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逆转(二)
火把余光之外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青铜盔胄的甲士们没有动,隐藏在暗中的山神殿传承者们也没有动。
“哈,甲兵令你们都不认得了吗?这个应该比城主私令更靠谱吧……”静主摇摇头看着手中令牌,有些无奈道,“总之该传的号令我都传了,一切属实。”
他看了一眼城墙角落的阴影,“虽然你们将军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幽天令也是货真价实的……”
“胡说。”暗中走出来一个肉屠,大小夸张的青铜屠刀别在腰后,粗声粗气地道:“甘印是幽天第十将,幽天令只有五枚,张口扯谎之前,能不能先把情报查清楚了?”
“是啊。”城头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坐在墙头上,“甘印为了争夺旱魃传承,在我家十三大人改换传承之际偷袭杀害了他,违背诺言且不提,就他这为人,也配执掌幽天令?”
静主被拆穿也不气恼,只是抬头笑道:“小姑娘,你是谁?”
“不告诉你!钦原静主。”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老气横秋地道,“厉九川,这些情报我隐市送你了,希望你还能活着回来。”
厉九川神色微动,这些消息跟虎蛟告诉自己的都一样,他们的消息来源会是同一个吗?
“哦,对了,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该跑了,毕竟这些所谓的号令不是让你束手就擒,而是让那些人都没法帮你对付甘印。”小姑娘狡黠一笑,转身消失了踪迹。
静主和堂主闻言对视一眼,随即身形也隐没在黑暗之中。
面目枯槁的甘印用混浊的眼眸盯着所有活人,无形的气势升腾,火德和土德的混合灵源如同炽热气浪辐射开来,所有甲士的盔甲不自觉受激亮起一层薄弱的灵光。
厉九川腰侧的刺青也宛如心脏般跳动着灵光,他乌溜溜的眼珠化作一对青蓝竖瞳,浅薄的水泽气息冲淡了夹杂着土腥味的灼热火气。
甘印身上的衣物像朽布一样,纷纷扬扬落下,露出他结实魁梧的躯体……
四只苍白的手交错重叠扣在他肩颈处,一张扭曲痛苦的脸代替了他胸膛一部分血肉,就像在肌肉中挖出坑来,深深地埋入一张脸。
甘印的两条腿上也诡异地各自缠绕着两条属于别人的腿,以逆反关节的柔韧程度如藤蔓一样攀附着,好似他们与生俱来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异样的震撼力和作呕感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厉九川很快就认出来,他胸膛上镶嵌的脸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长乘十三!
甘印往前缓缓迈步,离开身后深沉的阴影,走到众人的火把之下。
所有人这才发现他的身躯是三人密不透风地扭缠在一起,前后者的头颅从各自躯体中贯穿而出,分别嵌在胸前和脊背,后背上的正是长宁街深井里那张大嘴的尸体!
不可知的力量将他们血肉融合,骨骼交错,最终成就一只令人发指的畸形怪物!
“神灵保佑……一个正仙种、一个灾种和异种互秽……”肉屠魏乌瞪大眼睛,后退两步。
无论是隐藏的传承者还是城墙下的甲士这一刻都不想和这怪物对上。
厉九川首当其冲,铺天盖地的污秽幻觉涌现的刹那,镰刃噌地扎向数层青铜浇铸的城门,最后一丝清晰的理智让他用力将自己拽向那边,然后吞噬掉所有的遗玉勾勒冉遗全身的鳞片。
玄……
念头来没得及完成,厉九川只觉得自己像被导弹撞上,肢体似乎都已经四分五裂,血液犹如失重般飞上天空,鳞片脆弱犹如蝶翼,在巨力中化为齑粉。
他的灵魂好似和肉体剥离,彻彻底底脱开了沉重的束缚,逃向无边无际的林野。
扭曲庞大的怪物在他身后追赶,六只手臂疯狂地挥舞,摧毁树木花草和来不及逃离的野兽虫豸。
被它触碰到的任何生灵都在瞬间失去原本的色彩,变成混浊的、火与土交织的厚重赭赤色,难以言明的诡异和眩晕的作呕感充斥了它的周围。
厉九川只有一种感受,那就是触碰到的那种色彩之际就是他的死期。
逃,不停地逃,不能有半分停留……任何一个细小的轨迹变化,刹那间的犹豫,都让自己更接近死亡一步。
他就像山岭里的幽魂,飞快地在林间穿梭。
身后跟着将所有色彩都污秽的怪物,崇山峻岭的翠色流碧都化为相混但并不相合的污浊赭赤色,如同丹青逐渐破败,白衫染上油污。
尽管厉九川竭力逃离,依然还能感觉到身后的怪物越来越近,他以再度被接近一分的代价稍稍回头。
只见六只手臂像麻绳一样纠缠着往前延伸,越长越纤细,即将触碰到厉九川时,已经变成了六只纤细的婴儿小手,而体型庞大的怪物依然被他甩在身后百米。
绝望的情绪蔓延之际,一抹黑色的阴影流动到他脚下,再度将距离拉开百米!
污秽怪物发出愤怒的嘶吼,一阵扭曲过后,分为三道虚幻的身影。
“你知道爻嬷嬷在哪儿吗?”
厉九川眼前忽然飘过甘印轮廓深邃的面孔,他脖子以下的身躯支离破碎。
“那个雷霆轰鸣的黄昏,没忘记吧?”甘印灰蓝色的眼眸像鬼火一样跳动。
阴冷的话语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记忆里一圈圈涟漪。
厉九川眼底翻涌着黑色的浪潮。
“长乘……我所见过的长乘没有高冠老者,你说……他是谁?他想做什么?”
甘印的面孔一闪而逝,长乘十三歪过头,声音犹如鬼魅。
“你知道隐市沉尸任务何人是雇主?”长乘十三的头颅忽地靠近,双眼混浊如烟如云。
“有下属汇报,说是一位黑氅高冠老者,是不是……你看见的那位?”
长乘十三蓦地笑了起来,一会尖锐地咯咯笑,一会粗犷地狂笑,无论那种声音都不似厉九川曾经听见的长乘十三的声音。
一张五官被黑洞洞的嘴巴挤到角落的面孔替代了长乘十三,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却胜过千言万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波动都歇斯底里、都痛不欲生。
第七十七章 逆转(三)
时间倒退十息。
肢体缠绕的三人组合怪物朝城门前的小童飞速奔去,然后缓缓抡起拳头。
意识割裂的污秽种仅凭最原始的本能进攻。
即使厉九川已经借助插在城门上的镰刃飞速后退,周围汇聚的混合灵源仍旧让他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压力。
嘭!如同心脏震动般轰鸣的巨响,透明的波纹从拳头抡起的点爆发开来。
厉九川本能地双臂格挡,仍旧在受到冲击的下一刻直接失去了对身体的管控!
浑身血肉骨骼在剧烈的震动中粉碎成泥又飞快地重组,没人在如此剧烈的冲击之中看见他的双目化作全黑之色,阻挡甘印拳头的双臂以及后背又迅速长出一层漆黑鳞甲。
这一日,游山城足有半丈多厚的城门以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摧毁了。
先是一位冉遗传承者被一拳轰出城门,打穿了一尺见方的窟窿。
紧接着那个史无前例被污秽的怪物当着所有人的面,挥出三拳,将整个城门击得粉碎。
当最后一拳停下时,整扇城墙似乎都晃了晃。
飞出去的孩童只在地上留下一滩仓促的血迹,茂盛的树林中飘过一缕湿润的水泽气息。
他在勾勒传承疗伤。
“甘印”追了上去,这清晰的水泽气息就像有人专门抽离了此地其他灵源,用来让他追踪的一样。
如果放在他躯体里的只有一个灵魂,他肯定能从中意识到什么,并且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现在……长乘十三只是发出时而尖锐时而粗犷的大笑,不断地督促他,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
旱魃尸体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掉眼泪,用他那几乎被挤成一条线的眼珠滴落痛苦的泪水。
这让甘印也感同身受地痛苦起来,心中好似压抑着难以释怀的悲切无助,让他理智趋于涣散,连长乘十三聒噪的声音也掩盖了下去。
甘印仅剩的理智只是想着追上去,追上那个猎物,杀了他,夺取那个传承!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至于为什么要夺取那个……传承,因为他感受到,那是…那是绝对凌驾于他所拥有的任何传承之上的传承种!
强大的排斥性、唯我独尊的占有欲会将自己身上多余的东西通通吞噬!
而且还会变得更强……
他咧开嘴,粘稠的涎水飞溅在撞飞的树干残渣上,他竭尽全力地伸出手,飘渺的水泽气息仿佛就在眼前闪烁,却总也抓不住。
杂乱的枝叶间隙能看见小童窜动的身影,却总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下一刻失去踪迹。
……
在玄冥本体投射的阴影之中。
被称之为【冥】的世界和残破的五方极界碎片在这一刻重叠。
厉九川的灵质本源飞快地穿行在阴影里,每当身后的怪物即将抓住他,都会有一小片黑色的流质将他们再度拉开距离。
如果没有玄十一的辅助,厉九川根本达不到这样穿行的速度,哪怕脱离了肉体只剩下最轻便的灵质本源,也会在一息内被“甘印”抓住。
毕竟后面是三个传承度远超他的高位阶传承。
而他此刻的作用就是吸引“甘印”的污秽之力,玄十一在操纵他的肉身。
刚刚凝聚传承种的玄冥也无法应对这样混合的污秽,同时还得操纵肉身躲避这怪物的攻击。
所以他们只能兵分两路。
不过这样的选择玄十一没来得及告诉厉九川,以至于厉九川差点几次被不时浮现的三个幻象蛊惑。
“你以为爻嬷嬷真的是在帮你吗?”
“你猜她把你扔入井中时,有没有考虑你的生死?”
“为什么王母教的人会拿着甲兵令呢?那可是真正能够号令甲士的信物!”
“朝贺背叛了你……哈哈哈……”
“他想独占玉钱矿,那可是你的!”
“杀,杀了他!……你不想复仇吗?”
“……来和我们融为一体,我们一起去杀了他……杀了城中世家,杀了吴蒙山的山贼,杀了整个游山城!!!”
“玉钱矿是我们的!!!”
愤怒、怀疑、怨恨、贪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被理智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去。
但厉九川更能感受到的是,自己灵魂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和这些情绪共鸣!
就像即将挣脱锁链的恶魔,脱笼之日必将他带入无尽深渊。
像是察觉到那黑暗压抑的情绪,“甘印”盘绕在苍白身躯上的手臂依次张开,就像逐一展开羽翼一样,六只手臂高高扬起。
他咧开嘴露出紫黑色的牙龈,“和我们融为一体吧……”
……
玄十一猛地拧身躲开“甘印”狂野的拥抱,五人合抱的巨木在它六只手臂下骤然收紧,然后嘭地炸裂!
苍天巨木缓缓倒下,惊起鸟雀无数。
沾染了污秽灵源的树木碎片像一个个独立生命体,迅速长出扭曲的根须飞快地钻入附近的活物之中,飞翔的野鸟成片地坠落,周围的树木都钻入一块又一块污秽碎片。
如果三年之内没有大范围清剿秽兽,这里将变成一片死地。
眼眸纯黑的孩童低垂眼帘,如同未卜先知般躲开每一个碎片,在【冥】的世界里,这些污秽碎片简直像火把一样清晰可见。
玄十一踏上前方巨石,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前方高耸的树梢,只要跳过去,又能轻松拉开一大段距离了。
正当他踩到石峰,天空中一点黑影突然激射而来!
