓缓抬头,和无尽黑雾中的男人对视。
今日,玉城只能留下一个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荒谬(三)
厉九川的身躯急剧地膨胀起来,传承种占据他的心灵,也要侵吞他的肉身。
事实上,从一开始传承种就有着非比寻常的力量,无需修炼,它们本身就是强大的存在。
而大部分生灵孱弱的身躯不足以支撑它们挥洒力量,只有契合度格外高,天生就吸引灵源的少部分生灵才能承受它们。
然而,能承受的生灵虽然可以将传承种延续下去,但他们也是牢固的枷锁,囚禁了传承种本身的力量。
一方面,传承种需要争夺对宿主心灵乃至肉身的掌控权,另一方面,传承资质将传承种圈禁起来,只有通过外来的灵源一点点激活传承种,才能够使它们的力量为之展现。
尤其是属于至高位阶的五帝传承,有着远比其他传承强盛的排斥性和占有欲。
于其他传承而言,它们是至高无上的王,于同一五帝传承而言,它们注定要融为一体。
厉九川在第一个瞬间便失去了人形,整个躯干都开始融化,中间凹陷,四周伸长。
肌肉成束生长,舞动起来如同触手,筋骨徐徐蔓延,源自传承本能的渴望,使它生成一副夸张的上下颚。
以他被扎在铜墙上的位置为基,逐渐变成一张怪异的大嘴!就好像城墙活了过来,要吞噬里面的寄居者!
瘆人的荒谬感让“灭世神”也有些眼神闪烁。
原来厉九川所谓融为一体的言论,不只是说说而已。
轰轰轰!数不清的触须自铜墙巨嘴中激射而出,刺向“灭世神”,被他躲开后扎在对面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荡声。
“你可真……”黑袍男人露出嫌弃的神色。
话还没说完,那张遍布黑鳞和触手,利齿如刑具的可怖巨嘴又动了,它“噗”一下,喷出几乎覆盖小半个玉城的口水!
当即,“灭世神”身形一闪,躲到没被波及的角落,又瞬间被一条触手洞穿!
那些黑乎乎的口水落地,居然没有展现出多么强悍的威力,只是稍有腐蚀性。
黑袍男人眼神满是厌恶,却不见半点恐惧和惊讶。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恶心!只有你才能想出来这种攻击方式。”
扎在他身上的触手欢快地抽动起来,它暗红色、湿漉漉的表面开始长出黑色斑块,但黑斑很快生长到血肉表面,形成了一片片漆黑的鳞,鳞片的缝隙又长出血红的触手,像寄生其上的细虫一样扭动。
和失控的玄十一极为相似。
仿若汲取营养的植物根须,鳞片缝隙中的细小血须们也试图扎进黑袍男人的身躯。
“灭世神”冷着脸,似乎被恶心得受不了,又在忍耐和等待着什么。
越来越多的小须在他身上触来触去,他伸手夹住其中最粗壮的一条,白皙的指尖黑芒闪过,那血须竟然猛地发出凄厉的尖叫,端头裂开一张大嘴,啊啊嗷嗷地吼着,好似婴孩的啼哭。
“灭世神”脸色更差劲了,指尖发力,那条血须顿时冒出一缕黑烟,整个消失不见。
一阵黏液分离的怪异声响起,巨嘴上颚竟然睁开一只眼睛,漆黑的竖瞳死死盯着“灭世神”。
黑袍男人冷笑起来,“你感受到了?”
“为什么我不一开始就出现,为什么我一直在等待,为什么我自称灭世,却从未真正动手?”
“呵呵,孩子,你以为现世法则是教书先生的教条吗?”
当厉九川放弃心神乃至躯壳的归属后,玄冥传承得以摆脱束缚,直接让他的身躯变成极速孵化生长的种子,试图创造出属于五方之帝的肉身雏形来。
却也犯下了最大的错误。
现世法则——最高境界不得超过体兵!
单是五帝级别的肉身雏形,已经超过法则约定上,体兵境界所能代表的极致威能!
