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水巨巫
传说有一座唤为青要的大山,是天帝不为人知的都城,里面藏着数之不尽的珍宝奇兽。
这青要山的山神,天帝密都的掌管,就是一位名曰【武罗】的神袛。
莫氏家族族长,莫问雄查过无数古籍,甚至问过都灵和各方元老,他们都没有见过【武罗】传承者。
也就是说,他的儿子莫星环,拥有当世唯一一个完整【武罗】传承!
接下来无论是灵源资质,还是和传承的契合度,莫星环都获得了绝佳的上评,他的修炼顺风顺水,心智也天然成熟,很快就能帮忙打理家族事务,做到井井有条,而这时,他才刚刚五岁。
此后他来到曜日府,仅仅经历一年时间便成了人人敬仰的金院大师兄,没有一个学子不服气。
他尽管年岁尚幼,但因为传承催发,身量飙涨,看起来宛如十一二岁的少年,而背地里和他同岁的孩子,都还渴望在母亲怀里撒娇。
但莫星环没有这样的期盼,他反而有种难言的使命感,像自己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一定是有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当看见那个叫度殷的少年第一眼时,他就觉得极为熟悉,仿佛他们是同一种存在,但那个人身上,有他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可以完全做自己的自由。
他想杀谁就杀谁,想动手就动手,他挑衅所有的同窗,践踏夫子的颜面,他高兴时施舍众人以恩惠,他震怒时赐予敌人以死亡。
他克制而又深怀恶意,他冷静而又桀骜狂野,他真正的年岁不比自己更大,却经历了百倍于自己的苦难!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比自己还要强大还要幸运的人!
莫星环心底暗暗发誓,以金院大师兄之名,他一定要胜过这个家伙!
“金院莫星环,对战,水院度殷。”
“开始。”
厉九川伏身冲向对手,好似一只贴地的猎豹,激荡的狂风将他丝发扬起,露出冷酷淡漠的面容。
呼!莫星环身后瞬间展开一段金纹褐绸的缎带,飞舞的绸缎环绕他周身,衬得少年宛如天降神子。
他缓抬手掌,仿佛主人在欢迎宾客,“荀草生,驾鸟迎。”
厉九川此时已经完成最后蓄力,跃至凌空,却突然看见地面破裂,闪电般蹿出两条黑影!
然而他探出手臂并未动摇,仍直指对手。
于是,黑影瞬间贯穿了他的身躯,自两肋下刺破脊背,巨力撞出一捧猩红的血雾,轻柔地洒在莫星环的脸上。
两人离得很近,厉九川的指尖却无法再碰到对手。
此时,观战的学子们才看清,度殷被两根黝黑坚硬的树根悬挂在半空中,他身躯微微痉挛,源自【荀草】的根系仍在生长。
它们浸透敌人的鲜血,缠绕柔软的内脏,细小的根芽钻进心肺,纤长的枝条勒断骨肉。
短短数息时间,厉九川的身躯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根网覆盖,能看见藤蔓在他皮下蠕动生长,然后扎破皮囊绽开鲜嫩的绿芽。
紧接着,天空响起神鸟清越的鸣叫,空中出现翩翩起舞的白鸟虚影,它们成群结队地自虚空飞出,仿佛来自某个不可知的神秘之都。
然而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重重叠叠的白鸟虚影都是由锋锐的金气幻化而成,其翅翼扇动看似柔和缓慢,实则速度极其之快,肉眼难以分辨,一旦碰上血肉之躯,必然是刀切剑绞,瞬间变成一滩肉泥!
由荀草阻敌,驾鸟杀伐,看似迎客,实则饱藏凶意!
莫星环就像传说中密都的守门人,环绕的此地的迷雾尚未散开,其暗含的凛冽杀机已然令人心生绝望!
然而此刻的他,心中却是很失落。
莫星环本以为度殷很强,至少能和未完全展现传承的自己打成平手,没想到他连第一招都借不下,亏自己过于紧张,施展了平时的九成功力。
真是太失望了。
他五指捏合,漫天飞舞的白鸟仿佛得到了什么号召,顿时铺天盖地涌来,目标直指被架在半空的度殷。
结束了。
看来度殷名过其实,他只是个受到父亲庇佑的纨绔。
自以为有一把了不得的神兵,便以为天下无敌了,甚至连传承都没能突破……
等等!传承度……
莫星环脑海里骤然划过一道闪电般的念头,他被骗了!
所有人都拿到了堪称海量的遗玉奖励,为什么度殷不突破?他在等什么?!为什么他平日里穿一身劲瘦的武服,今天偏偏穿了一身宽袍,他身上藏着什么?!
莫星环紧盯着度殷的面孔,果不其然,这个家伙正咧嘴而笑,血色顺着他下巴淋漓地滴落,他却毫不在乎,反倒用一种狂热欣喜的眼神盯着对手!
唰!第一只白鸟掠过,撕碎了度殷的宽袍,在即将撞上他的面孔之际,被一把攥紧在手中。
莫星环瞳孔一颤,这个家伙明明血肉都被荀草占据,怎么还有力量抓住金气幻化的白鸟?!
度殷五指的血肉被锐金之气绞得粉碎,白惨惨的骨头却仍死死夹住两片薄如蝉翼的透明光芒,虚幻的白鸟垂下头颅,就像被挟住致命的翅翼,不得不低头臣服。
而他粉碎的宽袍下,露出绑着的四只铜盒,浓厚的灵源自铜盒空隙里疯狂外涌,宛如被巨人吞吐的霜雾!
厉九川体内四道旋流陡然增至八道,十六道,三十二道……他汲取的海量灵源迅速转化,传承度开始飙升!
四十,五十……瓶颈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样,他的灵源在瞬间就达到了突破的强度!
六十,七十,八十……难倒众多学子的第三道门槛悄然消失,厉九川体内旋流激增到了二百五十六道之多,是罕见的以旋流法凝出极限数量的突破者!
只是眨眼功夫,他胸膛前就有两个盒子彻底失去了光芒,而第三个盒子的光芒也黯淡了一半!
九十……一百!传承圆满,脚踏体兵门槛!
也就是莫星环刚觉得不妥,抬头看向厉九川的瞬间,他面前被钳制的“弱者”已经变成了庞然大物!
厉九川体内的根系藤蔓被巨量的灵源瞬间冲刷至湮灭,所有的创伤都恢复到完好。
成群飞扑而来的白鸟被汹涌的水德灵气震散,宛如在滔天巨浪前渺小生灵的挣扎!
莫星环第一次感到自己心底还存在这样可悲的傲慢!
如果不是自信能让度殷无法接近自己,他怎么可能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尺!!!
“我不会用那个来杀你的。”
厉九川微微地笑道,他的眼睛就像蕴藏万千邪恶的星辰。
两人以同样的姿态悬浮在空中,时间都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现在的你已经太弱了,不配我动用那一剑。”说话间,厉九川手背上浮现一张凝实而又古朴的人皮面具,轻轻一摘便落在左掌。
他熟练地将面具扣在脸上,右臂早有预料地挡开莫星环试图阻拦的手,面具坚硬的质感和皮肉重合,就像一捧浅雪落在脸上,悄然融化。
厉九川猛地抖了一下,只听见身躯里发出雷鸣般巨响,随之身形暴涨!
他视野里双腿飞速变高,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好似滚烫的岩浆,叫嚣着喷发而上,直冲云霄!
他顶着一张灰蓝铁青的面孔,双臂一伸,便是手捧皓日,脚步一动,便是山崩地裂!
他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叫,仿佛穿越了远古,吟唱着巫者的高歌!
“水————”
“巨————”
“巫!!!”
嘶吼声荡遍旷野,掀起无尽尘浪!
看台上的学子们瞬间被吹飞大半,夫子们乱手乱脚地将人往回来抓,附近的野林拔地而起,众多屋舍殿宇应声坍塌!
厉九川此时已经化为一尊顶天立地的“神”!
他头颅长出嶙峋的弯角,灰蓝发青的皮肤刺着古老的图腾,乱蓬蓬的长发盘绕宛如藤蔓,在空中似蛇般舞动。
莫星环怔怔地看着天上巨人,强悍的威压碾的他肌骨酸痛,这是源自同位阶强者的挑衅,度殷的传承难道不是【灾】吗?!
只见巨人佝偻脊背,那张巨大的面孔缓缓低垂,苍白炽烈的双目盯着渺小的裸虫,参差不齐的利齿滴落垂涎。
莫星环只觉得两侧有寒风徐徐涌来,漫天灰尘中,两只宛如天柱的巨手正向他抓去,连同那万年老树皮般的指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哪里是学子的比斗!就算是府子们围杀的野神,都不过如此了吧!
容不得多想,莫星环立即催动灵源,体兵的界限就像一扇半开的大门,不等他去推,大门便悄然开放。
强烈的灵源回馈像爆炸一样充盈了身躯,尽管度殷化身的巨人已经将他捏在双掌之中,莫星环仍以双臂撑住了自己的空间,让巨人的手不再合拢!
莫星环抬起头,双目同那巨人一样苍白炽亮!他身形虽小,但爆发的力量亦属于【正仙】之列!
此时,眉目俊美的少年也变得神情狰狞,发出搏命的咆哮,“半真幻境——密都!!!”
霎时间,风沙皆寂,万物俱宁,时间似乎停止在了这一刻!
巍峨如山的巨人,渺小如蚁的少年,二者中陡然炸开一道光圈,方圆百里的生灵被尽数卷入其中!
萧湖意刚刚还拉着林雪丹一串人,下一刻就置身一片翠绿茂密的林海。
阳光从枝叶间隙洒落在每个人身上,鸟儿站在梢头叽叽喳喳地脆语,附近还有人声惊魂未定地大喊,“救命啊!救……这,这是哪儿?”
萧湖意则皱眉喊道,“云夫子!云夫子!有没有人看见大夫子在何处?”
比起被救下的学子们迷茫的模样,府子们显得更加焦急忧虑。
“妈呀!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半真幻境?”
徐天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狐狸!咱们得赶紧出去,待在别人的半真幻境里太危险了!”
萧湖意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但是打破半真幻境可能会伤到莫星环,让大夫子来比较有把握。”
众人还待商议,却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远处走来一个灰蓝皮肤的巨人,他周身被数之不尽的古树藤蔓缠绕,成千上万的飞鸟在啄食他的血肉!
“真他娘的是神仙打架!”萧湖意破口骂了一句,愣是没想到看个府战还能见到这等场面。
他抬头又看见五位大夫子就站在一座显眼的山峦周围,正在示意众多学子府子向他们靠近。
等萧湖意来到大夫子们身边时,远处的巨人已经落了下风,虬结的枝干根系将它裹成一座“木头山”,飞舞的白鸟群都被血肉染得猩红。
“快结束了吧?”徐天仑担忧地问,“这莫星环委实非人,竟然有这种不用真身出面的半真幻境。”
萧湖意白他一眼,“你觉得以度殷那股子疯癫的杀性,这就结束了?”
说话间,远处的灰蓝巨人猛地挣脱双手,尽管下半身已经被无数植株同化,它仍然不曾罢手。
镌刻在皮肉上的图腾开始亮起,荧蓝色的光芒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炽烈!
它目眦欲裂,举臂高呼,“水!!!”
此言一出,仿佛天地都受到了敕令,万里晴空骤然下起瓢泼大雨,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动,山石崩裂,喷涌出无穷无尽的泥水。
囚住巨人的藤蔓齐齐爆裂,化为一地汁液,漫天飞舞的驾鸟也在暴雨中变得缓慢,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水的天地!
半真幻境【密都】受到冲击,一座巍峨的雄山之巅终于出现了莫星环的身影。
他身披豹斑柔毛皮,腰环碧绿兽玉带,金纹黄绸随身飞舞,耳穿以璩(qu)叮咚作响,两只褐色羊角贴颅而生,端的是一番仙神姿态。
这正是密都掌管,武罗本相。
“水!!!”
粗犷的灰蓝巨人再度咆哮,他身后聚起浩浩汤汤的大浪,砂石翻涌,混浊溢沫。
武罗身前也聚起成千上万的驾鸟,它们簇拥成一道白幕,仿佛天然巨盾。
巨人和山神越来越近,大水和盾幕也越发明亮,直到一声摧天裂地的轰鸣声响起,盾幕瞬间黯淡,而与此同时,无数尖锐的枝干自地底悄悄刺出,瞬间贯穿了巨人的四肢和咽喉。
莫星环心中感慨度殷的强大,也暗嗤他的不自量力,即使是传承圆满,在体兵幻境之中也和蝼蚁无异。
他抬起手掌,组成盾幕的驾鸟们瞬间变成一道白色利刺,趁巨人还未挣脱,猛然扎进其心脏!
可怖的巨人顿时浑身抽搐,缓缓瘫软。
莫星环微微皱眉,又让驾鸟们扎了巨人尸体数次,甚至连脑袋也没放过,直到彻底没了动静,尸体千疮百孔,他才略有遗憾地放下手。
本以为度殷是装死,没想到……
啪嗒!
莫星环头顶忽然一凉,一股子粘稠的液体顺着他脑门滑下。
他喉咙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僵硬片刻后,缓缓抬起头。
一尊獠牙巨兽正无声地俯视着他。
褐红色坚硬的骨瘤,黑蓬蓬的乱发中刺出四只斜指天地的尖角,峭壁似的下巴和裂缝般的大嘴,无一不彰显着【合窳】的食人之相。
莫星环又一次犯下滔天大错!让显化传承的度殷离他不足三丈!
吼!
食人之兽狂然咬住莫星环的上半身,兴奋地甩动起来!它冲破一片紊乱的驾鸟群,奔向无边无际的混浊大水!
武罗在它嘴里被嚼食千百遍,连惨叫都无从发出,众人只看见整个世界都开始动摇,眨眼间便崩分离析!
还在水中叼着玩物撕咬打滚的【合窳】顿时跌出幻境,堪堪挤在小小的武场中,嘴外还悬着莫星环的半条腿!