竟然是一根奇长无比的尾刺!
玄十一侧身滚落岩石,衣袖飞舞间遮挡眼眸,他从缝隙里看见天空中飞着一个鸟人。
一道尾生长刺、鸟身蜂腹的神灵显化在背生红褐双翼鸟人身后。
天宫的钦原,剧毒之刺客。
轰!
“甘印”从岩石落下,重重砸在地面,石块四分五裂地滚落,它看见孩童瘦小的身影再度没入林野,发出含混不清的愤怒嘶吼。
玄十一挑选的方向很有目的性,一直朝着东南方向直线狂奔。
就像早已知道哪里存在什么一样,让在远处观战的静主不得不派出手下干扰。
“他这是打算去……吴蒙山?”黑袍堂主皱眉盯着远方。
第七十八章 逆转(四)
“不错,看来他有别的情报来源,知道那群不知死活的山贼抢了什么东西。”月白袍的静主微微叹气,又看了眼半空中谨慎的鸟人,“那可是我唯一带来的手下,也只有他才能离着那么远迫使厉九川改变方向,可千万别死了,我还没勾勒翅膀。”
“说不定,我总觉得厉九川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堂主摇摇头,“卫月军那边可有动向?”
“说是快来了,但你知道我们一直没渗透进去,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来。”
堂主沉默片刻,“最好现在就去迎神子。”
静主无奈道:“神子玉丹都被毁了,现在回去还得建祭坛,朝贺可是一直盯着我们,见不到甘印和厉九川的人头他根本不松口。”
“你在这边看着吧,我去重建祭坛。”
黑袍玉冠的堂主罗祁说完身影微微扭曲,再看向静主宁无生时,已然换成一个模样有七分相似的执事。
宁无生一阵无奈,他知道罗祁做事向来不和人商量,说话也只是通知罢了。
……
玄十一再度躲过天空中飞来的毒刺,“甘印”肌肉隆起的手臂砸落在他身侧,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他掀飞了出去!
只差一丝他就要狼狈殒命了!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没有发作的时间。
庞大的肌肉怪物凌空跃起,六只手臂在空中挥舞,如同张牙舞爪的人面蜘蛛。
玄十一反应更快,瞬间贴地往外扑去。
孩童瘦小的身躯一点点越过遮来的巨大阴影,就在他即将脱离“甘印”的攻击范围之际。
嗖!
倒刺横生的纤细尾针朝着他脊背扎去!
不死于“甘印”,便死于钦原刺,这几乎是注定的死局。
这一刹那,孩童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钦原七五看见了一双纯黑的眼睛,并无半点光彩,却清晰地传达出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
处于真实和虚幻交接之界,冠以【冥】之称呼的深层阴影中。
在灰尘中残喘苟延的囚徒们麻木地看着死寂般黑暗的世界。
突然两道残破的身影骤然被撕裂,仅存的残缺传承权柄被无尽的阴云滤过,变成两个消耗品。
“【盾】。”
玄十一短促地吐出一个字,无形的淡黑色屏障从规则方面笼罩了他,那是绝对领域的坚不可摧。
与此同时,消耗品瞬间被抽离一道。
轰!污秽怪物嘶吼着砸落,却被屏障牢牢阻挡在外。
“【枪】。”
玄十一单手在虚空中一抓,千丝万缕的墨色线条汇聚在他掌中,化作一把线条勾勒的漆黑龙枪!
最后一个消耗品也被抽离了。
嗤!
撕裂空间的声音就像扯烂厚重的布帛。
“甘印”三人扭结的身躯被破开一个大洞,天空中的鸟人猛地朝后一仰,然后飞快地坠落下去!
大到孩童轻易地从洞里钻了出去,然后飞奔向附近一座山峰,山腰上还能看见几间房屋,亮着橘色的光火。
“甘印”并没有死,到了他这种程度,已经没有致命弱点,他是污秽中的污秽,是变异的怪胎!
血肉断口飞快地延伸出蠕动的肉芽,紧密地纠缠在一起,融为一体。
这下大眼一看,三个人算是共用同一具畸形的躯干了。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追都追不上了。”宁无生站在高大的树梢上苦笑扶额。
这时天空中落下一只鹰隼,歇在他肩上。
宁无生熟练地从鸟腿绑着的竹筒里取出一片布条,边打开边嘟哝道:“这么老套的手段,就不怕被打下来……”
“哦……哟。”扮相潇洒的静主咂巴咂巴嘴,“不得了,出大事了,我得去帮老罗一把。”
……
玄十一轻轻皱了皱鼻尖,熟悉的松香味道简直比爆裂的灵源还要耀眼。
他虽然不知道这群敢试图攻城的山贼是怎么弄到数量这么夸张的黄柏脂,但是不影响他小小地借用一下。
可能直接就用没了。
玄十一撞上一个冲上来阻拦的传承者,青蓝色的鳞片流水般覆盖了修长有力的手臂,也贯穿了来人的胸口。
他就这么拖着冒黑烟的尸体继续往山腰冲,有些眼力的山贼已经转头就逃了。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身后排山倒海般摧毁途中一切障碍的“甘印”。
这家伙太显眼了,简直要把山都撞倒一样,尤其是被他一路污秽过来的森林,不知诞生了多少秽兽。
玄十一将遗玉揣好,动作敏捷地蹿上山崖,一脚踢开伪装成柴堆的黄柏脂。
浓郁的松香瞬间充斥在空气中,让他神智为之一醒。
这一堆黄柏脂最少有十方,而这样的“柴堆”有整整五个!
五十方黄柏脂,价值连城,买十个玉钱矿都够了。
“干什么!”一道黑影骤然跳出,插在守门柴屋前的火把照出他晒得黝黑的皮肤,和因为发怒而泛红的脸膛。
“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吴蒙山撒野?!”他披着简单鞣制的虎皮,露出光裸的结实胸膛。
踢倒柴堆的孩童看了他一眼,纯黑的眼睛里满是看白痴一样的诧异。
他没有理会这虎皮大汉,转头拿来火把,用方才得到的那颗遗玉将那凡火引动。
嘭!烈焰瞬间炸开,吞噬了大半柴堆!
“住手……你,你!”虎皮大汉气得要死却又慑于火焰不敢靠前,转头大喊道:“请王母教大人出来,除此恶贼!”
山岩下的阴影空荡荡的,并未如同先前约定好的那样,他大喊一声就有高人来替他除掉来犯之敌。
玄十一没空理他,又将其他柴堆一一点燃,浓烈的白烟升腾而起,山下扑来的“甘印”一碰到这烟气便发出凄厉的嘶叫,转头欲逃。
他是污秽的化身,而黄柏脂就是用来除秽的。
玄十一大口吸入这松香气息,差点被呛到,留在重合于现世的【冥】中的厉九川也因此摆脱了那追击而来的赭赤怪物。
“啊……我的,我的钱……咳咳!”虎皮大汉看着熊熊燃烧的柴堆,边哭嚎边颤抖地伸出双手。
玄十一木着脸接住他伸出的双手,没等这蠢货反应过来,甩手将之扔到崖下,精准地砸中了“甘印”。
第七十九章 海事来人
三日前。
月境,苍尾原。
无数绿茸茸的苍尾草在风中整齐地摇摆飘舞,将浅清的野草气息带向四面八方。
广袤无垠的平原在山峦起伏的月境边缘算是罕见之地。
但在高耸且难以逾越的日环山脉下分别有三座通往外界的雄伟峡谷,每个峡谷延伸出去对应月境的方向都有一片平原。
分别是北方苍尾原、西南寒绒原、东南古椿原。
广袤的平原最适合驻扎庞大的军队,以管控蛮荒凶野的边境。
林擒奉命率四十万卫月甲士建城镇北。
一时间土著风声鹤唳,教徒们草木皆惊,大大小小三百蛮城俯首。
这日,整整二十位墨青缎绣麒麟纹武官服的海事府掌士们同时来到镇北城。
领头掌士秦瀚海出具了一系列证明,并奉上金黄圣旨。
圣旨内容不详,掌士们离开的时候,驻城的甲士只剩下三十七万。
……
……
玄十一将燃烧的黄柏脂堆一脚脚踹下山崖,密雨般泼向疯狂将周围活物撕成粉碎的“甘印”。
失去理智的巨大污秽种被砸到脑门上的新鲜活物吸引了片刻,就为它这瞬间的延迟付出了代价。
燃烧的黄柏脂落在它身上便如火炭落入油脂,扭曲的躯体顿时熊熊冒出灰烟,“甘印”的三张面孔发出凄厉的嚎叫,皮肉像蜡一样融化滴落,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显化于畸形怪物上方的污秽神灵也破败衰落,迅速失去原本赭赤的色彩,变成袅袅黑烟冲天直上。
玄十一忽地矮了矮身子,双目中的纯黑飞速消退,变成冉遗那青蓝竖瞳。
意识归位的厉九川神情茫然地看向远处簌簌颤动的茂密森林,他还没反应过来玄十一为什么突然把他换出来。
但随即他就看见密林中冒出一个、两个……成千上万的青铜“甲虫”。
飞奔在最前方的是五个一组的墨青官袍传承者,他们散发着毫无掩饰的、纯正的五德传承气息,较之厉九川此前见过的所有传承者来说,他们显得更加干净、稳定且强大。
之所以用干净稳定来形容,那就是别的传承者给人感觉阴郁冷漠,传承气息也诡异且具有强烈的污秽性。
但这些人给他一种直觉,那就是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污秽性,对自身传承拥有绝对的掌控。
青铜甲士们自漫山遍野冲出,目标正是厉九川脚下的吴蒙山。
魁梧的甲士宛如天神,数万甲兵横扫一切的凶悍气势无物可挡!
快要临近时,密集的脚步声好似天边沉闷的雷鸣,每一个目睹如此景象的人都心神震动,仿若目睹天威般升起无力感。
厉九川转身欲逃,天边响起一声嘹亮的鸟鸣,一道墨青缎绣的身影骤然砸落在他面前。
烟尘中缓缓站起一人,拍了拍身上灰迹,展开了一支卷轴。
“厉九川?”
这人声调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站在这里就像在自家后花园里斯条慢理地喝茶。
“嗯……”孩童微微歪头,扯了扯歪斜到胯骨的宽松裤子,露出一副无辜神情。
烟尘散去,露出来人一身麒麟武官服,和一双细长的眉目。
眼熟……厉九川忽然就想到了当初来村子的游医,简直和面前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八九分相似。
他手里拿着一支雕奇兽异草的青铜卷轴,上面有一道细长的豁口,拉开并非是布帛金纸,而是柔软如绸缎的半透明光幕,在火把照耀下折射出潋滟的水光。
从厉九川这边看不见上面的内容,只能看见一副秀丽的江山叠翠图。
紧接着他周围再度落下、跳出、冲来四道身影,清一色的墨青缎绣麒麟纹,眼瞳里闪过或蓝或金的五德传承光华揭示了他们传承者的身份。
“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啊,真像个可爱的小家伙。”其中一个活泛的少年郎乐呵呵地笑,看向同伴的眼里遮遮掩掩地闪烁着。
“别看了,他现年十八,早就成年了。”秦瀚海面无表情地收起卷轴,“他就是我们此行目标,把他送到兆阳,你们就能晋升二等掌士。”
“这可是个苦差事,咱们得一路穿过月环日环,还得接受皇城那群鼻孔长到脑门上的家伙盘问……”一个愁眉苦脸的家伙嘟嘟嚷嚷地道。
“得了吧,按常规走府里的规矩,晋升二等少说也得三年功夫,这趟走完顶多三个月,省了你多少功夫。”
说话的声音是个英飒的女声,而她人看起来却是男子般俊美英气,穿着也无隆起,脖颈被衣襟挡住,厉九川根本没看出来是女的。
最后那人高大魁梧,一声不吭,跟赵青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这是皇命,没人敢拦你们。”
秦瀚海双手背负,此时万千甲士如山崩地裂般冲过,将整个吴蒙山淹没。
厉九川只觉得后颈一紧,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拎着他踏在甲士们的盔甲上,跟随领头的秦瀚海奔向了游山城。
而那些甲士偶尔碰上藏匿的山贼,直接就撞得血肉横飞也无人停下脚步,有勾勒羽翼的传承者试图飞走,三五一组的甲士周身青铜盔甲整齐地闪过寒芒,数十杆长矛瞬间破空飞出,将那传承者扎成筛子。
整个过程还不到两息,整齐划一干脆利落,是天生的杀伐兵器。
“甘印”化为黑烟后存留的残余骸骨也万千践踏之中化为了飞灰,并未留下遗玉。
他们在做这些事时周围也无人停留,做完后也只是继续往前奔走,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掸了掸衣袍,拍了拍灰尘。
风呼尘啸中,厉九川遮住迷眼的沙石,抬头问道:“大人,这是要回游山城吗?”
