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心锚之异(三)
厉九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屋子。
回来的路上有数次突兀的困倦,差点失去意识,让他感到极为不妙。
“褐衣!褐衣!”他大喊着冲到卧房,一把就将世童拎出来,连被子带衣裤全都丢到门外。
“公子?公子?!”
褐衣吓得不轻,慌慌张张穿好衣服,扒在门上喊,“公子出什么事了?”
“滚出去找曜云,就说我可能……不,去曜云那里住几日,没叫你回来就不要回来!不然就杀了你!”
厉九川嘭地一声关紧门窗,不再搭理门外世童的大喊大叫。
他本来想让世童去找曜云,告诉夫子自己可能被污秽了的情况,但内心的偏执和不信任依然被放大了。
万一度长青就是做的这种打算,让他锚心好掌控帝种,亦或曜云觊觎帝种,借机说要剥落自己的传承呢?
万一他们想得到白帝传承,趁机杀了自己呢?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厉九川无法打败这样的内心。
但他也维持着一丝理智,不至于立即要逃出曜日府,躲进人群里苟且余生。
既然白帝想让自己离开,说明府内有让它畏惧,让它本能地想躲避的存在,也许就是度长青。
没了度长青的压制,白帝可能就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污秽的不光是自己的心智,连躯壳乃至魂灵,都不会属于自己了!
厉九川浑身冒着冷汗,他把自己关在屋子最黑暗的角落,仍是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污秽。
以前经历的都是肉眼可见、很快就能察觉的污秽和畸变,和此时经历的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内心的想法和意志稍不留神就会跑偏,他还极可能无法察觉。
之前顶多就是看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身体长出不应该有的东西,但很快就能挣脱出来,也能切掉多余的肢体,拔下不属于人的鳞与毛。
可现在直接失去了身体和心智的掌控!
修炼时“丢失”的一整个白天,他都不知道白帝操控自己干了什么!
这家伙总想着逃走,想着吃!等等……自己该不会吃了什么不妥当的东西吧?
厉九川当即伸手去扣嗓子眼,呕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就算真的吃了什么,也早就消化了啊!
嘶……平静,平静……
他压下心中的冲动和不安,此刻要是能有一炉焚烧的黄柏脂就好了!
但他不敢去府里找柏室,如果被发现污秽,会不会直接押到五帝殿剥落传承?就算不死,无上玄天也肯定会“看见”自己!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被污秽了,一定要想办法抗下来。
厉九川揪住头发,他明知道此刻心智受白帝影响,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有问题,但偏偏就无法认识到其中的破绽所在,叫他痛苦至极。
咕————
肚子发出一阵饥饿的哀声,五腑六脏都好像被刮过一样,痉挛抽搐。
饿,真饿啊……
要是拿上褐衣的黍饼就好了,呃,他应该还放在屋子里吧?
厉九川走了两步,正要去取,忽然又觉得黍饼能有什么滋味?
放到这会早已经凉透了,又干又糙,吃着像马粮,一股草味……来点肉多好啊。
肉的滋味是何等鲜美,炙烤油脂的芳香是什么都比不了的,可是,去哪儿找肉呢?
厉九川狠狠一抽鼻子,似乎有真一股淡淡的肉味在屋子里,是褐衣做了菜没吃完吗?也不对,闻起来明显是生肉……啊,生肉的味道也足够诱人了。
他循着肉味又走了两步,心中惊叫似的浮现一个想法,坏了!不是褐衣那小子又翻墙回屋了吧?!
自己闻到的气味不会是……不会是人吧!
咕噜,厉九川听见自己吞咽口水,仅存的理智和欲念反复斗争。
这熟悉的气味究竟是什么的味道?又腥又膻,还很鲜活,是人的味道吗?
尽管以前也闻过这样的气味,可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闻着竟是如此诱人,如此香甜!污秽作用于心智,也会影响五感吗?
从前不曾注意的气味,现在是何等浓厚,简直是剖开了胸膛那样,充斥在肺腑之间!
香,真香啊!真……真饿啊!
他双眼通红,一把拉开窗户就想冲出去,抓住那个偷偷回屋的小家伙,看看究竟是不是他身上散发的味道!
但窗外清风吹来,诱人的气味反而迅速淡化,空气中杂糅着很多复杂的香气,但都极其淡薄,还掺杂怪味。
不是在外面……还留在屋子里吗?
厉九川转身回屋,翻箱倒柜四处闻嗅,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然长出尖锐的指甲,指节暴凸,宛如妖魔。
很快,他发现了气味的来源,就在后院的地窖里!
曜日府的学子屋舍怎么会有地窖,难道是兰素偷偷挖出来的?
他掀开窖口盖子,纵身跳下去,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厉九川顿时眼前一黑!
混沌中,能听见大口大口的咀嚼声,连血肉和骨头都被碾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浓烈的气味明明熏得人作呕,身躯却像泡在温泉里,得到了某种温暖的满足。
厉九川使劲晃了晃脑袋,却只能感受到麻木小幅度的摇摆,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关在身体的某个角落,再不能完整地指挥身体做出行为。
既然很难动弹,那睁开眼睛看看总可以吧?
睁开眼睛……要怎么做,抬眼,抬起眼皮……让我看看……
该死的!让我看看!!!
视线猛地恢复过来,入目是一片阴惨惨的“地狱”!到处都是飞溅的内脏和断肢,膻臭混合着腥味从胃袋里往外溢,让厉九川瞬间吐了出来!
地窖里没有火光,灵目看见的景象如同蒙着一层灰暗的幕布,压抑又残忍。
这是什么玩意?!
从嘴里掏出半片肺叶,厉九川脸色扭曲了好一会,又发现地上残尸有些不对劲。
那些残肢都长着蹄子,脑袋上还有角……
是羊!
他顿时松了口气,又数了一遍,应该有七八头……厉九川接着做出一个举动。
他把所有吃剩的东西都拖到外面,拼凑一番,的确拼出来七只类羊的事物,半点和人沾边的东西都没有。
直到此时,厉九川才跌坐在寒潭边,使劲涮洗脑袋和嘴,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才罢休。
因为尽管这些事物不是人,但长得着实是让人头皮发麻。
畸形的前肢看起来就像发育不良,脑袋顶着一张酷似人的驴脸,浑身毛发又短又稀疏。
但凡看一眼都叫人作呕,白帝怎么下的嘴!
厉九川揉着鼻子,总感觉浑身都是羊膻味,但偏偏怎么嗅也不像,似乎自己没办法分辨人和这种怪羊的味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玩意跟人绝对没有关系,人被污秽才会变得畸形,秽种死后会化为灰烬,而此物没有化灰,说明是某种上水渡的生灵。
联想到之前世童犹犹豫豫,还说要买什么东西的样子,他该不会就是买了这些玩意关在地窖里,怕自己出去吃人吧?
这么说,自己在昨夜就已经出现污秽了吗?否则褐衣也不会提前做准备。
厉九川跳进水潭,试图借里面的寒意清醒清醒。
勾勒了水德传承,他对水有种天然的亲切之感,即使什么也不做,慢慢在潭中下沉,也丝毫不会感到窒息。
白帝的污秽不止作用于肉身,还直接影响他的心智,从而顶替他存活。
传承者本就是传承种的寄主,被污秽后,更是一具行尸走肉,连自己的身躯都无法掌控,这样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
不能锚心,没有黄柏脂……没有玄十一……
厉九川在水中抬起手,神色迷茫地看着指甲变得更尖锐,四肢异化也越来越明显。
他没有后路,也没有精妙的谋算,要任由白帝同化自己吗?
反正秽种只会吞吃世人,屠戮生灵,不也跟自己最疯狂的欲望相同吗?就算把身体交给白帝,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甚至还更安稳了。
不用担心污秽,不用对抗敌人,不用忍受仇恨的折磨,不会受伤,不会痛,不会流泪……秽种,多么美好啊,它们连思想和心智都不存在,只一心宣泄,就算没有快乐和自由,但也没有悲伤和痛苦。
厉九川静静地在水中下沉,一丝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他的身躯开始出现更加异常的变化,头颅长出一颗又一颗的眼睛,四肢骨骼变得坚实宽大,嘴里突出獠牙,尾骨刺破皮肉,像树枝抽条似地生长,变成一根遍布倒刺的骨椎。
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度长青背着手目睹这一幕,曜云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开口。
“大人,他马上就要被污秽了,一旦帝种秽变,对西金,乃至整个上水渡都是灭顶之灾,还请您早做决断!”
“不急。”
度长青抬手阻拦了面色凝重的曜云,“再看看。”
哗啦!
寒潭里跃出一只怪人,他挑衅似地冲度长青所在方向咧开满口獠牙,骨质长尾甩动,将地面的石板砸的稀烂。
接着,他转身逃向相反的方向,很快就冲出了水院,直奔曜日府外的山野。
曜云攥紧拳头,眼中已经开始亮起灵光,他虽已老迈,但活到如今,不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发生吗?
那危险的秽种越逃越远,连度长青身上都开始浮现雄浑的气势。
就在两人底线即将被突破的最后一刻,秽种半只脚已经跃出围墙却突然摔落下来,在地上滚作一团。
呼!
厉九川又一次睁开眼睛,夺回了身躯的掌控!
他心跳快得简直要爆炸,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嗡鸣声,浑身骨头又酸又痛,但好歹能操控自己了。
身上那些异样的征兆逐渐消散,不留痕迹地隐没在皮肉之下。
厉九川摸了把自己漏风的裤子,连蹿带跳地奔回独居,而远处高楼上的两人也随之放松了气势,目送他钻回屋子,把自己关起来。
“都已经被污秽到那种程度了,居然还能变回来。”
曜云伸手捋了把胡须,这才发现已经满手冷汗。
度长青却在这时泼冷水,“这小子肯定还是不愿锚心,如果他心无芥蒂,一定会去找你或我,就算他没有合适锚心的物件,我也早为他准备好了,可惜……就算能强撑到最后,也还是会被污秽。”
曜云无奈道:“他才刚来几日,难免会不相信别人,应该多给他一些时间。”
“时间,你看看他急得那副模样,恨不得把天底下的遗玉都吞进肚子!才第一天就吃了百万遗玉,你给他时间,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度长青说着,又气又笑地拍在栏杆上,“居然还敢把污秽学子当成爆竹,往学子居里丢!臭小子哇,你是没看见把曜兵气得……早晚给他扔到麒麟台,让那些家伙也享受一下。”
曜云苦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们的“好少君”又从窗子上翻出来,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哦,终于高兴去柏室了。”度长青轻声叹气,“疑心太重,日后该如何叫他放下戒备?”
都灵这边忧虑不已,厉九川则一头扎进柏室的屋子,恨不得搂着香炉猛吸。
只闻到松柏气息的瞬间,厉九川就觉得仿佛身上一轻,有什么重重压着自己的东西退去了。
一股疲倦顿时涌上心头,加上柏室常年焚香的暖意,顿时让他睡意连绵。
争夺躯体十分消耗心力,连保持思考都是一件难事,厉九川只觉得连着打上十天架,也不如折腾的这半天累。
该怎么办呢……
帝种……
真困啊……
厉九川搂着香炉铜脚,沉沉的昏睡过去。
……
停下!
睡梦中突然传来警兆。
停下!
厉九川皱起眉头,却仍未睁开眼睛。
停下啊!!
似乎有什么在抓挠他的肩膀,源自血的铁锈味涌出刺鼻的芳香。
厉九川陡然清醒,只见自己粗壮得诡异的双臂正勒着一个人。
这厮脖子都快被他勒断了,血水正从嘴里外溢。
厉九川猛地将之丢出去,只见斑驳的阳光自繁茂的枝稍间落在自己身上,周围是清冷的矮小屋舍,和一排灰瓦院墙。
他竟然不在柏室大殿了!
什么时候?!
连黄柏脂也无法阻拦白帝吗?
厉九川低下头,他此时身形已经畸形到和围墙同高,苍白泛青的皮肉上盘绕着黑色纹路,数只眼睛同时传来视野,将天上地下,前后左右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条丈长骨尾甩动,只轻轻一摆,空气就传来撕裂的风声。
这是个什么妖怪啊……
厉九川敢肯定,自己后背和后脑上绝对长着不止一只眼睛。
难道锚心已经迫在眉睫了吗?
传承者太弱,将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绝不可取。
死物无情,难以巩固人性,何况并非所有死物都能用作心锚,如天地,日月,山川,若非能与之共鸣存情,也无法锚定。
用前世记忆中的寄情之物锚心?他对前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更不用说那里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太容易消逝了。
而消逝的东西也无法锚定,它们本身就不存在于世间,强行锚心只会让人疯得更快。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用来锚心,一定能支撑到自己实现夙愿,除了祂,还能有谁呢?
可如此一来,祂会不会察觉呢?
要死在不共戴天之敌的手里,还是死于帝种污秽?
厉九川的思绪越来越滞涩,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哀叫,原来是刚刚差点被他杀死的家伙醒了。
这学子看见始作俑的怪物还站在他身边,顿时闭上嘴装死。
厉九川踢了他一脚,“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人眼皮偷偷睁开一条缝,却见一条锋利的苍白骨尾正对准自己!
“别!别杀我!”他惨叫起来,大声道:“现在是……是冬末春初!”
“谁问你什么季候?”厉九川气笑,“离曜兵夫子发飙过去了几天?”
“那是十日前的事了!”
十日!
厉九川的气势骤然沉重下来,吓得那人连连求饶。
之前丢掉的只有半天光阴,现在居然连续昏睡了十天!白帝也不知道拿着自己身体怎么逃出柏室,又偷偷摸摸溜到这里准备吃人!
必须要锚心,不能再等了。
空中刮过一道劲风,倒霉学子左右打量,确认那人已经离开,才爬起来往夫子殿狂奔。
他得马上告诉夫子,府里出了个强大的秽种!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他长大了”
厉九川回到柏室。
刚刚放松片刻,困倦之意却又再次袭来。
这一次,他亲眼看见自己像个行尸走肉般地靠近大门,枯瘦的爪子搭在门框,一会拉开,一会合上。
厉九川的意志想要留下,白帝则想要出去,哪怕他发了疯似的告诫自己不要开门,大门仍然被一点点拉开了。
拉锯中,他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模糊,直觉告诉他,如果真的放弃挣扎,自己就要永远沉眠,再也醒不过来。
吱呀,大门被打开了。
厉九川放弃了对肢体,甚至眼睛的掌控,专心地控制鼻子、心肺,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黄柏脂燃烧的气味!
他听见自己呛咳出声,对身体的掌控感又在这瞬间回归。
再不能等了!
厉九川当即盘坐在地,开始锚心!
在海事书院那段日子,他学过如何锚心,此事与修炼传承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冥想之中,完整地勾勒心锚之属即可。
所以,他需要先想象无上玄天的模样!
祂的强大毋庸置疑,唯一面临的问题就是,勾勒天上之帝,是否会被察觉。
但厉九川没有时间再等待,再验证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比起被一个只知道吃人的蠢货取代,自己宁可死在无上的手里!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迅速在脑中勾勒一个黑袍轮廓,但仅仅看见这个轮廓,他又想起曾经面临的死亡。
属臣……夫子……黑蛟!心脏就像被割了一刀,凄惨地滴落仇恨的血液。
真的要锚心无上吗?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身体不由自主挣扎了一下,白帝又开始蠢蠢欲动。
厉九川再次勾勒大致的身体轮廓,无上盘膝而坐,帝袍逶迤。
可是真恨啊,恨不得吮血食髓,将祂碾压成灰!
意识深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咆叫,是白帝在呼应他的杀意。
厉九川的勾勒没有停,接着描绘无上的头颅,四肢,衣衫神纹,腰带配饰。
这神袛越来越真实,他心中隐隐出现一种恐惧,自己这样做真的对吗?
他把无上玄天的五官留到最后,只勾勒衣袍鞋履,身躯四肢的细节,直到所有的部分乃至配饰都已经勾勒完成,无上的脸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真的要勾勒无上吗?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白帝发出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冥想的黑暗中已经能看见它张牙舞爪的轮廓,一山不容二虎,寄主的世界只有它一个王!
严酷的压迫感下,厉九川开始勾勒无上的五官,耳,嘴,鼻,眉……到眼睛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哪怕白帝意志的影子已经凝成形体,站在勾勒的无上玄天身后,他也难以接着绘刻,仿佛画上眼睛,无上就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一样!
见到这一幕,白帝的影子反倒笑了起来。
它凝成的形体和厉九川极为酷似,但长着一张半人半虎的狰狞面孔,颧骨高高凸起,脸颊塌陷,皮肉上冒出黑白相间的绒毛,笑起来简直就是修罗在世那般丑陋!