“莫星环认输!”
场外,莫氏长子莫辛大吼起来,双眼通红地冲向武场,却被阻拦在神像之外,“他已经认输了!快把他放下来!”
食人之兽眸光戏谑,喉咙里传出雷声般混沌的重鸣,它齿间碾动,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再次传出。
那是体兵强者飞快愈合的身躯被嚼碎的脆响,是世间最惨无人道的酷刑,是食人凶兽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是厉九川对众生最深沉的恶意。
他承受的所有伤痛,都将一丝不漏地返还给这对手,敌人,乃至世界。
“度殷胜!”
梅曲崖垮着张臭脸大步踏来,站在这巨兽面前直视它,“吐出来!”
苍白的巨大眼珠盯了他一会,然后低下头,啪地吐出一堆碎肉和半条腿,然后抬起毛绒绒爪子踩住,丝毫没有给谁的打算。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梅曲崖趁机一巴掌呼在它脑袋上,强压怒意道:“蠢货!吃!该不该吃你就吃!人你也敢吃,又脏又臭都下得了嘴!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你这蠢货!!”
模样狰狞的巨兽愣在原地,看着金位大夫子像拍苍蝇似的揍自己的鼻子。
“一旦食人成瘾,秽变成兽,天上之帝都救不了你!再看见你乱吃东西,屎都给你打出来!”
梅曲崖越说越气,手上开始泛起金光,准备狠揍两下。
莫辛在后面又急又慌,不知道夫子为何赶紧把自己小弟救出来,反而有闲心在这教训度殷。
曜云使个眼色,和其他三位大夫子边劝边拉住梅曲崖,又温声和面前的巨兽说道,“曜兵夫子说得对,度殷你平日里不要乱吃东西,打架也不能乱吃。”
莫辛:“???”
萧湖意看得神情呆滞,总算明白曜云夫子并未和自己说笑,而众多学子也还没从幻境变化中走出来,脑子一片混乱中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开玩笑,帝子秽变,那是何等惨事,西金但凡还有一天想立足,就不可能放任帝子乱来。
梅曲崖看似怒火冲头,实则害怕到了极点,万一度殷把真的把人吃进肚子,就算在都灵大人面前以死谢罪都没用了!
其他三位大夫子也都心虚脚软,相互掺着才没吓死,到现在都恨不得冲上去扒开度殷的嘴,让他把血水都吐干净才算完事。
曜云正犹豫着怎么说才能让帝子把血水吐出来,却见狰狞巨兽摇头甩毛,噗地吐出一颗血球。
接着它身形飞快缩小,随即露出度殷本貌。
梅曲崖眼尖手疾,一个箭步就冲上去,从怀里摸出一把银华洒在他身上,及时遮住了度殷差点露出来其他三种敕封。
厉九川双手交叠护在胸前,睁开眼时,就见一套崭新华美的银袍遮住了他的身躯。
此袍缎光如水,银华流泄,暗色神纹镌刻在衣襟袖口腰腹以及下摆,连长靴,鞶(pan)带,护臂,发冠乃至配饰都一一俱全,其形制之繁缛,精美之绝伦,令人赞叹不休!
梅曲崖脸色更臭了,“此乃我梅氏顶尖道兵之一,天将铠,乃是本次比斗我压注的彩头,既然你赢了,就拿去好好珍惜!”
厉九川瞥他一眼,神情怪异,“既然是铠甲,为何又一副衣袍模样?”
“念转成铠。”梅曲崖从鼻子里挤出一句,又哼道,“松腿!”
地上的肉泥已经蠕动恢复成人形,正被厉九川牢牢踩在脚下。
厉九川得了便宜,乖乖松腿,被踩到面色涨紫的莫星环顿时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昏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莫星环
“啊!!!”
莫星环脸色发青,浑身痉挛。
“结束了!星环,醒醒!”莫辛掐住他人中,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莫星环悚然起身,“它吃我!它吃我!它是吃人的怪物!兄长……”
“已经结束了!”
莫辛忍不住呵斥,“比斗已经结束两天了!你若还压不住你心底的恐惧,就不必升为府子去作战,我们每年杀死的野神秽种都是如此,甚至比他更可怕!”
说完,他牙关咬得两颊鼓起,陷入了沉默。
莫星环呆坐着,只要一想起自己被撕咬碾碎的痛苦,他就感到生不如死,恐惧到不能自已。
那种可怕的感觉……浑身骨骼被挤压断裂,血肉被咀嚼糜烂,又很快愈合,新生的脆弱骨质和敏感的血肉一次接一次地被碾碎,痛苦灼热地燃烧他每一根神经,却不得解脱!
仅仅只是想到当日的场景,剧痛好像又都回到了身上,钻心蚀骨。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沉默不言的兄长,第一次感到除了身体痛苦之外的,天塌地陷般的恐慌。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他不再拥有神子的名头,永胜的辉光,他只是那个人的手下败将!
盛赞,名誉,尊敬,崇拜……都将离他而去,他失去了最大的束缚,也丢掉了赖以生存的希望,就像一个坠入无底深渊的幼兽,只能在黑暗里发出微弱而不为人知的低鸣。
莫星环缓缓起身,从床头拿过外袍披上,“兄长,我……出去走走。”
“午时记得回来,大夫子有事要说。”莫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知道了。”莫星环的脚步沉重又拖沓,宛如万丈高山压住了脊背。
门外是骄阳高照,院落里树影婆娑,他绕过房屋,一直走到后山上去。
金院是唯一一座背靠山峰的院落,后山山坡陡峭险峻,但能俯瞰整个曜日府,也是平日里学子们最喜欢待的地方。
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想起自己的雄心壮志,而放到如今,莫星环只觉得天太高远,山太陡峭,自己的心也不能平静如水,反倒和双腿一起打起颤来。
尽管如此,莫星环依然攀到了最高处,他路上一个学子也没瞧见,登顶时候才发现山下热闹非凡。
道贺的人像嗅到花蜜的蜂虫,全都拥到北边的水院,连学子们也不能免俗,他们急切想让新任的“大师兄”认可自己,哪怕让他看上一眼,也心满意足。
在过去的几年里,这都是属于他的荣耀。
可败了就是败了,什么都没有了。
度殷的成长速度远超自己的预料,无论是以境界,传承位阶还是实力,乃至家族来衡量,他都不是度殷的对手。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拥有了实力和地位,却还能肆意妄为。
既不考虑声望和做派,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和评说,活得可真自在,真强大。
真羡慕啊……
莫星环坐在一块悬在半空的峭石上,两眼放空地看向远方。
“你挡着我了。”
有人声突兀地从左上方传来。
莫星环一抬头,顿时大惊失色,“度殷!你怎么在这……啊!”
他急着往起来爬,谁知脚下打滑,大半个身子悬落在半空,还好双手及时抓住了岩缝,堪堪没有掉下去。
树上那人只是仰躺在枝桠上,冷冰冰地看着。
一个体兵传承者,就算从这里直挺挺地掉下去也不可能摔死,有他伸手帮忙的功夫,那点皮肉伤早就愈合了。
莫星环爬上峭石,此时满脑子都充斥着惊恐,度殷难道不该在水院里享受那些奉承吗?他怎么跑到金院山上来躲着?
他想干什么?一直藏在暗处盯着,是想对自己下手吗?如果他要杀我该怎么办?他会吃我吗?
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被塞进嘴,莫星环就肝颤。
“我不能在这?这山是你家的?”厉九川眼神嫌弃,“抖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听见这话,莫星环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头,愤怒和恐惧搅作一团,变成难言的恶意,“你不吃人?!你已经被污秽了!合窳食人,你连传承种的本性都控制不住,根本就是个天生食人的怪物!”
厉九川忽地坐起身,一手撑住树干,低头问道:“这么说,武罗不吃人喽?”
“武罗乃正仙,怎么可能吃那等浊物!”莫星环想也不想地道。
厉九川冷笑,“就我所知,世上有两类存在不吃人,一个是吃草就能活,生来就是被吃的东西,一个是天上之帝,祂们以神为食,你算哪类?”
“你……胡言乱语!”莫星环瞪着他,“没法跟你讲道理!”
“我就是在胡言乱语,在瞎编,可你连反驳的道理都讲不出来,可见你就是被吃的那个。”
厉九川歪着脑袋,一脸无趣地道,“食草之人,孱弱之辈,哪怕看见同类被宰杀,也不会反抗逃走的小羔羊。”
莫星环怔了怔,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相。
不是自己傲慢轻敌而导致了失败,是这个疯子太癫狂!他比自己还要傲世轻物,骨子里都是尊己卑人!兴许在他眼里,天下所有人都是蠢蛋!都是能被轻易操纵的猎物!
“你赢了,我没有什么能跟你争辩的。”莫星环突然失去了继续说的欲望,颓然地低下头。
“不,你当然有。”
出乎预料的是,树上那人反倒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
“你可以问我究竟是什么境界,为什么能在你的半真幻境引发大水?
你可以骂我小人,居然隐藏自己的传承,那个天一样高大的巨人究竟是什么?
你还能质疑我凭什么能同时显化合窳和那个巨人,是不是有人插手了比斗……你可以争辩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当然,这都是你金院不服气的追随者们跑到我窗底下来问的……倘若大夫子晚来一步,我今天就把他们的尸体摆在你窗台下边,给你好熏一熏脑子。”
“你!”
莫星环再次恼怒地抬头,却瞧见一双冰冷戏谑的眼睛。
“怎么?生气了?”厉九川跳下树干,面色轻慢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待在这……生气了就来打架啊,生死不论怎么样?”
“笑话!”莫星环的怒火又腾地升了起来,“你我动手势必惊到夫子们,能打得起来?”
“那就不用灵源,你该不会没胆子吧?”
“打就打……”
莫星环话还没说完,一记重拳就闷到他脸上,打得他人仰马翻!
接着,厉九川抬脚戳中他膝弯,反手卸掉其双肘,干净利落地将之摁在地上,一顿臭揍。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咬牙切齿地大骂对手偷袭,厉九川闻言大笑起来,又狠狠给了他两拳!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众星捧月的日子过惯了,输一次就给你吓怕了是吧!”
“堂堂正仙种用得稀烂,扔到狗身上都比你咬人狠!”
“废物!”
“……”
不知为何,莫星环一时间竟无力反驳,度殷就像能看穿人心似的,斥骂的话全都戳中了他的心思。
等到打够了,厉九川站起身,甩掉手上的血点准备下山。
谁知没走两步,莫星环又从地上爬起来,擦着鼻血大声道,“我才不是废物!我之所以活在这世上,一定是有原因的!”
厉九川面无表情地回头,突然张嘴露出一口獠牙,作势要冲向他!
莫星环扭头就跑,结果啊地一声掉下山崖,声音拉出很远,属实凄惨。
“白痴。”
厉九川下了山,心情大好。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战后总结
午时,金院夫子殿。
厉九川懒洋洋地坐在大夫子案几下最近的一个位置,除了他而外,整个曜日府所有的府子都在后面坐着。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门外又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人。
他满身挂着枯叶的碎屑,衣裳破破烂烂,就像才从山坡上滚下来似的,脸上也沾满了灰尘,模样狼狈。
“大……大夫子。”
莫星环面色尴尬地行礼,然后默默坐到厉九川对面。
“都到齐了。”梅曲崖像是没看见莫星环一样,面无表情地道,“这次府战有两人晋升体兵,成为府子。水院度殷!”
厉九川起身上前,“在。”
“你日后就和萧湖意他们结队,行事前要多问多想,切勿擅自做主。”
“是。”
梅曲崖取出一枚玉令,递给他。
令牌其正面龙飞凤舞地刻着“曜日”二字,背面则是一轮散发着光芒的太阳。
梅曲崖接着道:“金院莫星环!”
“在!”莫星环急忙上前。
“你和莫辛他们结队,多加历练。”
“是!”
莫星环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接过令牌,他生怕大夫子责骂自己,却不想半点斥责之词都没听见。
“好了,府子入门仪式结束,大家都可以回去休息了。”
梅曲崖说完便起身离开,走得比谁都快。
厉九川收好令牌,却见莫星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干什么?”
“你已经是体兵了?”
“不然呢?”
“这么说,最后咬住我的才是你的体兵,那个巨人又是什么东西?”
莫星环被打了一顿,还被骗掉下山崖,可心境反而有所突破,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和恐惧了。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但说了也无妨。”厉九川扯起嘴角,“那是我的神通【水巨巫】。”
“你!”莫星环以为这家伙又在耍自己,“有什么神通能比自己传承本身还厉害?!”
厉九川显得相当无所谓,“不清楚,但我得到的那个【合窳】传承种本身就有这东西,大夫子说可能是它捡到了一颗古巫的脑袋,正好也修行水德,所以自己造了张面具贴脸上,相当于半个天成道兵。总之,每个大夫子都认可我的战绩,你若不服,就去找他们问罢。”
魂河彼方的世界有很多个名为【合窳】的怪物,其中一只运气好捡到个古巫头颅融进体魄,这只【合窳】死后传承种随魂河流入上水渡,正好就是厉九川得到的这个。
莫星环皱眉片刻,又道,“……那你可有半真幻境?”
“有啊,它就叫——【水巨巫】。”厉九川再次勾起嘴角。
“你在戏弄我?”莫星环有点恼怒。
神通就是神通,半真幻境就是半真幻境,前者是传承种特殊能力的体现,后者类似于更强大更真实的污秽,在自己的污秽中,自己就有最大的主导权。
“我可没那个闲功夫。”厉九川推开他,往门外走去,“谁说半真幻境不能是人形了?水巨巫本没有踏山河,擎苍天那般高大。”
莫星环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合窳捡到的古巫是【正仙】位阶,所以这家伙的半真幻境都为上位力量所摄,加持在了神通之上,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融合怪物。
而传承者显化的体兵之相也可以和半真幻境同时存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最后会遭到合窳的袭击。
问到这里,就算莫星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虽然度殷是个很讨厌的家伙,但他的确毫无隐瞒地解答了自己的疑惑,这样涉及传承根源的秘密本不该告诉别人。
当然,也许完全是不屑于骗自己。
莫星环长出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什么,“那比斗的最后吕豪……人呢?”