“对。”愁眉苦脸的家伙点点头,“我叫齐驷,你可以喊我四哥。”
“……”厉九川没想到这会还能认个亲戚,“这么多甲士是要攻城吗?”
“怎么会,这本就是陛下的城,只是清扫些见不得人的老鼠罢了。”齐驷挠了挠下巴,“这周围三十座城池都会扫一遍,还有附近的矿藏,说起来……你小子胆子肥得很,整整五十方黄柏脂都让你烧得干干净净,知道那些东西够整个海事府用几年吗?”
第八十章 清剿
“啊……”厉九川露出茫然之色,“我只知道那个污秽种很害怕那些东西,情急之下……”
“好了,别装了。接下来咱们还得处两三个月,你都十八了,比肖虎还大两岁,不兴撒谎的。”
齐驷摆摆手,“我们之所以急着赶来,是接手了三件要务,第三件是吴蒙山山贼劫走了配给镇北城的黄柏脂;第二件是除掉作乱的野教,占领平山矿场;第一件是,奉陛下之命,带你回皇城兆阳。”
“皇帝为什么要找我?”
“不知道。咱们只奉命行事,从不揣测贵人心思。”
“那我……”
“你就跟着我们老大秦瀚海,第三件事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现在正在做第二件,唉,对了,之前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秦威的人,长得跟瀚海哥有八九分相似,说话慢吞吞的。”
“见过一位游医跟他长得很像。”
“哦。”
齐驷没有问人在哪儿,厉九川也没有说。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那一日黄昏失去的不止是一位海事府的掌士。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游山城。
有其他掌士依次来到秦瀚海身边听凭调遣,上一个接令带着几千甲士离开,下一个就地听令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无论是海事府的掌士还是卫月军的甲士,都井然有序,毫无混乱。
不多时,游山城前剩下五千甲士,城主朝贺也走了出来,冲着破洞城门口的秦瀚海行了一记大礼。
“恭迎掌士大人!”
朝贺垂下眼,微微颤抖的手依旧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恐,尤其是看见厉九川站在其中。
海事府隶属于皇帝直接掌管任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行事就代表了皇权。
“玉钱矿我已派人接手了,勉强算抵过你不除贼匪、酿成大错之罪。”
秦瀚海第一句话就让朝贺脑子一嗡。
“这……大人,敢问在下犯了什么……罪?”
“吴蒙山的山贼劫走了五十方黄柏脂,那本来是运往镇北城的。”秦瀚海淡淡地道。
朝贺瞪大了双眼,老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什么!这怎么可能!区区山贼,他们哪儿来的手段劫走五十方黄柏脂!”
黄柏脂是禁品中的禁品,受大樂严格管制,押运之人必然由海事府之人配以三等以上甲士,任何敢阻拦车队之人无论身份贵贱,可不经允许直接击杀,除非皇权特授!
五十方黄柏脂最少要配上十队掌士,十倍的三等以上甲士,以及不少于十分之一的五等甲士。
一队掌士五人,大樂的掌士和甲士等级最高都只是五等。
这样的押运势力,按理说绝不可能被山贼劫走。
“说来话长。”秦瀚海用一种倒霉事情就是栽你头上了的眼神看着他,“现在我麾下需要清理游山城以及附近村落的野教派,不知城主大人可还有什么指教。”
“没有……没有。”朝贺嘴里这么说着,眼神却落在厉九川身上。
“他是陛下诏书明言要带回兆阳的人。”
秦瀚海点到即止,并不多言,却让朝贺出了一身冷汗。
“城主大人现在打开城门,让镇北城的甲士们进去搜查吧,早点清剿完成早点去别的城。”
朝贺急忙下令打开城门,顺口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那个,请问大人是几等掌士?”
“三等而已。”
三等掌士,已经有直面见圣的资格了。
吱呀,城门缓缓打开,此时天光放亮,正是黎明时分。
五千甲士分批入城,像过滤杂质的梳齿一样结队穿行在城中小巷。
那个女扮男装的掌士在破洞城门上摸了一把,手腕一块半透明的镜石坠子摇摇晃晃。
“是冉遗,还有……呃,污秽种,应该是吴蒙山被黄柏脂化掉那个。”她一边说着,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从衣衫里取出一条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手。
“冉遗……”秦瀚海低头看了眼孩童,这家伙正望着城边蹲在墙角的一个高壮汉子。
“那是你家人?”
也许是厉九川孩童模样太具有迷惑性,秦瀚海蹲下身来语气柔和地问道。
“不是,他也是卫月甲士。”厉九川垂下眼帘。
朝贺看见一大一小的互动,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袍子,他总觉得这位三等掌士对自己有意见。
秦瀚海扬了扬下巴,愁眉苦脸的齐驷身影一动晃到赵青面前,正要伸手去抓他,却被猛地打开手,下盘也挨了一记重踢!
差点摔个狗吃屎的齐驷双眉一挑,向来都是他仗着传承种带给他的强悍体魄欺负别人,今天居然差点出丑。
这凡人好俊的身手!
齐驷来了兴致,接连和这人交起手来,脸上愁眉苦脸之色也逐渐变得严肃。
嘭嘭嘭!
数十招过去,两人居然不分上下!
不过赵青额角明显带了些汗色,即使是普通交手,传承者不自觉带上情绪的情况下,污染性的灵源依然会溢出,对凡人造成幻觉影响。
“赵青!”
站在旁边的孩童喊了一声,语气里的制止之意相当明显。
赵青立即停下即将挥出的拳臂,任由对方的拳头越冲越近,迎面刮来的劲风都吹得脸生疼。
齐驷的拳头停在他鼻尖上,然后变拳为掌,一把拎着这汉子的衣襟把他带到秦瀚海身边。
“你是卫月甲士?”秦瀚海蹲着问道。
赵青想了想蹲在厉九川身侧,“不是,我已除名卫月军。”
“那你俩什么关系?”
“他是我大人,我主上。”
厉九川看了他一眼,这就相当于彻底放弃了成为卫月甲士的机会,要知道有秦瀚海这层关系,赵青重新回到甲士营甚至能获得比以前更多的一切。
秦瀚海微微讶异地看向孩童,“他是奴隶?”
卫月甲士贬为奴隶,必然是犯过大错,秦瀚海之所以问这么多,是他看出来厉九川有让赵青回甲士营的意思。
“不是,他被诬陷成囚犯,我恰巧救了他。”
厉九川简单解释一句,赵青闷头蹲在一边没说话。
“哦。”秦瀚海笑了笑,没再多问。
此时,甲士们都已经入城,甚至还能听见短暂的厮杀声和小撮小撮冒起来的黑烟。
第八十一章 清剿(二)
城外秦瀚海一行人缓缓进城,厚重阴凉的城墙下,光线又明到暗再复明。
“我们大概会留在游山城两三天,等我把清城重任交给后面赶来的接手的人之后,咱们就能出发了。”秦瀚海扫过每一个升腾起黑烟的地方,“路上还有些事需要注意,今晚扫完城我再与你细说,你住在哪?”
“城主府,我睡在少府主的外房,是他的贴身侍卫。”厉九川一本正经地答道。
“嗯……”秦瀚海陷入沉思,随即转头望向朝贺面无表情地道:“劳烦城主大人给我们一人准备一间客房如何?”
“当然当然,已经差人去办了。”朝贺连连点头。
正说着,城内一隅传来一声闷响。
秦瀚海盯了眼东北方向,“肖虎、苏翊,去看看。”
“是!”
模样活泛的少年和俊美如男人的女掌士同时离开队伍,奔向声音来源。
秦瀚海接着下令道:“齐驷、傅陆,去西北侧探查,老规矩。”
“是。”
愁眉苦脸的齐驷和沉闷的魁梧男人奔向另一侧。
“什么是老规矩?”也许是想缓和气氛,朝贺好奇问道。
“如遇异数,可不经上报,直接斩杀。”
秦瀚海看着南边这一片混乱的人群,杂乱的污秽气息几乎在每一户人家中都有逸散,如若按照卫月军的审查制度,这些人都活不下来,于是心中对这位城主恶感更甚。
不是放纵野教传道,就是在培育人牲。
朝贺闻言嘴角扯了扯,终于还是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我观大人似乎对我心有不满,却不知缘由所在,大人可否明示,下官可以改。”
“人牲可以教化,污秽可以匡正,唯独这件事,你改不了。”秦瀚海也没有掩饰,直接开口道。
“敢问是何事?”
朝贺多年身为一城之主,莫名其妙受了他人怒火,自然也不甘示弱。
“人死可会复生?”秦瀚海一双细目睁开,露出火色。
“这……”
“三年前家父前来寻此子未果,却见野教于乡间大肆传教,持调令清剿后不过数日便身死魂灭!你敢说你不知此事?!”
朝贺脸色蓦地惨白起来,他嘴角动了动,半晌没说话。
他想说你们这些京都来的大人物哪里知道乡民之苦。
若都像你父亲一样随意破坏平衡,哪个城主能活过第二日?
为了平熄山神殿的怒火,他不得不放任他们搜掠孩童,若非如此,仅凭几百个甲士,恐怕游山城都会被杀空!
可秦瀚海一双火眼好似烙铁般看透了他的心,“但凡你不为了那些可笑之利和野教沆瀣一气!我朝镇北城四十万甲士卫月军难道是放在哪里让人看的吗?!”
朝贺想到了甘印许诺给他的种种好处、庇佑此城、保证其他教派不再来犯……他不止是为了利,更多是在传承者的威胁下,变得懦弱,自甘妥协了!
没有再理会那位城主大人,秦瀚海径直穿过城中街巷,途中偶尔能看见被青铜长矛贯穿尚在挣扎的传承者,房屋里惊恐的平民,躲在角落偷看的乞儿……来之前他心中怒火好似岩浆般翻涌不息,誓要揪出杀害父亲的贼人,为他偿命!
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杀害他父亲的可能不止是甘印,还有向野教举报父亲动向的平民、包庇甘印杀人的城主、漠视他人生死的世家,这些人杀也杀不完,斩也斩不尽!
愚昧且自欺,无可救药!