这模样本就源自白帝欲壑难填的内心,永远吃不够的贪念让它肚皮凹陷,肋骨分明,妖魔般的手爪,枯瘦坚硬的骨骼亦为食人而生。
“我吃神时,你不阻拦,我吃人时,你倒羞怯。”它干瘦的爪子搭在无上玄天的肩上,阴恻恻地笑,“人也吃,神也食,你可是帝啊,人和神于你而言,难道有什么区别?”
它探出毛发稀疏的丑陋脑袋,“你宁可和这个死敌一起待着,也不愿意复仇了吗?你忘记你的怨恨,忘记那些愚昧之众是如何将你推进深渊了吗?”
“这世上没有一个生灵值得活着!”
这肮脏浊念,妖魔化物,陡然举起双臂,大声嘶吼。
“战斗和死亡才是归宿!”
它踏着阴诡的步子,围着自己的宿主舞蹈。
“杀吧,去杀吧!杀死所有胆敢违抗吾之人!杀死所有阻拦吾之人!杀死吾的宿命之敌,吞天灭地!吞天灭地!!!”
虚无中,厉九川看见自己竟也凝出了形体,依然是那副孩童模样,穿掌士袍服,挎青铜剑。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想做什么呢?
单纯活下去?
这就是……“我”吗?
他看了看白帝凝形那副癫狂的模样,又看了看无上玄天空空如也的眼睛。
原来如此,本我已经癫狂,超我还未成形,自我尚且稚嫩……
可为什么不够成熟呢?是因为在逃避吗?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自己悲歌般的命运,和尽头无边无际的混沌。
谁会害怕啊……
谁会畏惧尚未发生的事!
何其可笑!
厉九川心念一定,无上玄天的面孔便陡然多了两笔。
一尊闭目神袛之像,完整地勾勒了出来。
就在完成勾勒的刹那,一道冷酷压抑的气息瞬间降临!仿佛无上玄天真的活了过来,只是在闭目凝神,安静地沉睡。
祂席地盘膝,双手恬然垂落,结出一道玄妙法印,漆黑的丝发随着祂胸膛起伏而轻轻晃动,繁缛的帝袍神纹明晦不定,山水云纹在飘荡,飞禽兽纹在奔跑,还有小小的人在俯首跪拜,祈求天上之帝的垂怜。
“吼!”
白帝狰狞的意志狂啸怒咆,抬爪就欲摧毁这不该存在的心锚!
即将毁灭的前一刻,纯黑的双目陡然睁开!
“滚!”
完美的面孔上流露一丝厌恶,厉九川第一次在祂脸上看见情绪的存在。
半人半虎的怪物发出一声哀鸣,周围的黑暗如铅似铁般沉沉地压下,磅礴的阴影将它瞬间吞没!
空冥中恢复了寂静。
凛然不可侵的天上之帝缓缓低头,与一身掌士袍的稚嫩孩童对视。
两人都盘膝而坐,容貌神似,就像在照一面时光流转的镜子。
当纯黑的双目触及那双青蓝色的眼瞳,又一次掀起了情绪的波澜。
“你竟敢以吾为锚。”
“不然呢?”
厉九川稚嫩的面孔露出沉思之色,“已经过去两息了,你为何不直接降临?”
“吾在这里,何必降临。”比起看见白帝的厌憎,此时的“心锚无上”更接近祂真实的状态,平静,冷漠,毫无情绪。
“是帝种遮掩了气息,让你难以锁定我?是五行泥屏蔽了天视地听?还是即使将你锚心,你也无法找到我?”
“非也。”祂重复,“吾就在这里。”
“那你究竟是什么……状态?有自我意识的心锚?你只是我想象中的无上玄天,因为我想象你有帝的力量,所以就能镇压白帝。”
“吾即无上。”
“无上是完美神袛,玄天之帝,祂没有人的情绪和心智,是不可描述的怪物。但你不是。”
厉九川接着道,“你看见白帝的污秽意志,就像看见脏东西,你厌恶它。”
“你说对了一半。”
无上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我已经是完美神袛,玄天之帝。”
厉九川微怔,随即轻声喃喃道:“我明白了……”
他低下头,大笑起来,笑得深深弯腰,甚至掉出眼泪,“我明白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这一刻,幼年模样的厉九川身形徐徐拔高。
他的面容变得成熟而冷峻,身量挺拔如松,海事府的衣袍化为一身纯黑,看起来和玄十一别无二致。
他长大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成长的变化
“看!就是他!”
外界传来喧嚷,微弱的不安感令厉九川下意识皱眉。
“师伯!就是这个人!”张和合指着柏室门前的人大喊,“我记得他没有穿上衣,裤子还漏风!”
厉九川心头一跳,立即睁开眼睛。
只见方才那个差点被自己掐死的倒霉鬼,纠集了一大伙人,看他们衣衫的制式,不光有学子,还有夫子先生。
“这不是度殷度公子吗?”
锋利的气机切过来,厉九川不由自主抬手挡在胸口。
这是什么人?光是说话,就像有柄剑刺来一样!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手腕下的镜石亮得惊人,贴着皮肉一阵一阵地发烫。
厉九川站起身,冲人群里走出来的男人行礼,“见过金位大夫子,曜兵先生。”
梅曲崖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他,心中却是疑惑不已。
明明方才污秽的气息浓厚至极,怎么转瞬间就消失了?而且,度殷给他的感觉又出现了变化。
此前的斗场之争他也去看了,尚且是凡人的度殷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血性勃发。
当他战三门出来后,属于凡人末路的血性消散大半,取而代之是难以言述的凶戾癫狂。
再到此时,度殷就像返璞归真一般,所有的气质都收敛在内,冷漠疏离,却无懈可击。
也不知道都灵大人和曜云有没有察觉什么,前者实力远超自己,后者灵觉敏锐,和度殷同为水德种属,应该能感受到更清晰的异样。
不远处一扇木窗背后。
度长青默默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心中微微有所悸动。
方才度殷的污秽消散之时,有种熟悉的可怖感出现在他身上,那是上位传承对下位传承的压制,是正仙对野神的威仪,是天上之帝对所有神袛的恩罚!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样冰寒彻骨、冷酷无情的威压绝对错不了!
是帝种的气势吗?这孩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来祓除污秽?
他瞥了眼曜云,只见这老头子已经止不住地在打哆嗦,脸上神情的变化难以形容。
震惊,恐惧,扭曲?
从肝胆里发寒,打心尖里战栗,如同目睹世间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似乎对他来说,死人复活,乾坤逆转,日月颠倒都无法比拟如此程度的可怕之事!
“曜云,你怎么了?”不知不觉间,度长青的瞳孔已经竖成一条炽亮的线。
水位大夫子颤颤巍巍地抓住都灵的衣袖,仿佛一瞬间老了数百载,他摇着头,眼神惊恐慌乱,“我……我不能说,大人啊,我不能,我没法说!大人!!我……我……”
就在他惊恐得几乎要超过界限之际,度长青轻轻挥袖,老夫子顿时昏厥过去,反倒令他喘过一口气。
度长青见此,更是深深皱起眉头,再次望向柏室门前的场景。
梅曲崖绕着孩童走了两圈,尽管有当事者指证,他却半晌没开口。
度殷就像一面毫无破绽的镜子,哪怕用上灵目观察,也只能看见自己,半分属于度殷的气机都瞧不出来。
如果不是知道这孩子的底细,他简直要以为在面对一尊披着人皮的神了!
此子竟然给他一种看似大巧不工,实则精雕细琢,毫厘破绽也不会显露的完美之感!越是深究,越是细较,就越会发现他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对传承者来说,问题多才正常,半点问题都没有,这不可能。
梅曲崖看得牙痒痒,恨不得出手揍这小子一顿,看看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都灵大人之前的警告让他束手束脚,尽管大人很信任曜日府的五位大夫子,自己也配合他逢场作戏,但不能把假戏真做,伤了大人颜面。
梅曲崖终于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宣判,“他没有被污秽。”
“什么?”张和合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明明就是他,这破裤子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的!”
梅曲崖面若寒霜地盯着自己师侄,“废物!我难道会撒谎吗你这蠢货!”
张和合立即闭上嘴,哪怕他满腹委屈,也丝毫不敢再表露出来。
准备看好戏的学生们,还有连捉拿秽种器具都抱着的夫子们顿时大感失望。
曜日府的五位大夫子都不会在污秽这等事上对人撒谎,尤其以曜兵夫子为最,哪怕为了天下大义,众生死活,他宁可不做评判,也绝对不会撒谎。
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禀直得就像一把剑!说战就战,说杀就杀,绝不拖泥带水违背本心。
骂完师侄,梅曲崖甩袖离开,没抓住把柄,他自然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一走,没热闹看的学子先生们也纷纷散去,看见人快走完了,张和合也不敢留着这,慌慌张张地跑掉。
厉九川扯了把稀烂的裤子,淡然回到自己独居。
幸亏自己锚心足够及时,但凡稍晚上片刻,可能就被这些人打成泥巴了!
快到独居之际,只见褐衣正忧心忡忡地往这边走来,他一瞧见自己,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舒展不少。
“公子!”褐衣惊喜叫道,“公子已经克服心障了吗?!”
厉九川并未回答,反而问道:“那些长得很丑的羊,都是你买的?”
“是,公子……那天晚上公子回来后,就出现变化了。夜里扒在我门窗上说要吃肉,幸好公子极力克制心障,我才躲过一劫。”
褐衣低下头,又羞愧又无奈地道,“褐衣以前也服侍过出现变化的主人,好在有经验的夫子及时制服了他。
那位夫子还告诉我,出现变化的人会吃人,但他们分不清裸羊和人的区别和气味,可以暂时用裸羊代替人受灾。
但也不能直接说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一些人本不知道自己有心障,可一旦告诉他们,反而会令之发疯,要让您自己醒悟,克制心障才是正途。
可惜世童无能,想帮到主人也有力未逮,只能先按您所说的躲藏起来,直到今天有个气质奇伟的夫子告诉我可以回来了,我才敢回来。”
气质奇伟的夫子……是度长青吧。
厉九川点点头,“你做的很对,为人也聪慧机敏,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想成为传承者吗?”
如果不是世童在地窖里放了羊,自己可能就直接吃到人肉了,到时候帝种污秽无法避免,会酿成大祸,故此子理应得赏。
褐衣顿时惊异地看着自家主子,他服侍过的学子不少,可愿意渡他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如果成为传承者,还能跟着公子吗?”
“不能。”厉九川打碎他的念想,“传承者并非仆役,你有很好的修炼资质,日后道路也不会太艰难。”
褐衣面色踌躇,“那会和公子成为敌人吗?”
“你我皆过江之鲫,看客也,过客也。”
“褐衣明白了。”世童抓住机会,神情恳切道,“万谢公子再造之恩,必将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厉九川颔首,他俊秀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一位俯瞰人间的神袛。
第三百二十八章 俗事
“去问院管们要奴契吧。”
“谢公子!谢公子!”
目送褐衣欢喜地离开,厉九川再次迈入后院,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人。
白氅华服,龙目生辉,他站在院落里不知沉思了多久,身旁还侍立一位灰袍老者。
两人站在那里,就仿佛和人世间切开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一重天,一重地。
厉九川向他走去,每靠近一步,都仿佛踏入天上宫阙,拨开层层云雾,顶着无形的压力见到了不怒自威的神。
但当他开口,却是别样的风轻云淡,“曜兵夫子才离开,都灵大人还是不放心吗?”
“少君此言生疏啊。”开口的是灰袍老者,他生的慈眉善目,温厚和蔼,“大人只是担忧您的处境,特意派老朽来辅佐少君。”
厉九川摇头,“我哪里需要什么辅佐,生如野草,命如鸿毛,该来的就让它来。”
老者苦笑连连,“在下只是替少君和大人相互传达些消息,帮少君处理些俗务,您让世童离开,不就是已经察觉到老朽了吗?”
厉九川不可置否。
这时,度长青缓缓开口道:“我让文夫子来并非是要制约你,只是正神不可久留此间,我已做完要做的事,真识即将回到彼岸,再有什么事,就需文夫子来传达了。”
“哦,那你留在这里的是?”
“凡蜕。”
“大人此番现世,不会就因为神灵之死吧?”
“正是此事,食种神死,看似不起眼,但上水渡已经很久没有意外而死的神灵了,所以我前来查看,正巧就发现了您。”
身为拥有神位的神袛,确实应该有如此敏锐的灵觉。
厉九川恍然,“这么说,我若在中土亦或南火杀死他们的神灵,相应的掌权者也会降识查看?”
“不错,但少君身怀瑰宝,隔绝天视地听,如未留下痕迹,也不易被找到。”度长青颔首。
“我明白了,那么您离开前来寻我,可是因为什么事?”
“虎都。”
“虎都?”厉九川心中疑惑,都灵凡蜕既然还留在这里,理应有能力继续掌管虎都,不可能扔给自己吧?
“此虎都非彼虎都,西金之地的虎都是天上之帝降临的圣地,你眼前的这座城,仅仅是称之为虎都的城池罢了。”
“我需要去圣地?”
“是,少君,那里有您需要的东西,在您准备好时,告知文夫子,我会再来带您去虎都。”
“那我何时算是准备好了?”
“时间一到,您自然明白。”
度长青卖了个关子,又示意文夫子上前,“尽快听少君吩咐,处理俗务。”
“是。”老者行礼。
厉九川也知道度长青到了他口中所说的“离开的时候”,便仔细地瞧着他,看看这位强大的正神如何脱离凡蜕。
只是一阵清风突如其来,将他迷了眼,厉九川再睁开眼睛时,度长青已经不见了踪迹。
送走了都灵,文夫子这才朝孩童行礼道:“少君,有几件俗事急需您处理。”
“说。”厉九川边走边道,度长青一离开,他浑身轻松不少,第一件事就打算去翻条裤子出来穿。
老头儿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道:“第一件事就是祝氏已经解除软禁了,正在四处找人询问您的下落,是否要回去见见他们?”
“不见,告诉他们平安无事即可。”
“是,那么第二个是钟氏君山,梁氏延年,两位西金战派人物想求见少君,不知少君见不见?”
“嗯?我不记得我认识他们。”厉九川翻出来几件小袍,拣了条方便活动的黑色武服。
“就是斗场上为您说话的那些人。”老者提醒道。
“哦……”厉九川抓了抓脑袋,“他们所来何意?”
“似乎是想与您结交。”
“不见,就说我心领了。”
文夫子微笑点头道:“老朽知道了,还有第三件事,吾主尊上在斗场压您过三门,赌注是一颗刃兵遗玉……”
“遗玉?”厉九川猛地回头,眼露精光,连穿衣服的动作都顿住了。
“是,连此前秦赫交给您的一万枣玉,其实也是都灵大人以高价收购了升灵坊,她才拿得出来。”
厉九川立即道:“度大人对我多有照顾,待我如亲子,日后必定不会忘了大人恩情。”
文夫子愣了片刻,随即哭笑不得地道,“以少君您如今的身份,遗玉自然不会少的,秦赫之父受主母贿赂,已经被罚下狱,现在整个秦家都被卖给都灵府作为赌注的赔付了,如果公子有需要,这些都是您的。”
“秦家值几个刃兵遗玉?”
“这……少君,世家价值无法以遗玉衡量啊,非得说的话,秦家有两个刃兵,可以随时遣来为您护道。”
“暂且不必,把都灵大人压注的刃兵遗玉给我拿来就是。”
“是,那剩下的……”
“剩下的秦家俗事都由你来处理决断,如果他们再犯什么错,给秦赫一条活路就行了。”
“老朽明白了。”文夫子接着道,“接下来老朽也不便烦扰公子,若需传唤,以灵源点亮您手腕上的镜石即可。”
厉九川抬起手,看着那枚镜石,眉梢微扬,“原来你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啊。”
老者歉意笑道,“一切以少君安危为重。”
“好,去吧。”
厉九川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不耐,文夫子微笑着离开,年轻人总会有些小脾气,少君也不例外。
老头儿前脚走,褐衣后脚就带着院管回来了。
厉九川几句交代了事情原委,在院管震惊又艳羡的目光下,解除了世童奴契。
等到院管离开,褐衣又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一遍屋子,才压抑着激动和歉疚来到原主子的面前。
“公子,我是来和您告别的。”
“嗯”,厉九川泡在水潭里,神色安然地闭着眼睛。
“公子,您的衣服都放在二楼的柳柜里,地窖已经打理干净了,那似乎是兰素前辈之前用来修行的地方……
听说明天院里又该轮到小比了,待小比大比院战三轮过后,府战也会开始了,公子如有意切勿错过……
屋里还有一些门窗和物件坏了,我已经找人来修缮,大抵明天就能弄好……
公子,日后如若有用得着小童的地方,褐衣必定全力以赴。”
厉九川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摆手,“且去。”
耳边传来叩首的声音,三道闷响过后,脚步声渐渐远离。
厉九川毫无波动,他正于冥想中盘膝,盯着那个唯一完美的“自己”。
“无上。”他说,“我好像忘了一些东西。”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新学子
无上玄天俊美无铸的面孔平静如水。
厉九川接着道,“我好像忘了一些记忆,但隐隐约约要想起来了。”
他没有得到答复,但依旧自言自语。
“那些记忆就像灰尘里的烂泥,散发着恐惧的味道,又像阴影里的脓疮,腐败了千万年也不曾愈合。”
无上玄天纯黑的眼睛静默地注视他,一言不发。
厉九川突然换了话题,“心锚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只是勾勒你的形象和意志,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却还能发挥真正的作用。这些记忆都是你带给我的吗?”