他张望片刻,才发现度殷早已和萧湖意等人走远了。
“吕豪认输了。”
莫辛看着情绪好转的弟弟,不由得有些欣慰,看来跟度殷说金院后山是个休息的好地方,的确让他心动了,“吕豪在【密都】里被你和度殷的打斗波及,出来就已经重伤不起,他也觉得没有再战的必要,因为度殷完全没有受伤,也丝毫未遭污秽。”
“兄长……”莫星环忍不住叹气,自责道,“我们差他太多了。”
“怕什么,你可是正仙转世,除非他乃天帝降生,否则你们早晚还有一战。”
莫辛使劲拍了拍他肩膀,“你们两个都是旷古难寻的天才,也是我们西金的瑰宝,百年之内都绝无人能超越你们,要努力修行,过几年在五方战里给咱们好好出口气!”
……
水院。
六人的府子队伍变成了七人。
萧湖意摸着脑袋,颇为感慨地道:“你小子简直非人啊,我刚来的时候你才传承度三十,第一门槛都没有踏过,打完府战,你竟然都已经是体兵强者,跻身府子之列了。”
“哦,我压了境界。”厉九川解释道。
徐天仑连连摇头,“压境界人家都是在大境界门槛上压着,哪有你这样隔着三重关,还一举踏破大门槛的,叫别人怎么活啊。”
厉九川困惑道:“我心锚选得好,也知道突破瓶颈的法子,灵源到位,修为自然一举登顶,难道不是吗?”
“……”
两人无言以对之际,林雪丹在旁边笑出了声。
“你肯定有个了不起的心锚,一般的传承者升十个度都得经年累月的时间去稳固心性,祓除污秽,但顶尖心锚就无需浪费这些时日。”
厉九川闻言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你们想知道我的心锚是什么吗?”
“没有!”
“不想!”
“这话可不能乱说!”
三人大急,又慌慌张张地给厉九川灌输一堆道理,说什么,心锚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厉九川假装一副认真听的乖模样,实则一句话也没往心里去。
眼看要到学子屋舍了,萧湖意开口告别道:“你此战后能歇上两个月,如果需要稳固境界,就好好待在学府里,要是有余力,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玩。明天开始我们也要进行比斗了,大概两三天就能比完,有空你也可以来看,提前跟大夫子说一声就行。”
“谢师兄关照。”
厉九川行了礼,先回了自己独居。
事实上,那场比斗的确消耗了他不少精力,打完后的两天都在休养生息,修为境界乃至梅曲崖给的护体道兵都没梳理,现在正好有时间可以仔细调整一番。
照例回到自己水潭边上,盘膝坐下。
厉九川先梳理了境界,目前是突破传承度一百,达到了体兵之境。
也就是体魄为兵,完全显化传承种的肉身力量,拥有半真幻境【水巨巫】,施展时可以冲至【正仙】位阶。
只是【合窳】的神通和半真幻境融为一体,【水巨巫】完全变成了杀招,不能作为常规招式,做到体兵的一举一动皆神通的地步。
像莫星环那样走正常路子的,就能让毫不费力地施展神通,譬如他的【荀草】以及【驾鸟】双神通。
但莫星环本身传承就是正仙种,而厉九川稍次一阶,还能以灾位的半真幻境力压正仙,属实是了不得的变异。
目前就厉九川所知,体兵只有三个小境界。
踏入体兵是一个小境界即入门,领悟半真幻境又是一个小境界即小成,然后是真幻即大成,再往上就是一个大境界——刃兵。
一般在传承度圆满关口压境界的天才们,都是想为领悟半真幻境而积奠底蕴,等突破后一举踏入小成。
而体兵大成就是让半真幻境粗陋的破绽变得无懈可击,成为真实幻境。
被摄入者基本无法突破对方真实幻境的笼罩,只能想办法在真幻内击杀对方本体才能离开,所以真幻的较量往往在于谁先下手,大成体兵强者也就成了相当危险的存在。
从某种角度来说,厉九川的【水巨巫】已经无限趋于大成,也就是真实幻境。
巨巫不是一方地域或者世界,而是个体,它的破绽就是本身,杀死它才能让它消失,杀不死就是无解。
厉九川还能同时控制巨巫和合窳本体,等于拥有一个正仙体兵和一个灾位体兵双倍战力。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晋升体兵的那一刻,除了刃兵以上的强者,同境界及其以下都别想再给他造成威胁。
位阶上,帝种不出,正仙封顶,战力上,他二打一,他就是天下最强的体兵传承者,“单挑之王”。
更何况,他真的有帝种。
至于进一步修炼,领悟到刃兵境界,对厉九川来说就是白用功。
领悟的合窳之力终究只是灾位,真正的重点永远都是帝种。
打败莫星环,吕豪认输,两件事又给他提供了两万枣玉,只是和莫星环打架的时候把之前攒的遗玉都吞光了,当然不吞光也不可能让水巨巫存在那么久,总得来说都是无法避免的事。
不过,新得到的两万枣玉也足以让他将合窳整体反复够勒二十次,算上损耗少说也能有十五到十八次,而合窳一百的传承度,应该可以转化为十个帝种传承度,所以两万枣玉理论上,最少可以提供一百五十个帝种传承度。
不过这都是之前玄十一给他示范的,真正的转化比还需他自己去试。
说试就试,厉九川当即就开始尝试将合窳传承度转化为白帝传承度。
半个时辰后。
白帝抽干了合窳,传承度涨了五个点,而并非厉九川所想的十,当他再次将合窳传承重新勾勒时,还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现象。
冥想中的合窳图腾变得晦涩了很多,就像遭受了重创,勾勒也变得十分艰难,如此下去,大概十次抽取和重新勾勒后,合窳就会崩溃消失。
所以用表传承直接给帝种灌输的法子不可行,大概是因为一个水德,一个金德,白帝不会在抽取传承度时有所保留,反倒会竭泽而渔。
这次重新勾勒合窳花了厉九川整整三天三夜时间,耗玉一千,完全没有以前重勾冉遗时的顺利,他还因此错过了萧湖意他们的比斗。
厉九川干脆放弃了这个法子,直接用遗玉来冲击帝种传承度。
灾位传承需勾勒百万笔,正仙千万,帝种差不多就是亿,厉九川仔细研究一番,发现需要勾勒的数量正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笔。
算起来太麻烦,他干脆当成一亿笔看待,直接用遗玉勾勒,不算瓶颈,需要十万枣玉,也就是千万遗玉才能到达圆满。
手里剩下的一万九千枣玉刚好能将帝种传承勾勒到二十四,加上之前夺玉时吃掉的部分增加了六个点,厉九川全部消耗这些遗玉后,正好能到白帝三十。
勾勒帝种远比厉九川想象得艰辛。
他这一坐就坐了一个月,中途不知有多少次白帝秽念跳出来,试图挑战坐镇的“无上玄天”,都被一个眼神碾成渣子。
当帝种传承度达到三十,厉九川整个人也多了种锋锐冷戾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好像有种连空气都能捏得粉碎的错觉。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接下来吞了多少遗玉,帝种就像个只进不出的破口袋,始终触碰不到瓶颈,境界毫无进展。
当厉九川第三次托文先生从秦家薅来一万遗玉时,他就放弃了提供给帝种,打算作为【水巨巫】消耗的备用,然后准备去找萧湖意,跟他出去“玩玩”,看看能否有所突破。
临行前,厉九川从怀里摸出一条银色绸缎,将过肩的头发都扎起来。
这东西就是梅曲崖给的【天将铠】,他已经试过好几次,非常好用,既可以作为“稍”显华丽的常服来穿,也可以随念头变成一身银闪闪的神俊战铠,防御持护之力没得说,就是骚包,非常骚包。
而且以不同的灵源灌注,会有不同的效果,用合窳灵源来控制天将铠,能卸力九成,将水的刚柔特性发挥到了极点。
而用白帝灵源灌注,此铠竟然能催发金气御敌,锋芒无匹,至刚至坚。
厉九川很喜欢此物,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东西梅家从诞生到现在,只打造出来一件,之前都穿在梅曲崖自己身上,也就是西金刃兵第一人的护体神兵。
其效用之佳,可见一斑。
第三百四十三章 端倪
“你终于想起来找我们了。”
厉九川来到夫子殿,只见萧湖意穿着一身朴素的麻布衣袍,正把一盒黄柏脂往怀里揣,“正巧今天有探子发现些不寻常的事,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旁边徐天仑跟他打扮得差不多,还有林金和其他两人,林雪丹没有像他们那样打扮,甚至还换了桃粉的长裙。
“林姑娘不去?”厉九川看着他们道,“我需要换你们这样的衣裳吗?”
林雪丹哼道:“一群糙汉子里面混进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显然是破绽嘛,我当然不和他们去。至于你,小脸又白又嫩,一看就是谁家的小公子,也太显眼了,跟着本姑娘走就行。”
萧湖意失笑道:“行行行,你俩在后面帮我们压阵,我们打先锋去!”
厉九川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自然也没有意见。
他跟着林雪丹坐上一架双马大车,很快抵达了虎都西门。
说是门,这里实则就立着一座圆堡,周围石头屋子垒得参差不齐,也没人管,外面涂抹着蓝的黄的红的石粉,屋子边或多或少还种着花草,颇有些奇妙的风情意蕴。
马车过圆堡时,林雪丹伸出一段玉臂纤指,只在黑洞洞的窗口一晃便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厉九川开口问道。
林雪丹摊开手,里面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圆章,“这是林家的族印,代表我林氏前来办事,闲人勿扰。”
“如果没有印章就不能进都吗?”
“非也,没有就代表办私事,跟家族不沾边,也就不能随便请求虎都护卫帮忙,亮了章子,官面上的守卫们心里都有数,忙起来不至于乱手乱脚。”
“哦,就是礼数问题,打个招呼。”
“度小兄弟,蛮上道嘛。”林雪丹笑眯起眼睛,“你手里有府子令,那个比世家族印管用多了,就算不打招呼,也没人敢找你的茬。”
“但轻易亮出来,也会打草惊蛇吧。”
“是极。”
等到马车停下,林雪丹带着人上了一座酒楼。
她进门就选了间包厢,带一片可以品茶观景的露台,两人坐下后,就有伙计送上瓜果点心,还有高低两只银壶。
林雪丹拿起矮银壶给厉九川倒了一杯清茶,又换了高银壶给自己倒。
厉九川嗅到浓烈的酒香,好奇道:“林姐姐现在喝酒,不怕待会误事吗?”
“这点酒水算什么?当年在北境上我们可是连缸……咳咳,我们喝得比这还多。再说了,传承者怕什么……”林雪丹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厉九川接着道,“那为什么给我喝茶,你却喝酒?”
“小孩子只能喝茶。”
“我不小……”
“那你没我高,也只能喝茶。”
“……歪理。”
“知道就对了!”
两人扯皮间,隔了二百丈远的一个露天茶摊来了几位客人。
他们摘下斗笠说着闲话,双手还在麻衣上搓擦两下,就像刚忙完重活,准备歇气的青壮汉子。
以林厉二人的眼力,别说隔着二百丈,隔着八百丈也能看清,那些人正是萧湖意他们。
何况两人都不曾转头去瞧,只用余光瞟着,没人能把衣着光鲜的他们和那些糙汉子们联系上。
等待的过程中,厉九川灌了两壶茶水,吃了七八个点心,塞了两只香瓜,三颗脆梨,正准备对一盘子鲜桃下手的时候,被林雪丹敲了一记爆栗。
只见她好气又好笑地道,“谁家子弟出门吃成你这副熊样,那些伙计们再添瓜果就要怀疑你了,喜欢吃果子姐姐回头给你买一百斤不重样的,快住嘴吧!”
厉九川无趣地吧咂两下,“没人关心咱们,更没人盯梢,我就是把桌子都吃了他们也看不出来。”
“行,回学府你就给我表演一个吃桌子。”
厉九川哼哼两声住了嘴,余光瞥见萧湖意他们站起身,似乎要跟什么人离开了。
他开口问道:“咱们追吗?”
“不追,小狐狸没打手势,说明事态不严重。”
“想来也是,在虎都能发生什么大事,都灵又不是瞎子。”
林雪丹闻言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可是能被都灵大人听见的,他是你爹,可又不是我爹,你可千万别害我。”
“他很厉害吗?”
“等五方战的时候你就知道……”林雪丹眼神忽地一动,看见萧湖意他们从一所民宅里走了出来,“小狐狸他们出来了,好像没什么问题,他打手势说是有野修作乱,已经解决了。”
厉九川有点郁闷,“既然事情如此简单,你们喊我出来干嘛。”
林雪丹摸出两颗黄柏脂丢给他,“拿着点燃,戴上斗笠去小狐狸他们走过的地方熏上几圈,你第一次府子任务就结束了。”
“……”
厉九川捧着东西,默默看着林雪丹问伙计又要了两壶酒。
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酒楼,找掌柜要了一个遮雨斗笠,还有火折子。
来到那个露天茶摊,厉九川开始点燃黄柏脂,绕着周围开始熏烤,以驱散可能存在的污秽。
萧湖意他们办完事路过,还冲他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林雪丹会差遣他来干这杂活。
厉九川瞅着小摊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说明这里的确有传承者或者秽种来过,烟气相当微弱,表示这个人的修为肯定很低微,大概刚凝出传承种的程度。
但是看烟气持续不断的样子就知道,这人肯定经常来此地喝茶,要完全祓除污秽,起码还得熏上一柱香时间,难怪林雪丹不乐意来。
厉九川待够了时辰,见再无烟气冒出,就接着往萧湖意他们去的民宅走。
他刚来到一处窄巷拐角,脑后突然传出一阵风声,厉九川却不闪不避,任由那风声袭来。
紧接着,有人一把勒住他脖子,迅速拖至两座屋宅的夹缝暗处。
“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那人压低了嗓子,恶狠狠地问。
“七个。”厉九川老老实实地回答,“你能不能把胳膊松开点,勒着嗓子怎么说话?”