他心中厌恶更甚,直到抵达城的北门,五千甲士清剿完已然退出城外,等待第二次入城。
这种清剿按律当进行三次。
此时其他四个掌士也与他一同汇合,苏翊最先开口道:“昨日死在吴蒙山的污秽种就是甘印,城中最多的应该是山神殿的人,不过甘印死在城外,应该是天宫出手了。”
秦瀚海点点头,对着五千甲士下令道:“第二遍着重清剿地下,记得先扔燃柏,可以多等些时辰。”
山神殿最喜欢在地下挖洞,天宫的人则喜欢藏在世家,混入上流,这一点基本每个在学府进修的掌士都知道。
甲士们再度鱼贯而入,这一次清剿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到处都弥漫着柏木燃烧的松香气息,整个城都有些灰蒙蒙的。
但效果也极其显著,尤其是厉九川之前让山神殿的人回来清理王母教教徒,还有大半人想着在城中混水摸鱼没有离开,却不想碰上了镇北城的甲士大军。
于是一百多颗品质不错的遗玉被送到秦瀚海面前时,厉九川忍不住嫉妒地皱了皱鼻子。
尤其是昨夜玄十一吃掉了他所有的遗玉储备,除了放在朝子安屋里那三颗,期间他冉遗的传承度曾经冲上了三十,就像杀死猲四六那次一样,但现在又倒跌回一了。
不过玄冥传承因此涨到了传承度三,也就是说,不经过玄十一的手,他现在也可以使用玄冥传承。
冉遗传承度和玄冥传承度的置换比差不多是十比一。
要想提升玄冥传承,就得吞噬已经增加的冉遗传承度,加上瓶颈一算,传承度一百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
但按照长远来看,提升玄冥传承绝对是必要的。
当第三遍清剿时,秦瀚海让朝贺组织全城人都往外走,但凡留在城中的活人都将按重罪论处。
走出来的城民在镜石前一一检验,不少世家大族的传承者都被留在单独的地方集中看管。
甲士们再度扫荡全城,这次结束后算是彻底安静下来,秦瀚海一行人入住了仙客居。
厉九川将那三颗贵重遗玉取回,用青铜盒装了放在赵青身上,他们沾秦瀚海的光,也单独住了一间雅居。
是夜。
凉风习习,灯火点星。
秦瀚海院落里放着一尊琉璃暖炉,闪烁着橘光。
厉九川被喊到他身旁坐下,盯着暖炉发呆。
肖虎敲了敲暖炉外壳,坏笑道:“好家伙,皇城里的大居都没有这么奢侈,区区一个边境小城里也能有这等上品。”
“不是没有这么奢侈,而是你身份不够看见这些。”苏翊秀美的丹凤眼瞥了他一下,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第八十二章 迎神子
“切……”肖虎瘪了瘪嘴,讨了个没趣,眼神又落在厉九川身上。
“你这冉遗传承得到多久了?谁给你的引子?”
厉九川现在的传承度只有一,弱得就像才凝聚种子,也难怪肖虎会问。
“才得到不久……引子是什么?”
“他们得到传承的方式跟日环以内都不一样。”秦瀚海突然插口道:“蛮荒之地今日生明日死,没有秩序,朝不保夕,他们靠拜神得到传承。”
“什么?”肖虎神色愕然,“那和邪教有何不同?”
“这就是最原始的,得到传承的方式,不然你以为最初的传承种从哪儿来?”苏翊一脸鄙夷。
“那得死多少人才能得到传承……”肖虎两眼放空。
掌士们看厉九川的眼神有些变化,如果按照拜神的路子走,最终能活下的人绝对是百里挑一的。
厉九川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和他们也不一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冉遗的神像,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凝聚传承种了。”
“哦?”秦瀚海忽然笑了笑道:“真该说……不愧是厉家人。”
“姓厉的很特别吗?”小童捞过一只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果子露。
“厉家可是皇城传承水德最长的世家,没有之一。据说已经有几百年之久了,虽然只是食种,但也相当了不起……”肖虎掰着手指接口道。
愁眉苦脸的齐驷忽然撞了他一下,肖虎蓦地闭上嘴。
然而厉九川的问题已经问出口:“那现在呢?京城还有厉家吗?”
“说点别的吧。”秦瀚海打断他们,“如果今夜无事,我们明天便启程前往兆阳,路上千万记得不要随意离开我们,最少有两个掌士要留在你身边。对了,如果途中遇到有人无缘无故要杀你,万一我们都不在你身边,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可以反杀。”
说到这,秦瀚海看了他一会,从怀里摸出来一颗拇指大的遗玉递过去,“是不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吞噬遗玉修炼?”
众人看向厉九川的眼神趋于同情。
“……是。”厉九川顺势露出无辜的模样,伸手把东西接过来,“为什么路上会有人无缘无故杀我呢?”
“嗯……边境多匪盗。”秦瀚海牵强地解释道。
厉九川又抬头盯着他,“大人,我并非孩童,有些事情早晚得知道的。我虽然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可老屋里的嬷嬷告诉我,厉家是被贬斥来到月环边境,你说路上有人会杀我,是不是有人不希望厉家人回去?”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周围只剩下暖炉炉火燃烧的呼呼声。
“那他们会对你们动手吗?”
出乎预料的,秦瀚海本以为这孩子会很紧张,会问问关于敌人的事,没想到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们。
“兴许……但我们也不肯定会不会有那样的人。”
……
朝贺寝居下三丈。
新挖的土坑中,灰头土脸的宁无生盯着面前翻涌血色的小号祭池。
刚挖完坑的罗祁往前面放下一只小小的天神神像,然后开始进行礼祀。
衣袖挥舞阴影翩然,苍渺的战歌仿佛从遥远的虚无中飘来,无数人密集晦涩的拜神祷告声在狭小的土坑中回荡。
血池宛如煮沸般翻涌,一抹莹白的珠光徐徐升起,洁白无瑕的“玉蛋”浮现。
一颗、两颗、三颗,血池干涸了。
“才三个,这有点不好办。”罗祁皱眉道。
“找个厉害点的,把三个一次塞进去。”宁无生指了指外面,两人对视一眼。
肖虎在一行人中性格最为跳脱,很快他就受不了院落里的压抑氛围,转身钻出去讨酒喝了。
仙客居里美人多美酒也多,他很快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在后花园里跟几个美人姐姐捉迷藏。
“美人姐姐……”肖虎脸上带着醉酒后的酡红,撅着屁股脑袋扎进灌木丛里喊,“美人姐姐快出来啊,明日……明日我带你们回兆阳,嘿嘿嘿……”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被人拍了拍,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月白袍子的陌生美人。
“咦……”醉得满脑子雾水的肖虎醺醺然问道:“你是哪位姐姐?”
“……”宁无生一阵无语,随即笑眯眯地道:“小兄弟,我带你去看个好地方怎么样?”
肖虎眼珠子往白袍美人衣襟里面望,“好……好姐姐,你胸咋这么瘪呢?”
宁无生双眼闪过一抹厉色,却是温声笑道:“胡说,你过来仔细看看?”
肖虎哼哼唧唧地边凑过来边道:“那我看了啊……”
宁无生趁他伸头的瞬间劈手将之打昏,拖着人就离开了。
朝贺寝居地下三丈。
罗祁捏开肖虎下颌,宁无生把白蛋往他嘴里塞。
三个全下肚后,这厮肚子明显凸了起来。
紧接着肖虎肚子突然塌陷,七窍溢出华彩烟气,光影变幻中能看见众生朝拜神祗的碎片,还有一些诡异扭曲的毛发和眼珠。
不多时,一切异象归于平静。
宁无生和罗祁面面相觑。
“这就完了?”
“比以前都平静,可能是没用过掌士。话说你把人带来的速度比我想象得更快,是我小瞧你了。”
“……”宁无生摸了摸鼻子,“我说是他喝醉了被我骗来的,你信吗?”
罗祁露出鄙夷的眼神,“比我强就比我强,何必遮遮掩掩。”
“你们在聊什么呢?”
肖虎不知何时盘膝坐在地上,笑吟吟地问他们,一双藏蓝色的眼睛里散发着血芒。
……
秦瀚海喝了一碗果子露,又问守在院外侍女要了壶酒。
厉九川正将遗玉吞噬,大概二十个单位的标准遗玉灵源涌进冥想中,开始勾勒冉遗之像。
照旧选择勾勒双臂,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秦瀚海盯着他。
当然是很熟练。
厉九川在心底回了一句。
苏翊晃了晃手腕的镜石,“加了二。”
“有点低了。”齐驷嘟哝一句,“一开始不应该这么低啊……”
“那应该有多高?”小童抬头望着他们。
“传承度五之前一颗遗玉就能升百分一,十之前需要三到五颗遗玉能升百分一,二十之前才需要十颗左右遗玉升百分一。”苏翊解释道。
第八十三章 出发前夕
“那传承度二十到三十之间呢?”厉九川皱起眉头,仿佛意识到什么。
“二十到三十对许多人来说是一道门槛。”
苏翊摸着下巴:“别看有些人升到二十之前用的遗玉屈指可数,但二十以后便看机缘,多则四五十颗遗玉才能升一,少则也只需两三颗遗玉。”
“只需要两三颗的人多吗?”
“看传承度,瓶颈三十以内只需要两三颗遗玉便能升一的人,每个世家势力多少也有一两个。瓶颈五十以内还能只用两三颗遗玉的人,没听说过。”
“那有没有一直都需要固定数目才能升一个单位的传承度?”
“单位是什么意思?”苏翊皱了下眉,但她随即以为是月境土著的俚语,并没有追究什么,“传承度都是一开始简单,越往后需要的遗玉越多,但是有些古老的世家认为只有自己从天地中汲取的灵源才是最正统的修炼方式,他们不用遗玉修炼。”
“原来如此。”
厉九川想到了自己两次飙升到传承度三十的经历,他能肯定,自己升到三十以上,所用遗玉依旧是十颗提升百分一的传承度!
“若是我传承度到了三十以上,每提升一的传承度,需要的遗玉还是十颗呢?”
“那你当然在天才的范畴之内,要是传承度五十以上还能十颗遗玉提升百分一,你绝对是妖孽。”苏翊有些无奈地道,语气活像是哄小孩。
厉九川眨巴一下眼睛,又问出一直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
“传承度三十以上是不是就有天赋神通了?”
“对,就算日后你传承度意外下跌了,神通依然能用,不过下跌的传承度不能低于二十五。”
“明白了。”
“唉,等会。”苏翊眼神奇怪地问:“你一个食种,谁告诉你有神通这回事的?”
众所周知,食种没有神通。
“我在山神殿的师傅,他是猲狙传承。”孩童神情无辜。
“什么?”秦瀚海面色微变,“你入了山神殿?”
“被他们抓去的。”厉九川老实答道。
“游山城这边的山神殿隶属于幽天部,据我所知,幽天部下没有冉遗传承,他们没有逼你参拜土德神灵吗?”
“拜了,神灵毫无反应,直到那天做梦。”
众掌士对视一眼,苏翊犹豫道:“莫非是他家祖先保佑?”
“不清楚。算了,做梦这事到此为止,不要过多谈论。”秦瀚海在异常的事情上格外谨慎。
众人沉默片刻,秦瀚海接着问道:“你在山神殿里一般都干什么?”