磅礴的乌云自空中汇聚,沉如铅铁地压下来。
上颚处的眼珠转动,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接着,它突然收回所有的触须,血肉和铜墙分离,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活像被从某种巨怪上切下来的大嘴。
它迅速融化成一颗肉团,“灭世神”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却并未追击。
“啧……”黑袍男子仰望天空,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凝聚的法则雷劫,“我还以为你会死……没想到……”
自最初在玉城留下第一尊雕像开始,仿佛所有的轮回都到了终点。
他低下头,俯视再度膨胀的怪物,冷漠的眼神如同寒铁,“好啊……真好,太好了。”
“吼!!!”回应他的是跨越魂河乃至天地、源自莽荒的怒咆。
玄冥寄种改变了形态,不再肆无忌惮地催发力量,而是变成了人形,试图约束灵源的燃烧。
它此时已经高达二十丈,重鳞若钢,如人形之龙,头颅布满棘刺,乌黑利爪深深陷入地面。
多出来的水德灵源化作幽蓝魂灵,缭绕在身侧,发出哀凄又空灵的婉叹,竟显得神圣庄严。
它抬起利爪,遍布黑鳞而骨节毕露的五指抓向“灭世神”,就像天边陡然吹来一片狭窄的阴云,将黑袍男人笼罩。
“灭世神”亦从容抬手,缓缓虚握,修长白皙的指节根根分明。
他等待的机会来了。
一杆漆黑龙枪无声浮现,细腻繁复的纹路一点点在枪身展现,就像有人擦去神器上的灰烬,让它显露古老沧桑的真容。
“灭世神”身影攒动,光与影都好似追随他的脚步,狂风与乌云如同他的披风,无尽的水泽气息汇聚,天空飘起漫天“黑雪”。
龙枪附近的光似乎都被吞噬了,空间诡异地扭曲起来,仿佛它不属于这个世界,完整地出现,只会让一切都坍塌!
“【冥枪】。”
冷澈的嗓音响起,漫天黑雪飒沓而落,宛如为世界送葬。
如果厉九川的神智还清晰,他一定会暗自感叹,所谓灭世,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说失控的玄十一是鲁莽的摧毁者,“灭世神”就是优雅的入殓师。
前者肆意毁灭万物,不计后果,后者将众生安然埋葬,衣袍不染半分尘埃。
噔!!!强大的力量在一定空间内急速波动,产生震颤的巨大回响!
玄冥寄种的眉心炸开一缕光,吞天噬地般炽烈,又无声无息地湮灭一切。
自头颅开始,像被烟火点燃的纸张一样,它身上开始浮现通透的创伤,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扩散、扩散、扩散!
并非以龙枪刺中的位置为中心,反而是自寄种边缘开始产生创伤。
这是毁灭之力已经将它整个锁定的体现。
玄冥寄种可怖的身形固然能轻易搅动风云,但在力量的运用上,它远不如那个男人。
黑色披鳞的身影迅速被吞噬,玄冥寄种发出凄厉的哀鸣。
厉九川的视野逐渐回归,混沌的神智终于出现一线清醒。
原来还不是对手吗?
“差的太远,太远了。”黑袍男人口吻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于己无关的事,“心性也过于冒险,不正确的冒险……吾已无力回天,除非脱胎换骨……”
轰隆!
云层已聚集到极致,明明还是白日,天色却阴沉似夜,炽烈的电光在云层中蹿动,散发致命的危险气息。
“灭世神”抬起头,喃喃自语,“山之雷劫……”
第二百一十八章 荒谬(终)
关于“山雷”,厉九川所知只有山之雷霆,来自天宫堂主和静主以命祭雷,只如电花般一闪而逝。
然毁灭之力足令黄沙坊陷地三丈,生灵寂灭,连同两位御雷的正仙种体兵都化为灰烬!