“闭嘴!”那人显然有点生气,“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就让你生不如死!”
“是是是,您问。”
“王战其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谁?”
“少来!”那人又警告似地勒紧厉九川脖子,“你们都卫军的头子敢说不知道?!”
“都卫军……是虎都护卫吗?”厉九川仰起脑袋,骨头在其臂膀的压迫下发出咯咯的响声,寻常人这会脖子都应该被扭断了,但他还若无其事地拧着脑袋,神情怪异地斜眼向后看。
“还装!你他娘的给我把头转回去!”那人急了,又使劲勒脖子,但却感觉像在掰一块生铁。
“那到底是不是虎都护卫呢?”厉九川依然在问。
“你给我闭嘴!”那人试图用刀给他两下,却惊觉自己被死死捏住胳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厉九川叹气道,“曜日府的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曜日府!!”
那人如遭雷击,连手上的劲道都弱了下来,“你胡说!曜日府怎么管这等小事!难道,难道你们发现了……”
他忽然又狂笑起来,“呵!哈哈哈哈哈!发现了又如何,冥渊已经在重建了,玄天复辟是早晚的事!心魔已死,水德将兴,冥渊再起,帝君降临!我们的天帝一定会回来!!!”
厉九川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追索
“你是……”厉九川一字一句地问道,“玄——天——信——徒?”
“是又如何……”
那人话音刚落,眼前景色陡然一变,只见一尊头嵌人面,生犄角,长骨瘤的怪物森然盯着自己!
它参差的利齿间滴落涎水,滴滴答答掉落在他脸上,粘稠的质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产生一阵阵窒息的眩晕感。
紧接着,脖子上突然传来剧痛,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只见幻象层层褪却,眼前竟是一片泥土沙石,他正想抬手摸摸真假,这才发现自己是被踩住脖颈,死死摁在地上!
源自高位传承的压迫感让他颤抖个不停,几乎失禁。
“你们有几个人?”
“……”
“为什么要来西金?”
“……”
这可怜虫的嘴角溢出白沫,脑袋涨得发紫,他试图开口,却发现曜日府的混蛋根本没有松脚的打算!
厉九川睁大的眼睛仿佛直通幽冥,漆黑中分不清是兴奋还是冷冽,他自顾自地开口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看好了。”
嘎巴,一声脆响过后。
厉九川松开腿,地上的尸体开始溢散黑烟。
不多时,半颗黄豆大小的遗玉浓缩了主人一生的精华,安静地躺在地上。
厉九川捡起遗玉,直接丢进嘴里,钢牙碎玉,他仿佛嗅到血债的味道。
来自遗玉混乱的污秽开始蔓延脑海,眼前时而冒出一片五光十色的天空,时而飘过凡人种地劳作的景象,厉九川很快“抓住了”某些诡异的画面。
先是一个简陋的祭坛,周围环绕着红色的水流,然后是一座修建在木屋里的石房,最后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的左眼嵌着一颗朦胧的玉石。
厉九川“看”到这里,污秽已经蔓延到心锚无上的袍角,后者抬手一掸,污秽便尽数消弭,厉九川也随之清醒。
“倘若能再多看见点什么就好了……”
他兀自念叨着,就像一点都不知道方才行径是何等凶险一样。
也就是仗着“无上玄天”这强悍的心锚,厉九川才能无所顾忌地,放任污秽流窜到脑海乃至魂灵,换作其他人,早就原地秽变了。
他走出屋宅夹缝,捡起地上的斗笠和黄柏脂,继续顺着萧湖意他们去过的地方熏染,直到彻底祓除污秽方才离开。
等回到林雪丹喝酒的地方,厉九川归还了火折子和斗笠,又问掌柜要了纸笔,将脑海里残留的画面一一绘制下来,哪怕是砂石草木,都在他极端的控制力下展现得纤毫毕现。
拿着画端详了一会,厉九川挑出那张“屋中屋”的纸来。
这副画的景象是一间大门敞开的木屋,周围的院落花草,乃至后面的大山轮廓都能清晰看见,而木屋里是一座石头房子,但凡见过这个地方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
他拿着画上楼,直奔林雪丹的包厢。
然而刚一进门,就是熏天酒气扑鼻而来,让厉九川不由得皱起眉头。
只见萧湖意等人畅饮正酣,一个个面红耳赤,晕头转向,后面还立着十个比人还高的大酒坛。
“咦……你才回来呀!”萧湖意笑着拍桌子,“殷哥儿快——吃酒!”
徐天仑趴在桌子底下嚷嚷,“对对对,很地道,这味……”
厉九川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张“屋中屋”递给了萧湖意,“萧师兄,我想查这个地方。”
此言一出,喝得昏天黑地的众人忽地安静下来,一股凛然的寒意无端冒出来,差点让厉九川以为这是围剿他的埋伏。
萧湖意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但捏着那张纸看的模样十分认真,“我——不认得此地!”
说完,他将纸依次递给众人,得到全部否定的回答后,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方章。
萧湖意用衣袖擦干净桌子,再把画纸平铺在上面,正要压下去时,又突然问道,“殷……小殷!这纸——它,它……”
“无妨。”看见这厮说话连舌头都伸不直的样子,厉九川忍不住先一步开口。
“好——”萧湖意拿着章子,啪地打在角落,然后伸手在窗台附近摸到一条细绳,使劲扯了两下。
没一会,门外来了个毕恭毕敬的伙计,萧湖意将画纸交给他,又口齿不清地嘱咐道:“找——找这个,嗯,你懂——吗?”
“是,我明白了萧爷。”伙计连连点头,双手捧纸离开。
伙计前脚一走,屋里安静的六人瞬间又化身六个酒疯子。
徐天仑搂着桌子腿说要跟它好一辈子,萧湖意半躺在桌子上跟林金胡乱猜拳,林雪丹在露台学大柳树抽疯似地左摇右摆,还有两人泡在酒缸里相互喝对方的“洗澡水”。
方才的警惕和凶意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醉生梦死。
这些人,哪怕是烂醉如泥,心底也牢记着自己的本分,厉九川看着他们,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等了小半个时辰,在第三次拒绝徐天仑邀请自己和他的桌子腿兄弟结拜后,厉九川看见方才那伙计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农。
他没有放两人进屋,而是自己出去,跟那伙计道:“找到画上的地方了?”
伙计拱手道:“这位爷,您和萧爷是……”
厉九川拿出府子令晃了晃,“这地方就是我托萧师兄帮忙找的。”
伙计立即赔笑道:“原来如此,这位爷,地方已经找到了,叫驼子岭,老赵就住在附近,他说他愿意带路。”
站在伙计身后的老农也连忙点头哈腰,他佝偻着脊背,满脸褶皱,皮肤晒得黝黑。
“那现在就走吧。”厉九川瞟了眼手腕的镜石坠,它依然是那副透明的模样,说明面前两个的确是凡人。
伙计将他们带到后院,牵出两匹大马,又把之前的画纸恭敬还给厉九川,“这地方有点野,您可得小心些。”
厉九川看见画纸角落盖着的“萧”字,顿时明白萧湖意是用了他家族的力量帮自己查的此事,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是萧家人?”
伙计急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区区家奴而已。”
“哦。”厉九川点点头,又道:“那这个地方,为什么说有点野?”
“之前有传闻说有疯子私建了野神神祠,到处抓人要行活祭之礼,所以才劝告您。”
“虎都护卫们不管吗?”
“唉,您是不知道,这种事可太多啦!而且大半都是嘴上说说,若都卫们真的每个都去纠察,早就累死在半道上了,哪有那闲工夫啊。而且驼子岭离这边远着呢,有将近一百里,都卫们也管不着。”
“我明白了。”厉九川从怀里掏出一袋提前换好的玉钱丢给他,“替我多谢谢萧师兄。”
“唉!好勒!谢谢爷!”伙计喜笑颜开地捧住玉钱,他知道这些人出手都大方得不可思议,今日果然是满载而归。
厉九川不再回应,直接和那老农骑马离开了虎都。
刚走出关口,厉九川就把马儿栓在路边大树上,老农虽然在他的命令下照做,但显然对这两匹马儿恋恋不舍。
厉九川本来不想搭理,心中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林雪丹的林家,萧湖意的萧家,在虎都都能有这样的影响力,那么身为都灵世家的度氏,又该是何等做派?
他想到这,伸手去扒掉一块栓马树的树皮,用指头刻出来一个显眼的“度”字,然后对那老农道,“你回来时,若这些马匹还在,那就直接牵回家。”
老农虽有些迷茫不解,但还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厉九川没对这个简陋的自制“族章”抱什么希望,他一把拎起老农,像一阵飓风似的狂奔起来。
半个时辰后,厉九川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座被称为驼子岭的山。
途中为了避免老农吐出来,他还歇了几次,等看见画中的那座山时,他就让老农回去找马,自己独自去寻找“屋中屋”了。
老农走后,厉九川的脚程快了十倍不止,没多久就在附近发现一处孤零零的村落。
两个面黄肌瘦到汉子躺在村口的草堆里,见到有人前来,便突兀地跳起身。
“什么人?”
“干嘛的?”
厉九川鼻尖微皱,嗅到一股恶臭的鱼腥味,只见两人手脚上都长着青色的鳞片,还有半透明的蹼连着。
他连开口的兴趣都没有,身影蹿动间,两人便横飞出去,瞬间砸塌了村子中最大的一所木屋。
随着屋顶的坍塌,一座灰扑扑的石头房子露了出来,这正是厉九川所画的“屋中屋”。
第三百四十五章 祸不单行
巨大的响动惊起林边一群飞鸟,村落的房屋里都陆陆续续走出“人”来。
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眼珠泛着混浊腥绿的光,看见生人的眼神,就像豺狼看见了鲜活的血肉。
厉九川神色漠然,双眼宛如星辰般亮起,墨蓝的光华无声且扭曲地溢散。
噗通,最接近他的一个村民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像麦秆一样倒下,方才凶狠恶毒的模样全都消失不见。
属于上位传承的威势令满村秽种连头颅都抬不起来,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合窳】污秽和他们本身沾染的污秽出现了激烈的争斗。
大大小小的脓疱在他们皮肉上隆起,好似煮沸的岩浆,四肢骨骼时而扭曲成鱼鳍的形状,时而又朝着兽爪的趋势生长,一些孱弱的家伙坚持不过一息便爆开,血肉横飞。
厉九川无视了满地伏跪的秽种,大步朝石屋走去。
“站住!”
石屋附近的房子里突然又冲出数人,一个穿灰黑麻衣的男人满腔愤慨道,“你我皆为水德之人,同信玄天,为何还要自相残杀?!”
“同信玄天?”厉九川的眼神终于落到他身上。
“一个灾位,三个异种,你们玄天信徒真是少得可怜……”他停下脚步,忽然笑了起来,“该不是你们的神袛抛弃你们了吧?居然让一群水德种属来西金,北水已经容不下你们了吗?”
“胡言乱语!”麻衣男人大怒,如同被戳中了痛脚,“玄天庇佑每一个子民,你敢对神不敬,必将遭帝罚而死!”
话音未落,只听见天空仿佛刮起飓风,麻衣男人就像被吹飞的稻草,瞬间撞上石屋!
他缓缓滑倒在地,喉咙凭空缺了一块,就像被野兽生生咬下!
厉九川弹了弹五指间的血迹,地上那块连着舌头的肉块开始冒出黑烟,“既然玄天庇佑你,祂为何不救你?”
麻衣男人神色惊惧,他的面孔因灵源催发而生出青绿的鳞片,喉咙飞快愈合,继而发出尖锐的大叫,“快……嗬,快请神!他是体兵!!!”
剩下三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冲进那石屋。
厉九川看得清楚,他们冲进去的方向根本没有门,只是空气似乎掀起了一层波澜,他们便被石屋“吞”了进去!
这屋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活物吗?
厉九川正要一探究竟,麻衣男人却突然冲了上来。
他长出宛如蜥蜴般青绿的巨爪,隆起的脊背弹出紫黑色的毒刺,然而变化的部分只占了他整个躯体的七成左右,说明他的传承度在八十以下,还没突破第三门槛。
相差两个小境界和一个大境界,还敢如此突兀地对体兵动手?
只见麻衣男人跃至半空,腥绿的眼珠爬满了血丝,浑身摩擦的鳞片和颤动的脊刺发出簌簌的怪响,就像膨胀到极致的气球不堪重负地呻吟。
厉九川面色顿变,此人是想以自秽爆体来阻拦自己,当初区区异种的郑翼爆炸就差点掀了金院,更别提灾位爆体是什么样的结果。
“玄天上帝!您睁开眼睛啊!!!”
麻衣男人的身躯膨胀到极致,发出最后的恳求和悲鸣。
也许他们已经等待千万载,也许他们为复辟而舍生忘死,也许玄天信徒的每一声呼唤,都曾在无尽的岁月里浸透了血与泪,但在另一个承载着刻骨仇恨的灵魂面前,都注定化为飞灰。
厉九川踏步飞身,一只头顶人面、脊生骨瘤的恶兽脱相而出!
他张开筋肉虬结的双臂,宛如扑食的雄鹰瞬间抓住即将爆炸的麻衣男人,悍然撞向石屋!
浑厚的灵源好似崔巍高山,天塌地陷般地压下来,轰然将麻衣男人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污秽之中!
后者发出一声惨叫,原本属于自己传承种的特征飞快地消退,毛发覆盖了鳞片,骨瘤挤退了脊刺,原本狂暴的灵源就像扑进了深渊,与黑暗同归于一体,黯然寂静。
麻衣男人疯狂地抽搐,双眼翻白,嘴角溢出紫黑的血沫,直至最后一点灵源也消耗殆尽,断绝了生机。
噗,掌下的尸体骤然化为一蓬浩浩荡荡的黑烟,紧贴着石头屋子,悄无声息地落了进去。
厉九川拧起眉毛,试探着伸出手,却发现石屋严丝合缝,根本没有能进入的空隙,而眼前的黑灰,竟然能直接从平整无缝的岩石表面穿过去!