他抬起脸,仔细看着这天上之帝,“你竟然也有为之恐惧的东西,它和你的秘密有关?”
然而直到厉九川凝成的形体消失在虚无之中,他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虚无中,独剩无上盘坐于黑暗。
许久,祂缓缓颔首,“不要害怕,一定能赢。”
……
耳边传来啾啾鸟叫。
厉九川的心神从修炼中拔出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昨夜对“心锚无上”的试探以失败告终,他仍然无法断定,这个家伙和背地里操纵一切的玄天之帝究竟有没有关系。
如果和自己猜想的秘密一样,那还真是让人绝望。
厉九川伸个懒腰,眼角闪过一抹金光。
他低头一看,只见面前摆着个黄金盒子,盒身精雕细绘,镶玛瑙花,嵌松石叶,口盖含珠,奢侈不凡。
单是触碰到盒子,他心中就有种渴望的悸动,似乎里面是天地之瑰宝,绝世之珍馐。
这应该就是那颗刃兵遗玉。
文老儿也不知道是何时送来的,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刃兵遗玉是超越体兵之上,又一重大境界的造物,如果轻易打开,搞不好会克制不住诱惑而误吞,心锚作用于心智,但也防不住肉身异变。
他稍作思考,正准备将之藏在隐秘的角落,但脸皮突然抽搐一下,手中的盒子瞬间消失了踪迹!
厉九川怔了怔,抬手摸摸脸颊,心念一动,盒子再次出现在手中。
这!难道光是这个装遗玉的盒子,就达到了神兵的程度吗?否则五行泥怎么会把它收进去?!
他急忙找了面镜子,将黄金盒子收进五行泥,脸上却并未出现什么花纹,再拉开衣服一看,刻血剑下倒是出现了一个芝麻大小的金点。
幸亏不是在脸上,否则也太招摇了。
厉九川再次拿出盒子来把玩,发觉此物除了收纳之效,便再无它用,看来它被做出来,就是为了放进五行泥这样内有乾坤的造化之物。
这么说,刃兵遗玉的价值远在他预期之上,可得等弄清它的效果后再吞噬。
厉九川站起身,捋了两把头发,从柳柜里抽了根发带扎起来。
虽然这具身体的真实年龄尚小,但经过两种顶尖传承的洗练,骨架肌肉的发育已经到了十来岁孩童的程度,而真实强度也远超成人。
只是许久不曾摘下度殷的面具,厉九川都快要忘了祝涅原本长什么样了。
他下了楼,在水潭边拘起一捧水正要洗漱,突然看见一条怪模怪样的鱼从水潭里爬出来。
它长着宛如人的面孔,四条蜥蜴似的腿,张口吐出蓝色的舌头,叽哩哇啦地嚷嚷起来。
“度学子,度学子,水院小比开始啦!云夫子喊你快过去,快过去,还有新学子要入水院,请您观摩入院礼!”
厉九川神色嫌弃,“谁让你进我的水潭了?”
大舌头鱼还在嚷嚷那些话,似乎没有灵智。
厉九川抬脚就让它化作一滩泥。
夫子殿。
三四十个学子两侧席地而坐,大夫子曜云正在翻阅一本古籍。
候在一旁的兰素突然鼻尖一皱,极不文雅地打了个喷嚏。
夫子投来的目光和同窗们的眼神,让他尴尬至极,心中只能痛骂某个混蛋,踩死了自己传讯的鱼灵!
“度殷还没到吗?”曜云经不住叹口气,合上手中古书。
“回夫子。”兰素上前一步,“他已经收到我传去的消息了,学生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
“真是目无尊长!”有人接了兰素的话茬,“明明知道大家都在等,还不肯来,难道没把大夫子放在眼里?”
“就是!”
众人跟着吵嚷起来。
“太过分了。”
“猖狂!他以为得了些遗玉就不用夫子指教了吗?”
“谁让人家是战过三门的,名气大得很呢!”
“……”
兰素沉默不言,他在院中向来以乐善好施的君子闻名,支持者众多,只需稍加示意,便有的是人为他出头。
曜云冷漠地看着众人,直到吵嚷渐渐停息,他才开口。
“那就不等了,先行院礼。兰素,为大家介绍一下祝槃罢。”
“是。”
兰素起身,温和笑道:“咱们水院新来了一位同窗,乃是祝氏监兵之子,丹青正气传人,祝槃!”
但见一位眉目凛然的少年走出,冲众人行礼,“兰兄谬赞!多谢诸君相迎,承蒙大夫子垂怜,我今日得偿进入水院,日后还需诸君多多关照!”
“太客气了,祝兄身列【灾】之位,我们还需您关照呢!”先前接话的学子又开口道。
“是啊,祝师兄武力高强,又承正气之道,往后我们水院就要出两位君子啦!”
“以前就听闻祝师兄天资斐然,如今再无污秽之忧,前途无量啊!”
“是是是……”
众多不得志的水院学子纷纷应和,生怕慢了一步。
祝槃挨个行礼敬词,显得谦恭有礼,风度卓然。
正当诸人一片其乐融融之际,大门被突兀推开,发出吱呀响声。
“祝槃,你不是金院的吗?怎么转拜了水院夫子?”
众人交谈声为之一熄,祝槃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神情僵硬地道:“机缘所致。大概是老天见不得我受苦,所以异种转灾,况且,你不也是水院的吗?”
厉九川没有搭理他,只擦身而过,朝大夫子行礼,“见过云夫子,我昨夜为稳心锚,耽误了时辰。”
他没提那只丑鱼报晚了消息,谁让自己已经毁尸灭迹了呢。
“无妨。度殷,你已经和祝槃见过面了吗?”曜云不知道这对兄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人不太和睦。
“大概吧。”厉九川对此很是敷衍,似乎不想提这事。
什么叫大概……
曜云眉头稍皱,又舒展,最后悄悄地深吸了口气,竭力保持面色不变。
厉九川把这些细微的变化都看进了眼里。
他敢肯定夫子最后的深吸气不是因为自己和祝槃的关系,也不是因为自己的无礼。
难道是他的心锚能让修为足够高深的人察觉到异样?还是无上对水德种属的掌控太过极端?
他没有把精力放在无法深究的事情上,开口问起正事,“云夫子,听说今日院中有小比,是何时开始?”
“便是此刻,去水镇武池。”曜云起身,示意众人随他走。
人群涌动中,已经有眼尖的察觉到大夫子的态度,学子们的情绪仿佛一股暗流,即将掀起波澜。
曜云对度殷的偏爱毋庸置疑,度殷背后的势力也远非常人能比,何况夺玉一事众人皆有耳闻,其实力之强悍马上也要眼见为真。
无论初露端倪的“双君子”有多么光明的前程,度殷一人便足以将学子势力分裂成两拨。
接下来的小比不光是见证实力的时刻,也见证了接下来水院势力的趋势走向。
但凡度殷稍有些作为,绝对有一大批人愿意站在这位都灵之子的身后,虽然日后都灵众子夺位会牵涉数方大势力,但现在还都伸不到这曜日府里。
而兰素,乃至祝槃一方,表面上支持他们的人尚且众多,但这场比斗过后,翻脸不认人的学子绝不会少见,曜日府就是这样一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靠山强,实力强,上一秒还在怒骂你的人,下一刻也许就会在你脚边媚笑。
当然,君子党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必定会在小比上打压度殷,以防自身的利益被剥夺,而有心站度殷这边的,也不会对君子党的人留手。
比斗尚未开始,众学子的气机就已经开始碰撞了。
祝槃很快挤到厉九川附近,压低了嗓子道:“你怎么不说话?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说吗?”
他还在为自己被无视而耿耿于怀。
“我不跟自以为是的白痴说话。”厉九川只觉得好笑。
祝槃出身金德世家,竟然为了一时利益转修水德,何其辜负祝氏夫妇!像他这样身世的子弟,根本不用操心日后转什么传承,只需一步步稳扎稳打就能得到一切。
短见之辈,白瞎了自己一百颗枣玉,还以为这混账现在没有小时候那么蠢了,现在看来,简直是变得更蠢了!
祝槃闻言气得耳根涨红,咬牙切齿,心中仍固执地认为祝涅改头换面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譬如蛟龙池死去的神灵,那些因神灵而死的寄奴……甚至真正的度殷,是不是都被祝涅给杀了?!
这个人生来就是妖魔之属,鬼怪之流,天下之大恶!婴孩时期就能一拳把自己打得倒飞,偏偏母亲被他欺瞒,还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他一定要揭穿这个人虚假的面貌,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才是对的,他祝槃才是真正的英雄!
第三百三十章 小比
小比是在一处奇怪的武场中进行。
其方圆约三十丈,四周围有半人高的铜栏杆,陷地三尺有余,乍一看表面光滑如镜,微风吹过,波澜一起,才知里面盛满了水。
众人停歇后,曜云拿出一只玉筒,里面插满了竹签,每人都抽出一根竹签,末端写着数字。
哪两个人手里的竹签写着一,就是第一场次,以此类推,第一轮就要淘汰一半的人,而小比总共要打两轮。
厉九川数了数,一共三十六个人,打完能剩下九个。
此战打完的两天后进行同院大比,同样是两场,留下三人,这三人还能休息两天,再向整个水院发起挑战,即为院战。
院战后还没有败的,就能进入府战环节,五院互战。
而厉九川最关心的都不是这些,他仔细问了曜云,得知小比每胜一场就能得十枚枣玉,大比一场能得百枚。
院战每场能得千枚枣玉,府战就是万枚了。
难怪当时抢夺自己遗玉的都是些废物,打一场比斗就能得到百万遗玉,又何必淘神出来抢自己这口?
但厉九川还是感觉有些问题,自己看见的曜日府就像一个巨兽的皮毛,真正的内在他似乎还没有实力去看见。
否则以大夫子的地位,怎么会只教一些连体兵都不到的孩子们呢?
曜云好歹也是能和直接都灵说上话的臣子,跑来教这么些刚起步的传承者未免大材小用,而且他吩咐事宜时的确显得漫不经心,就像看小孩打闹似的,唯一的重心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最关键的是,整个水院,居然以兰素刚迈过第二门槛的实力,就能冠以大师兄之名。
若度长青要想曜日府的人派上用场,还得等多少年啊?光看此地这些建筑经历的岁月,恐怕都有上百载了吧!
厉九川微微摇头,瞥了眼手中竹签,上面赫然写着一,而自己的对手已经跳进水镇武池,跃跃欲试了。
“哪位同窗是一啊?还请速速入场!”
这厮站在漫过腰际的武池中,双手抱拳,眼露精光扫过四周,他正是之前替兰素出头的家伙,骂起度殷来也是嚷得最狠。
厉九川将竹签递给大夫子,起步一个轻跃落入池中,“我是一。”
与对手不同的是,他的下半身并未没在水里,而是双脚踏在水面,仿佛水中有什么托着他似的。
单是在传承种对水的影响上,就高下立见。
曜云端坐在裁席上,拿着竹签念道,“度殷,对战,王胜印。”
他看了看两人,“此乃院中小比,看在同窗情谊的份上,勿分生死。”
厉九川点点头,水院就这么大猫小猫两三只,杀光了曜云会心疼吧,那就给大夫子一个面子。
剩下观战的人则面面相觑,这些年的比试从未有过如此说法,看来夫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偏爱度殷,生怕他出事。
王胜印也哼笑一声,冲着曜云道,“大夫子,我等奉行君子之道,不会要他性命!”
厉九川闻言也咧嘴笑了起来,“你的心锚是兰素?”
王胜印眼珠一瞪,就要开口痛斥,却见曜云大袖一挥阻止了两人耍嘴皮,“开始!”
轰!厉九川脚下水浪腾然炸开,掀起滔天瀑布!
王胜印眼里刚亮起灵光,就看见满天水色将他淹没!
一道危险可怖的气息贴着他脸出现,紧接着腰腹就像被攻城锤击中了似的,剧痛席卷神经,又瞬间变得麻木!
度殷那张俊秀冷漠的面孔终于出现在王胜印的视野里。
他一手抓住对方的肩膀,第二拳正缓缓挥出,膨胀到极限的肌肉积蓄着令人肝胆俱颤的力量,拳锋上闪过一抹墨蓝色的灵光。
直到此时,王胜印才堪堪做出反应,试图抬手抵挡那可怖的杀意,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方才那一拳打碎了他的脊骨!
极度惊恐之中王胜印试图喊出认输两字,但却发现度殷制造的浩大声势之中,发出什么声音都是徒劳。
无论怎么喊,怎么挣扎,所有的人只能听见哗然的水声,他们的视线也都被阻挡在外,他将无声无息地死去!
度殷不是答应了夫子不会杀人吗?!难道他要违背夫子的意愿吗?难道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
王胜印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哪怕发出一声喊叫。
但他随即可悲地发现,在度殷狂暴酷烈的力量压迫下,自己的皮肉全都肿胀充血,像煮沸了似的冒出一连串的燎泡,强势的墨蓝灵源已经污秽到他的内腑,连嗓子的形状似乎都开始改变,变成一条不会喊不会叫,任人宰割的……鱼!
他怎么能如此之强?无论是灵源的污秽还是肉身的强度,都已经远超第一门槛的传承者,只有神才能战胜这样的疯子吧!
王胜印在绝望中看着那一拳擦过他皮肉,重重砸在武池的地面。
墨蓝灵光如层层涟漪般荡开,强大的力量只将池中寒水掀起两丈,仿佛下了一场冷雨。
厉九川收回拳头,原本能击碎大地的灵源似乎全被某些东西给分散了,水面下应该藏着什么镇压灵源的东西,或者神像?
是为了防止学子打烂武场,才造成这样的吧。
他伸手捡起破麻袋似的王胜印,冲夫子示意,很快得到了他获胜的手势还有围观众人震惊到僵硬的脸。
没办法,王胜印太弱了,他的传承度还不如自己,大概在二十八左右,灵源也不够凝炼,孱弱得像泡烂了的草纸,体魄也脆得像筷子。
自己第一拳就把他打穿了,第二拳若接上,恐怕能让他连遗玉都没得剩,水院弟子真是太差劲了。
厉九川跳出武池,身上的水迹很快蒸发,但因为他故意掀起来的水浪,武池水面足足下降了半尺有余。
不过,池底很快闪过一层朦胧的光,水面又缓缓升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神像在里面,看起来还挺好用的,能不能拓印一个放到自己的水潭里……
厉九川还在想着把水下的东西搞回自己老窝,在众学子眼里,他却是彰显了强悍力量,对众人不屑一顾的姿态。
“太……太狂妄了……”
还有人试图挣扎一下,挽回君子党的颜面,却见兰素祝槃二人都是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样,声音便如同蚊呐越来越低。
试问哪个学子看见被打穿腰腹的王胜印,心中不为之抽搐一下?
只一拳!一拳就让传承度有望突破第一门槛的王胜印重伤濒死!
而这一批学子中,刚突破第二门槛的兰素都能被称之为大师兄,能超过传承度三十的人不足五指之数,王胜印的实力虽算不上多厉害,也称得上中流砥柱了。
这瞬间让一多半学子心中产生了动摇和裂痕。
他们的眼神在四个传承度突破第一门槛的师兄中徘徊,又偷偷打量兰素和祝槃二人的神情。
祝槃的眼神显得压抑又沉重,好似看见一个作恶多端的强大魔头。
而兰素干脆就撇开眼睛,盯着对面一丛竹林看得出神。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切磋
兰素没法盯着度殷还心中不起波澜,他一看见这小子就气得快炸裂,又见其轻松取胜,更是妒欲滔天。
再多看两眼恐怕都会让心锚动荡,万一让他当众喷血,岂不丢人?!
“下一场,杜月,对战,张标贺。”
大夫子宣读完第二场比试的学子,接着招招手,示意度殷坐到他身边,“你感觉传承如何?”
“如臂指使。”
“心锚可稳?”
“安如磐石。”
“善。”曜云点点头,神色分外慈和。
厉九川得寸进尺,“云夫子,敢问武池下压制灵源外泄的,是什么神圣?”