“我得到冉遗传承种后,传承度始终没动,被甘印发配到弓叔那边,最后被少府主挑走做了贴身侍卫,然后就……陪着少府主玩乐什么的。”厉九川眼珠挪向一边,颇有些孩童尴尬的扭捏之态。
众掌士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秦瀚海狠狠地嗞了一杯酒,这孩子说话总让人心里一上一下的。
看着厉九川这副精致且柔弱的孩童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十八岁的青少年。
赵青在旁边又喝了一口果露,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万振山是怎么死的。
“行了,九川的事就谈到这,咱们来看看明天的行进图。”
秦瀚海从怀里摸出那支青铜卷轴,拉着细缝处的木轴往外拉,流水般的光幕亮起来,将他的脸照得一片苍黄。
厉九川站起身,偷偷摸摸挪到秦瀚海身后,去看卷轴内容。
只见那是一副羊皮底的地图,细看下才发现所谓光幕其实是一种半透明的丝绸,质感极为轻盈罢了。
地图映在上面,显露出羊皮的质感,显然这只以一张图片的形式显现的,丝绸上散发出灵源波动,估计还是跟传承之力有关。
也不知道此物是哪位传承者打造。
“看,从游山城出发,经过白月岭到暮日城,差不多需要五天时间。然后咱们在暮日城休息一天,再翻过月环山,走过荫道,从兆阳正北方的怀和峡过日环,这期间差不多要花将近两个月。只要出了日环山脉,抵达辽阔的中原,咱们最多只需要三天就能走水路到兆阳!”
秦瀚海依次指着地图上的地点,划出一条勉强算直的路线。
厉九川凑过脑袋,“两个月啊,我能带上赵青吗?”
“可以,但我们不负责他的生死。”秦瀚海头也不回地道。
“没问题。”赵青第一次开口道。
“路上还需要带什么东西吗?”厉九川再次问道。
“你不用带,他随意,但是他带的他自己负责。”
秦瀚海抬手轻轻把厉九川脑袋拨开,这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家伙真有点让人受不了。
“好。”厉九川坐自己位置,捧着果露喝,没多久头就一点一点地,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赵青起身把他抱到隔壁雅居里,一如三年前那个夜晚。
厉九川俩人前脚刚走,醉醺醺的肖虎后脚就回来了。
他摇摇晃晃扶着墙走进院落,包括秦瀚海在内的人都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嗯……嘿嘿嘿,美人姐姐……”肖虎盯着苏翊傻了吧唧地笑,身上墨青缎绣衣袍皱巴巴的,衣襟还粘着不明湿痕,疑似口水。
这一刻,所有人都相信这个肖虎是那个色鬼少年肖虎。
苏翊更是直接拿起手边一件银盏嘭地砸到他脑门,肖虎晃了三晃噗通一声倒下,发出如雷鼾声。
“傅陆把他搬进去吧。”秦瀚海抬手拍了拍沉默汉子的肩膀,“我跟齐驷去外面买点补给,你们早点歇息,路上苦着呢。”
“是,大人。”苏翊笑道:“咱们都走过一回了,还能怕什么不成?”
秦瀚海微微勾起嘴角,只留下一个离开的背影。
赵青给厉九川盖好被子,低声道:“大人,我去外面买点路上能用得着的东西,您早些歇息。”
“玉钱放在朝子安屋里的床板下,用胶粘着,都拿去。”厉九川虽然背对着赵青,但语气清晰丝毫不像困倦的样子。
“是。”赵青没有推拒,能在野外赶路过夜用上的东西本就价值不菲。
他心中已经开始计划买那些店铺里压箱底的好物件,尤其需要一个能装下那些东西的包裹……或者箱子会更结实些。
反正他又不缺力气。
对了,甲士盔甲和长矛也理应拿上,外面很危险,他需要这些。
第八十四章 前往白月岭
次日。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赵青才背着一只跟厉九川身形差不多高的青铜大箱子回来。
赵青刚打水冲洗了一下汗迹,苏翊已经在院外催他们准备出发了。
厉九川也才晨练完,洗了个澡,把衣袍也清洗了一番,直接用内力烘干。
赵青也简单收拾完毕,把箱子背起,示意厉九川坐在他肩膀上,正好还有箱子接着。
两人来到街上时,秦瀚海一行人嘴里都叼着热乎乎的饼子,肖虎手里还拿着额外两张。
他抬头望着坐在赵青肩膀上的孩童,有点无可奈何地踮起脚尖把饼子递给两人。
厉九川谢过后把赵青的青铜盔面当桌子靠,拿着饼子边嚼边东张西望。
赵青个子接近两米,全副武装后只高不低,坐在他肩膀上,下方一览无余。
“你这倒是舒服了,赶路还有人托着,真方便啊。”
肖虎笑嘻嘻地吃着饼子,瞅了傅陆一眼,傅陆跟赵青差不多高,一样的身材魁梧。
“想都别想。”齐驷敲了敲肖虎脑袋,“同为掌士,人家不会背你走的。”
果然,傅陆根本没有搭理肖虎,跟着秦瀚海就往城外走。
厉九川吧唧吧唧嚼着饼,将赵青的盔甲和青铜箱子灌注满灵源。
青铜武器之所以能杀死传承者,都靠得都是里面灌注的灵源,甲士营里也有专门的传承者干这个。
说到底,杀死传承者的终究还是传承。
清晨的野外有些淡薄的雾气笼罩着森林。
泥土冰冷,盔甲扫过叶片滚落晶亮的露珠,拇指大小的青毛虫在枝条上一点点蠕动,蜘蛛在树梢安安静静地拉出银丝。
赵青取出一条软裘披在孩童身上,他脑袋侧面就像长了一颗绒球。
墨青缎绣衣袍的掌士们脚步轻灵且快,如同林中若隐若现的豹,唯有赵青和傅陆脚步沉重,但速度丝毫不差。
偶尔有循着脚步声追来的秽兽,被赵青一脚就踹飞老远。
游山城里虽然有赶路的马车,但传承者脚程比马快多了,尤其是深林里马匹施展不开,还会被秽兽偷袭,反而耽误速度。
从薄日初升到黄昏日沉,期间只有赵青拿出水食给厉九川稍作补充,再追上掌士们的步伐,其他人则从未停下,直到秦瀚海停留在一座高崖边,所有人才得以喘息片刻。
“休息半个时辰。”秦瀚海盯着远处山峦,心里估算着大概路线,又从怀里取出青铜卷轴,半透明的丝绸像流水一样律动,化作一张羊皮地图模样。
其他人纷纷开始从行囊里补充食水。
秦瀚海从悬崖边走回来,“明天再走一天就能到白月岭了。从白月岭到暮日城还需要三天脚程,不过岭上有个村子,看看应该能添些食水。”
“大人,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没走过白月岭吧?”肖虎挠着脑袋问。
“来时先去了镇北城,绕了不少路,回去自然要走捷路。”齐驷叼着草嘟嚷。
“这……白月岭之前有人走过吗?”肖虎在自己包裹里翻来翻去,捞出一只凉了的烧鸡丢给厉九川。
秦瀚海闻言微微皱眉。
这话听起来不像从没心没肺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即使每位掌士都能领到月供的黄柏脂,但仍然有人沦陷为传承种的奴隶。
少年郎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接着问,“村子里有美人姐姐吗?”
秦瀚海眉头松开,没搭理他。
厉九川抱着烧鸡闻了闻,然后递给赵青,赵青很快就捡回来一堆干柴,准备烤热了再给他吃。
活像是照顾儿子的爹。
“白月岭已经有些年没人走过了。”秦瀚海接着抖开卷轴看,“不过村子还在,附近还有人看见白月村的人去过暮日城。”
厉九川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卷轴上到底写着什么的时候,秦瀚海已经把卷轴收起来了。
“此物是什么?如此神异?”小童用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着秦瀚海。
“那是烟海书卷,在兆阳有卖,价值三万遗玉,上可查天文,下可知地理,收录书籍浩如烟海。”苏翊抢在前朗声笑道,“我们都垂涎已久,可惜大人舍不得给我们多看两眼,是他的传家宝呢!”
秦瀚海面无表情,“隐丝贵重得紧,摸坏了没得修,你们又赔不起。”
厉九川眨巴眨巴眼睛坐回去,赵青已经帮他把鸡烤好了。
他把烤鸡分了一半给秦瀚海,剩下的切块给众人分食,留个鸡腿犒劳赵青。
众掌士没人客气,肖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这鸡他就买了一只。
齐驷嚼着鸡屁股,“我说,小虎子,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专门给他买烧鸡呢?味儿还不错。”
肖虎只是嘿嘿笑,眼珠子直往兆阳方向看。
众掌士心领神会,苏翊更是翻个大白眼。
他们在这边打哑迷,厉九川只是认真地吃鸡,似乎全然顾不得他们。
很快休息的时辰就到了,秦瀚海丢给厉九川两颗散发着荧光的玉球,外面罩着一层铜丝编网,可以挂在腰间。
“夜里带着这个可以驱散秽兽,你那个凡人甲士看不清夜路,多带一个,光要亮些。”
“谢谢大人。”
厉九川把两只光球都挂在赵青腰间。
一群传承者本身的气息已经足够吓走秽兽,用灵源显化双眼时也可以驱散夜色看清道路,这东西单是给赵青准备的。
虽然秦瀚海嘴上说不管,但实际却很宽容。
赵青从箱子里摸出一只铜丝灯笼,里面就装着这样的两颗玉珠,他把秦瀚海给的也塞进去,顿时光亮就照得更远了。
显然他也早有准备,没打算拖后腿。
夜色中启程有凉风拂过面颊,浮躁白日里的生灵都安静下来,只有虫儿们的啾啾嘶鸣成片响起。
衣摆偶尔荡过一丛灌木,无数荧光小虫飞起,犹若繁星。
天空中的皓月泛着浅浅的金白色,清晰又明亮。
厉九川趴在赵青的盔甲上,掰着指头心疼地数自己损失了多少遗玉,如果不是海事府这些人的到来,即使朝贺背约,他也有把握吃上一口玉钱矿的肉。
可惜,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除了至关重要的三颗大号遗玉,他连传承度也跌回去了。
而且日后说不定还会反复发生这样的事,毕竟玄冥传承是个不得不跳的大坑。
第八十五章 白月村
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一行人才在一座山头眺望到白月岭的村落。
也许是山上寒冷水汽重,村子总有些雾蒙蒙的,看不甚清楚。
待他们走到村岭脚下,总算是出现了一条杂草茂盛的小径,依稀能看见当年被人踩得光滑结实的路面。
再往前走已经能看见村子里的房屋,却不见半个人影。
四周都静悄悄的,仿佛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秦瀚海皱眉拦住众人,前面一处草丛里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晃,如果是一头正在吃尸体的秽兽,那么秦瀚海就会直接换条路去暮日城。
毕竟他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护送厉九川回兆阳,而不是清理周围村子里的秽兽。
肖虎捡起一颗石子丢过去,草丛里啊地响起一声惊叫,一个头发脏乱,穿着烂布片的乞丐猛地钻出来,看见一干人跟看见鬼似的,一边嚎着一边就冲进了村子。
众人微微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乞丐都能活下来的地方必然不会是死地,但村头未免也太冷清了些。
秦瀚海想了想道:“我和老四、老陆进去看看,你们在外面等着,最多一柱香就回来,如果没有回来,按老规矩办。”
“是。”苏翊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说完,三人就走进了村子,苏翊在旁边面色沉冷地等待,肖虎坐在地上拔草玩。
厉九川拧过身在赵青背后的箱子里翻来翻去,然后掏出一把果子丢给两人。
“谢谢啊。”肖虎笑嘻嘻地接过果子,咔嚓咬了一口,脆甜脆甜的。
苏翊有些无奈地看他俩一眼,也接过果子啃起来。
一把果子吃完,秦瀚海三人也回来了。
三人身影从清冷的村口出现之际,似乎脸色都有点泛青,如同死人那种青灰色。
尤其是秦瀚海一双眼睛竟然没有半点光彩,浑黄且无人色。
然而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却又根本没有产生刚刚的变化,依然是原来那副样子。
但额外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从未见过面前这三个人,但心底又知道他们是谁。
就像陌生人披上了他们一模一样的皮。
厉九川不动声色地打量苏翊和肖虎一眼,肖虎没什么反应,拍拍裤子站起来,而苏翊瞳孔有些缩小。
“走吧,村民们都住在里面,所以村头没什么人。”秦瀚海神色如常地道。
肖虎没心没肺地跟上去,苏翊有些着急地瞪着他,落后了半步。
赵青抬头看厉九川,厉九川拍了拍他肩膀,示意跟上他们。
秦瀚海走向村子,背影看起来毫无防备,而齐驷和傅陆稍稍停留了片刻,直到赵青跟上苏翊,他们才接着走。
赵青路过齐驷身侧的瞬间,厉九川的余光看见齐驷脸上掉下一块腐烂的皮肉,露出紫黑色的牙龈和粘稠腻滑的舌头。
但他立即伸手接住那块肉,将之粘了回去,就像摸了摸脸颊那样自然。
厉九川捋了捋后颈立起来的汗毛,默默把后背靠在赵青头盔上。
出门第三天,他想念游山城了。
一迈入村落,就让人感觉到某种氛围鲜活了起来。
街边的土屋木门似乎也不那么陈旧冰冷,清风拂过浅草,树梢还有嗞嗞的虫鸣。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三五个孩子在街边捉迷藏。
还有老人搬出藤椅在晒太阳,几个老妇围在一起给衣服缝补丁,青壮挑水砍柴路过,妻女接过那重担,为他们擦汗。
周围的一切都温和有致,如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村落。
但厉九川却感觉原本身边熟悉的人好像……越来越陌生。
走在前面的秦瀚海似乎双手指节越来越粗大,就像常年干农活的老农,衣摆下方竟然有一块不起眼的补丁!