他汇聚灵源,正准备以十成力量给这石屋一拳,却突然听见一道遒劲有力的跳动声!
噗通——噗通!
第二道声音响起时,石屋坚硬的外壳开始变得圆润,岩石间的缝隙变成一条条粗壮的血管,奋力地扎向地面,一直伸到地底最深处去,触及冰寒彻骨的水源。
噗通!
地面陡然摇晃起来,裂开无数缝隙,磅礴的威势覆盖这片大地。
噗通!
无边的阴影自虚空蔓延而来,笼罩整个山峦上方,宛如末日将至的征兆。
噗通!
厉九川的心脏也仿佛被巨锤击中,狂跳不止,脑海里闪过千万念头!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难道真的是玄天要降临了?难道自己的猜想是错的?祂发现我了吗?
是早就在锚心时确定了我的存在,此刻终于到了合适出手的时机?
他站在原地,心中掠过的念头简直要把脑袋都点燃,充斥着难以置信!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就凭三个异种也能请来无上玄天降临??
祂是什么存在……五方上帝!萧湖意说过,一个正仙种降临都需要一座城来血祭,就算把驼子岭周围所有的村子都杀空了,也不可能引来玄天的注视!除非自己暴露,且祂对自己有急切的杀意!
如果自己将无上玄天锚心都不曾引来注视,区区三人献祭凭什么让帝心动摇?这绝不可能!
厉九川不避不闪,仰头直视苍穹。
与此同时,他暗中将灵源尽数灌入覆盖在面孔上的五行泥,一阵混沌晦涩的气息将他掩藏。
乌压压的黑云终于彻底笼罩小小的山岭,而百里外的虎都,能清楚地看见这变故。
在露台上狂摇乱摆的林雪丹突然停下来,指着远处的天空大喊,“狐狸你快看!”
萧湖意凝眉一瞧,立即丢掉手中大罐,一股浓烈的酒气自他身上蒸腾而起,“有神降异兆!聚!”
话音刚落,地上的,酒缸里的,房梁上躺着的家伙们全都在一息内聚集到他身旁,方才还醉生梦死的众人满身酒气尽消,个个蓄势待发。
像这样的事,他们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只是以为虎都有多方强者坐镇,要安宁许多,没想到还是出现不可预知的意外。
萧湖意抬手指向那黑云遮盖之处,正要发号施令,身后大门却被猛地撞开!
一个金甲军士冲至众人身前,跪地高呼!
“十万火急!督神府征召所有在都府子,镇压赤水之母!!!”
第三百四十六章 遭遇
铅块似的黑云压下来,此起彼伏的模样宛如铁山倒悬。
轰隆!天地间仿佛响起沧远的雷声,细辨之下,才发觉是一颗小山般的石心在跳动。
巨响过后,密布的阴云间隙缓缓淌落瀑流般的雾霭,或墨绿,或幽蓝,或猩红,或暗黄……它们如帘似幕从天空垂至大地,宛若有天神搬山,把北水乌峰铸在了云端。
正当厉九川几近绝望地认为,玄帝真的要降临之际,一张巨大的面孔从黑云中浮现,祂左脸爬着玄鳞,却颅生龙角,一双眼珠空洞而阴翳,如蒙尘的玉石。
这不是无上玄天!
祂眼里嵌着玄螭镜目,这是无上的爪牙,是祂脚下的恶犬!
厉九川狂跳的心脏顿时舒缓下来,以至于面对那张丑陋的怪脸,竟也觉得十分可爱。
他的判断没有错,他的猜想仍可能是真相。
巨脸缓缓低头,像狗一样顺着大地俯身细嗅,一直闻到厉九川脚边,与他擦身而过,都未曾发现异样。
似乎有了五行泥这一层气息的遮挡,厉九川本人犹如融进了天地混沌,显圣的神祇变成了一个瞎子,眼不视,鼻不嗅,耳不闻。
如果站着不动,能让神不见,那要是对移动一下,它是否能看见呢?也就是说,自己在神的眼里,到底是真的“消失”了,还是形同死物?
厉九川刚试着动了动腿,一股强烈的窥视感瞬间凝聚过来,他立即停下动作,窥视感便萦绕在周围百丈之内,反复逡巡。
看来五行泥虽有混淆神祇视听之效,但效果有限,只能把他伪装成死物,一旦有所行动就会被发现。
厉九川心中稍有些失望,他还打算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摸到北水去。
可惜……当下肯定是不行了,他还没有做好直面天空中显圣神祇那样存在的准备,只能再等机会了。
许久,地面石心的跳动逐渐变得缓慢,其表面开裂露出无数缝隙,黑色的细烟像焚尸池喷出的颗粒的一样,飞涌向四面八方。
巨脸的轮廓也黯淡无光,直至消散,它都没有找到搜寻的人。
这一点让厉九川更加确信,此次显圣的神并非玄天。
看见地面的石心彻底消失不见后,厉九川还打算再等一个时辰,以防万一,这时远处一座小屋里突然传来呼救的声音,令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救命……救命啊!”
“有没有人……”
“还有没有活人?!”
“救命啊……”
厉九川仔细打量周围景象,又查看了手腕上的镜石,确定再无什么存在窥视后,方才谨慎地朝那边走去。
今日突然遇到显圣神祇,对厉九川来说,绝对是一个警告。
这意味着,在达到能和天上之帝对抗的境界之前,他的路还很远,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
就像玄十一最后的告诫一样,他走在悬崖峭壁,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只有做出正确的决定,才能做到想做的事。
厉九川来到那小屋前,只听见那人声奄奄一息,还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推门前,他从头发上摘下银绸发带,一套精美的银袍便如流水般覆盖在了身上,方才化身合窳之际撑坏了衣服,既然要见人,总不能光着屁股。
一脚踏开房门,只见一个男人被几层灌注了灵源的青铜锁链囚禁在屋子正中,地面绘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全是祈神祷告的话语。
那人披头散发,脑袋上血迹斑斑,衣衫也沾满了污垢,依稀能看出是护卫打扮。
厉九川眉梢微扬,“丁展?”
被囚禁的男人抬起头,也很快认出这熟悉的面孔,看来度殷不光顺利进入了曜日府,还得了一套了不起的护身道兵。
“你为何会在此地?”厉九川眸光闪动,轻声问道。
丁展露出痛苦之色,“我……半路上被这些贼人劫持,他们,他们要行血祭之事,囚禁我作为人牲……”
厉九川的眼神扫过他全身,最后落到他沾满泥垢的指甲上,“撒谎。”
“我没有!”丁展顿时激动起来,锁链哗啦响动,刮掉不少地面的字迹。
厉九川上前两步,一脚踏在他肩上,似笑非笑道,“我居然不曾发现,你原来也是玄天信徒。你回小云村找扈行舟无论是找游龙行还是云鲸,都不在这个方向,你来此地是想和那个灾位的家伙商议什么?我也是水德灾位,不妨和我说说看?”
丁展神情茫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这么说,地面上的祈神词你也看不懂?也不是你用指甲刻下来,以蕴含灵源的血液祈神,试图得到回应?如果你和盘踞在这村子里的传承者不是一伙,那么他们为什么只囚禁你而不杀你?甚至没有打断你的腿!难道他们是可怜你一个传承者,怕伤到你吗?!”
厉九川说着,脚下发力,试图蹭掉地面更多痕迹的丁展被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他面色惨白,心脏狂跳,深知自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干脆闭口不言,免得越说越错。
厉九川低下头,两人对视,“告诉我,你来西金是想做什么?或者说说你和这村子藏匿的传承者为什么起了争端?”
丁展使劲挣扎一下,又苦笑道:“杀了我吧,只不过此事与掌柜的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厉九川点点头,“我还没说扈行舟有问题,你倒是不打自招,可见你故意想引我往扈行舟身上去想,以掩盖和你一样潜藏在他身边的人。当然,也不排除他有问题,呵,你姑且放心,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丁展又猛地挣扎了一下,眼珠亮起幽绿的灵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咆,只是他爆发的灵源转瞬间就被锁链抽走,全做了无用功。
厉九川脚下力量又加了三成,丁展的骨头被压得吱吱作响。
“我不会杀你。”他说着,尚且属于少年的面孔露出微笑,干净且纯真,“等有机会,咱们还能一起去坐游龙。”
话音落下,他将灵源注入手腕的镜石,紧接着,抚过山野的风中仿佛夹杂了一缕微薄的锐意,一位慈眉善目的灰袍老者踏风而来,不消片刻就出现在小屋门外。
“文夫子。”厉九川回头浅笑,“我抓住了一个玄天信徒,劳烦您先将他看管起来,我日后还有用。哦,顺便查一下小云村的扈行舟,看看他有没有和玄天信徒勾结。”
“是,少君。”老者行礼,又道,“西金之南,赤水之川有神祇暴动,督神府已经在召集所有的府子了,少君也请尽快前往。”
“嗯?神祇?”厉九川重复道。
文夫子面色肃然。
“神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声东击西
“快去游龙行!”
“快点!”
“坐不下的来这边!驺吾呢?”
“上上上!实在不够把能飞的也喊出来……”
虎都“王座”塔楼下,接连赶来的曜日府府子们分别乘坐游龙甚至被驺吾传承者背着往南边赶,一时间纷纷扰扰,人群混乱。
萧湖意六人分别站在不同的道口,大声喊着疏散闲人,因为事态紧急,虎都又多繁杂人等,只有体兵坐镇才能让一些不安分的家伙们乖乖让道。
而水院因为人未到齐,被梅曲崖安排到最后一批去支援,所以不得不承担起疏散的责任。
“小狐狸,你说度殷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喝个酒的功夫就溜得没影,我还想去打架呢!”林雪丹一边抱怨,一边释放体兵威压,将人群分流为两波。
萧湖意也分外无奈,抬手敲爆一个趁机偷钱袋的臭小子脑袋,开口敷衍道,“我哪儿能知道他去干什么,一时半会也找不着……话说方才起黑云的地方,好像就是他离开的方向。”
“督神府还真是没用……晚去就晚去吧,赤水镇压的那是什么神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去就是送死,晚点死也好啊。”徐天仑嚷嚷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闭嘴吧你!被曜兵大夫子听见你就废了!”林雪丹呸了一声。
“没事,大夫子们是第一拨走的,除了土位和木位留守虎都,其他三个都走了……”徐天仑使劲推开一个冲到他脸上的家伙,愤愤地道,“我怎么觉着今天虎都特别地乱,就好像有谁在背后安排似的?”
他刚说完,就看见四周的人群里出现数十个站在原地不动的家伙,顿时垮下脸道,“不能吧!真就让我猜着了?!”
萧湖意脸色一变,大喊道:“当心!他们好像都是……嘶,是火德寄奴!快闪开!”
众人同时扑向附近的遮蔽之处,而原本乱哄哄的人群也嗖地一下四散开来,跑得比他们还快。
游龙行附近往来的都是传承者,能混迹五方的家伙们别的不会,就逃命是各有绝活。
有的一举飞天,有的闷头钻地,有的一步百里,有的缩成小虫藏到别人胳肢窝里……总之眨眼功夫就溜得没影。
毕竟赤水暴乱之事已经传开,这时候出现火德寄奴,很容易能联想到那位身上。
众人跑到一半,背后就炸开轰天巨响!
火色热浪席卷一切,虎都“王座”塔楼被炸开偌大豁口,数位水师奔出来为游龙行灭火,但显然是不能再走龙了。
萧湖意趴在地上,吃力地爬起身,他为了掩护其他人跑得最慢,后背火辣辣得一片,就像被架在烈焰上烤了七天七夜,扭头一看,背上果然焦黑如碳,衣衫卷曲在两肋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这还只是寄奴自秽爆体的余波,比不上真正传承者爆体的可怕,但因为一次爆炸的寄奴太多,其威力也超过了游龙行持护的范畴,所以才被炸得稀烂。
萧湖意看着塔楼,苦笑道:“完犊子了,这是两头分兵。游龙行的镇珠肯定被毁了,游龙找不到方位,回不到虎都,出去的人被困在赤水,虎都的又遭偷袭,该不是南火想和西金开战,被咱们赶上了吧?”
徐天仑大惊,“这!中土会不会趁机对我们下手?”
“不知道,天仑你去趟都灵府。”萧湖意转头又去喊林雪丹,“雪丹去书府请木位大夫子来,通知都卫军和各世家备战,还有把学子们都安排好。”
“不去!”两人异口同声。
林雪丹摇头道:“这么大动静,夫子们早就看见,估计已经在半路了,都灵府都是些大人物们,他们肯定想等大鱼出水,看看究竟是何方作乱才出手,根本请不动!小狐狸你少把我们支开!”
说话间,空地上的烟尘散去,露出数十道身影。
他们穿着赤纹白袍,红色的纹路在他们衣衫前后凝成两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前胸绣一道妙曼的青衣女子背影,后背勾一副枯瘦恶鬼图,女子哀凄动人,恶鬼暴戾扭曲。
萧湖意面色微变,“神祭?虎都有都灵坐镇,你们胆敢在这里降神,定叫你们神死人灭,永世不存!”
赤纹白袍的家伙们并不搭理他,只是对视一眼,简单确定方位,就飞快朝各个方向奔去。
他们所过之处肆意挥霍火德灵源,形成一蓬蓬水泼不灭,土埋不熄的苍白烈焰。
但凡稍靠近些,凡人就会被浑身起火,褪皮掉肉,变成枯瘦红眼的鬼怪,灾位之下的传承者无意间碰上,就会引起灵源秽乱,传承暴走,堪称是神厌鬼憎,不敢接近的存在。
见无法拖延时间,萧湖意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他双手交叠,低喝道,“杀无赦!”