“哦,【冉遗】。”
“……”
曜云见他愣住,又开口解释道,“原本刻着【薄鱼】,以其旱克水,结果学子们被压制太过,各个都只能以肉身搏杀,就换成了这个。当然,此前【冉遗】并非首选,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其镇压之力大涨,以神像镇武池效用非凡,十分合适。”
厉九川心道,那恐怕是从玄十一点化冉遗传承开始的吧。
原本以为只是改变了自己身上冉遗,没想到所有的冉遗传承都被改变了。
武池。
杜张两人打得有来有回,虽不如上一场造成的声势那样夸张,但也将传承的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最终以杜月对传承掌控得更精细而获胜,张标贺虽然失败了,伤势也并不重。
厉九川跟夫子又闲聊了几句,总觉得曜云对他抱有过分的恭敬和谨慎,哪怕藏得很深,却还是能清晰地察觉。
跟夫子聊不甚畅快,看这些人打架也没什么兴致,一想到还要打十六场,厉九川就困得打跌。
曜云见他这副模样,干脆把唯一一张案几给他推过去,这厮也没客气,直接趴着睡,活像被宠坏了的小孩。
一群学子站在后面看得眼睛发红,不明白向来淡泊的云夫子怎么也开始对权贵示好,难道这家伙在都灵子的拔擢中很有优势吗?
可都灵大人向来风流,光是名下的儿子都有七个,加上度殷就是八个,在外的私生子嗣光是可以确定的就有三十五人。
其中长子在五百年前就已经晋升体兵,除去第七子刚及冠外,其他名正言顺的儿子境界也都在体兵之上。
厉九川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除非都灵力排众议,强行定他为继任者。
但此事牵扯甚广,就算大人再如何专权,也不可能。
众人揣测纷纭,却都想不出合理的由头,便只能作罢。
第一轮小比一直持续到下午,方才分出所有的胜负。
兰素毫无疑问地获胜了,其中四个迈过第一门槛的学子也都稳扎稳打,照常发挥。
祝槃同样展现自己的实力,险胜一个传承度逼近三十大关的异种。
厉九川瞟了眼,这位“好兄弟”的传承度大概在二十上下,多出来的一百颗枣玉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的。
但他刚换传承不久,有现在的实力已经是脱颖而出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给祝槃足够的时间,他早晚能跻身水院强者之列。
随着抽签的再次进行,剩下的十八人又开始了新的比试。
这次厉九川抽到的是三,兰素是九,祝槃十二,三人完美错开,避免大比前就伤筋动骨。
前两场比试没什么看头,传承度都还不足三十,基本就是肉身互搏。
轮到厉九川时,对手是一个寸头少年,他光着上身,露出健硕的肌肉和疤痕,眼里透着野性难驯的桀骜。
厉九川嗅到一丝刺鼻的硝烟味,虽然微弱,但他很欣赏。
“下一场,度殷,对战,泰铁生。”夫子宣完,两人同时跳进武池。
寸头抱拳行礼,“见过度兄。”
厉九川亦抱拳道,“有礼。”
寸头接着开口,“想必度兄也看出来了,我是虎都泰氏旁支子嗣,因天赋不如族人,只能修行水德谋生,但我自幼尚武,尤其喜欢和高手较技,今日垂涎度兄武艺高强,十分想切磋一番,奈何传承低微,不知度兄可否……”
“可。”
厉九川应下的瞬间,空气中的硝烟味变得更加刺鼻了。
“开始。”大夫子洒然挥袖,武池中两人同时朝对方扑去。
泰铁生奔到半路,突然仰身跪倒,在水下滑行数丈,再破水而出时,比厉九川凌空踏水快了一线,故而得先出手。
他拳如其名,招招挥舞得力道十足,破空声嗤嗤作响,好似打铁铸剑,力量浑厚又精准。
厉九川不避不闪,以掌接拳,宛若淬铁的寒泉,将这一招一式尽数接下,以他现在的肉身体格,哪怕硬吃几记泰铁生的重拳,连卸力都用不着。
百招过后,泰铁生力道稍竭,换气的瞬间被厉九川抓住,运掌击中对方的胸膛!
泰铁生只觉得心肺为之骤停,喘不上气,他一张脸憋得涨红发紫,强撑着以左手横推度殷外侧肱骨,右掌内劈其尺骨,试图将对手胳膊掰断。
但他随即发觉度殷的胳膊比金铁还要坚硬,砍上去似乎都能传来铮铮铜鸣,徒手去掰简直就像掰一截严丝合缝的铜柱!
厉九川掌势未停,只一推一收,变掌为拳,一连三击寸拳叩在泰铁生的心口,叫他猛地喷出血来,连连后退。
泰铁生顿时明白自己在武技方面根本不是度殷的对手,急忙提起灵源愈合被肋骨刺穿的心脏。
两人眼底同时泛起源自水的灵光,一者是带着金属光泽的钴蓝,一者是深邃动人的墨蓝。
只是泰铁生眼中光泽绽放得炽亮,厉九川眼睛则黯淡得多,代表他没出全力。
战前泰铁生那番所谓切磋的话语,其实就是想让厉九川不要以修为境界压他,给他个机会,而两人出招以武斗为先,也是相互在表达敬意和谦让。
这是一场切磋为主的较技,不论输赢,不谈生死,是泰铁生的追求和渴望,亦是厉九川的强大和自信。
白帝加身,合窳在手,无上锚心,他已无所顾忌,唯独需要遗玉和时间罢了。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徐徐升腾。
仅仅是看着度殷蓝得发黑的眼睛,就让泰铁生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真是让人羡慕啊……
世家子弟第一个传承往往都是异种,不是因为拿不出更好的传承,而是为了提前适应,减少被污秽的可能,但那些能力强大的天才们无需这些步骤,直接就能驾驭【灾】乃至【正仙】。
而泰铁生作为家族旁支子弟,日后想要更好的传承还得为家族做出足够贡献,或在学院里有所作为,也可以通过比斗攒够遗玉,自己去交易。
但在水院里打入大比都是一件艰难之事,没有遗玉提升修为,更别想进入院战,府战亦是遥不可及。
如此,泰铁生不能放过每一个精进的机会,哪怕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他也要跟度殷交手,因为这个人,他绝对是府战级别的高手!
一想到能提前和这种人物交手,泰铁生只觉得浑身灵源都要燃烧起来了!
他瞳孔缩得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勃发的灵源在周身形成一层若有若无的淡蓝焰光,几乎要和空气中的水德之气形成共鸣。
太好了,太美妙了,此战过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很难再发挥出这样的力量和境界!
“谢谢你。”
泰铁生喉咙地响起浑厚的低喃,抬腿踏波而行,犹如负山之兽,沉重地冲向对手。
厉九川瞳孔微微放大,就像见到有趣生灵的猫儿,他自身的气机竟然被泰铁生锁定了,给予对方的压迫全也都变成他的动力,使之更强大。
而且此子传承度虽然只有二十五上下,但灵源凝炼程度已经堪比第一门槛之后的水准,同时他还不曾失去理智,知道不动用传承显化的力量,单纯以灵源来对战自己,否则自己也显化传承兽形,以【灾】压【异】,他就失去了赢的可能。
真是既有以弱胜强的野心,又聪颖伶俐,区区一个泰氏旁支,这份心思比监兵庄的长子可要强上太多了!
厉九川同样踏波而行,他比泰铁生还要决绝,直接舍弃了【合窳】的力量,纯粹以凡身汲取天地灵源!
天空与大地之间,无数荧荧蓝光蜂拥而至,它们是最纯净的精灵,又是远古的遗子,如今再度承蒙灵蕴者的感召,化作他的披风和战袍,铠甲和刀枪,义无反顾地发起冲锋!
泰铁生狂奔着,突然感到明明已经锁定的对手浩瀚地膨胀开来,化作一片汪洋大海!
他的视野陡然变幻,只瞧见一片湛蓝碧波,柔浪雪沫。
源自水的气息温和而厚重地将他包裹,耳边似有万古前沧桑慨叹的高歌回荡,海豚灵巧地戏泳,鲸鲨追逐猎物,珊瑚水藻恬静地生长,包容万物。
何等纯粹的灵蕴,何等伟岸的包容,这难道不是所有水德种属应该真正追求的“水”吗?
多么伟大,多么宁静,又温柔,就像看见母亲,真美,真纯净啊……
泰铁生只觉得浑身属于传承种的嗜血和疯狂都被融化,强烈的污秽欲望在成百上千倍的“水”中被消弭。
他仿佛看见远古的人祖在旷野中赤裸奔走,在山泉间嬉戏,在江河中游泳,在大海中远航,一切都归属于自然,没有传承,没有污秽,没有癫狂和血腥,没有因它们而掀起的灾厄和瘟疫。
最后一捧浪花扑面而过,泰铁生茫然地清醒过来。
他看见这黑水武池,高墙院落,看见这恢宏而令人恐惧的天空,和身后一个个散发着丑陋恶意的同族,心中突然升腾起无限的痛苦和懊悔。
噗通!他跪倒在地。
一双靴子缓步朝他走来,泰铁生几乎要伸手抓住这人,大声哀求他送自己回到那个纯净的远古,回到那个纯粹美好的时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皮靴之际,心魂就像被抽打般地战栗一下。
这是……污秽!是属于纯粹灵源的,最美好的污秽啊!
泰铁生陡然清醒,只觉得身躯冷得像极北的寒岩,又如同被万顷巨浪拍死在岸上过一样,酸痛麻木,无法动弹。
他抬头正要大喊认输,却看见一张完美宛如神袛的稚嫩面孔,那双属于人的眼睛,充盈着纯净剔透的蓝光。
“真幸运啊,泰铁生,你见到了水的欲望,或者说,真意。”
一只白皙的手掌朝他伸来,“起来吧。”
泰铁生艰难地抓住那只手,只觉得一股强悍的力量涌入体魄,那些酸痛麻木瞬间消失,自己仿佛又重获新生。
第三百三十二章 擂台
“度殷胜。”
曜云深吸口气,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光是这孩子勾动的水德真意,都足够触及第二大境界,甚至借此凝炼刃兵也未尝不可。
可他连体兵都不曾达到,便受得如此天道垂青吗?
也是,只有这样人的才能驾驭帝种,才能让那位……
曜云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看见泰铁生摇摇晃晃地走回来,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而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什么之中,显得神思恍惚。
可真是,此战的最大好处都被这小子得了,有这番指引,泰铁生只要不改修其他四德,突破体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刃兵也颇有希望。
这样的机会,就算刃兵强者们愿意给,也没几个人能接得住,度殷日后还能否勾动这样的天地道意,也是未知之数。
不过以他的性情,八成看不上远古水道吧,毕竟是没落了。
除了大夫子,水院其他人都看得迷茫不解,恍惚间有种错过了什么的感觉,但偏生就是抓不住。
虽然兰素稍微看出一点端倪,但这道意不符他真实性情,尽管心锚蠢蠢欲动,他还是就这么忽略了过去,日后再想起来时,后悔得肠子发青。
此外,祝槃身上寄居的某个意识也苏醒过来,苍老的声音回荡在他脑海里。
“多少年了,居然还能看见如此古旧纯粹的水之道意,想来是混沌初至的时候,那群可怜的家伙……”
祝槃心中微动,暗中问道,“水之道意?”
“道意,即传承本质,污秽根源。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你尽快搜罗遗玉成长起来吧。”
“那个人领悟了水之道吗?”祝槃刨根问底。
“昙花一现罢了。就算真的领悟,也不是那么好用了。
时过境迁,如今的世界属于传承,纯粹水道只能以量压人,祓除污秽需要消耗的灵源超乎你的想象,没有道意垂青根本一无是处。
而且修炼此道的人越多,你就越弱,毕竟是远古残烬,最后一点余光而已。”
祝槃思索片刻,“也就是说,这种古老的水之道意被如今的天道排挤,且有尽头,修炼的人越多,就会越分散道意的力量。本就靠道意垂青来压制敌人,如果额外的加持不够,哪怕是同样的境界,也打不过吗?”
“你很聪明。”
“那如果天下只有一个人修炼此道呢?”
“那么整个远古时代的剩余的福泽都会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大抵也能和你们口中的法兵媲美吧。”
“多谢天吴前辈。”
祝槃谦恭道谢,脑中的回声也就再未响起。
也不知为何,他有一种直觉,祝涅不会修炼这样的道。
这个再世妖魔,绝对不会选择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道路!
祝槃紧盯着下场的度殷,直到他和夫子告别转身回了独居。
真狂啊,完全没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就像接下来的比斗都和他无关似的。
可惜自己拿到传承的时日太短了,大比如果碰上他的话,几乎没把握获胜,只能暂且退让,等来日方长。
第二轮小比结束得很快。
胜出者毫无疑问,有兰素、祝槃以及刚经过道意洗礼的泰铁生,还有四个突破第一门槛的学子,和一个传承度只有二十但运气不错的家伙。
接下来,九位学子可以歇息两天,然后进行大比,但因为有九个人,所以两轮大比都会有轮空。
不知是夫子有意为之,还是运气使然,两天后的抽签,轮空的名额竟然全让厉九川抽中了。
好在不会因此扣除获胜的遗玉,厉九川得到了两枚价值一百颗枣玉的铜牌,和两枚价值十颗枣玉的铁牌。
而其他学子也都毫无异议,在见识了两场小比的效果之后,没人想跟他这样的变态比斗。
最后,大比获胜的人有兰素,以及祝槃。
也许祝家子弟的不凡都体现在了哥俩身上,祝槃打赢第一轮大比后,当场吞噬了获胜的一百颗枣玉,又得益于顶尖心锚,无需时间祓除污秽,便直接冲关三十,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突破瓶颈。
现在的他,哪怕对上自己的兄弟,也有把握一战了。
毕竟大家都是同样的传承度,同样位列【灾】阶,他能做到的事,自己也一定能做到。
于是时间一晃又是三天,轮到了各院进行院战的日子。
院战的规矩是擂台战,三人分别代表一个擂台,整个水院的学子都能对他们发起挑战。
曜日府擂台战的规则很特别,只要没被打死,同一个学子可以反复挑战擂主三次,所以一般院战会下死手,但有了大夫子的“嘱咐”,就不会死人。
对君子派来说,这简直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就算用车轮战把度殷拖垮,也能大大振奋人心。
就在他们摩拳擦掌之际,泰铁生也拉起一票人马,自称都灵派,准备对兰素祝槃发起冲击。
君子派以多欺少,都灵派自然也可以,何况都灵派的人数是君子派的两倍!
最可笑的是,四个传承度突破第一门槛的学子里,有三个都反水站都灵派,仅剩的那个还是兰素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且泰铁生吞噬一部分遗玉后,也增加了五个传承度,成功跻身三十之列。
如此一来,兰素和祝槃面临的车轮战主力将是度殷的两倍,只有快速击垮挑战主力,让他们出现难以恢复的伤势,才能不被拖垮。
然而,厉九川完全不知道这些,他甚至回去睡了两天觉,美名其曰休养生息。
等院战时来到武池,他才发现水院学子莫名其妙地分成了两拨人,一边是虎视眈眈穷凶恶极,一边是悲壮郁愤可怜兮兮,自己则成了领头的恶人,好像专门来欺负良家妇女。
厉九川顶着一干人充满敌意的眼神,走进武池。
大夫子早已在其中圈出三个擂台,都是十丈方圆,只要被打出擂台或者失去还手之力,就算作输。
而水院剩下三十三个学子,刚好在每个擂台前站上十一人。
厉九川踮脚半蹲在水面,瞳孔里亮起墨蓝色的灵光,他微微弯起嘴角冲众人招手,只是眼底半分笑意也无。
他不在乎院中的派系,也无所谓他们的争斗,只有顺者生,逆者亡,仅此而已。
一个黑袍学子深吸口气,跃进武池,“郑长汉,【犭颉】三十。”
“度殷,【合窳】三十。”厉九川微笑。
郑长汉是个聪明人,主动报出传承和传承度是一种古老的礼节,也是一种隐晦的示弱。
大家都以礼行武,不下死手,既符合君子派的作风,又能苟全一条性命。
得到了对手的回应,郑长汉脸上随即翻其青灰色的鳞甲,胸颈生出大片蓬松的褐毛。
他整个人的姿态也匍匐下来,身影一动,便闪电般袭向敌人!
【犭颉】是很普通的异种,它的优点全在于初期修炼极快,能获得相对于凡人而言较强大的体魄,如同獳犬般的身躯能给予他速度,而覆盖的鳞片可以加持防御。
郑长汉也没有特殊的战术,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拖延消耗,能在不被击中的情况下进行反击,那已经就是最完美的状态了。
他以近乎十成的力量快速冲向度殷,试图营造出同归于尽的压迫假象,让对手戒备,躲避,消耗其灵源和意志。
君子派唯一拿得出手的战力就是自己,一定不能被度殷击中,否则他不可能再有机会站起来。
但紧接着,郑长汉看见度殷的瞳孔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跳动了一下。
浓烈的污秽灵源简直像喧天狂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见自己匍匐在溪谷之间,泉水潺潺汨汨地流淌。
而面前是一座漆黑的山谷,尖锐的乳石参差交错,将四面八方的水流尽数吞噬。
郑长汉只觉得这座山谷的模样很是眼熟,正要抬头去看,却突然发现自己四肢都化作细长的脚爪,身披青灰鳞片,颈戴鬃毛,活脱脱一副兽形,半分人样都不见。
正当他神思混沌之际,脚下突然一阵山崩地裂!