如果说山之雷霆是电花,那么“灭世神”嘴里的山之雷劫,就是电花的海洋。
成簇电光都拧成一股股噼啪作响的雷鞭,玄黄色的光焰在外层飘舞,中心是炽烈的苍白。
每一记蹿出云层的雷鞭,都带着铅铁般的沉重感,仿佛巍峨雄山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上空,压得人心头战栗。
厉九川用仅剩的理智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
死局。
他没有带青龙传承,就算有,应该也活不下来。
雷劫在电光的基础上产生了质变,不像这个残破世界能诞生的东西。
他“看”向“灭世神”,这个以神灵的方式存在的自己,也许掌握更强的防御神通,而且也没有实体,倒是可能会活下来。
“山雷湮灭众生,神也好,人也罢,雷劫之下一视同仁。”像是知道厉九川在想什么,黑袍大氅的男人漠然自语。
轰隆!密密麻麻的电光交错闪动,形如一条横贯东西的雄伟山脉,华峻巍峨,气象纷呈!
“南次一劫。”黑袍男人抿了抿唇,“只有十道……若是当年……”
他敛了眉眼,视线看向一团黑漆漆的“蛋”,上面长满了倒刺和黑鳞,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
玄冥寄种化作的野兽被“烧灼”一空,只余下这么一团坚不可摧的种子。
这颗种子,也是厉九川全部生机所在。
此时的他,没有五感,只有朦胧的灵觉之感,依稀能察觉到身边有个气息极为熟悉的存在,以及上方充满了压迫感和毁灭气息的力量。
电流在云间蹿动,发出可怖的嗞嗞声,厉九川在寂静的黑暗里,只能默默等待绝望的降临。
乌云裹挟雷电,像漏斗一样缓缓下陷,尖端直指那颗“黑蛋”。
从城外山坡上放眼望去,整个玉城就像一口被锅盖倒扣的大釜,其中电光轰鸣声霹雳作响,令人心神震颤,忍不住跪下以膜拜这天威!
言乐回过头,重伤的掌士们都倒在地上,厉九禾还没醒来。
甲士军全都伏跪在地,如同莽荒之初最弱小的人类一样,朝天空跪拜,战战兢兢。
谁还能去救城里那个人呢?
……
澄澈的蓝眼睛盯着远处黑压压的天空,季欢额角滑落血水,晕进眼瞳,染成一片赤色。
“祁黄,你背叛了帝。”他说着,站直了身躯,死死盯着面前一条毛绒绒的灰白大尾。
这条尾巴比城池还要高大,遮住了去路。
前面站着一个佝偻腰背的老头,他满脸褶皱,豆大眼珠转来转去,在大尾巴下面像极了一只老鼠。
“我没有,忠于帝的祁黄已经死了,我给了他最需要的情报。”老头儿信誓旦旦,看不出半点愧色。
他伸手摸了摸腰侧,那里原本挂着一支铁色烟杆,可惜……
季欢没有说话,天际的雷霆让他心脏颤抖,但脸色依然坚毅冷酷,“主上一定会杀了你。”
威胁完,他看见老头脸上的褶皱抖了两下。
“季欢,该歇息了,你死后,我会把你洒进北冥黑海。”
说完,祁黄做了个磕烟锅的动作,但他眼睛也盯着远处的玉城,以至于将不存在的烟嘴往嘴里塞时,他又才反应过来。
轰隆!
蜿蜒如蛇的雷霆落下,炽烈的电光将整个玉城化作一片雷海!
光暗闪动间,祁黄神情出现一丝恍惚,他究竟是忠于帝,还是忠于自己?
忠诚太久,就像磕老烟锅的习惯一样难以更改。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
第一道法则雷劫劈落的瞬间,厉九川灵觉之中,几乎是从黑夜被照亮成白昼!
惶恐像野草一样疯长,不安如毒蚀入骨髓,毁灭的气息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所有的感知被摧毁得干干净净,厉九川就像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烈火炙烤的蚂蚁,大海里溺水的幼犬,致命的危险无处不在,法则的意志冷酷决绝!