众人领命,立即各奔东西,追杀那些逃窜的赤水神祭。
之所以不抢先动手,是因为此地乃虎都,不光有传承者聚居,还有相当数量的凡人住在外围,传承者交战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污秽,但既然已经避免不了,就只能不计一切代价,痛下杀手。
徐天仑一跃百丈,整个人宛如狮虎咆哮,瞬间将三人撞倒在地,拍烂其头颅。
林雪丹大袖一挥,平地生水,五个逃窜的家伙们脚下骤空,无端陷进地面,而下方暗流涌动,属于水的强横劲道将之拦腰绞杀,五人顿时口鼻溢血纷纷没入地面。
紧接着是林金,黄远全,纪卢三人掀起水幕,拦下同一个方向的一批赤水神祭,鳞爪激斗,鲜血很快染红了浪潮,周围石堡塔楼如同秸秆倒地,轰隆声中掀起成片的烟尘和水雾。
萧湖意游走外围,专门追杀那些跑得最快,逃得最远的,寄奴本就不是正统传承者的对手,对上体兵更非一合之敌,很快就被绞杀殆尽。
乍一看事态似乎平息了下来,但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湖意反手一刀将最后一人钉在墙上,正想让徐天仑他们再去周围瞧瞧,却听见北边又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一座高楼垮塌,烟尘四起,又是几十个赤水寄奴冲向不同的地方破坏,和先前的景象如出一辙。
因为离得远,很清楚就能看出这些乱窜的寄奴,一直在把守卫的力量往北边引。
“是诱饵!”萧湖意脸色铁青地转头,“别管他们了,交给督神府和都卫军,往南边去看看!”
虎都地势狭长,南边多是凡人居住,且大都是传承者的家族势力,毕竟并非所有人生来都具备资质,一旦有寄奴混入其中,造成无量污秽,恐怕要死去几十甚至上百万生灵!
未来整个西金的底层乃至中坚传承者都会折损大半,造成西金底蕴亏空,虚弱不堪!
萧湖意六人当即呈扇形朝南边合围,其中林雪丹身形最为灵巧,如同白鹿踏水,几个起落冲上高楼,很快发现了异样。
“狐狸!果真有一群人往南边溜了,他们在长明街西头,万财典当行,约有三十人!”
“天仑左,金哥右。”萧湖意当即下令,“见之扑杀,但不可显化本相!”
以他们奔袭的速度,虽然很快就能追上敌人,但也已经到了凡人聚居的地方,体兵显化的本相对凡人而言亦是不可抵抗的污秽,哪怕只是看一眼,同样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这时,林雪丹又高声道:“他们看见我了!”
话音未落,一道苍白烈焰好似流矢,嗖地冲向林雪丹,后者松手从高楼落下,那火焰却还追在她身后,拐着弯撞向她眉心。
“【踏梅】!”林雪丹猛地蜷身后仰,头脚换位,一抹雪白的灵光自她长靴下闪现,幻化出修长白蹄,轻巧地点上烈焰。
空气中漾开一层水波,温柔的碧涛将火焰悄然掩埋,而水波也随之蒸发,二者相互抵消。
这还没完,奔跑中的赤水寄奴们很快聚集到一起,为首的那人突然撑破衣衫,化为一头面容枯槁的獠牙恶鬼。
它一把抓起身边同伴就开始撕咬吞吃,还觉得速度不够快,干脆直接抓住人摁在自己身上,二者皮肤很快相融,恶鬼腰侧就多了一对手脚和脑袋。
而被吃的寄奴既不挣扎,也无惊恐,任由自己缓缓融入对方的身躯。
它不断地抓住同伴,嘴里还咀嚼着肠肚和手臂,身上就已经融入了五六个人的躯体!
萧湖意等人追到一半时,那恶鬼已经狂涨到十倍大小,脚步一迈就踩塌一座房屋,胳膊一挥就能扫垮两座塔楼,而府子们不敢轻易动用传承本相,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长越大,身上混乱的污秽气息也越来越浓厚!
短短三息时间,它就已经吞掉了所有的同伴,冲进了凡人聚居的中心!
萧湖意再想化身体兵作战,根本就来不及了!更何况他们距离这怪物仍有二百来丈,完全赶不上!
就在这时,巨型枯瘦恶鬼对面突然迎来一道银光。
它挥舞着三十对手脚试图阻挡,却拦不住那股冷戾的凶威!
少年面若寒铁,银袍飒踏,墨蓝色的光华自他眼底亮起,一股暴虐的气息隐隐浮现。
“不可显化本相!”
萧湖意眼见他身形开始变化,急忙大声提醒。
厉九川动作稍顿,随即改扑为抓,五指成勾,浮现一抹赤黑弧光。
他的视野骤然黯淡下来,一切造物尽数消失,只留一道猩红的血线孤零零地漂浮在天地之间!
“【生灭一剑】!”
厉九川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却仿佛闷雷浑厚地响起在天边。
噗嗤!
仿佛有至锋至锐的神兵没入水面,刃芒先过,然后回声。
这道从来无名的剑术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也意味着剑术的主人也终于有了真正的领悟。
咯咯——
枯瘦恶鬼高高仰起头颅,骨节发出生涩的怪声。
它那由众多尸体堆叠的身躯还未来得及散发半缕污秽,便轰然倒下,喷出熏天黑烟!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下泉狱尸
厉九川悄然落地,方才出剑的余韵还存留在心中,令他回味无穷。
这无名剑招能从无想无识的黑暗中“看见”敌人的破绽,但玄十一从未说过此招的名字,他也不知如何称呼。
直到刚刚出剑,只想着要快!要迅速!要悄然无声,快到让污秽都来不及蔓延!
于是,“生灭”的意志便诞生了。
是曰,弹指六十刹那,刹那九百生灭,他出剑之快,要快到生灭之间,连神也不能反应过来!
这,就是他的第一剑。
梳理完思绪,厉九川收束念头,看向水院众人,“萧师兄难道不去赤水吗?听说那边有神祇暴乱,很是凶险。”
“你……”萧湖意张了张嘴,心中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先说说你刚才去哪儿了?曜兵大夫子说咱们人不齐,留在虎都等人够了再走,所以才在此做些杂务,结果没想到还遇上了寄奴袭击。”
厉九川认真解释道:“我今日除秽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你们没清理掉的残党,所以追出去很远……话说,咱们接下来是留守虎都还是去赤水帮忙呢?”
萧湖意怔了一下,竟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赤水的神祇很凶,能帮忙的话是一定要去的,而且我们水德传承者对那位神祇还算稍有克制。但是虎都又突然遭袭,也不知暗中有什么人作乱……”
他正纠结着,突然看见度殷身旁走出来一位灰袍老者。
只听这老头温声和气地道:“你们尽管去赤水帮忙,虎都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孩子去担心,如果来不及赶路,我这还有几匹性情尚可的驺吾秽种,和一份记录详尽的烟海书卷,都可以拿去。”
“书卷?”厉九川嗖地扭头,眼巴巴地在文夫子身上打量。
烟海书卷最初是在秦瀚海手里看见过,就是从兆阳来寻他的那位掌士,厉九川当时就对此物羡慕非常,后来有足够的遗玉买了,又被种种琐事烦扰,一直没机会去买,如今见到了,自然是忍不住想弄到手。
文夫子是活了很久的人精,看见小少君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他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铜色卷轴,递给那眼馋的小子。
厉九川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多谢文夫子!虎都这么多强者能人坐镇,定然不会有事,我们先去赤水,说不定夫子正需要我们。”
萧湖意当即抱拳礼道,“既然文先生都如此提点了,我等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先以安抚神祇暴乱为重!”
“善。”和对待小少君的态度完全不同,灰袍老者只是微微颔首,神情也没什么变化,简直无端疏远了十万八千里。
萧湖意心中咋舌,但也不敢多说,当即就按照文夫子的指引前去带来四匹驺吾秽种。
正好两人坐一匹,林雪丹说要跟她大哥坐一个,所以厉九川单独得了一匹,但明眼人都知道,多出来那只就是为度家小公子准备的。
一行人向南出发,胯下秽种跑得飞快,它们虽以秽种称呼,但更像杂交的异兽。
其性情温厚,跑起来步子稳健,形貌和真正的驺吾有九成相似,速度也是极快极远,众人坐上就知道此兽是专门养出来的极品坐骑,哪怕凡人上骑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赤水是西金和南火的交界之地,光凭借这等异兽仍会耽误不少时日,萧湖意等人只是前往最近的一座游龙行,然后再换游龙前往赤水。
因为这异兽性情温和,游龙可载,所以众人直接连坐骑都带上,等到了赤水附近的驿站再坐驺吾秽种。
不出两日,众人便遥遥看见了一片千里干旱的大地。
只见遍地枯草朽木,土地龟裂如沟,时而能看见走兽飞禽的尸体,也都干得发脆,触之即碎。
再往南一百里,天地都是晦暗扭曲的红色,仿佛巨大熔炉,将众生万物都吞没了。
七人看着这副可怖的景象,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坐骑已经绑在了安全的地方,否则等走不了几步就会变成冒黑烟的烤肉。
众人汇聚水德灵源在体表,抵御酷热。
可火毒还是无孔不入,蒸得人直冒汗,换成体兵之下的传承者,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就得暴毙。
翻过最后一座山岭,视线骤然开阔起来。
只见数百丈宽的赤水大川已经彻底干涸,遍地都是死鱼烂虾。
河床裂开的口子接近丈宽,地底散发出炽热的气息,幽幽红焰不断地升腾,高温令众人皮肤发紧,崩裂出无数细小的血口。
再往前去,能瞧见一道陷地深坑,巨坑里有一道苍蓝的水光漂浮在空中,十个府子盘膝围坐附近,他们将灵源不断地送到水光之中,哪怕浑身冒出燎泡,皮肉被烧灼到紫黑,也不曾停下。
“来者何人?!”一个府子稍腾出些力气发问,而热浪已经将他眼睑都融化在一起,睁都睁不开。
“水院萧湖意!”
说话间,萧湖意纵身跃至蓝光下,落地瞬间脚底板就发出嗞嗞响声,已然是连鞋底都烫穿了。
他浑不在意地接着道,“我水院前来七人,你们谁需要轮替?”
“无需轮替!我们灵源足够!”答话的府子有些焦急地指了指面前堆积的铜盒,眼睛眨动间溢出血水,又很快结痂在脸上,“你等速速进入水位大夫子的真幻之界,帮他们镇压赤水之母!”
萧湖意不再多问,率先跳向半空中的苍蓝水光,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剩下六人也同样为之,眼睛一花,又到了另一重世界。
此界本应是汪洋大海,无边无垠,可大海中心凭空涌出源源不断的岩浆,水火相激,腾起大片雾汽,岩浆凝固之下,竟然硬生生堆出来一座火山!
三位大夫子各自坐镇一方,将一个青衣女子围困在内。
四院府子们不停地找机会攻击此人,但都不敢显化本相以肉身进攻,而是远远地掷出灌注灵源的长矛或者道兵。
漫天斑斓的流光之中,青衣女子孤单的身影显得分外凄然,但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只能瞧见这女子的背影,看不见她正脸。
厉九川看见这道身影,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就在这时,被三位大夫子镇压的女人突然回头,直直地盯着厉九川!
她长着一张龟裂枯朽的干尸面孔,一双赤色眼珠嵌在深陷干裂的眼窝里,鼻子嘴巴都已经变成空空如也的黑洞,翘起的灰褐皮肉之下,有猩红的纹路像活物一样流淌,仿佛滚烫的岩浆。
“您回来了吗?”
她盯着少年,如是问道。
厉九川猛地一震,顿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女人!
乌峰九泉,赤河【下泉】!
第三百四十九章 青衣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厉九川身上。
众多府子和曜云等人围攻此神,已有二十多个时辰,却从未见她转身,更别说开口问话。
厉九川心中暗骂,肯定又是玄十一亦或别的“顾肇君”干的好事,他根本不认识这神!
灼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水位大夫子苍白的面孔被蒸出燥红。
火位大夫子五官扭曲,胡子卷成一团,抗衡上位传承的压制让他艰难不已,对镇压的帮助寥寥无几,唯独金位大夫子尚且气息稳定,一杆剔金龙枪压在青衣女尸的后脊,让她不敢妄动。
“您找到吾君了吗?”
青衣“干尸”的胸膛起伏不定,竟好似活人般激动万分。
“祂在哪里?祂在哪里?!!”
话未说完,整个世界都像煮沸了一样,海水咕噜噜地冒泡,岩浆翻涌喷发,一抹暗红自天边升起,宛如炽热的铁浆。
厉九川皱眉不言,只是以生灭剑法的视角看了那干尸一眼。
结果不看不知,一看就吓一跳!
整个世界都漆黑无光,一丝破绽之线都未曾出现,这真正的神祇本体!等于已经完成神降!
难怪虎都出动了三位大夫子,哪怕都城遇袭也没有回防。
“不是说再来时会告诉我吗?!”
青衣女尸干裂的面孔几乎崩出火星,她接着咆哮道,“现在我已经回来了,我的君上究竟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哀凄悲切,一点点低沉下去,整个天地都寂静下来,只剩她嘤嘤泣涕的细碎声音回荡。
这啜泣声低迷到极致时,她陡然抬头怒吼,“告诉我!!!!!你这骗子!我要杀了你!!!”
梅曲崖的剔金龙枪猛地弹起两丈,青衣女尸疯狂冲向厉九川!
一股极其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震撼人心的压迫感仿佛预示着死亡已至!
厉九川甚至能看见众人的动作似乎变得极慢,梅曲崖眼里的不敢置信,萧湖意脸上的惊悸,林雪丹的尖叫……即使大夫子们和萧湖意众人已经准备挡在他身前,可速度怎么也比不过正仙神祇!
厉九川双目圆睁,眼里映出滔天烈焰。
冥想中的浩瀚图腾骤然亮起,沉睡的帝种睁开双眼,曜日的光辉喷薄而出!