漆黑山谷徐徐分离,溪水倒流,山峦将倾!那交错的乳石宛如巨兽獠牙,溪水成了它的垂涎,倾倒的山峦则是它的面孔!
郑长汉惶恐不安地后退,整座山谷终露出它的真容,那是一张人的面孔!
人面兽躯的“巨山”缓缓站立,它低下头颅,无边的阴影将【犭颉】笼罩,一条紫黑色的舌头灵活地舔过獠牙,它深不见底的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吟”!
“真……饿……啊!!!”
“啊!!!”郑长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仅剩的神智终于从可怖的污秽中脱离出来,惊恐地看见自己胸膛不知何时被一条手臂洞穿!
而紧贴着他面孔的,是一双鬼神般的眼睛。
墨蓝色浓烈的光泽下,度殷虹膜的褶皱像活物般律动,源自上位传承的严酷威压碾进了郑长汉的骨髓,甚至几乎要将他的传承逼出体外!
“认输……啊……啊!”郑长汉的心智濒临崩溃,“认输!夫子……救命啊……夫子……”
一旦传承真的被剥落下来,他就将当场毙命,绝无生还的机会!
不等大夫子制止,厉九川已经松开手,任由郑长汉顺着自己胳膊滑进池水。
真是蠢货。
【异】和【灾】的差距已经不是努力能够弥补的了,除非他也有一个帝种,和一个能镇压万物的心锚。
不知道兰素是如何把他说昏了头脑,竟然真的敢和自己正面对上。
想到这里,厉九川抬眼看向擂台下等候的几人。
他冷漠的面孔和臂膀上尚在流淌的血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尤其是那双妖异的眼睛,压抑不住那饥饿的欲望。
合窳,是食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受教
看着度殷静默而危险的模样,曜云知道再也不用担心此子会被污秽了。
他的心智已经能完美地控制自己和传承的欲望,他是身躯的主人,是传承种的王。
这一点,连很多传承度圆满的孩子都理不明白。
早期再如何依赖传承的力量,都要将它们完全地掌控在手,才能真正晋升体兵,也只有成为传承种的主人,而非寄主,才能触及刃兵境界。
反过来,如果完全地依靠传承种来修行成长,得到的种子就是一头头恶兽,它们掀起灾祸吞噬万灵,完全为欲望而生,是五方大地致力要除去的毒瘤。
近些年来,有两方势力已经越来越接近这样错误,私下里以屠戮和传灾为乐,美名其曰是真正的道路……也是时候建议都灵大人提起五方战,来铲除他们了。
曜云又扫了一眼擂台,除了度殷那边缩着一群“鹌鹑”瑟瑟发抖,其他两个擂台都打得如火如荼。
兰素毕竟已经突破第二门槛,优势瞩目,可惜他选错了心锚,早晚要出大问题,成不得府子。
祝槃倒是稳扎稳打,一步步以上位传承的污秽摧毁对手的身体和心智,这小子过去一年里虽未发迹,但基础练得很好,要不是突然换了水德传承,曜兵也舍不得放人给自己吧。
谁让金院的传统过于折磨人,无论什么背景什么天赋的学子入院,都必将遭到一年的冷落和各方挑战打压,熬过去还心性禀直的人就将得到曜兵的言传身授,熬不过去,也就像祝槃这样被逼得换传承入别院,还不知晓真相。
倒也白捡个便宜,曜云捋了捋胡须,只是身为兄弟,祝槃却不受少君待见,他是不是藏着什么隐患,自己还没发现呢?
大夫子在外面观战,看得津津有味,厉九川在擂台上冲剩下的人招手,示意他们赶快来人。
君子派的家伙们纷纷掏出遗玉塞进郑长汉胸膛的大洞里,试图让他站起来再打两轮。
厉九川见状仔细清洗了胳膊上的血迹,将稍微散乱的头发都捋到脑后,露出一派真诚无邪的面孔,好像在说,快来吧,我一定不打死你们。
可惜没人搭理他,都埋着脑袋大喊郑师兄快醒醒啊,生怕和他对上眼。
“真是奇景啊。”
有声音爽朗地笑起来,人还在远处,笑声却先至。
一行六人穿铠甲战袍,配深蓝披风,昂首阔步而来。
“大夫子。”为首的男人恭敬向曜云行礼,“我等已战胜归来,准备参加府战。”
他眉目硬朗,五官英气,外甲上沾着陈旧的血迹,举手投足都透着久经磨砺的干练和凶性。
“好,好孩子……”大夫子温和地一一看过六人,“你们都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哈哈哈,夫子,不会有事的,有台上小兄弟这样的后辈,我们水院定将长盛不衰。”硬朗男子大笑,说完又看向台上的厉九川。
他一脚踹开台下装模作样的胆怯之辈们,单腿蹬在武池的铜栏杆上,“你叫什么名字?”
厉九川依然是半蹲在水面,纹丝不动地盯着他,眼底的灵光兴奋闪烁,“度殷,你呢?”
“萧湖意。”
“小狐狸?”
男子身后响起同伴的轻笑,他有些无奈,但还是心平气和地道,“萧瑟的萧,湖水的湖,心意的意,萧瑟湖水有心意。”
“哦——我是都灵那个度。”
“那殷呢?”
“知道度就行了,殷还重要吗?”
“你这小子!”萧湖意失笑,“倒是洞彻世事人心。”
厉九川摆摆手,“轮到我问了。”
“你说。”
“你们也是水院学子?”
“是,也不是,我等是曜日府水院府子,真正能为都灵效力的人。”
“那这些学子……”
“是糟粕。”
“你们……”
“乃真金。”
“倒也是。”厉九川眯起眼睛,“你们,都是体兵吧?府战难道只有体兵才能参加吗?”
这六人身上奇特的气质已远非普通学子可比,他们闻起来就像盘踞在领地上的凶兽,偏还有某种纪律和秩序。
“当然不是,学子和学子打,府子和府子战,分生死,而非你这般手下留情。”萧湖意指了指脚边还没清醒的郑长汉,又道,“不过今年的学子也太差了,临阵而不敢战,我要看都应该丢进兽场,活着出来,才配成为水院的人。”
厉九川摇摇头,“夫子想考验我心锚是否稳固罢了,可杀而不杀,才能是我的本意。”
“原来如此。”
“这么看的话,你们府子,才是曜日府真正的学子吧?权贵世家想塞人又不好拒绝,干脆散养,真正的天才都升为府子,体兵方得入门,好大的气魄。”
“你猜对了。”萧湖意毫不客气地点头,“真正的曜日人,最低都是体兵之境,你也还差得远。”
厉九川击掌,一副恍然之色,“如此便合理了,我还道堂堂曜日府竟这般孱弱,活像掩人耳目的傀儡,但只有六个学子的话,是不是也太少了?是西金修水德的传承者不受待见,还是另有缘由?”
“就我所知,鼎盛时期的水院有三十位体兵,学子数百,在五院中算最落魄的。”
“那如今也不应该只剩六人吧?”
“当然不止,虽不如鼎盛,也有十八之数。”
“其他人呢?”
“战死了。”
“……”厉九川伸长了脑袋,眼珠睁得又大又圆,声音也压得极低,“你们在和谁打?”
“偷渡的野神,传承的奴隶,天宫的妖道,山神殿的蛮匪。十年前,一个修奴才道的灾种秽变成兽,暗中血祭了一座城,引神降世。”
萧湖意稍加沉吟,接着面色肃穆地道,“后来水院战死六人,火院战死七人,土院三人,木院五人,金院九人。”
“神?”
“一位正仙。”
良久,厉九川轻声道,“西金一定遭受了重创,难怪人才凋敝……”
“这并非那些废物们的理由。”
萧湖意站直身,“其他四院的府子们也都回来了,都灵选拔,三方帝子争夺,后面有的是争斗和机遇,度殷,能突破就尽快突破,否则就要错过这盛世了。”
厉九川沉吟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师兄怎么看?”
“我只知道一句话,叫敢为人先。”
“受教。”
第三百三十四章 府战前夕
金德院。
莫星环刚收敛气势下了擂台,就见三四十个铠甲披风之人朝院里走来。
他眼神一亮,随即上前迎道,“兄长!你们回来了!”
领头的男子生得魁梧高大,冲上前一把捞起莫星环将他掂了掂,宛如拎鸡崽。
“小幺,混得不错嘛,院战打完了?让你三哥好好跟你比划一下。”
莫星环哭笑不得,“大兄,我哪儿是三哥的对手!”
“怎么,还害怕了?”魁梧男人大笑,又看向其他学子,“这个月的院战决出了几人啊?”
莫星环如数家珍般道,“金院二百五十六人,两轮小比两轮大比,还剩十六人,他们全都迈过了第二门槛,其中十人都已经突破到第三门槛了。尤其是伍明,他这个月又突破了,传承度已经超过八十,早晚也能成为府子!”
魁梧男人微微颔首,“伍明,那小子不是两个月前才突破吗?还真是个天才,他心锚应该也稳定吧?”
莫星环稍作犹豫,“心锚……只要打过这次府战,他心锚应该就稳定下来了。”
“怎么说?”
“伍明的弟弟,伍力勇被水院的人杀了。”
“水院?”魁梧男人两道浓眉上扬,露出几分不可思议之色,“水德种属历来颓弱,他们强者确实很强,但少得可怜,弱者则多如蝼蚁……伍力勇是技不如人吗?”
“对。但那人是都灵刚认的私生子,叫度殷,他在斗场以凡身战过三门,实力强悍,天赋卓绝,我以为他日后必定是金院的对手。”
“我记得伍明是有个兄弟,年岁正够来曜日府,那个度殷,他也是刚来的吗?”
“是……”
莫星环低头看脚尖,说不下去了。
度殷比之伍力勇,那遭遇简直要强悍太多!
天罪之人,迫不得已去成为寄奴,却克杀神灵,突破敕封。
他身份卑贱,只能像奴隶一样去斗场争夺传承,竟然战胜了传承者都难以通关的三门,一举博得生父关注,成为了真正的都灵之子。
直到此时,他才获得第一个传承来到曜日府,又轻松击杀世家精心培养的子弟伍力勇,吓跑传承度四十九的宋一绍。
这根本不像人的作为,而是妖孽转世,仙神投胎!
“这是好事。”
魁梧男人拍了拍家中小弟的肩膀,“你应该知道曜日府是什么地方,伍力勇技不如人,是他的过,伍明要复仇,是他所背负的担子,你可以支持,但不能籍此挑起院中的仇恨,我们的敌人不是他。”
“我知道,大兄,西金本就遭四方觊觎,连年受创,如今又逢都灵拔擢,帝子争位,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不会挑起内乱给您添忧。”
见小弟如此懂事,魁梧男人甚感宽慰,“好了,不说了,你光提到别人如何厉害,自己可有长进?”
莫星环抬起头,“我已经传承圆满,只差半步便可入体兵。”
……
入夜,武池畔。
一圈篝火燃得正旺,萧湖意等人都换了舒适的便装,围着火堆烤肉吃。
曜云也撇去斯文姿态,撸起袖子,串着整鸡慢慢炙烤。
厉九川蹲在旁边,熟肉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
“所以,你真的在斗场里看见了神灵?”问话的叫做徐天仑,生得白面无须,一副文弱样貌。
厉九川抓了抓脑袋,淡淡地道,“嗯,我以为虎都的神祇很多,是斗场的底牌。”
“神祇?神祇和神灵可是有区别的,食种蛮兽,它们可称不上神祇。”
徐天仑摇头晃脑,开始讲他的大道理,“神祇二字,神指天神,祇指地神,一般拥有神位的正仙种才被称之为神祇,而神灵最初的意思是人死后的精灵,后来才演变成传承之兽的称呼。它们有点小能耐,但远比不上神祇,故而以灵称之。”
“那五方天上之帝呢?”
徐天仑闻言语塞片刻,又笑道,“天上之帝是你这小家伙能思量的?”
“五方帝的话,应该是称为帝君吧?或者帝神?”插嘴的是个鲜眉亮眼的姑娘,她气质端庄,可笑起来却别带三分俏皮。
“林雪丹,这会要是白帝降临在你面前,你怎么唤祂?”萧湖意突然问道。
那姑娘随即做出满眼崇拜的模样,半搂着萧湖意的胳膊,仿佛那就是白帝的大腿。
“帝——君!帝君大人~您终于来了,您看看小女子这花容月貌,倾城国色,不为您还能为谁等候~~”
厉九川撇过头,做出呕的鬼脸,脑瓜子随即就挨了一下。
“臭小子你呕什么呕,老娘不光人美,传承也是极美的!”林雪丹一脸傲娇。
一群人哄笑起来,连大夫子也忍不住抚须而笑,手上的鸡差点被烤焦。
厉九川的眼神落在那烤鸡上,嘴里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再过两日就要府战了,你们不是说金院的人数是咱们的五六倍吗?还一点都不紧张?”
“我没报。”徐天仑直接开口,“谁说回来就一定得打府战,我才不想挨他们的胖揍。”
“人家也不想去。”林雪丹捏着发尾嘟嘟嚷嚷,“可小狐狸非得让人家去。”
萧湖意直翻白眼,“你可是战场上的女战神,威风赫赫,见一个打两个,拿野神脑瓜子当球踢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想玩?”
“讨厌!”林雪丹拍了他一巴掌,哼声又跟一个沉默寡言的高大男子抱怨,“大哥,他又说我拿野神当球踢了,我才没有!”
萧湖意急忙道,“唉唉,金哥,这你也看见了,本来就是!”
“人家明明最温柔了!”
“你自称老娘的时候一点都不。”
“我掐死你!”
“……”
一帮人打闹起来没大没小,但却给厉九川一种别样的亲近感,他们放得开,收得住,心性远超常人又不做作,这很好,很怀念。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身边也有这样一帮子人似的。
但搜遍脑海,厉九川也找不出类似的记忆。
真可怜啊,他心里想,自己的道路注定孤身一人,今朝相遇,说不定很快就要分别了。
厉九川的沉寂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就被大夫子递给他的鸡腿吸引过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突破?”曜云和声问道。
厉九川接过金黄焦脆的鸡腿,狠狠咬上一口,肉汁四溢,鲜美非常,“唔,心锚已定,只差……咕噜,差遗玉,都灵……度长青给我留下一批遗玉,但我不急着用,等打了府战……嗯真香啊……打了府战先拿那个用。”
府战获胜一场就是万枚枣玉,他已经拿到了院战的银牌,能换一千枣玉,不算瓶颈已经能把合窳描个遍了。
突破这等事,对他来说更是轻车熟路,体兵之前的瓶颈都形同虚设。
事实上,就算没有遗玉,他此时也早已灵源充盈,可以随时突破,但他总有种预感,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即将要萌发了,自己缺一场争锋相对的战斗,突破太早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压力。
他啃完腿肉,捏着骨头咔嚓咔嚓嚼进嘴里,就像吃根肉味的脆笋。
曜云直接将剩下的鸡都给他,并且示意不用吃骨头,鸡不够吃还能烤。
厉九川顶着萧林徐等人发酸的眼神,接过烤鸡,大口嚼起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第一战
府战的规则依然简单粗暴,捉对抽签,一直打到再无敌手为止。
但输上一把,就得赔一千遗玉,如果赢了院战,又打输了府战,不光会失去所有遗玉,还可能丢掉性命。
所以不是每个院战获胜的学子都愿意参加府战。
至少兰素不想,他还劝阻过祝槃,可惜那家伙听说度殷报名了之后,也非得去打府战,还用激将法激他。
说什么君子当有所为,不畏艰险云云,当真是脑子坏了!
最强的金院一共出了十六人,火院九人,土院六人,木院六人,水院最可怜,才三人。
也就是说,排到其他四院的概率极高,哪怕勉强能拿下第一把胜利,别院的人也会拼尽全力给他造成伤势,卡脖子让他打不了第二场。
这还没提其他四院的人战斗方式也有所不同,哪有天天跟自己练手的同窗方便针对。
他要做君子,又不是当傻子!