齐驷那副总愁眉苦脸的样子变得面无表情,指尖总若有若无地擦过腰间的刀柄。
傅陆阴沉地跟在众人身后,脚步声愈发沉重起来,几乎盖过了所有人的脚步声。
而肖虎和苏翊也开始让人感觉阴冷诡异起来。
肖虎那副少年的面孔老是偷偷摸摸地打量厉九川,好几次都在拿舌头舔嘴角,偶尔露出锋利的尖齿。
之前吃饼子时明明是正常的人牙!
而最注重形象的苏翊居然不知何时有些蓬头散发,黑色的眼仁越来越小,看起来就像阴恻恻地翻白眼。
厉九川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起来,因为他觉得赵青一遍又一遍地透过青铜面甲上两个眼洞在盯自己。
一开始还克制着趁他不注意在看,后来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盯着他,看一眼又假装看向周围,再看一眼……如此反复循环。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被反复看了七八十次!
简直……简直就像周围的人无声无息被其他东西换了个遍!
诡异的恶心感越来越厚重,厉九川只觉得那些村民前所未有地可爱起来,哪怕是路边的野草都那么干净鲜活,不像自己周围的这些……东西一样,让人从心底里泛起寒意。
是什么时候,他们变成这样了呢?
厉九川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放在赵青肩甲上的手也满是汗迹,留下几个湿透了的指印。
这时,迎面突然跑来一辆马车,厉九川正想下手制造些混乱,却看见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颗石子,刚好落到马蹄之下。
啪!马蹄一歪,发出骨骼断裂的清脆响声。
马车轰然横飞过来,烟尘四起,一行人瞬间分散,厉九川趁机跳下赵青肩膀,一头扎进旁边小巷。
逃离之际,他出于警惕地回头一看,竟然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秦瀚海他们并没有朝自己追来,而是各自分散开来,消失在了四面八方的巷道房屋之中,就像生怕后面有人追自己一样!
厉九川在这瞬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跑出小巷正要喊住他们,却早已没了他们的踪迹,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中,周围人来人往都是村民。
一只花白老猫路过,沙哑地嗷呜叫了一声,伸个懒腰瞥了孩童一眼,兀自高傲地踱着步子跳进一家人来人往、弥漫着菜香的饭馆。
厉九川盯着这一幕,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所有人都被骗了!
第八十六章 白月村(二)
刚刚所见不一定为真,而所感却一定是假!
视觉、嗅觉、听觉、乃至味觉恐怕都被影响了,至于触觉……
厉九川缓缓俯下身,去触摸地面,阳光照耀着的地方温暖而柔和,土地特有的清新气息钻入肺腑。
他又盯着来往的村民,突然一把抓住一人的脚踝,来自活人皮肤下的温热感传递到指尖,皮肤触感也很正常。
“干什么你!”被抓住的村民吓了一跳。
厉九川收回手蹲在一边不说话,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看他。
“这……小孩子家家的,快回去找你爹娘!”村民说完摆摆手,继续走他的路了。
对面饭馆里的老猫打着饱嗝走出来,慢吞吞地擦着那村民脚面路过,远远地避开了厉九川。
这下好了,连触觉也被欺骗,还不如一只猫。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裤,开始往村外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
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就这么一路返回走到了村头,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村头的路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坑。
坑壁凹凸不平,就像有人在下面一铲一铲才挖出来的一样。
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周围也没有半个人影。
厉九川在坑边蹲下,他本来想绕开的,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坑让他感到十分亲切,甚至忍不住想跳下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他回头看了眼周围,确认附近半个活物都没有,才两手扒在边缘往下看。
他只打算看一眼就离开,就看一眼……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厉九川没有发觉,自己大半个身躯都伸入了洞坑中,倾斜到极限的双臂维持着微弱的平衡。
突然,一只预料之外的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只觉得有一瞬间失重感,继而周围陷入了黑暗。
……
落地窗外的霓虹灯成片地闪烁,将入夜的城市照得灯火通明。
熟悉而沧桑的味道一点点沉降在这个尚未步入宁静的世界。
一丝一缕微凉而柔和的风从缝隙挤进屋子,缠绵地绕过窗前人的指尖和面颊。
清苦的中药味弥漫在室内,每一次呼吸牵拉的伤口都在提醒他受到了怎样的重创。
玻璃窗映出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孔,漆黑无半点光亮的眼珠像橱窗里冰冷的人偶。
他赤裸的上身有一道夸张的伤口,从锁骨穿过胸口到深陷到下腹,血丝如同赤色闪电狰狞舞动着电光往四面八方蔓延。
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距离彻底愈合还差得远。
厉九川抬手轻轻按在落地窗上,苍白的面孔如同鬼魅盯着繁华的城市。
柔和的月光初显轮廓,沉重的阴云萦绕在周围,一缕潮湿的柔软气息从窗缝钻入他的鼻腔。
无论是时间、风、湿度、亮度,或者此刻的心情、周围的声音,都那么地让他愉悦,以至于伤口处传来的痛苦也削减到微乎极微,等同于适量的兴奋剂。
仿佛这个夜晚专门为他而诞生,是命定的杀戮之夜。
只是……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有什么东西被无形中疏漏、遗忘了。
大概是受伤的原因,他始终想不起来忘记了什么,但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狂风拉起阴云的帷幕遮住月光,密集的雨点开始下坠,奏响了死亡乐章的起始。
厉九川换上黑色的雨衣出门。
楼下跟杂货铺老板女儿谈情说爱的小伙侧头偷瞄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
突然,一记重锤抡在他脸上,整个人猛地向仰倒,一头扎进杂货铺的玻璃柜台。
年轻的女孩发出惊声尖叫,血点夹杂着玻璃碎片飞射向四面八方。
雨幕如瀑落下,来往的车辆发出怒龙般的轰响,等女孩想起报警时,那身黑雨衣的男人已然不见了踪迹。
阴暗街巷的后门钻出来一个醉汉,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垃圾桶呕吐,雨水将他打湿透彻,头发丝丝缕缕地贴在脑门上,眼神一片混沌。
他转过身,看见一身兜帽黑雨衣的男人和半个苍白的下巴。
“不……不是我!”醉鬼忽然颤抖着后退,“不是我出卖的你!”
兜帽下的人微微低头,露出一双黑色无光的眼睛。
就像打开了水龙头,喷涌的液体哗哗往外淌,路灯下垃圾桶的倒影里露出一双瘫软无力的脚。
酒吧、居民楼、路边摊、酒吧、豪宅、别墅、酒吧……目标们最喜欢的地方还是酒吧,他还没有死,这些人就急于庆贺了吗?
人类的颈骨是那样脆弱,皮肤薄得像一层纸,一戳就破。
劲力催发之下,两百公斤的加重型沙袋能轻易从另一端打破,相较之人体,就像塞进脆纸板的血袋,五指捏合就会有数之不尽的黑红色小虫从缝隙里钻出来,前扑后涌地奔赴大地。
纵使雨水遮掩所有的痕迹,联邦警局还是被惊动了。
但和曾经不同的是,厉九川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势影响,每一击都带走一条性命,轻松如同面对鸡鸭的屠夫。
血点洒落在他脸上,雨水又很快将之冲刷。
他从被追捕的酒吧一路杀到常人禁入之地,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几乎没有什么能阻拦他。
指尖划过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体似乎都带着血肉的质感,那些捧着高级枪械的追捕者却从未用过那些武器一次!
厉九川冥冥之中已经明白了什么,但脑海中的念头始终不甚清晰,但他知道杀戮越多,这个世界的破绽似乎就越多,死得越多,异样之处越多。
他只需要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杀杀杀……杀到天地尽头,杀到再也无人背叛,杀到万物寂寥天地静谧,到这世界再也无法承受的那一刻……
呼!
厉九川脚步一个踉跄,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抹了把脸上的液体,五指猩红。
眼前是一片塌陷的坑洞,上面是村落老旧的房屋。
有活物般呼吸的粘膜和肉胎攀附在坑洞周围缓缓地蠕动,却呈现出一副破损的模样。
碎肉和血迹粘了一地,还有清晰可辨的残肢断体。
他刚刚,应该就是被这种东西“捕获”了。
第八十七章 肉眼
回头一看,肉胎后面都是破碎的血洞,看样子他刚刚就是从那里面杀出来的。
为什么刚刚会做那样的梦呢?
如果把自己欺骗到这种地步,只是想让他做一个不太愿意回想的梦,然后任由他切开血肉逃出来……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厉九川抬头往上望,这坑洞有些深,只能看见村落屋子的屋顶,他纵身一跃,五指紧扣土石缝隙,正要爬出坑洞。
突然面前多了一张铁青色的脸,露出少年郎特有的稚嫩脸型和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来人是肖虎。
“我拉你上来?”