他体表浮现无数若隐若现的华美金线,瞳孔妖异地竖立,无形的威压扩散开来!
梅曲崖只觉得对金枪的掌控骤然一松,如同被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存在硬夺了过去!
只见枪缨抖擞,空中响起巨龙的咆鸣!锋利的刃芒瞬间刺入青衣女尸的后脊,再度将其身形压住!
然而此时青衣女尸离厉九川不足三尺!炽烈的火气好似舔舐的蛇信,贴着天将铠上下萦绕。
她干裂扭曲的面孔带着疯狂的恨意,五指裹挟无穷无尽的火毒,哪怕被剔金龙枪贯穿脊骨,也誓要将这一掌打杀此人!
生死关头,厉九川身形骤然膨胀,瞬间化为一头人面骨瘤的巨兽。
只是刚沾上女尸的掌风,巨兽便浑身起泡,皮囊坍塌,迅速融化,直至成为一堆黑灰!
青衣女尸不依不饶,五指间甚至腾起苍白泛青的烈焰,汹然轰向那堆灰烬!
“水——巨——巫!!!!!!”厉九川再顾不得躲藏,顶着满身灼伤,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轰隆!!!
天空震落狂雷,四野阴云汇聚,一头灰蓝皮肤的巨人耸立于天地之间,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解开真幻!诸君随我镇杀!!!”梅曲崖趁机怒吼下令。
曜云当即解除真幻,近百个灾位体兵同时显化本相,天地间陡然多出百头凶兽!
然而失去了曜云真幻的压制,青衣女尸也瞬间显化真身,一只赤目的枯瘦旱鬼同时出现在大地之上!
它的身躯宛如干旱万载的大地遍布裂纹,猩红的血色好似岩浆流淌其中,头颅生出六支灰白骨角伸入云端,脚下的山河如同土包般渺小可怜。
深如血海的戾气若黑烟熏天而起,一杆剔金龙枪牢牢钉在它脊背,伤口滴落猩黑的液体,顺着脊柱凸起的骨节缓缓下滑。
轰!!!
浑身干裂的怪物和灰蓝的巨人撞在一起!
刹那间,巨人皮肤亮起无数赤色的线条,然后噗嗤一声爆开,漫天血雨挥洒,又被蒸发成一蓬血雾。
近百凶兽也趁机发起进攻,接二连三地冲向庞大的旱鬼,或撕咬其血肉,或掰断其骨角,一击而退,绝不留恋。
可仍有凶兽被撑天踏地的旱鬼抓住,直接咬掉头颅,生撕其肠肚!
“看这!”
火位大夫子吼声连连,他宛如着火一般,汹汹灵源几乎将传承种都点燃,散发出常人无法直视的光和热。
旱鬼禁不住回头迈出半步,同德传承种对它而言就是大补,此人这般不顾一切地吸引自己,就像在鳄鱼嘴上丢了一块肥肉,岂有不吞之理?!
然而它的执念又让自己停下脚步,再次执着于对付眼前的灰蓝巨人,这是她永生都无法忘记的仇恨!
当年慑于帝威唯唯诺诺,不敢动手,成了她一生一世的遗憾和痛苦,如今神力已退无可退,格位将跌,再不动手,就等不到为帝君复仇了!
眼看倒下的灰蓝巨人尚无声息,而旱鬼却欲下杀手,火位大急,双目瞪若铜铃,声如雷霆般高呼!
“女魃!你还不知错!”
“当年为何被镇在赤水之下,你忘了吗?!”
“你触怒了赤天上帝,格位半跌,昔日神女变今朝旱鬼,你甘心吗?!”
话音落下,只见那天柱般高大的旱魃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啸!
“胡说!!!找死!!!!!!”
两滴血泪自它眼角滑落,炽白的烈焰爆裂般地炸开,整个天地似乎都随之摇晃颤抖!
“动手!”
梅曲崖大吼,火位大夫子猛地冲向巨大的旱鬼,犹如一点火星冲向参天巨木!
女魃化身的旱鬼张大嘴巴,眼底混乱的火色代表它已经失去神智,只剩下疯狂的执念和本能。
它尖锐的利齿比最险峻的山峰还要高耸,暗褐色的唇舌遍布岩浆般炽热的血纹,它吸入的风比渡劫的罡风还要凛冽,巨大的喉咙犹如降临的黑夜,将众生万物都要吞噬!
火位大夫子比赴身的飞蛾还惨烈,只眨眼功夫就被吞进深渊巨口,随他一同进去的,还有曜云一直揣在怀里的玄色重珠。
“着!”
曜云手做剑指,如同抬起万钧高山,老脸遍布青筋,吃力地大吼。
遮云蔽日的旱鬼发出一声痛哼,喉咙里似有什么炸开,骤然膨胀到数倍之大,皮肉糜烂。
“给我去!!!”梅曲崖怒睁的双目渗出血色。
他双手作推状,嵌在旱鬼脊骨里的剔金龙枪缓缓下压,配合曜云刃兵的偷袭,瞬间斩断其脊柱!
轰!旱鬼骤然跪倒,一阵山摇地动。
围攻的府子们一拥而上,不要命地施展神通法力,剜眼,斩颈,穿心……火德污秽侵蚀他们肌体骨髓,尸毒糜烂他们鳞毛爪羽,却无人停下,更无人逃离!
这是命悬一线的最终厮杀!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旱鬼斥出体内刃兵,伤势瞬间就能愈合如初!到时候所有的努力全做了白用功,死的也不止是曜日府的夫子和学生,而是整个西金!他们的亲族好友,妻女子嗣……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然而,即使府子们造成的伤害再快,旱鬼喉咙里的刃兵依旧在被一寸一寸逼出!甚至连它的伤口,也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
金水两位大夫子压制到极限,火位大夫子生死不知,都无法让这旱地恶鬼伏首!众人心中的绝望越压越重,几近于癫狂!
嘭!旱鬼眼珠陡然炸开一朵血花!
众人心头一惊,那是一个承受不住绝望的府子自秽爆体,试图给它造成伤害。
看见那怪物眼珠血肉模糊,有人仿佛受到激励,紧接着也轰然炸开,只为阻拦其愈合的骨肉,助那金枪刃兵再压一压!
“停下!”曜云气得浑身颤抖,简直痛彻心扉。
这是最极端的杀戮方式,即以命堆伤,人若想胜神,只能拿命来换,却还不一定有用。
梅曲崖咬牙摸出一只小巧的青铜环,他正要催动此物,以难以预计的代价换来都灵大人的帮助,却忽然瞧见水巨巫那焦炭般的尸体动了动。
巍峨的巨人徐徐起身,皮肉上的焦炭尽数脱离,露出灼亮的墨蓝图腾。
它双臂托举向天,犹如祈神般地低呼,“【洚水】!”
语毕,巨人身影陡然消失,众人面前却多了铺天盖地的洪水,以淹没万物的气势扑向跪倒的旱鬼!
嗤!水火相激,滚滚白雾升腾而起。
女魃所化的旱鬼睁大了眼睛,只见洪流之中凝出一道金白人影,冷酷无声地盯着它。
一柄玄身赤刃剑自他心口缓缓抽出,邪异暴戾的气息搅乱了水势,形成数不清的大小涡流。
无数可怖的混浊漩涡中,那人高举嗜血之剑。
他漠视众生的姿态,和当年如出一辙。
第三百五十章 火德解封
鹅毛大雪,寒风凛冽。
她迈步走在冻结的海面,天地一片寂寥。
闻说天地即神心,此季正值盛夏,北海却结冰百尺,雪降连绵,说明神心严酷,冰寒似这漫天飞雪。
随着冰雪越来越厚,她终于在天边看见一条横亘的黑线,离得近了,就能看出那黑线是一只盘踞在冰面上的大蛟。
玄鳞如镜,铁角似勾,它安静地趴伏着宛如沉睡,黑鬃在寒风中飞舞飘扬,就像生前一样。
一位黑衣男子盘坐在巨蛟头颅前,轻轻擦拭蛟鳞,他帝袍逶迤,尽显繁缛尊贵,却孤身落寞,透出拒人千里的疏离。
她愈是靠近那人,脚下的步伐就愈是沉重艰难,明明雪花飘飞十分轻柔,她却犹如被严寒狂风侵袭,衣衫猎猎,眉凝冰霜。
在这风雪中,她原本澎湃的火力就像孱弱渺小的烛焰,连赤色的眼睛也黯淡无光。
“拜见……玄天帝君。”
她行完一套大礼,叩拜在地,霜雪侵上衣裙,可见神威如狱。
许久,耳边才传来空冥的回声。
“你来了。”
墨袍的帝依旧仔细地拂拭蛟鳞,祂既未抬头,也不曾开口,神音就通天彻地,贯穿人心。
“玄天在上,帝君海涵。”她再次叩首,大声道,“吾君赤天失踪已久,玄天帝君可知其去向?”
她知道自己这番是明知故问,所有正仙神祇都知道玄帝和赤帝的关系,然而赤帝失踪,玄帝却日日在北海守着黑蛟尸体,无法从败于青帝的痛苦中摆脱。
私下更有传闻,说赤帝失踪和玄天有关,却无神敢问!身为赤天座下正仙,她忍无可忍,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寻觅玄帝。
如若……如若真像传闻所说的那样……
何等残忍!她就算死在玄天手里,也无法苟活下去!
语毕,苍白严寒的天地陡然一寂,连风雪都为之静止。
玄天终于收回抚摸鳞甲的手,俊美无铸的面庞显得十分平静,只是他的眼神含着一丝怜悯,一分冷酷的同情,犹如俯瞰无知的蝼蚁。
“真可怜啊……”
祂没有开口,浩荡的声音却已侵入她心灵。
“神无情,君有情……身在神位,你一定很痛苦罢……”
她闻言不禁一颤,又强自镇定道,“是天道无情,众神有情,正如中帝喜玉,青帝好龙,白帝对兵刃爱不释手……诸帝诸神皆有所喜爱,是为情也。我对赤帝的关切之心,自然也是情。”
玄帝漆黑的眼睛安然地注视着她,就像一双冰冷的手剖开她热腾腾的心!
气氛诡异地宁静,不安感像一座隆起的高山,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叫她喘不过气。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当天光晦暗,日头将歇之际,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吾明白了……今日不便,你日后再来问吧……”
她心头骤然一松,好像从濒死的边缘又活了过来。
正要抬头“谢恩”时,却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黑蛟没了踪影,那位神,也早已消失不见。
她茫然地站在冻结的海面,心中又升起一个新的疑问。
自己,该等到何时再来呢……
……
……
迷茫的思绪萦绕在心间,直到再看见那人斩落血光之剑!
她纷乱的想法终于安静下来,眼神凝滞地看向天空,却只看见无边涌动的水流,和那张冷漠的脸。
“……帝……”
“在哪……”
“……”
女魃的嘴角一张一合,厉九川微微侧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在找赤天上帝?”
他将【刻血】缓缓收入胸膛,“赤天已经死了,朱雀传承种被压在魂河涤荡了千万载,早就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人死魂灭。”
女魃终于合上嘴,安静地看着他。
厉九川摇头,“我不是玄天,你认错了。”
她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任由面孔一点点破碎,化为黑烟。
厉九川突然感到胸膛一痛,属于火德敕封的花纹消失不见。
天地间的灵源仿佛多了一丝生动活泼,就像只能看见黑白二色的人,突然能多看见一种色彩。
他隐约感觉传承种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连帝种也愈发鲜明了起来,只是白帝三十的瓶颈依然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待所有敕封解开后,白帝瓶颈会不会有所突破。
厉九川缓缓吐了口气,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姑且算是结束。
但严格来说,女魃并非是他杀死的。
首先,这位神祇本就处于特殊状态,其自身格位隶属正仙,但拜神所得传承,只能是灾位【旱魃】,而达不到正仙位【魃】的格位,说明神力有失,位阶有缺。
大概是跟过去的故事有关,多半是因为赤天之死。
其次,女魃被镇压在赤水之下,本身实力已经不知削弱了多少,否则梅曲崖根本不会喊人前来,而是直接祈神都灵来解决。
最后,女魃真正被重创是由于金位水位两个大夫子的刃兵,以及不知生死的火位大夫子以身为饵,还有众多府子们造成的伤害。
厉九川只不过借助帝种的力量,补上最后一刀罢了。
但也因为女魃近乎焚天的旱力,阳极必阴,让他领悟了水巨巫的洪灾之力。
厉九川环视四周,不少府子都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冲飞出去,他刻意营造的漩涡里一片混浊,女魃冒烟的尸体已经开始将浑黄的大水染黑。
他再想将水势收回去,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似乎只有在水巨巫的状态下,才能对庞大的水系如臂指使。
此时,女魃脖颈突然飞出一颗水色玉珠。
混浊水流被尽数吞噬,涛涛大水很快就变得干涸,露出泥泞的地面。
紧接着,火位大夫子也顶着一脑袋烧焦的头发爬了出来,他眼里灵光微弱,显然受了重创。
梅曲崖把金枪扎在地上,正以自己灵源反复洗炼,不时皱眉去看厉九川一眼。
方才他的刃兵突然失去控制,以不惜自毁的代价刺进女魃的脊骨,难道这就是帝种的威严吗?天下金德种属都将听从他的意志,王言斩则斩,王言杀则杀,万千尊荣都集于此子一身,当真是……
梅曲崖手上动作顿住,只见他枪刃一侧出现一点米粒大小的豁口!