直到兰素被以萧湖意为首的六人围起来,戳着他脸告诉他,滚去打府战。
兰素才脸色铁青地报了名,准备上场就认输。
府战之日眨眼就到。
和兰素一副赔钱要命的模样不同,祝槃神情凝重,时不时偷瞄身旁一眼,似乎想从度殷脸上找出一丝紧张或者恐惧。
可惜他什么也没看见,这个小他三年的兄弟把眼睛睁得像猫儿一样圆,黑色瞳仁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倒映出来的是那方巨大的武场,一个人也入不了他的眼。
为什么祝涅能如此平静……金院所有人的传承度都在他们之上了,即使是其他三院,总共也才四个人传承未突破第二门槛。
而且院战胜出的学子,要么是传承度力压众人,要么就是位列【灾】之上,甚至兼而有之。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祝槃怀着满心疑惑,上前抽取了一根竹签。
上面写着,十。
祝槃下意识转头去看那人,他手里大大方方地捏着竹签空白的一端,露出前面猩红的“三”字。
旁边刚抽完签的兰素抽搐似的抖了一下,只见他的竹签上写着,一。
三人回到武场边上的看台,大夫子看见他们手里的签数,抚须不语。
而后面的萧湖意忍不住笑出声,“好运道啊,兰素,你要是输了,罚玉算我的,赢了就归你。”
“真大方!”林雪丹娇声道,“狐狸哥哥,等轮到我的时候,你也帮人家赔一下呗。”
萧湖意看她一眼,指着远处的院墙道,“你看见那堵墙了没?”
“看见了,怎么啦?”
“有没有觉得上面缺点什么?”
“缺什么……”
“没门呀!”
“……”
这两个不正经的家伙还在打闹,武场边已经有人在四角放上用来镇压灵源的神像,做裁的夫子也开始上前,兰素的胸腔里砰砰直跳。
裁判夫子是两人,分主副,主裁是金位大夫子曜兵,副裁是土位大夫子曜石。
曜兵梅曲崖抬手一拍,两根写着一字的竹签同时亮起,很快被金德灵源同化成两根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东西。
兰素望着手里发光的“要命签”,硬着头皮走上前。
数百学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一对上场的敌手,顿时让他感到压力倍增。
君子要脸啊,就算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要是能让对面的手下留情就好了……
他将签子投进面前的铜箱里,对手正好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来人是火院学子,左肩披着一块赤绸,看向兰素的眼神显得杀气腾腾,丢下签子后一言不发,径直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兰素憋了一肚子委婉求饶的话全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脑袋发麻地站到那人对面。
“第一场,水院兰素,对战,火院詹立晏。”梅曲崖环视众人,“开始。”
兰素立即抱拳行礼,试图表明自己的态度,“詹兄武艺高强,兰某自愧不如,只望能够切磋一二……”
然而詹立晏浑然不搭理他,拳头一挥,便是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兰素心中虽惊,但也有所准备,他双臂肤色发青泛蓝,渗出一层腻滑的粘液,詹立晏的拳头打来瞬间就被滑开,火德灵源的灼热感也被抵消殆尽。
这厮趁机又道,“詹兄且慢,打斗之事好商量,我并无侥幸之意,只想……”
然而詹立晏根本不搭理他,五指一抓便好似鹰钩,抬手就掏向兰素胸膛。
后者脸上闪过一丝恼恨,双臂翻出一层细鳞,堪堪挡住对方的利爪,水德灵源汹涌地翻滚起来,但犹豫再三,还是不曾发起进攻。
詹立晏突然冷笑,双脚同时化为鹰爪,抓住兰素的右腿一扯,左手尖锐的五指趁机划破其胸膛,爆发的火德灵源将他身上的鱼鳞烧灼到卷曲,成片地掉落下来。
兰素顿时发出一声刺耳尖叫,空气中甚至出现了明显的扭曲,詹立晏坚硬的爪尖啪地碎裂,连带着胳膊和脸上都出现了龟裂的血痕。
他迅速拉开距离,怪声造成的痛楚立即降低大半。
这也给了兰素喘息的机会,他试图以灵源愈合被折断的腿,却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
怎么回事……被火德灵源污秽应该感到炽热才对,为什么他反而觉得冷?
兰素这时才注意到地面有的地方温热,有的却冰冷,温热的地方遍布武场,三五步之内必然会踩到。
而温热之地踩得越久,他感受到外界就越寒冷!如果外界的温度未变,那就是……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热!
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要熟透了!
“发现了?”
詹立晏的眼神就像饿狼在看一只受伤的牲畜。
“我的火毒可以透过你的身躯烧到你的内腑,还能存到地砖上,每挨一下打,多走几步,你中毒就越深,还很难察觉。
是不是浑身发冷,恨不得抱着火炭?你快死了,兰素,金院有人出遗玉悬赏水院的人头,杀一个就多加一万!
两万遗玉,足够我反复勾勒几十遍传承,还能冲上体兵!没人会放过你们的,不如乖乖自杀,少受些折磨。”
说完,詹立晏裸露的皮肤上覆盖一层黑羽,后背还鼓起两个大包,大包鼓胀到极限,便皮肉皲裂露出两只湿漉漉的翅翼,但很快就变得干燥充满光泽。
乍粗看之下,他的传承度最少在七十以上。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詹立晏不打算给敌人任何一丝机会。
兰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度殷,除了他惹的好事,还有谁敢触怒金院?!
可凭什么把自己也牵连进来?这群王八蛋真不要脸啊!我都如此示弱了还要杀死我!身为强大者竟然欺凌弱小,就因为我传承度低,所以生杀予夺吗?!
兰素低咬着牙,浑身肌肉拧动,藏在血肉深处的数颗丹丸骤然破碎,露出遗玉的珠华本质。
濒临绝境之下,他不计代价开始拔高传承度,从六十很快涨到七十、八十,直到灵源充盈,连眼珠都变成通体炽蓝的模样!
“谁许你们……恃强凌弱了?!”
兰素嘴角喷出白汽,过快提升传承度导致体格剧变,他很快就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肌肉巨汉,他的身躯被幽蓝的鳞片覆盖,甚至生出丈长的宽大鱼尾和薄纱似的鱼耳。
看台上的厉九川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此时的兰素就像一条长着人脑袋和四肢的大鱼!
鱼是很漂亮,可肌肉夸张的胳膊和大腿直接撕裂了众人的感官,就像穿着轻纱的肌肉大汉冲你搔首弄姿!
虽然变丑了,但兰素的确也变强了。
詹立晏刚想飞起来从空中针对他,就被一把攥住翅膀,惨叫之余,他身上的黑羽也在狂掉,长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鳞片,翅膀也被捏的稀烂,苍蝇似的掉在地上。
兰素的污秽似乎源源不断,将对手侵蚀到抽不出机会来反抗。
他镇压在冥想图腾中的心锚顶天石,也散发出强势的金光,将鱼人模样的污秽死死碾在石底。
比灵源,他有藏在血肉里的备用遗玉,比污秽,他有心锚顶天石镇压一切污秽,比传承度,他现在的传承度已经比詹立晏还要高!
如果说一般传承者每增加一个传承度都需要小心翼翼,要维持自身人性的稳定,而拥有顶尖心锚的传承者完全可以承受短时间的大量污秽,还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既然留给你机会不要,那我就只好杀了你拯救弱小之人,来保护这天地苍生了!
兰素脸色狰狞,全身灵源几乎在瞬间都涌进詹立晏的身躯,瞬间将他仅剩的火德灵源扑灭,还污秽了他的身躯和四肢。
等兰素退开时,地上已经多了一条鱼身人头的怪胎!
詹立晏惊恐地跳动挣扎,却只有鱼尾和鱼鳍无力的扑腾,紧接着就是一只筋肉隆起的巨脚落下。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第一场比斗正式宣告结束。
“水院,兰素胜。”
看完这场比斗,梅曲崖眼里的嫌弃简直成吨成吨地涨,在书院众多学子里,他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战斗!
太丢脸了!幸亏不是金院的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秒杀
兰素下场时已经精疲力竭,萧湖意几人前去接应,给他披了一件大袍,直接送他回去休息。
对曜云等人来说,这小子的胜利绝对是出人预料的。
前半场打得畏畏缩缩,奴颜谄媚,试图讨好敌人,后半场被避入绝境,反倒激发了他的力量,逼出他的后手,方才一举获胜。
萧湖意看见他最初的表现时,甚至断言兰素撑不过这场比斗,结果人家不光活了下来,还涨了传承度。
如此反差之下,府子众人对兰素的感官稍有好转。
这时,第二场比斗已经准备就绪,梅曲崖一拍手,看台处便有两个学子的竹签亮起,化为金铁之物。
“第二场,金院白桐,对战,土院何广承。”
梅曲崖的眼神在出战的金院学子身上落了一下,后者便知要打得漂漂亮亮,战出金院威风。
两人上场,在“开始”声响起之际,便干脆地杀向对手,毫无做作之态。
拳脚对撞,夸张的力量几乎震裂武场地砖,幸亏有神像镇压,才避免了被摧毁的命运。
双方浓厚的灵源已经凝炼到肉眼可见,若说何广承是座崔巍的山,白桐就是把锋锐的剑,他们传承度都卡在八十门槛上,但却已经领悟些许体兵的境意。
与低阶传承者以兽性力量争斗的方式不同,他们更多是以灵源和势来交锋,偶尔有传承催发过盛,脸侧和四肢才会爬上一些不属于人的特征。
萧湖意看向祝槃两人,“看见没?他们都是作为刃兵种子培养的天才,传承最少反复勾勒过三遍以上,他们的打法以领悟道意为主,别看现在跟凡人打斗似的,等到晋升体兵,举手投足都是天威。”
厉九川开口道,“可是看起来过于追求虚高的境界,反倒失去了真正的杀伤力。”
“哟,小子你眼力不错嘛。”萧湖意笑道,“如果以体兵为最终的境界,那又是另一种打法,比现在的战斗要凶险上十倍,彻彻底底就是一场恶兽的厮杀。”
谈话间,白桐凶悍锐利的金气咬住对手要害,庞大的虚影从他背后缓缓升起,骤然撞向何广承。
土院的学子们虽有些紧张,却都更多的表现出镇定之色。
只见何广承衣衫被撞成齑粉,露出胸膛上的褐色鳞甲,这是一件道兵!
白桐一击落空,顿时被反制手脚,何广承的双臂比山还要沉重,锁在他手腕上,压得他浑身锐气直跌。
一旦白桐跌破气力,那么属于土院的胜利就要到来了,金院的人是很强大,但土德种属双脚着地便似游鱼归水,鸟雀飞天,灵源循环不绝且越战越强。
两人较力之际,头颈涨红,青筋隆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生吃了对方。
白桐眼角扫过金院看台,突然发出一声咆哮,眼眶都为之崩裂,淌下血水。
只见他头颅高高仰起,悍然砸下!
何广承急忙挺起胸膛,以道兵甲衣阻挡对手的头槌。
轰!混乱的灵源波动激荡开来,何广承闷哼一声,胸膛甲衣裂开一条缝隙!
“啊啊啊!!!”
白桐怒吼,第二记头槌重重落下,何广承的道兵啪地碎开,崩飞一地!
当白桐第三次仰起头,何广承已经是口鼻溢血,锐利的金德灵源伤到了他的内腑,更别提胸口已经塌陷大半!
而此时,白桐眼中的灵光彻底吞没了他的眼睛,背后的传承显像露出两颗清晰的獠牙,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看着金院疯子这副癫狂的模样,何广承只好大喊认输,毕竟比起命来说,输赢和遗玉都算不了什么。
但白桐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只凭着执念下砸。
于是,土位大夫子曜石的身影出现在场上。
他遍布褶皱和斑点的手掌轻轻托住白桐的脑袋,就像掬起一汪清泉,捧住一片落叶。
白桐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整个人就像玩累了的小孩,趴在老人的手上静悄悄地睡着。
而何广承的胸膛也飞快隆起愈合,同样安然睡去。
曜石拉起白桐的手臂,环视四周,“金院白桐胜!”
金院学子中响起一阵欢呼,他们的强大不容质疑,值得庆贺。
趁着换场的间隙,厉九川问起最后一个问题,“夫子,他们传承度如此之高,为何不动用神通?”
曜云微笑道,“神通发动有空隙,除非抵达体兵之境,瞬发神通,否则被抓住就必败无疑。”
“多谢夫子答惑。”
厉九川起身行礼,而此时梅曲崖已经双手击掌,令两根竹签同时发亮。
“水院度殷,对战,金院伍明。”
曜兵大夫子的眼神淡漠随意,好像完全没有对抽签动手脚。
而场外也响起一阵的议论声,度殷的背景早在私下里传开了,无论是破敕封还是战三门,都有无法令人信服的疑点,而夺玉虽强势,但对手亦弱小,并不能说服这些“幼兽”们。
今日和伍明的战斗,就是曜日府是否会认可他都灵之子身份的关键。
厉九川面对这些人质疑的眼神和窃窃私语毫不在意,他唯一的兴趣就是撕裂所有人的伪装,暴露他们侵蚀一切的本质,方便自己……痛下杀手。
毕竟无缘无故的杀戮总遭世俗的指摘,而内心空洞的欲望和对人世的厌恶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两人入场。
伍明开口道:“我会以你的死亡告慰吾弟在天之灵。”
厉九川轻轻摇头,“你太弱了,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我依然会杀了你,不为别的,因为你家的大夫子私换竹签。”
伍明脸色微变,但随即按捺下来。
厉九川接着道,“而且,你弟弟也没有什么在天之灵,他死得很彻底,连魂河都远在天边,别说投胎了,神荼都抓不住。”
伍明双眼顿时变得通红,显然被激怒了,他不知道神荼是什么,但也听得懂对方的羞辱。
“开始。”曜兵没有再给他们闲聊的时间,大袖一挥,战斗拉起。
伍明第一时间爆发出强大凶悍的气势,整个人瞬间显化了接近九成兽躯!
鳞甲厚重密集地覆盖腰腹,四肢变成强有力的巨爪,弯曲的犄角自脑后长出,仅剩头颈处还存留人形。
他在院战后再次吞噬了遗玉,冒着污秽的风险,一举逼近圆满大关。
接近十丈之长的传承兽形矫健有力,伍明奋身一跃,獠牙已然逼近对手!
面对陡然掀起的酷烈狂风,厉九川只是闭上眼睛。
黑暗的世界里再次出现一条纤细的赤线,它像天空掠过的鸟翼,又似丛林闪过的一抹兽影,晦暗不清,但已然被他牢牢锁定。
“死亡……”
厉九川喉咙深处响起呢喃的低语,五指上猩红的弧光一闪而逝。
中指的血弧先触碰到敌人的獠牙,略显坚硬,接着是无名指,食指,穿过柔软的脑髓,切开喉颈的脊骨,等小指触碰到血肉时,已经是稠密的鳞甲和温热的腑脏。
待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之际,自己已经半跪在地,左臂的位置空空如也,半边身子轻飘飘的,还有内脏滑落的失重感伴随。
厉九川睁开眼睛,左臂飞快地生出骨肉和皮肤,地上的腑脏像被硬生生地扯回肚子,瞬间就被一层血肉重新包裹。
他斯条慢理地站起身,转动重新长好的左臂。
那一式剑招的确好用,但也相当危险,只因为伍明带给他的压迫感,不如之前凡身战秽兽时强烈,心智稍有一丝松懈便受到如此创伤。
看来以后对付弱小之辈,不能动用此招。
厉九川嗅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环视众人。
金院学子们刚刚还欣喜的面孔都已僵硬到铁青,其他三院也显得十分震惊甚至警惕,萧湖意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然后率先举手击掌,大声叫好。
整个武场数百号人,只有孤零零的六个水院体兵在鬼哭狼嚎般欢呼,一点都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和梅曲崖杀人的眼神。
武场中碎裂的尸体已经开始溢散黑烟,尽管所有人都看见厉九川只出了一招,但尸体就像被斩过千百遍,完全没有被救治的可能了。
看着其他三院对金院噤若寒蝉的模样,厉九川抬手擦去额角沾染的一点猩红,五指顺着左脸滑下来,搭在颈侧。
面容稚嫩的孩童微微歪着头,指尖划过咽喉,做出挑衅的动作。
来吧,来挑战我吧。
我会宰了你们。
从今往后,众生注视我,将如直视死亡。
第三百三十七章 恶咒
若说众人难以相信伍明轻易的死去,莫星环简直无法相信。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伍明的付出和努力,也更清楚伍明对复仇的执念已经强到了什么程度,连生存的欲望都不能与之相比!
把生死置之度外,将传承拔高到身体承受的极限,以最原始最有杀伤力的方式发起复仇!天时地利人和样样皆俱……他怎么会输呢?
虽然凡人斩杀秽兽极其罕见,但也并非不能,可跨越两个传承门槛,像屠猪宰鸡般杀死对手,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莫星环混乱不堪,以至于无法思考。
一只大手重重地落在他肩上,魁梧成熟的男人轻声道,“他有天成道兵,上上极品。”
莫星环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如果有上上道兵,那的确会对战斗造成很大影响,“大兄……那道兵是什么作用?”