体兵之上,死。
厉九川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他此时的气息比任何一个传承者都要弱,但依旧被雷劫锁定。
就在暴风雨撕开小船,火焰吞噬蝼蚁,海水将幼犬吞入海底之际。
一只手,突然将幼犬托起,高高地举向天空,那里有新鲜的空气。
嘶……每一枚鳞片都肆意地张开,同源的水德气息像饥渴时最营养的食物。
厉九川遵从本能,疯狂地吞噬,却忽略其中蕴含的一缕缕生机,理应属于另一个人。
也许是同一个。
酷烈的雷劫之下,黑袍大氅的男人将玄冥结成的种子托在掌心。
天空之上是凄厉的雷鸣电闪,衣袖之下是寂静的庇佑之所。
他低垂眉目,一手托住种子,一手高抬,繁缛宽大的黑袖垂落,将万顷雷霆都遮挡在一袖之外。
雷鸣动摇他的神基,电光损去他的修为,每一道雷劫落下,黑色身影都在溃散,玄雾升腾。
除了这玉城的神灵,还有谁能阻挡源自山海的天劫?
黑烟缭绕之下,一个婴儿的雏形已经破壳而出,汲取了海量的同根灵源,厉九川也获得了足够的生机。
“看啊……看啊,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谁还能帮你?”
“若不是无法离开,你定然是我的食粮。”
“可惜可惜,我们都只有一次机会……”
喋喋不休的“灭世神”揽着怀里的婴孩,嘴角勾起不羁的坏笑,“我的好儿子,你生自灭世,可不要忘记你爹爹的遗愿。”
“毁灭世界么?”婴孩睁开眼睛,满是无情。
“差不多吧,你的理解太过肤浅,你爹爹有几句忠告,不知你是听还是不听?”黑袍已经稀薄得像灰袍,男人嘴里的语气依旧轻佻。
“这是第几道了?”厉九川不答反问。
“第七道。”
“说吧。”
轰隆!
第八道雷霆如电柱落下,“灭世神”的身影一阵扭曲,开始变得像张纸画。
“一,除了我自己,我不会用命去救任何一个人。”
噼啪!第九道雷霆化为九条雷蛇,扑杀而至,却都与男人周身玄光抵消。
“二,纵使真正身处死境,也绝不可放弃!”
“三……”
他话还没有说完,小小的婴孩只看见一道白光忽然擦过,面前的黑袍男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空中只余一张破破烂烂的发黄卷轴飘荡坠下,画卷上的人已经被火光吞噬殆尽,只剩下一角繁缛黑袖,很快也被小簇电花抹去了。
厉九川飘在空中,被温暖的水德灵源包裹成球,缓缓落下。
浓厚的阴云散去,雷光消逝,大地一片焦黑,雄伟铜城唯有断壁残垣。
一小节尚未摧毁的铜片回荡着残音,“……永远记得……你才是,顾肇君。”
良久,声音归于寂静。
婴孩在玄光中飘摇落地,玄光破裂。
伴随着哇地一声稚嫩的啼哭,天空落下纤细的雨丝,湿润了地面。
第二百一十九章 嘴
厉九川被烫哭了!
虽然只是本能的作用,但他也忍不住抱怨自己落下得太早,地面太烫,有些丢脸。
他一边利用灵源生长躯体,一边思考一些问题。
“灭世神”给予的三个忠告让他联想到很多事情。
譬如玄帝因为心锚而死,譬如玄冥宫残存的势力,譬如……玄天上帝和顾肇君可能并非同一个人。
如果“灭世神”所言皆真,第一句话就可以推翻厉九川一直以来的想法。
玄帝死于心锚。
是假的。
就算心锚是他的道侣,爱人,妻子,那也是除他之外的人。
“灭世神”说,除了自己,他不会用命救任何一个人。
那么暗示的意思就是玄帝不是因为心锚而死,或者,玄帝未死。
综合比对玄十一、“灭世神”,厉九川认为,如果那个号称北方上帝的自己是一生中的巅峰状态,玄帝未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单从结论而言,因为心锚而死,这种失误太可笑了,尤其是力压其他四方帝的人物,他怎么可能留下这样的破绽?