肖虎伸出手,咧开的嘴缝里滑出一条紫黑触手。
“……”
像是知道厉九川看见什么了一样,肖虎微叹道:“唉,别害怕,都是假的。熟悉之人变得陌生,陌生的却令人熟悉。但有一点是必然,本质不会改变。”
“本质?”厉九川拉住他的手,借力爬出坑洞,“难道不是大脑受到影响,思维产生认知性偏移……”
“啊?”肖虎一脸迷茫,根本没听懂他说得什么意思。
“没事。”
厉九川站起来,看了眼身后。
那是极具冲击力的一幕。
苍白的月光下,巨大眼瞳生长在地面。
粗壮的血管筋膜扎根地下,灰白色的虹膜中间是淡红的瞳孔。
半透明的角膜下褶皱清晰可见,瞳孔微微涨缩的样子,让厉九川想到了日全食时的日冕层。
眼珠差不多有两辆马车大小,周围粘连着一圈铁青色的肢体,细看下才发现那是一些衣衫破烂的村民。
他们背后粘连着眼珠的血肉,小股蠕动的青筋爬满了全身,却还僵硬地伸出四肢保留着生前逃离的样子,此刻正瞪大了充血的眼睛盯着肖虎和厉九川。
“他们还活着吗?”厉九川手腕一抖,镰刃扣在掌心。
“不清楚,总之不可能安然无恙。”肖虎摇摇头道。
“那边的呢?”厉九川说的是远处杂草丛生的街道,有几个形消骨瘦的村民在游荡,他们双目也白蒙蒙的,像生了眼翳。
“……”肖虎抬手半捂住脸,像是哭笑不得一样,“村里屋门上的灰都有三尺厚了,这些人还活着,你觉得他们靠吃什么活?或者说,没吃没喝,他们还是人吗?”
“那怎么办?杀了吗?”孩童侧过头接着问道,乌黑的大眼睛神色迷茫。
肖虎的手挪到下巴上,他眯着眼睛似乎想通过面前孩童的一言一行看透他的内心。
“要不,咱们别管了?”
“可是秦大人他们还在里面吧?你难道不是从这颗眼珠里出来的吗?”
以厉九川的视角来看,肖虎此刻脸上爬满了青黑色的扭曲纹路,他的头骨一点点隆起,獠牙从嘴下呲出,皮肤越发粗糙坚硬,还有带着种诡异的蓝。
两双散发着恶臭的破烂肉翅从他身后舒展开来,整个人就像才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厉九川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他的幻觉,还是肖虎真的变成了这种模样。
“我啊,我刚刚和你们分散后就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找了一间屋子躲着,刚好就在这附近听见了响声,出来就看见你了。”肖虎认真地摸着下巴突出皮肉的一截白骨。
“我说……”厉九川稍稍吸了一口,“我都看见这个村子真正的模样了,为什么看你的时候还会有幻觉呢?”
肖虎的动作一僵,指甲不小心戳破了脸皮。
“是吗?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也是这样的!我看见你根本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就好像水里泡了十年的水鬼似的!”
这次轮到厉九川眯起眼睛盯着他了。
“咳咳,既然我们俩没法确定到底还有什么问题,不如现在杀进去找找秦大人他们?有他们参照,肯定能查出是怎么回事!”肖虎干咳两声,抬手拂平脸上的血洞,紫黑色的触手在血肉缝隙里一闪而逝。
“掌士大人说得对。”
厉九川点点头,却只是望着他不动,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可只是个没什么传承度的小孩子,要去你先去。
肖虎沉默片刻,又开口道:“那好,我们从你出来的地方进去吧,你跟在我身后,别走丢了。”
厉九川点点头,然后从衣袖里扯出一条半透明的淡黑色锁链拴他腰带上,“这样不容易丢。”
“……”
好家伙,肖虎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喊了一百遍好家伙,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条软剑,直接跳下坑洞,一脚把刚蔓延过来的血肉筋膜踩的稀烂。
厉九川紧跟其后。
肖虎的动作很快,灵源附着在剑身,切开筋膜就像热刀切牛油一样轻松。
在血肉里穿行也没有遇上什么阻力,只是他们经过的地方会有血肉逐渐闭合起来,封住来路。
不多时,肖虎就找到了一颗巨大的瘤状物,表面全是蠕动的青筋,划破后血水横流,苏翊软绵绵地从里面滑出来。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秦瀚海、齐驷、傅陆……
唯独赵青没找到。
厉九川俩人把他们拖到外面,摆成一排。
“为什么赵青找不到?”厉九川皱眉把外衫脱下来,他们现在全身都是血淋淋的,腥臭粘稠。
“他是凡人吧?在外面找找看。”肖虎指了指那颗露在地表的眼珠子,直接瘫在地上。
厉九川拧起眉毛,方才在地下没遇上什么阻碍,哪怕是闭合的血肉也跟不上他们进出的速度。
但现在在外面对这颗眼珠子动手,恐怕会产生不可知的异变。
他绕着整个眼珠走了两圈,很快就看见了赵青的位置,他在一处眼珠血肉的边缘,整个人都被裹在里面。
若不是青铜箱子露出一角,恐怕厉九川还难以发现他的踪迹。
但是在他前面还有一堆半死不活的村民粘在上面,而且赵青距离眼珠位置也相当之近,根本没法在不惊动这玩意的情况下把人弄出来。
厉九川正皱眉思考着,背后飘来一股血腥味。
不用转头他就知道是肖虎神出鬼没地站在后面。
“呀……这可真不好办。”肖虎越过厉九川,蹲在眼珠血肉前戳了戳,“它好像快醒了,咱们赶紧出村子吧。”
厉九川摇摇头道:“你先带着他们走。”
第八十八章 要不要许愿
“那怎么行?你可是我此行的任务,不容有失。”肖虎一脸严肃地道。
厉九川眼神怪异地盯着他,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它就要醒了?”
肖虎反而笑笑,也问了另外的问题,“你想不想救那个大个子?要不要许愿?”
“我自然是想的。我的衣服、干粮都在里面。”厉九川真诚且坦然地道。
“……”
肖虎差点被他带歪,心中的吐槽几乎就要破口而出了。
神特么衣服干粮,这些东西有命重要吗?
而且这大眼珠子明显来历不凡,搞不好是跟神灵有关,一旦污秽辐射开来,周围十里的人恐怕都要被迫换传承了!
而且换传承必然失败,变成一群破坏力和污秽性极强的污秽种在整个月境北面流窜!
到时候就不是死几十几百人的问题了。
“你要是想救赵青,就跟我许愿如何?”肖虎干脆正色道,“别问我为什么,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厉九川认真地看了他一会,“你说的对,带着秦大人他们先出去吧,我待会就来。”
“不救赵青了?”肖虎疑惑道。
然而小童只是回过头看着那一角渐渐没入血肉的青铜箱子,没有搭理他。
嘶……
肖虎低低地吸了一口气,现在的凡人都这么难缠了。
他也没有强求什么,直接扯下两人腰带绑成绳子,然后拴在四人的脚踝上,拖着他们就离开了村子。
感受到肖虎的气息远离,厉九川猛地纵身一跃,如同滑翔的燕雀轻巧地落在青铜箱子露出的一角。
他抬手掀开箱子盖,从里面摸索出来一颗圆滚滚的火色遗玉来。
长乘赠予的七颗遗玉被他浪费到如今,没有一颗是用来突破瓶颈的,全都是糟蹋在了各种事上。
现在仅剩的三颗里,分别是水、火、土三德遗玉。
今日救赵青再拿出一颗火德遗玉,就只剩下水土了。
心疼归心疼,厉九川依旧是拿着这颗遗玉闭上眼睛,进入【冥】中寻找玄十一。
【冥】的世界依旧空空如也,地面虽然有坑,但没有活生生的大眼珠子。
厉九川稍一回头,就看见玄十一银灰色的外袍在风中浅浅地飞舞,这家伙盘膝坐在空中,好整以暇地等他说话。
“我用这颗遗玉换赵青性命。”厉九川直接道。
“哦。”玄十一接过东西,又瞥了他一眼,“出去吧,我知道了。”
……
……
厉九川没来得及吐槽玄十一的态度。
白月村中,蹲在青铜箱子一角的孩童睁开了纯黑色的双眼。
那些逐渐攀爬到他身上的血肉忽然一顿,瞬间枯萎干焉,失去了所有的水份。
“吐出来。”孩童坐在青铜箱子上,面无表情地道。
那眼珠瞳孔剧烈地颤抖,兀自收拢血肉蜷缩不动。
于是天上苍白的皓月猛地蒙上一层浓厚的阴影,四面八方的乌云开始聚集,沉沉地笼罩了千里大地,飒起的凉风刮来潮湿的气息。
当第一滴雨点落下,眼珠的血肉冒起一缕细小的黑烟,紧接着就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眼珠外缘的血肉开始蠕动,将赵青迅速“吐”在村落的街道上。
孩童无趣地伸了个懒腰,天空中蓄势待发的云雨缓缓散去,他伸手对着赵青眉心点了一下。
“这颗火德遗玉生前传承度是六十,扣掉上次被甘印追杀的、帮你驱逐这无主之眼消耗的,还能帮你把赵青小小地改造一下,给他一个传承。所以你跟我交易,绝对是童叟无欺。”玄十一收回手指,“这遗玉里的传承是朱厌,灾级传承种,算是你得到的那些遗玉里传承位阶最高的,留给仆役也勉强够格。”
话音刚落,只见赵青眉心出现一点赤红,就像一朵极简单的火焰,很快这点火色就飞速蔓延到他整个额头,面颊、下巴、脖颈甚至头皮。
“这么显眼?”厉九川忍不住问道。
“奴隶的刺青都在脸上,和显眼与否无关。”
玄十一淡淡地解释一句,双眼中的纯黑迅速褪去,换了厉九川上身。
此时,赵青头上的刺青已经黯淡下来,消失不见了。
厉九川拿罗生镰的锁链绑着他脚踝,学着肖虎的样子把他拖到村落外。
赵青得到传承完全是意外之喜,他起初只是需要那个青铜箱子,不过箱子都救,人也顺便救了吧,坐在他肩膀上比自己赶路舒服多了。
只见秦瀚海几人靠在树前,虽然还有些虚弱,但都已经苏醒,肖虎躺在他们旁边睡得鼾声四起,好像拖走几个人有多累一样。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大眼珠子对他们下手之前,肖虎就已经用掉了自己储备的大部分神力,让其陷入沉睡,否则他们早已化为血水,哪里等得到现在。
不过肖虎也是为了自救,和一些其他目的。
“九川,你没事吧?”秦瀚海强打精神关心道。
“没事,大人,我们要不要换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厉九川扔下锁链,凑到赵青胸口前,对着某个位置锤了一拳。
赵青哼地一声弹起来,神情迷茫,随即变成了惊慌,看见厉九川后又稍有平复,但还是显得十分不安。
“好。”秦瀚海撑着站起身,“傅陆带肖虎,齐驷背苏翊,我们去前面五十里外的凉禽洞休息。”
“是。”其他人应了一声,都开始行动起来。
经此一役,众掌士行进速度明显下降不少。
等赶到凉禽洞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宽敞的洞穴干爽阴凉,除了角落的一堆鸟粪和山上比较荒凉而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赵青和傅陆抱回来大堆柴火,其他几人仍旧有些神情恍惚、眼神呆滞地坐着。
火堆噼啪燃烧起来,照亮了众人脸庞。
赵青在青铜箱子里翻出一口小圆锅,还有两袋水囊给了厉九川一袋,剩下的都倒进锅里,然后等待小锅煮沸。
静谧中,秦瀚海开口道:“这次白月村之行,是我的失误,已经通过烟海书卷报给镇北城了。我先说说我在那村子里遭遇了什么,你们也都讲一讲,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他往火堆里丢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黄柏脂,清幽的松香顿时弥漫开来,令人神智为之一醒。
第八十九章 最幸福的事
“我和齐驷、傅陆进入村子之后就看见一群普通的村民,还有个客栈掌柜问我们要不要住宿,没有什么特别的……”
“然后我们就出来喊大家都进去,正好也补充一下烟海书卷里白月岭这几年的空缺……”
“但是所有人都进来之后,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先是齐驷,他……越走个头越高,四肢变得瘦长,就像被什么东西掉包了一样。然后傅陆块头越来越大像座小山,肖虎总是偷偷摸摸盯着我,回头看他又好像正常得不得了,厉九川和赵青简直像两个人融在了一起,被换成了个双头人……后面有辆马车冲过来,正好跟那些人分开了。”
秦瀚海扶着脑袋,他从心底觉得所有人都被换掉了。
“那我呢?”苏翊突然问道。
“……”秦瀚海嘴角扯了扯,他总不可能说一个美人浑身腐烂变成不忍直视的丑八怪吧?哪怕这个美人平时打扮得像男人也不行。
女人终究是爱美的。
其他人过于恶心的地方他也没多说,秦瀚海也能猜到,这些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是源于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大抵是人心最黑暗的地方。
看见秦瀚海不言,苏翊也明白了什么,哼了一声不说话。
“分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你们居然也在逃,这才想到可能是大家被什么幻觉蒙蔽了,等回去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又跑得太快,我只能追着离得最近的肖虎,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秦瀚海接着讲道。
“那户人家也不知道点了什么熏香,闻起来整个人都昏沉沉的,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想睡觉,然后就在一间厢房里睡着了。”
“睡着之后,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在学堂里读书……父亲讲学的时候还是那么慢,总写错字。”
说到这,秦瀚海忽然沉默了,他出身秦家大族,幼年丧母,身为父亲秦威却很少回家看他。
只有他儿时,秦威曾经当了一段时间私塾先生,他在私塾里认字,总会被父亲摸摸脑袋,那便是仅有的、温暖回忆了。
众人也静默下来,谁都知道秦瀚海的父亲死于寻找厉九川途中。
“大人,我跟你也差不多。”苏翊轻声道:“只不过我是在一个巷子里迷了路,找到出口时忽然觉得特别累,睡了一觉也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娘拉着我跟我说,爹生了个弟弟,我以后不必扮成男人了。我当时只觉得心中的担子全都放了下来,整个人都……都很幸福。”
“对。”傅陆忽然抬头道,“我也是,梦见我去世的娘给我做肉吃,特别幸福!”