“……”莫辛微微沉吟,“我只看出一种,那就是锋利,非常非常锋利,甚至有种无可阻拦的感觉。”
莫星环刚有所缓解的心情再度沉下去,大兄说自己只看出一种,那就真的只有一种,最少在方才的比斗中,这道兵只发挥出一种力量。
所以度殷鬼魅又离奇的身法,和他一击毙命的原因都无从解释。
锋利只能划开敌人的身躯,对传承度八十以上的人来说,几乎就是眨眼愈合的伤势,想造成死亡十分艰难,莫星环自己也没把握能一击杀死伍明!
当然,度殷动用那一招的劣势也让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差点就濒死!
这招不光能杀死敌人,还能杀死他自己,简直就是以命换命!
但只要敌人先死一瞬,那他就能活下来。
可见此子对生死的漠视已经到了让人恐惧的地步,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哪怕受到重创,他好像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沉浸在摧毁的世界里,甘之如饴。
他身上缭绕的杀意经久不绝,就像扯不断,烧不烂,割不开,死死缠在人身上的头发,一直能勒到人皮开肉绽,筋断骨折,甚至到死也不会消失。
如果说,伍明在他兄弟死前的实力还排不上号,那么突破传承度八十,直逼圆满的他,在自己身边之人中,也排得上前三。
如此看来,想最大可能地杀死度殷,就得自己亲自出手。
莫星环犹豫了,不是因为自己没把握动手,而是因为担心杀死度殷会引起麻烦。
一方面是扑灭了水院崛起的唯一一颗种子,结下仇怨,另一方面是斩杀了都灵之子,开罪了度长青。
他抵达圆满之境已有相当一段时日,哪怕在赛场上突破也有十足把握。
只要晋升体兵,神通即可瞬发,还能拥有自己的半真幻境,那是碾压性的力量,就像人和神注定无法对抗。
想杀度殷,趁夫子们动手之前把他圈进幻境就行,到时候还不是任他宰割。
不过打完之后,自己就别想再打下一轮了,要打也只能跟兄长他们打府子之战。
府战一共能打五轮,全胜就是五万枣玉,能用到刃兵!一旦成为府子,再想回来打府战,就得看西金大地的境况如何。
有时候兄长他们一走就是好几年,最长的一次有接近八年之久,自己差点以为他们回不来了。
似乎是看出小弟的种种愁虑,莫辛拍了拍他肩膀道,“尽管去做吧,这世事再怎么筹划安排也做不到完美,终归是有遗憾的,还不如做好自己。”
听见兄长此言,莫星环只觉得瞬间就松了口气,又有些自己被宠坏了的羞愧。
但只要大兄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自己永远能相信他。
莫星环轻声道,“兄长,您觉得度殷能打到第几轮?”
“无需和大夫子说什么。”莫辛知道他的意图,“度殷最少能打到第三轮,你必定能遇上他。”
“好。”
莫星环点点头,既然大哥这么说了,就算遇不上肯定也能遇上。
他低头看了看夹在指缝里的竹签,上端写着二十七,这本是伍明的签,自己的才是三。
……
……
厉九川刚回到看台,萧湖意的脑袋就悄悄凑近。
“殷公子,你方才那是什么招式,真是浑然天成,一击毙命!我可连半点破绽都没看出来。”
看着萧湖意好奇的模样,厉九川颇觉有趣,“萧师兄怎么如此客气,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真的能教?”他顿时来了兴致。
“当然,只需把心中杀意放大,撇去这天地万物,遗忘亲朋挚爱,舍弃招式乃至性命,然后……”
“罢了罢了,当我没问。”萧湖意连连摆手。
这种涉及“意”的境界最难理解,度殷能领悟大概是经历了远超寻常的生死压迫,且天性淡漠才能做到。
他萧湖意还没过够痛快的日子,想好好活下去呢!
厉九川接着道,“萧师兄不想听了?”
后者摇头,“听了也学不会。”
“那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萧师兄,不知当问不当问?”
“尽管说。”
“你们都是用什么法子突破的传承瓶颈?”
“如果只是体兵以下的瓶颈,辫法,锤法,凝露法……办法有很多,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意思,让灵源变得更凝实,同样多的灵源,能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
萧湖意说着,拇指和食指一捏一拉,一条纤细的水蓝灵光出现在他指间,“你别看我手上的灵源只有这么点,可凝炼的总量,应该能比得上你一成了吧。
我这个就是辫法凝炼出的灵源,控制灵源成束,将它们交织在一起就像辫子一样,它们会自行融合,灵源线越细,编得越多,强度就越高。
锤法就是锻打法,将两份灵源砸成一份,凝露法就是推动灵源形成漩涡,从气转换成露。”
厉九川又道,“那要想突破体兵呢?”
萧湖意解释道,“这就需要对你的传承有足够的领悟,你明晰它的本质,清楚它的欲望,将之彻底掌控在手,就能晋升体兵,形成属于自己的半真幻境。说起来,神通也是这么回事,对传承种有所领悟,就能施展出自己的神通,因为每个人领悟的道意不同,所以就算是同一个传承,也会有不同的神通。”
“那么,所有传承的突破方式都一样吗?”厉九川终于问出自己想问的关键。
“这个……”萧湖意不自觉皱眉,他看了眼大夫子,得到肯定的示意后才开口,“我方才说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突破方法,很多野修,妖道匪徒,都喜欢用另一种。他们以传承种为主,自己为奴,尽量满足传承种的欲望,突破和修炼都非常快,几乎没有瓶颈。”
厉九川愣了下,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从食种,异种一直到正仙,帝种,都是这么突破瓶颈和境界的吗?”
“啊?”这次轮到萧湖意愣住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只知道食异灾乃至正仙都是这么练的,至于帝种,那都是千古之谜,没人见过呀。”
“原来如此。”
“怎么着?”林雪丹早在旁边听了半晌,笑眯眯地道,“度小师弟想争帝子位啊?”
“不行吗?”
“壮哉,少年气魄雄吞天地!”徐天仑击掌。
厉九川悠悠地瞧他们一眼,“也不知道帝子争位的规矩是什么,如果是强者为尊,咱们都灵大人是不是也能争一争?”
萧湖意摇头,“哪有那么夸张,到法兵境界时,领悟的法则已经定型了,而且对年岁也必然有限制,我猜是超过三百岁的都不能参与夺位。”
“三百岁都太久了,帝种的天赋怎么可能是凡人能有的,估计是百岁刃兵,天生妖孽。”林雪丹反驳道,“大夫子您说是不是?”
曜云抚须微笑,只是道,“祝槃上场了,咱们先看比斗吧。”
众人这才发现说得太久,祝槃已经站在了武场,正是第十场比斗。
“金院宋庆夫,对战,水院祝槃,开始。”
话音落下,宋庆夫骤然双拳砸地,武场地砖噼里啪啦尽数炸开,好似一条地龙自他脚下蹿出!
祝槃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闪开,一丛尖锐的金属利刺瞬间破土而出,将他周身五丈之内都变成一团铁荆棘。
他四肢乃至躯干都被金属刺贯穿,虽不至死,但也无法动弹。
眼看宋庆夫面色阴冷地朝他走来,祝槃在剧痛中心脏狂跳。
金属刺极其锋利,稍加动弹连骨头都能割开,让祝槃一时间无法取舍。
怎么办?
怎么一开始就遇上这么强的对手?!
……快点想办法自救否则必死无疑啊!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宋庆夫露出皮肉的地方基本都长出了鳞片,只有头颈没有,说明他传承度在九十上下,光是境界上的碾压都能足够虐到自己死。
何况他没有祝涅那样锋利无匹的神兵,也没有一击毙命的绝技,甚至刚拿到传承不久,还没有【天犬】来得熟悉。
仅凭【天吴】带给肉身的加持,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对手,还没提这个金属地刺必然是某种神通……对了,神通。
只要突破第一瓶颈,传承度到达三十以上,自己必然能激发神通!
祝槃脑海里骤然闪过祝涅询问萧湖意的画面,那个家伙是不是早料到了有这一刻,所以故意在自己面前问?
然而来不及细想,宋庆夫已然来到他的面前,五指张开就要去抓他的脑袋。
祝槃咬牙挣断躯干上的利刺,双目闪过重重叠叠九层瞳孔,直直对上宋庆夫的眼睛!
后者视野一花,耳边仿佛响起海潮哗然的水声,天地的尽头隐约看见一道八首的影子。
但幻觉很快过去,宋庆夫恢复视野之际,祝槃正把被切断的肢体重新接在伤口上愈合,并飞快地跑向武场另一端。
他要拖延时间,突破无论选择那种方法,都得有足够的时间,其中锻打法是最慢,凝露法不知其意,辫法倒是有萧湖意演示过,也最为简单。
祝槃一边躲开宋庆夫捶地的金属刺,一边将体内灵源分成两股,然后简单地编织成一股。
灵源很快就开始融合,虽然纯度有所上升,但还不曾达到能突破的程度。
祝槃再次将灵源分为四股,却陡然看见一只硕大的拳头在眼前放大!
来不及躲避,祝槃只能侧身将肩膀迎上去,避开要害。
巨大的轰鸣声仿佛雷霆咆哮,他听见骨头瞬间炸裂,撕碎血肉的声音,也看见天地都在飞快地倒退!
失重感令他头晕目眩,金德灵源侵入身躯,如同千万根钢针贯穿骨髓!
轰!
祝槃撞上武场边缘的石柱,一人合抱的石柱应声折断。
最可怕的是,他的左半边身子已然异变成遍布鳞甲,蜥蜴般的模样,完全失去了控制,而刚分开的灵源像疯了般地融为一体,冲到伤口附近抵抗外来的污秽。
祝槃再度面临绝境,要突破就需要整合灵源,但排斥外来灵源是传承种的天性。
它是活的存在,尤其是被下位传承反噬后,简直像脱缰野马,怒不可遏地试图杀死入侵的污秽,完全忽视了祝槃的意志,不受他掌控。
怎么办?
要赌一把吗?
祝槃茫然地看着走来的宋庆夫,血水顺着头皮滑落,将少年苍白的脸颊分割得就像支离破碎的面具。
死亡是如此接近,他几乎能嗅到它空冥飘渺的味道。
如果是祝涅,他会怎么做?还是凡人的时候,刻血剑根本取不出来,也没有传承,没有灵源,他如何战胜远超自己的强大对手?
祝槃感受着伤口在缓慢地蠕动愈合,碎裂的骨头却让他站起来都做不到,金德灵源仍像附骨之疽般纠缠不休,宋庆夫的步伐逐渐接近……是了,这个金院的学子应该有秒杀自己的能力,却故意放水,目的就是折磨他,给众院示威。
绝望中,祝槃空洞的脑海忽然响起一连串熟悉的声音。
蠢货!蠢货!帝判忤逆……
哥哥,大水……
……把心中杀意放大,撇去这天地万物,遗忘亲朋挚爱,舍弃招式乃至性命……
祝槃的眉头缓缓松开,眼神失去光泽,就像放弃了挣扎。
断臂处的污秽如蛇般蔓延,飞快地缠上他的身躯,半点反抗的迹象都看不见。
死了?宋庆夫脚步微顿,但紧接着感受到一丝威胁的气息。
只见已经失去抵抗之力的祝槃,突然弹了起来,猛地贴近宋庆夫,像个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
他的手脚化为兽爪刺进血肉,獠牙暴凸咬进敌人的脖颈,连伤口处的断骨都变得又弯又尖,扎进对方的胸腹。
“神通,【水……瘟】。”祝槃眼珠化为一片晦暗的苍白,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呢喃。
宋庆夫顿时浑身抽搐,试图把祝槃撕扯下来,然而就算他捏断其胳膊,拔掉其腿脚,甚至疯狂地撞烂他的脑袋,都不能摆脱!
祝槃恢复的速度已经赶上受伤的速度,哪怕脑袋被扯掉,都能很快再长出一颗来!连看台上的众人都为之头皮发麻。
这绝非正常的表现!
宋庆夫的皮肉很快肿胀充血,皲裂的伤口流淌出来全是黄色的脓水。
他的骨头就像被泡酥了的朽木,一截一截地断开。
他的鳞甲成片地脱落,冷血的明黄色竖瞳一点点染上白斑。
仅仅一个呼吸,他双目便彻底化作灰白,整个人像一滩装着黄水的皮囊,被祝槃压在地上。
许久,祝槃爬起身,地上苍白的眼珠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晕,那是宋庆夫被剥落的传承。
嘎吱……他抬起脚,缓缓碾压那双眼珠,反复踩了几遍,才抬起头看向众人。
那些眼睛里大都是恐惧和震惊之色,映出他此刻狰狞的模样。
侧脸,脖颈,胸膛,后背,左腰……一共八张诡异的人脸盯着所有活着的生灵,其鼻子眼睛嘴巴五官俱全,就像从祝槃脸上生生割下来的一样,毫无区别,且都面无表情。
在第二次彻底陷入寂静的武场上,一阵刺耳的鼓掌声响起。
啪,啪,啪……
厉九川神情淡漠地慨叹道,“不愧是水院正仙,以弱胜强,以正压邪,当为诸君之人表。”
这话说得众人胃里一阵翻腾,这家伙大抵不能让所有人都开心,但绝对能让所有人都难受到反胃。
萧湖意尬笑两声,也让林雪丹他们跟着一起鼓掌,私下里却小声嘟嚷,“度殷呐,你这到底是夸还是损啊?”
“水院赢了,我当然是夸。”
厉九川一脸无辜,仿佛场上堂堂正仙种施展出来的恶咒是善法,煌煌水德神袛也没有堕出五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半蜕
上次看见出现这样变化的神袛,还是长乘。
厉九川若有所思地盯着祝槃身上的脸,他方才分明看见这些面孔钻进宋庆夫的身躯,它们游走过的地方都开始糜烂流脓,像极了某种……瘟疫。
这不是水德正神的力量,一定是出现了异变。
难道是无上玄天对背叛者的报复吗?天吴挣脱了他的掌控,身为小心眼的帝君,直接剥夺其神位也正常。
毕竟跑得了神灵跑不了神位,没有了神位的加持,天吴还能拥有正仙的力量,必定是有了变化。
从祝槃的神通来看,该不是天吴去找金母元君联手了吧?
唔……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水德正仙种的神通展现不出水属的力量,恐怕其身位已不在五方之内,变成类似金母元君那样的存在了。
而之所以说是恶咒,是因为在上水渡里,神通沾瘟疫之属,皆为恶咒,哪怕再血腥再邪气的神通,只要不碰瘟疫人祭两种力量,都不会被冠以恶咒之名。
与此同时,曜云的脸色也不是太好。
传承种是什么,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别人的秘密,尽管有时无需费力就能得知,但曜云也不曾刻意探究自己学生们的传承都是什么,除非他们愿意自己说出口。
可没想到的是,曜兵竟然把这样的烫手山芋扔到他这边。
堕出五方的传承在过去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无一例外,下场都很难看,最近的例子就是长乘谷。
原本长乘在上水渡的地位仅次于金母元君那二位,可堕出五方后,长乘死在魂河畔,其徒孙也随之发疯暴毙,短短几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都说五方帝君只剩黄天在位,可一旦触犯其他四方天上之帝的底线,这些人照样逃不过尸骨无存的命运。
曜云又揪了把胡须,祝家孩子真是多苦难……
祝槃下场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被直接送到柏室除秽。
接下来的战斗顺畅了很多,传承位阶,传承度高低,基本就决定了胜负,往往是出手见生死,分输赢。
二十个获胜的学子中,金院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十个,火院三人,水院三人,土院两人,木院一人。
如果不是本该淘汰出局的水院三人一个都没输,金院应该会多出两个名额,火院也能多进一位。
全部比试完后,已经接近亥时末,天色一片漆黑。
众人回到水院,萧湖意又在武池畔弄了个火堆,招呼大家一起烤肉。
他手里转着肉签,嘴里小声道,“我估摸着,明天的比试兰素可能要顶不住,这一轮基本把传承度八十以下的全都刷得差不多了,也就金院和木院还剩两个,但是很难碰上。”
“碰上了也很难赢。”林雪丹摇头,“兰素的传承是【陵鱼】,这个传承的位阶到现在还没法确定,因为有的人能发挥出【灾】的实力,有的人一辈子都是异种,虽然兰素赢了,可取胜的法子也只是靠暴涨的传承度压制敌人而已,【陵鱼】在他手上,也只是个异种罢了。”
徐天仑点头,“不错,别看木院那个还没突破第三道门槛,人家的传承是正经【灾】位,据说心锚还是坠龙木,没有破绽可言。至于金院那个,他早就能突破了,故意压着想杀人呢!”
这时,总也沉默寡言的男人林金开口道,“我觉得祝槃也过不了。”
林雪丹想了想道,“大哥,说起来,我到现在也还没明白祝槃是怎么赢的。”
“他传承正仙,最后突破了第一门槛,领悟了神通,那是个恶咒。”林金答道。
如果说异种大概是食种的两倍,灾对异的压制就是四倍,正仙对灾的压制就是十六倍,传承位阶越高,压制和污秽就翻倍变强。
传承度五十的正仙种确实有战胜传承度九十的灾祸的例子,祝槃虽然差了点,但有强大的神通弥补,自然也能获胜。
尤其是被称之为恶咒的神通也比一般的神通强悍,伤害大,杀人快,难以治愈,还会涉及一丝神袛的力量。
林雪丹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可能,“你们说……他会不会走上……那条路?”