那么赤帝、白帝以及青帝陨落,都有待深究。
厉九川不愿细想下去,因为冥冥中直觉告诉他,继续想下去可能会得不偿失。
第二句话则是关于厉九川本人的暗示,似乎是在说,背后还有别的势力会在绝境帮助他,让他不要放弃。
厉九川认为可能与玄冥宫残存的势力有关,玄螭镜上星星点点的光就是佐证。
第三句话就更有意思了。
“你才是顾肇君。”
厉九川知道玄帝本名顾肇君,黄帝叫玉始君,青帝叫青元君,赤帝叫燕殊君,白帝叫祝初君。
这五个人除了赤帝,名字中间那个字都有初始、开始的意思。
也许只有五方上帝才有这样结构的尊讳?不,和这个没有关系。
什么情况下,自己才不是顾肇君呢?
或者说,顾肇君是玄天上帝,玄天上帝是顾肇君吗?
玄天上帝是个神灵的尊号,机缘足够的话,任何人都能成为玄天上帝,但顾肇君只是顾肇君。
一个是神灵,一个是人。
“灭世神”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思考到这里为止,厉九川站起身。
皮肤尚且苍白柔嫩,五官俊美冷漠。
他已经完成了自婴孩向成人身材的过渡,此时裸露身躯站在废墟之中,眼神扫来扫去,试图找到一件庇身之物。
最后,厉九川捡起一张被烧掉了人像的发黄画卷,扯掉剩下的部分围在腰上。
他认为自己不会介意。
身形修长白皙的青年迈开两条长腿往外走,雨珠从他皮肤滑落,滴在地面冒出丝丝白汽。
这时,一阵轻微的颤动自地面传到他的脚掌。
厉九川回头,只见一块半融化的铜墙墙块下裂开几道缝隙。
缝隙渐渐扩大,然后猛地被掀开,碎块飞出去老远,还有两块铜渣弹了回去。
一个脑袋乱糟糟、散发着一股子熟肉味儿的男人从地道里探出头。
即使伤势已经渗透到内腑,他也坚持扫视完周围,确定无人生还后才继续往外爬。
他前脚刚沾到地面,后脚噹地一声传来一阵巨响,要不是缩腿动作快,恐怕后腿就被夹在突然倒塌的铜墙之下了!
倒塌的墙壁后露出另一个人。
熟肉味的焦黑男人和几乎全裸的白皙青年对视,二者距离不足三尺。
前者黑炭似的脸上抽搐一下,默默搂紧了怀里一只脏兮兮的铜盒子,他指间缝隙里散发着温热的红光,正是此物让他在雷霆余波中活下来的。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目标也活下来了。
“你手里是什么?”
青年的声音柔和悦耳,在他听来却是无比恐怖。
能在这种雷劫中活下来的人,就是他们的目标吗?
周才嘴角嚅嗫几下,“是……盒子。”
“什么盒子?”
“黑,黑盒子。”
“我看它像是红铜的。”
“是吗?你看错了。”
周才缓缓后退,动作牵动伤势,他脸上扯出尴尬又痛苦的笑,显得极为扭曲。
“里面装着什么?”
厉九川上前一步,周才猛地退了好几步。
“你!你别过来!”他吞了吞口水,因火毒灼伤的咽喉一阵刺痛,令他神色愈发痛苦起来,“你再过来,我就毁了它!”
周才不知道毁掉盒子的办法,他只能赌这人很在乎。
厉九川站在原地,他的神情显得柔和而无辜,好似初生的婴儿,一点都没有威慑力。
“那你毁掉它好了。”青年如是说。
话刚出口的瞬间,白皙如玉的手已经闪电般伸向焦炭男人的怀里,厉九川甚至都摸到了铜盒子的花纹和它温热的质感。
但下一刻,俩人同时失手,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对方。
周才的肚子陡然咧开一张大嘴,横贯胸腹!