齐驷也叹道:“我也做了个很幸福的梦。”但他没有说自己梦到了什么。
肖虎挠挠头道:“我躲在一间屋子里,没做梦。”
赵青从箱子里取出肉干和米,还有一点盐巴放进煮沸的锅中,“我也没做梦,可能因为我是凡人,直接被一条蚯蚓似的东西拖走了。”
厉九川打个哈欠咂巴咂巴嘴,圆溜溜的眼珠盯着锅里。
“九川没事吗?”秦瀚海忍不住问。
“啊?”孩童脸上露出迷茫又无辜的神情,“哦,我也做了个梦,梦见跟人打架,然后就醒了。”
“???”
众人一脸困惑。
陷入幸福的梦境尚可理解,姑且算是围困他们的手段,但陷入跟别人打架的梦境,岂不是是和目的相反?
肖虎忍不住笑道:“我看见九川的时候,他刚从那个眼珠子下面杀出来,一地碎肉。”
“眼珠子?”
众人的眼睛又落在他身上。
“嗯……你们当时都晕过去了,没看见自己在哪儿,村子中心有一颗特别大的眼珠,它扎根在地下,九川就是从一个坑洞里出来的,你们也是我俩后来进去刨出来的。”
肖虎比比划划,语气夸张。
“什么眼珠?”秦瀚海还是没明白。
“不知道。”厉九川吸了吸鼻子,嗅着咕噜咕噜的米肉香气,“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睛,不过我记得进村的时候天上月亮还是浅金色的,在村子里醒来后,看见的月亮是苍白的。”
“和月亮有关?”肖虎摸着下巴随口说道。
秦瀚海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和月亮有关的神袛,任何记载、传闻、古籍都没有和月亮有关的神。”
“那眼珠是打哪儿来的呢?”肖虎也从行囊里翻出食物,“那么大,人不可能有吧?还能无声无息地捕捉掌士。”
“我已经通过烟海书卷上报了,这不是咱们该管的,起码也得四等掌士来。如果真是神灵的一部分,五等掌士恐怕全都得来造访。”秦瀚海叹道。
赵青盛了一碗肉粥递给厉九川。
其他人的包裹全被眼珠的黏液糊过,食水都废了。
还没等厉九川让赵青分一些给掌士们,赵青就已经从箱子里捞出一摞饼子撕碎了扔进肉粥锅里,很快就煮成一大锅,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饱食一顿后,秦瀚海让众人休息一夜,次日再出发。
厉九川睡不了觉,去山顶吹风看星星。
秦瀚海揉了揉眉心正打算跟上去,肖虎却按住他道:“大人,我白天没事,我去吧。”
“好,如果遇上什么事,记得喊一声。”秦瀚海点点头,再度睡下。
肖虎看着众人睡梦中放松的样子就知道,白天那玩意对他们的影响仍旧残留着,恐怕配给的黄柏脂都不够这些掌士彻底清理身心的污秽。
有时候极美好的事物等同于污秽,不知道现在的人类是否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来到山顶,只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躺在山崖前,两腿悬空晃着。
“你是怎么摆脱那东西的?”肖虎好奇地问道。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谁还没点秘密呢?”孩童的嗓音永远是那样天真无邪。
这一点让肖虎都很羡慕。
“好吧,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我俩相互问问题,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不回答。”肖虎在他旁边坐下。
厉九川没有说话,但肖虎自顾自地道:“现在游戏开始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喜欢杀戮,那是你最喜欢、最幸福的事。”
第九十章 暮日城
“对吗?”
肖虎看着崇山峻岭之上的星空,山风从耳边拂过,吹来草木的清香。
周围寂静无声,连虫鸣也消失无踪。
“你能从村子里带出赵青,是因为你身上有神灵。”肖虎接着说道,“不是低阶传承种这些假以神灵之名的畜牲,是真正拥有神位的存在,至少是拥有过的。对不对?”
“你深藏隐秘,却还是被那位皇帝洞悉,这是他要见你的原因,对不对?”
厉九川翻了个白眼,随口刺激他道:“你不是肖虎,你是吞了他魂魄的神,至少是拥有过神位的,对不对?”
“……所以我们难道不是同病相怜吗?”肖虎没有否认,双目透出苍蓝色的华光,徐徐闪烁。
“不是。”厉九川打个哈欠,“没事干你就快下去。别烦我,不然就把这事告诉秦瀚海,看看他还信你吗?”
肖虎能逃脱眼珠的幻觉,这本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
“……”肖虎木着脸,“秦大人说过你身边不能离人,不然有人刺杀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来杀好了!”厉九川翻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肖虎抹了把脸,现在的凡人怎么都这样……
他默默地走到十丈外一颗树下躺着,认真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
……
次日,天才蒙蒙亮,众人便出发赶路。
又连着跑了一天一夜方才抵达一座雄伟的城池。
以厉九川的眼光来看,这座城池的确称得上雄伟,起码是游山城的十倍之大。
难怪秦瀚海说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天,光守城的常驻甲士都有数千之多,自然可以放心休息。
而且来往的平民和传承者都互不掩饰,仿佛早就知道各自的存在,传承者都径直走向一扇较小的城门,而平民都在大城门外排队。
秦瀚海自然也带着他们来到小门前,几双眼睛各自亮起五德灵源光华,厉九川的眼中也有青蓝色也一闪而逝。
正待通过时,守城甲士忽然执刀拦住他们。
“慢着,他怎么没亮眼?”
甲士问的是赵青。
“他是凡人。”肖虎笑道。
“凡人就走那个门,不准私带。”甲士指了指旁边大门,排队的凡人宛如长龙。
“没事,他是传承者。”厉九川突然开口道。
众人眼神忽地落在他身上。
“大人,借颗遗玉。”厉九川看向秦瀚海。
“我这有。”齐驷从怀里摸出一颗丢给他,“送你了。”
“多谢。”
厉九川把东西放在赵青鼻子前,“闻着香吗?想象要吃掉它,然后摒弃杂念,在脑海里勾勒那副黯淡的神像图,随便勾勒什么位置。”
众目睽睽之下,厉九川手中的遗玉很快便消融不见了,这是被传承者吞噬的征兆。
青铜面甲下有火色一闪而逝,那是一双赤红朱瞳。
“进去吧。”
守卫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既然是传承者那早该亮出来,现在才正式凝聚传承种,莫不是当着他的面炫耀天赋?
秦瀚海张了张嘴,但又没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所有秘密都需要深究。
一行人开始往里走,厉九川先打破沉默问道:“兆阳也是这样,传承者和凡人分开吗?”
“不是。”齐驷接口道:“恰恰相反,兆阳没多少人知道传承者,只有这种靠着荒野的边境大城,平民百姓才容易接受传承者。”
边境本就地瘠粮稀,传承者活下来尚且不易,何况是在秽兽注视下的平民。
想来是生存环境恶劣的条件把身为人的所有叛逆、好奇、乃至骄傲都消磨得干干净净,哪怕有再可怕再奇怪再强大的同类出现,对他们而言也是司空见惯的。
相较之在日环之内、在沃野平原长大的人们,过于强大的同类反倒会威胁他们的地位,任何事件都容易造成人们的恐慌,数量稀少的传承者不为人知反而是好事。
很容易就想通了这一点的厉九川又问道:“在你们那边,传承种是怎么出现的?”
秦瀚海开口道:“最初的传承种如何出现已不得而知,听说比较古老的传承世家都有一副图腾画卷,上面绘制着传承异兽,通过在香室里冥想勾勒图腾,勾勒完整后就会出现传承种。
每个这样的画卷只能用几次,决定了每个世家能出现几个传承者,只有在位的传承者死去,新的传承者才会出现。
但现在普遍都是师父提前在家族里挑好弟子,他临死之前会把传承种给徒弟。”
“那会不会……”
“会。”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秦瀚海接着道:“有时会发生弑师的事,但总比直接拜神死的人少,还能控制传承者的数量,哪怕是在香室对着图腾冥想也会死人,但师传就极少出现危险。”
“原来如此,那还有其他获得传承的方式吗?”
“有,有时候传承者死在外面,来不及把传承种给徒弟,传承种就会附着在他的遗玉上。”
厉九川有些恍然,不再多问。
如此边走边说着,一行人来到一处青黑瓦檐的大院前,牌匾上写着柏室二字。
秦瀚海熟络地指着方向,“院里东侧有可供住宿的厢房,采买食水可以去隔壁街,那里什么都有,吃饭的话这院里管饭,街上也有饭馆。咱们休息一天,明天早上再出发。”
“是。”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四散开来。
“哦,对了,九川跟着肖虎去找间厢房住吧,我们先去柏室宁神去秽,待会来找你们。”秦瀚海回头又说了一句。
众掌士散尽,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柏室是什么地方?”
“我……咳咳,我们先去找人问问哪儿能住吧。”肖虎干咳两声,他哪儿知道柏室是什么玩意,他又不是来过这里的肖虎。
正说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从旁边路过,肖虎急忙拦住她笑眯眯地道:“唉唉,这位美人姐姐,我是海事府的掌士,哪儿有厢房能住啊?”
“嗯?你不是肖掌士吗?”丫鬟愣了下,指着东边厢房道:“上次你们选的就是上面几间厢房,这次还要那几间吗?我这就去收拾。”
“好好好,麻烦美人姐姐了。”肖虎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丫鬟眼神奇怪地看他一眼,带着几人往楼上走,边走边看着厉九川笑道:“这位是秦大人的小公子吗?长得可真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