众人陷入沉默,一时间无人答话。
他们拼了命要清除的毒瘤可能长在了自己人身上,当真是讽刺。
曜云开口安慰道,“他的心锚是人祖碑,有如此力量指引,应该不会出事。”
林金却摇头道,“他不是祝氏子弟吗?为什么不用【马身龙首】,同样是正仙种,还契合他的跟脚。”
“大概是太渴求力量了吧。”萧湖意轻声叹道。
他们成为府子的时日里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人,明明有极好的出身,却不等熬过家族历练,就奔向那些短浅而看似强大的力量,一错再错,可悲至极。
厉九川没有说话,脑子里想的全是祝武隆站在院墙一角,居高临下地看兄弟俩打生打死的模样。
那个老头儿固执又冷酷,但绝不会放任子弟走上错误的道路,处理祝槃的问题很简单,只需让他回家一趟,“病”没好之前,祝槃就别想出来。
他看向大夫子,却发现自己似乎无需开口,那双睿智苍老的眼睛里有着同样的含义,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一夜休息转瞬即逝。
第二天厉九川抽到的签是六,兰素是五,祝槃是一。
梅曲崖抬手击掌,第一场对战的学子开始上场。
“水院祝槃,对战,金院尚炽。”
然而夫子还没喊开始,就听见祝槃平静地道,“我认输。”
“嗯?”梅曲崖漠然地反问道,“你当真?”
“是。”祝槃冲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擂台。
看台哗然。
这可是今年曜日府第一个爆出的正仙种,尚炽也并未强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他为什么要认输呢?
昨天赢得了一万枣玉,将传承度拔高到八十瓶颈,和圆满灾祸一战也未尝不可,怎么突然放弃?
众学子议论纷纷,连萧湖意他们也觉得很是不解。
然而祝槃自己心里清楚,他昨天身上长出来的那些脸,一个都没有消失!
他用尽所有的方法,无论是去柏室,还是直接割下来,都不能除去那些面孔,可偏偏心锚毫无警示,天吴也不回答自己的话。
祝槃慌了,他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但也清楚比斗不能再打下去,这是前所未见的污秽,令他寝食难安!
他失落地走下武场,明明是扬名的大好机会,却无可作为。
尽管自己心中极其渴望战斗,但每动一下就能感受到那些面孔在衣物上摩擦的凹凸感,简直毛骨悚然。
这时,曜云起身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祝槃稍一犹豫,便跟着去了,他很快得到一个堪称稳妥的建议,还被大夫子亲自送上一架大车,前往西边偏北的重重大山,那正是祝氏盘踞之地。
一个学子的离开并不影响战斗的进行,随着金院学子的一一获胜,兰素只觉得针芒在背。
那些金院的家伙们每胜一场就会回头往他这边看一眼,好像他死期将至似的。
尤其是祝槃离开后,他顿觉孤单至极,能陪伴作战的知己都离开了,他也不能跟那个度家的妖魔相比,等待自己的,不过是场缓慢的死亡罢了。
兰素有些焦急地来回逡巡武场,试图看见祝槃回来的模样,可惜的是,直到大夫子都回来了,祝槃还没回来。
第五场比斗转眼就到,兰素甚至把求助的眼神望向度殷,还有后面的同院府子,然而什么回应都没有得到。
直到他起身前往武场的那一刻,他才听见萧湖意在后面开口,“你要实在觉得打不赢,就认输吧,没人会怪……”
话还没说完,只见兰素突然高举双手大喊,“我认输!我不打了!”
梅曲崖凝视着他,就像看一个在赌场得了便宜,立马就要跑的赌徒。
兰素还以为自己仍需要确定,又使劲喊道,“我输了!你们赢了!我甘拜下风!”
金院学子们的脸色发青,这个王八蛋赢了一场就跑,以后传出去说打败过金院的人,还全身而退,他们都不好反驳。
丢了金院的颜面还不能找回来,简直比度殷的毒舌还令人难受!
梅曲崖脸上露出一丝讥色,“水院不会都要认输吧?”
厉九川也不多说,径直上前表明了他的态度。
然而土院站出来一位学子,抱拳道,“我认输。”
整个学府都安静下来,接连三场比斗都有人认输,金位大夫子绝对要发飙啊。
梅曲崖的眼神落在那学子身上,后者坦荡道,“我的神通防不住他的道兵,亦不擅长打斗,还请夫子见谅。”
此言一出,众人竟然也都较为理解。
土院擅守,依赖防御进行攻击,如果都挡不住敌人随手一击,那已经没有打的必要了。
厉九川走到半路又转回身,心中只觉得无趣。
接下来的比斗在半天内全部打完,金院八人获胜,其他仅剩火院一人,水院一人。
待再次抽签后,厉九川的签数为二,对手正是尚炽,祝槃之前抽中的那位。
两人对视,厉九川察觉到对方锋芒毕露的强盛气势,竟然感受到一丝压力。
看来大多数人得到比斗的奖励后,都会选择吞噬一部分提高传承度,尚炽在之前的比斗中,传承度大概在八十上下,现在给人的感觉几乎逼近圆满了。
不知道他能否让自己有所突破。
此时,第一场比斗已经开始,火院仅存的一人对战金院,被打到节节败退。
无论是传承度还是灵源,他都差了不止一筹。
火院学子很快就选择认输,若再除去厉九川,那就只是金院的“内斗”了。
第二场比斗随之开始,两人上场,厉九川注意到尚炽手里拿着一杆长弓。
其造型古拙大气,弓身有着金红色鳞形纹样,弓弦灵光充盈,乍一看就像根明亮的龙须。
但他没有背挎箭壶,只在腰侧别着一支短箭。
“开始!”
大夫子的声音响彻全场,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厉九川在飞快地接近对方,而尚炽则绕着圈子躲避。
他做出张弓搭箭的动作,伴随弦声撕裂空气,一道道无羽的光箭被射了出来。
其攻速之快,气势之猛,令光箭形成了一大片迅疾的箭雨,顿时滞迟了厉九川的动作。
尚炽的想法很简单,他没有媲美上上道兵的锋利神器,那就远离度殷,让他施展不出来神兵的作用,耗到死。
就算自己败了,也能给莫师兄提供一些思路,看看远距离的进攻到底是不是度殷的破绽。
厉九川双臂生出一层坚硬的骨质“板甲”,漫天光箭被他尽数劈飞,但那家伙因此而比他跑得更快,难以追上。
与尚炽绕着武场跑了两圈后,他故意以肩膀和手臂去接光箭,随即发觉光箭的速度太快,并不会留在身躯里,而是直接射穿出去,残留的灵源也会被自己很快清除。
他当即放弃了抵挡,只在脑袋和心脏处生出一层红褐色的瘤甲,任由箭矢贯穿身躯,很快就接近了对手!
尚炽并非一直倒退着边跑边射,而是以疾速射出接近六成灵源的箭矢后,往前奔跑一段拉开距离,然后再接着进攻。
但当他又一次回身射箭时,却发现密密麻麻的箭雨中扑出来一道凶悍的黑影。
那人浑身都被扎成了筛子,只有一颗脑袋和小半胸膛完好,简直就是一副挂着零星血肉的骷髅!
他踏着铺天盖地的流矢箭光,一双眼珠就像大海深处最黑暗的地渊,带着吞噬人心的恐惧袭来,予以万千生灵绝望和毁灭!
就在这一刹那,尚炽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如此残忍!对活着的渴望如此蔑漠!
他没有心吗?他感受不到痛吗?他没有恐惧,不会悲伤吗?!
是了……他的心里只装着冷酷无情的杀欲,众生,诸神乃至天地都不曾占据一席之地!
尚炽直直地盯着那双眼睛,死亡的风声擦着他耳廓掠过。
啪嗒,半截耳朵掉在地面,尚炽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东西。
厉九川悄然落地,尘浪腾然而起,碾碎了两块地砖。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用半截被流矢打断的指头指着对手,“用你腰上那个箭。”
尚炽仍旧愣在原地,眼珠盯着对方抽条似地愈合的手指发呆。
“用那个箭打,不然你就可以死了。”厉九川扭动脖子,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
这回尚炽没有再呆站着,而是缓缓抽出腰上的短箭。
这只小箭比光箭要短半尺,拉满弦都搭不上弓,但尖锐是奇特的菱形青铜头,箭杆是水晶样的矿物,嵌着密集的金色蝌蚪文,箭羽则金红炽亮,修得十分工整。
尚炽将短箭搭上弓,拉了个半满,“此弓曰桑,仿汤谷神木扶桑的枝干而造,箭曰一足,取真正的毕方尾羽而制,但因为是捡来的残绒,又是仿的三足金乌羽炼法,故取名一足,暗示有两种缺憾。”
厉九川伸出手,两指微屈,示意他放箭。
“因为弓与箭都不是太匹配,也没有真正的神物跟脚,所以只能拉半满。”尚炽再次解释了一句,然后轻柔地放开弓弦。
呼!!!
厉九川脸上扑来一阵干燥酷烈的狂风。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片广阔无边的大地,地面遍布干旱的裂痕,却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远处天际的交界线金红如焰,一抹虚幻的鸟影自天边浮现,双翅一展便是万里之遥。
唳————
尖锐的鸣叫几乎撕裂天地,澎湃的火海自虚影飞来的方向奔涌而来,滚烫的热浪起伏升腾,宛如旱地生莲,摧人心魂。
厉九川只觉得骨子里发痒,像有什么要撑裂骨髓,撕开皮囊,奋力地钻出来!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压迫感!
他兴奋地睁大眼睛,甚至迈步走向天空中的火焰巨鸟,好让藏在身上萌发的种子彻底生长出来。
然而就在他感觉到种子破壳一半的时候,漫天火势竟徐徐回落,已然是后继乏力,支撑不住了。
厉九川眼前一花,雄浑恢宏的幻象消失不见,只剩尚炽那张震恐到僵硬的脸。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手里正攥着箭杆,箭头扎进胸膛半寸,不过并未伤到什么。
啪嗒,短箭裂开,被厉九川捏得粉碎,“没用的东西……”
尚炽顿时脸色涨红,刚想反驳什么,却见厉九川猛地挥手,冰冷的触感穿过心脏,又轻柔地缠上脖颈。
他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块。
最后的视野里,还能看见那人甩了甩指尖残留的血色,和他漠然离开的背影。
真是强大又冷酷……就像都灵大人一样。
尚炽叹了半口气,闭上眼睛。
第三百三十九章 武罗
三场比斗,除了一场有人认输,其他两场的金院学子全都死了。
尤其是尚炽明明能活下来,却仍被度殷斩杀,很难让人觉得他不是在针对金院。
但度殷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些,剩下的三场比斗他也没看,和曜云告辞后就直接离开了。
萧湖意一屁股挪到夫子身旁,嘿笑道:“云先生,咱们这个小师弟到底什么来头,能不能说道说道……”
曜云思索片刻,“你把他当做都灵亲子看待就行了。”
“哦——”
曜云又看他一眼,“天塌下来,先救度殷。”
“啊?这小疯子哪儿用得着我救。”萧湖意很快收敛讶色,“他比这些学子们老练多了,就像跟我们干了好几年似的,看起来拼命,实则对敌人拿捏得极其精准。”
“他很厉害。”曜云点点头,“但会遇上更厉害的人。”
“我明白了,夫子。”
……
厉九川回到独居,他坐在水潭潭沿上,反复看自己的手掌。
墨蓝色的刺青在掌心勾勒出古朴而繁复的图案,粗看就像一头人面小兽。
厉九川缓缓捏合五指,转过手腕,只见手背竟然浮现一道凹凸不平的虚影,正是小兽脸上罩着的人皮面具。
随着他加大灵源的力量,小小的面具逐渐变得凝实,摸起来就像一层风干了的皮,但质感细腻,轮廓深邃。
这副面具的眼睛被挖去了,空空如也,鼻子和嘴的位置也都预留了缝隙,它的面孔有种神秘的美感,好像凌驾于“众虫”之上,是天生更强大更高等的存在。
看来【合窳】传承藏着一个特别的秘密。
厉九川起初以为这只是神通将出现的预兆,但手背浮现的人面却有着超越【灾】的气息,如果这真的是个神通,那将是前所未有的,能发挥出【正仙】层次力量的神通!
他试着将面具从手背取下来,但每次一拽就有种血肉被撕扯的痛感,好像就算他强行拿下来,也不能发挥出应有的力量。
厉九川放弃了生拉硬拽,准备等进一步蜕变后再做尝试。
他开始调整自身状态,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从身体,灵源,到心锚,一一矫正,很快就发现自己凝成的灵源旋流不知合适变成了四个,而传承度也突破了第一门槛,将盈满的灵源几乎吞噬一空,传承度达到了四十。
难怪能接住那只短箭而不受什么重伤,原来是压不住突破了。
厉九川拿着自己比斗得来的遗玉牌子,三枚金牌,一枚银牌,铜铁丢在一旁,已经入不了他的眼。
光是得来的大头,就有三万一千枣玉,活脱脱就是在捡钱!
他拿着这些牌子去找了院管,带回来四只巴掌大的铜盒,里面装着价值三万一千枣玉的遗玉,四颗都是水德遗玉,流光溢彩,华美非凡。
一颗来自传承度八十的野修,三颗是介于圆满和体兵之境的强者遗玉。
这四个盒子几乎等于四个传承种,如此品质的遗玉完全可以被一些小世家奉为瑰宝,慢慢领悟其中传承。
但在曜日府,这就是用来消耗的物件,为了避免累赘而换成的东西。
而且装遗玉的盒子还能注入自己的灵源,防止他人偷偷汲取遗玉,即使在灵源动荡的武场上,也能保证只有遗玉的主人才能“吃”到遗玉,厉九川很满意。
次日清晨。
武场参与比斗的学子只剩五人,四个金院,一个水院。
这是时隔近百年来,又一次水院学子冲进第四轮。
水位大夫子并没有感慨什么,如果度殷做不到,那才让人惊讶。
五人抽了一轮竹签,厉九川轮空了。
他看了看梅曲崖,又回头望曜云,最后默默坐回去,武场看台的学子们议论纷纷。
“真是好运。”
“他是最可能被淘汰的,竟然轮空变成金院内斗了。”
“一把上上道兵,都灵大人真奢侈。”
“白捡一万遗玉啊,运道真好。”
“金院你们看好谁?我觉得莫星环肯定能赢。”
“还用说?这四个人都已经圆满,随时可以突破体兵,就看谁压得住境界而不败,莫星环圆满最早,肯定有十足把握。”
“我觉得吕豪也不错,之前就说如果没有莫星环,金院大师兄绝对是吕豪。”
“那冯元群和肖乔就差了吗?他们实力不相上下,除了莫师兄。”
“不错……”
“……”
四人抽完签,莫星环对阵肖乔,吕豪对阵冯元群。
第一场的胜负毋庸置疑,只剩第二场有点看头。
比斗开始后,莫星环不负众望很快拿下首胜,吕豪也随之拿下胜利。
仅剩的三人再次抽签,没有任何意外,莫星环对阵度殷,吕豪轮空。
众人终于兴奋起来,金水为敌,本就有怨,尽管结局早已注定,但谁知道莫星环会怎么对付水院呢?
何况两个水院学子都不战而退,金院憋着一股火气无处发泄,这正是所有人都想看的好戏。
莫星环看着自己的对手,心中很平静。
他知道度殷的传承是【合窳】,而罕少有人知道他的传承是什么。
即使是以往的比斗,也没人能把他逼到彻底显化传承,仅仅是利用灵源和一些对传承之力的领悟,就能让他无人可敌。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他是莫氏天降之子,正仙点化神胎,生来就注定是强者。
他的母亲曾服食过一株唤作【荀草】的神药,此物形如兰草,开黄色花朵,结红色果实,方茎藁(gao)根,服之美人色。
结果神草吃下不久,他的母亲便怀了孩子,莫父震怒,以为是孽种,正欲除去之际,一只翠鸟衔金纹褐绸落在其母肚子上,然后放下绸缎,口出神谕。
莫父受谕后,对神谕内容绝口不提,待此子更甚亲子。
莫星环出生之日,天空降落酒红色的大雨,嗅之香醇,饮之酣美。
大雨一共降落了九天,每天莫父都会盛满一缸酒雨送到小儿子的房里,第二天则搬出空空如也的大缸重新接取,好似天上有神灵为他的降生而庆祝,特地送来美酒祝他畅饮。
当莫星环满周岁时,莫父检查儿子身体才发现他早已身具传承,且位列【正仙】。
其跟脚正是,帝之密都,司神武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