猩红的舌头,黑黢黢的嘴腔,尖锐的利齿还滴着涎水。
它蓦地咬住红铜盒子,仰起利齿便将之吞入腹中,然后发出咕噜咕噜的怪笑,喷出一地内脏!
周才难以置信地跪倒,试图抓回地上的东西,塞回肚子里,然而毫无用处。
那只大嘴依旧发出呼噜呼噜的怪叫,又一口咬掉了他的手臂和几根手指,朝对面皱眉的青年发出挑衅的怪叫。
周才死死瞪着眼睛,两只胳膊胡乱地挥舞几下。
他一句话也没说话来,直挺挺地趴在地上,身躯散发的熟肉味更浓郁了。
厉九川抬手甩掉胳膊上的血水,朝城外望去。
方才虽只是瞬间的接触,他也来得及在上面留下一缕水德气息。
这个黑炭男人的肚子虽然长出嘴,吃掉了红铜盒子,但东西并不在他尸体里。
而是在东偏北的方向上迅速远离,现在已经有五里之远了。
厉九川一步踏入【冥】中,再出现时,他突兀地站在空中,直直下坠,但平安落地。
带着盒子逃跑的人,他不认识,但那人逃跑的方向,他很清楚。
那是游山城的方向,厉九川就是从那边过来的,所以他知道大概的地形,不至于从【冥】出来时,会埋在地底。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搂着红铜盒子的女人。
“有本事再用你的嘴吃一次?”
第二百二十章 交易
林鹦有个很难听的代号,狍二三。
因为她的传承叫狍鸮,位列山神殿历代狍鸮传承者第六百位。
实际上,山神殿现存狍鸮传承者不足三十位,六百只是山神殿曾经拥有过狍鸮数量。
一般来说,传承者获得传承称号后就会主动做些任务,让自己得到殿内认可,然后获得一个合适的位次。
但林鹦什么都没有做,仅有的几次任务也都是躲在同伴背后蒙混过关,位次到现在都没有变,属实是软弱不堪。
这日,殿里派周才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必需前往玉城执行一个重要任务,否则就会将她作为秽兽处理。
林鹦没有选择,她不想死。
为了活下来,她得到具体任务之际,第一个杀的人就是周才。
这一举动完成得极为精妙,纵使是发布任务的那位,也抓不住她的破绽。
毕竟,她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牺牲一个得罪过自己的小人,那位是不会生气的。
林鹦得手,她抱紧怀里脏兮兮的盒子。
温热的气息自铜皮传到整个身躯,仿若浸泡在温泉中一般舒适,但却止不住她心中的寒意。
因为一个几乎赤裸全身的青年从天而降,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冷漠地伸出手。
“给我。”他说。
他的语气仿佛天经地义般自然,就像君王勒令子民,神袛俯视信徒。
林鹦战战兢兢,差点抱不住怀里的东西。
就在这瞬间,一道浑身血迹的身影像坏掉的木偶一样甩向林鹦!
与此同时,她耳朵里也响起一句话。
“把盒子扔过来,吃了他!”
一句话里包含了两个意思,林鹦瞬间就遵从本能做出了决定。
她腰腹间猛然生出一副青面大脸,横眉竖眼,颔下一蓬短粗的褐须,紫黑的嘴皮里是锋利的獠牙,硕大的眼珠遍布血丝!
怪脸张开大嘴,令林鹦半个身子都向后仰倒,血盆大口拉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去接半空中飞来的人。
而林鹦则趁机将红铜盒子用尽全力掷了出去。
既然大人说要扔盒子,那就扔吧,只要吃掉面前这个人,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林鹦冲向飞来之人,而一道硕大绒尾,以更快的速度迎向盒子。
于是厉九川面临了一个奇怪的选择。
浑身血迹筋骨断裂的人,和散发着温热气息的铜盒子,于刹那间交错而过。
盒子上满是黑灰污垢,只有五道指痕露出红铜的质感。
而破烂娃娃似的人,被挖去双眼,毁掉面容,根本分不清是谁。
然而,厉九川原本坚定不移地伸向盒子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一把攥住那人的衣襟。
任由盒子被毛绒绒的大尾巴卷走,空中留下一阵女人的阴笑。
“你做了错误的选择。”阴瘆的笑声变成一句话,讥讽中又带着几分惋惜。
厉九川不为所动,灵源像不要钱似的涌进手中重伤的躯壳,这人背后顿时出现了模糊的六首蛟虚像,正发出委屈又无助的哀鸣。
果然,陷落在玉城时,那么好的机会,山神殿竟然没有动手。
除了季欢,他想不出还能有谁替他阻拦山神殿。
厉九川动作毫无滞涩,一手拎着重伤濒死的季欢,一手抡拳,顺势将汹涌若狂潮的灵源砸进狍鸮的嘴!
虽然他脸上没有神情变化,但这动作饱含报复的恶意。
林鹦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去抢夺至关重要的盒子。
如同被吹胀气的猪,她全身皮肤骤然膨胀起来,褐色的土德灵源短促地闪动两下,便被瞬间击溃。
漆黑如墨的玄光将她笼罩,整个人如同一座面目狰狞的黑色雕像。
伴随着嘭地一声炸响,漫天血雨之中,厉九川侧过脸。
即使是仰视面前的庞然大物,他的语气也丝毫未变。
“真正的红铜盒子在哪儿?”
雪绸玉绒,鲜红尾稍,九道白虹挽作莲瓣,绝美人面嵌于怪身,似神似圣,如妖如魔。
传承——九尾。
小山般的人面狐狸先是一愣,接着发出娇媚阴瘆的怪笑,“你看出来了啊?”
“九尾,陆吾之下第一妖。”厉九川面色冷肃,满身血点都逸散作黑烟,衬得他宛如魔头,“你的速度太慢了,故意留下时间,让我放弃救人而夺盒,如此破绽未免有些可笑。”
“嘻嘻嘻,小兄弟,你想太多啦!”夸张的妖身几乎要长到云霄里去,但她的面孔仍旧只有正常人脸大小,乍一看还会让人以为是个没头狐狸。
九尾弯下腰来,两只粗硕巨大的前爪缓缓趴下,好让脖子上顶着的脸能贴近厉九川。
成簇的雪白长毛围绕着那张脸,如花似玉的肌肤像是硬生生被嵌上去,明明没有露出血肉,却给人一种鲜血淋漓之感。
只是看上一眼,就能想到这张诡异的脸是被怎样挖出来,又被怎样塞进去的。
“红铜盒子是真的!”杏眸樱唇,腮若柔桃,她微微娇俏地噘嘴,光看脸还以为是谁家大小姐。
厉九川没搭理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在敌人面前坐下来,开始给季欢疗伤。
“哎呦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呢?能不能把妾身放在眼里?”人面狐狸哼哼起来,身子一抖,白毛乱飞。
厉九川抹掉脸上白毛,险些没压制住心中杀意,“你可以动手,或者继续说你的废话。”
他盯着季欢飘到伤口上的白毛,那玩意像线虫一样扭动,试图钻入血肉。
人面狐狸缄默片刻,“你有什么把握,觉得你能从我手上活下来?”
厉九川依旧只是盯着蠕动的白毛,哪怕它们已经钻进去一小截,他都没有动手。
“你觉得你有什么把握,能从现世法则雷劫中活下来?”他反问,语气满是讥诮。
在“灭世神”的庇佑下,又“死”过一次后,厉九川的内心乃至性格都开始蜕变,这一过程虽然缓慢,但有着切实的影响,已经开始逐步体现出来了。
人面狐狸又笑起来,“阁下真是快人快语,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怎么?现在承认你的本体根本不在现世了?”
厉九川嘴里嘲笑着,伸手点在季欢身上,毫无掩饰的帝种灵光将之覆盖,白毛狂扭着挤出血肉,只差发出凄厉的尖叫。
然后在九尾寄身的面前,蠕动着脱落,变成一枚枚细长的鳞片。
娇美人面终于变了脸色,“你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