金枪完整无缺的线条顿时被破坏得一塌糊涂,连带着他的心都哆嗦起来。
“哎呀,这么大的伤……”火位大夫子被曜云拖到附近,一边歪着眼珠子看,一边嘴里还不忘嚷嚷。
“起码得百年凝炼才能修养回来,老梅你亏大发了……”
“……老夫真感动啊,梅夫子居然愿意为救我下如此重本……”
“唉,还是替你觉得好心疼……”
梅曲崖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
他拳头使劲攥了攥,看见火位大夫子那副奄奄的模样,终究还是冷哼一声离开,帮府子们打理战场去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意义
厉九川站在一面小山坡上,遥望四野,都是看不到尽头的凌乱泥浆地。
这片大地刚经过不灭之火的焚烧,又被洪涝大水淹没,恐怕千百年内都是这副疮痍的模样。
“度殷!快来,大夫子喊咱们了。”
萧湖意站在人堆里朝他招手,府子们刚将战场打理完毕,简单除秽后,又得奔赴虎都,处理赤水信徒造成的动荡。
厉九川擦去脸上的泥污,几步跟了上去。
“老话说的对,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萧湖意也满身脏兮兮的,待厉九川走近,他用稍干净些的手拍了拍少年肩膀,“就算女魃已经重创,能行斩首之力者仍寥寥无几,你能抓住机会杀死她,绝对要记大功!”
说到这,他又笑嘻嘻地悄声道,“这次督神府闯下大祸,必要彻查一番,他们一向肥得流油,正好给你挑件趁手家伙!”
听见萧湖意提到督神府,厉九川借机问道:“他们素来监察神灵,看管寄奴,想必实力权力一样不缺,为何接二连三出岔子?”
“赤水这边还不清楚,得查后才知,不过蛟龙池的确奇怪……”
“不是,我说的不是蛟龙池,是在虎都升灵坊,秦家那个,他们在最后一关里放了金德神灵。”
“什么?!”
萧湖意愣住,随即不可思议地道,“他们放神灵?!”
“你没听说吗?”厉九川无奈道,“我以为你们都知道这事。”
萧湖意表情怪异,“如果真请了神,应该跟都灵的母亲有关,但大人定然不会放任此事……你不会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已经能斩杀神灵了吧?”
“没有,是都灵帮忙杀了它。”厉九川否认道。
“哦……那还好,还好……”萧湖意两眼望着天,神思恍惚。
他本以为度殷能给予女魃最后一击,已经强到离谱,天才到惊人了,谁知道这小子竟然还没勾勒传承就直面了神灵!
非人之子!非人之子!难怪大夫子如此看重他,一旦成长起来,这厮简直就是人间神祇!
啊……日后岂不是要他来引领水院?自己还打算好好教教这小子,没想到反要被“教”了,真是惭愧……不过有度殷在的话,除秽斩神也会轻松得多吧,希望不要再失去谁了……
厉九川本想借机多打探点督神府的事,谁知道萧湖意被他随口扯的话题弄得恍恍惚惚,只好闭了嘴。
此时,曜云正在指挥府子们分批前往最近的游龙行。
虽然女魃已死,寄奴也会随之化为飞灰,但神祇暴动的缘由还并未查到,虎都也出现了动荡,急需他们回去镇压局势。
厉九川他们绑在外围的驺吾秽种起了大用,及时让梅曲崖带着一批金院的急先锋赶了回去。
剩下的府子们,受伤的先去就近城池养伤,还能跑的就靠脚力先跑着,驺吾送完第一批人,就会回来接第二批。
众人出了那荒芜之地,砍树做了几架板车,重伤府子和水火两位大夫子都坐在上面,还抓了几匹块头高大的雄鹿拉车,一路上咕噜噜地响。
厉九川坐在曜云身旁,手里按着两个重伤府子的眉心,散发着荧荧灵光。
他和莫星环是年纪最小的,又是第一次出任务,本就会被众人宠着哄到车上,只是莫星环被梅曲崖先带走,没享到这个福。
而水德灵源在疗伤方面效果也是极佳,厉九川还能直接汲取天地间的纯粹灵源,更有了正儿八经蹭车的理由。
看着稀稀落落、断胳膊断腿的队伍,厉九川没来由感到几分荒诞。
这次战斗折损体兵十七人,金院五人,火院七人,木院三人,土院两人。水院来得太晚,人数又少,别院都把他们往外挤,怕死完了水院断了传承,故而一个没死,只是林金等三人受了些伤,也无甚大碍。
但神祇暴动,本该由神祇来解决,哪怕多等些时日,也和府子们没有什么关系,死的只会是弱者,是凡人,他们怎么还舍弃性命来做这些事?
治好了一个人的断腿,厉九川拍拍他示意换下一个伤病,那眼皮都灼化了的府子笑着道了声谢,伸手拉过旁边的兄弟来。
“为什么不让都灵大人来斩神呢?”厉九川突然开口道。
曜云微微侧头,他手里也忙着帮火位大夫子疗伤,“都灵大人位阶已经太高了,每一次降神在上水渡都需要极大代价。”
“可为何之前还总看见他?”
“因为神念要方便得多,但是无法施展真正的实力,更何况,你值得。”
周围府子们都露出讶异之色,虽然知道大夫子们都偏爱这小子,但这样的称赞也太夸张了。
就是明摆着说,度殷比正仙降临还重要,这怎么可能呢!
在场之人,除了厉九川和曜云而外,唯有火位大夫子清楚,比起白帝传承现世,一个衰弱的、位阶不稳的正仙神祇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为什么不用人海去围攻神祇呢?低阶传承者,凡人,甚至飞禽走兽,不是多如虫豸吗?将他们污秽然后丢到女魃身上爆炸……唔……”
厉九川说到一半,萧湖意就已经跳起来捂住他嘴,干笑着向同窗们解释,“小孩子,小孩子他不懂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啊!呃,别咬我!”
他立即松了手,一排崭新的尖锐牙印嵌进皮肉。
“有什么不对吗?”
厉九川面无表情,如同没有看见府子们凝固的眼神,“体兵是多么难成就,传承度五道门槛又拦住了不知多少传承者。
何况他们都有资质,而凡人里一百个都不见得有一个能在拜神中活下来,再修炼到突破大境界,何其艰难,需要何等机缘。
十万个,百万个凡人里都没有绝对的可能会出现一个体兵,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却为了杀神而死在这里,你们的意义何在?为了庇佑虫豸吗?”
“够了!”
有人忍不住呵斥出声,正是眼皮都烧化了那个府子,“难道你不是打娘胎里生出来,没有心吗?!
凡人怎么了?传承者都是凡人!修炼过一点传承就真拿自己当神看了?不保护凡人,就是不保护西金!
凡人就是西金的魂,没有魂,你哪里来的这修为境界,你以为你吃的遗玉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厉九川微微勾起嘴角,漆黑的眼睛宛如深藏妖魔,“这么说,遗玉都是哪儿来的?”
那府子还待争辩,曜云已经皱眉打断他们,“噤声!”
厉九川闭了嘴,从板车上掰了一块木头,直接用指甲刮出一行字,“你们真的在乎凡人吗?为什么?”
噗嗤,木头瞬间自燃,烧成一堆灰烬。
厉九川回头,发现火位大夫子正冷着脸,显得十分不高兴。
“度殷,我知道你并非此意。”曜云叹气开口,“你只是觉得我们虚伪,一边以凡人的性命汲取活着的力量,一边又口口声声喊着拯救苍生,对不对?”
厉九川微笑,“夫子准我说话了?”
“他怕你不说,会致使心锚有碍。”火位大夫子哼道。
“难道不是吗?”厉九川反问道,“要杀就直截了当地杀,物尽其用,要庇佑就从根子上庇佑,为什么不禁绝传承呢?有神这等存在,想必很容易做到吧。”
曜云深深地看着他,白须下的嘴唇动了又动。
半晌,他才轻声说道,“度殷,人世间的事,远比你想象得复杂,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生灵,不可一概而论。
我们的存在于凡人而言,的确是危害,但亦不得不存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们。虽然看起来矛盾,但本身就是如此,谁也不能改变。
而你明明知道这些道理,却还要问出来,是不是心中觉得不甘,觉得愤懑?因为以前从未有人以善你,见到今日有人愿意为别人付出性命……你嫉妒。”
如果说,方才那府子的言论像喧嚣的风,除了聒噪并不足以使人动摇,那么曜云的话就是辛辣的毒,一直扎到人心深处!
厉九川的面孔微不可查地扭曲起来,即使他只是想对府子们存在的意义做以试探,但猝不及防之下,仍被曜云的话刺到痛不欲生。
他不是没见过善意,恰恰相反,他拥有过最纯粹最真挚的善,却丢得一干二净!
火位大夫子突然干咳两声,因为他觉察到一丝可怖的杀意一闪而逝,如果少君对他们生出芥蒂,那简直是天大的恶兆!
曜云如同完全未察觉一般,又接着缓声道,“孩子,你不用怕,即使此前再如何艰难悲苦,一切也都结束了。你是曜日府最顶尖的天才,这周围都是你的兄长和长姊,我和曜炎是你的先生,我们将比你的亲父亲母还亲切,是你最强大的家族。”
厉九川沉默不言,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希望曜云所说的一切不是因为白帝,他身边的善意和温柔也都不是因为一个尊贵的传承种!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小孩,一个少年,还可能因为曜云的话而感动,可惜,他不光年岁不小,甚至连身份都是假的!
他不是度殷,没有因为地位卑贱而遭人欺凌,曜云此言,完全就是为真正的度殷在说罢了,如果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又是否会感到惊惧厌恶呢?
那个镇压西金白帝的罪魁祸首,让西金衰弱的万恶之源!
呵……真可怜啊……
他们连真相都不曾知晓,只能活在混沌的醉梦里,若是清醒,一定很痛苦罢……
唯有……才能解脱……
第三百五十二章 遇城
厉九川点点头,拱手道,“夫子说得对,是我过激了。我只想知道大家心中究竟有何信念,竟能舍生忘死。看来是我浅薄,小觑了救世之志,还给诸位赔个不是。”
听见这话,曜云不仅高兴不起来,眉头皱纹反倒深了三分。
度殷远比他想象得更成熟,其言辞看似得体,实则过分疏远,自己的劝解不光没有让他解开心结,反倒让他隐藏得更深了。
曜云思索着日后该如何挽回今日过失,有些愁眉不展。
反观周围的府子们却舒缓了几分,显然是原谅了度殷的“顽劣”,他虽然嘴里说着可恶的话,但做事仍也顺从大义,并无什么过错。
萧湖意趁机岔开话题,“话说这赤水神祇已经镇压不知多少年月,如今突然脱困暴走,怕不是有贼人作祟,大夫子,您们觉得是否和南火有关呢?”
“南火失帝之久,已不可考,其传承者无神无主,多流入中土和西金,但若是西金人,定然不会做出这等损人害己的恶事。”曜炎笃定道。
“这么说,又是中土的诡计了?”
“不错,其实此事早有预兆。多年前督神府本是由五方大地各自组建,并不相通,但中土以野神肆虐为由,派出人马插手各地督神事由,并慢慢混入其中,致使督神府脱离其他四方大地管束,变成了毒瘤。如今都灵大人有意重整西金,大概吓到了中土某些人物,所以才出现这档子事。”曜炎说得头头是道。
“可惜,这都是你瞎猜的。”曜云无情地打断他的想法,“如果中土真是有意为之,会这般雷声大雨点小?这岂不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唉呀,他们觊觎我西金道兵的还少吗?说不定赤水暴乱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就会撺掇东青参与,然后中土出手。”
曜炎兀自说着,却突然发现众人都默默地看着他,不由得尴尬道,“我这……虽然猜得很坏,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想必中土也不乐意打起来,实在不行,也可以……咳咳。”
火位大夫子没把“求和”两个字说出来,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西金人之所以分为两派,一派就是为了所谓“救世”,避免污秽肆虐,且保存实力,但另一派又十分痛恨中土掠夺的手段,誓要决一死战。
曜云沉声道,“我以为,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等回虎都后再论罢。”
“游龙行的驿站被毁掉了,回去少说也得三五日,好在曜兵已经出发,倒也不用担心虎都安危。”火位大夫子思索道,“那就先找找附近的城池,修养补充一番如何?”
曜云看着满车不得动弹的伤兵,点头道,“大家的确需要修养,萧湖意?”
“在!”
“带人去附近搜索城池,备好所需遗玉。”
“是!”
萧湖意得令起身,立即开口道:“水院的随我走!”
众人应是,厉九川也跳下板车,跟他一路往前。
半道上,萧湖意就已经安排其他人前往五个不同方向,只留他和厉九川依旧前行。
“你是否觉得大夫子过于严厉了?”见四下无人,萧湖意笑着问。
“不曾。”厉九川淡淡地道。
萧湖意接着开口,“先生见过沧海桑田,识人无数,他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能映照人心。但有些时候,也会失误,就像镜子不能照到它背面的事物一样,纵使是大夫子,也不能窥得人心全貌。”
厉九川诧异地瞧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讲些老生常谈。”
“非也。”萧湖意回头看着他,眼神温和宛如湖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的本性良善,你待世童温润有礼,对凡人多有余泽,你嘴里说着无情,实则对人多以情相待,你是个好孩子。”
“……”
厉九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还略觉异样。
“所以你不必把夫子的话放到心里去,毕竟人无完人,他所说也并非全对。”
厉九川突然问道:“萧师兄多少岁了?”
萧湖意顿时怔住,就像才回过神似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厉九川打量他两眼,“褐衣去找过你吗?”
“褐衣是谁?”萧湖意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无事,我记错了。”厉九川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一凛。
所谓“温润有礼”和“多有余泽”,无非是知道自己给了世童成为传承者的机会,以及他把马匹送给了老农。
从时间上来看,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算萧湖意有心打听,他也不可能知道。
那么,不是权势者安排人监视自己,就是有神刻意窥伺。
这么闲的家伙,也只有那个“便宜爹”了吧?
他不降临去斩杀女魃,倒是附身在萧湖意身上窥视自己,可见这位西金庇佑之神并不在乎府子们的死活,甚至对西金局势也不关心,对他来说,安抚自己这位“少君”也许比庇佑西金更重要。
在神的眼里,只有比自己更强的神才值得重视吧?终究是力量至上……
厉九川内心的想法无人得知,萧湖意接着往前走,就像将刚刚说过的话全然忘记了一样。
他们很快越过两座高耸的大山,一片平原遥遥都铺开。
密集的屋舍楼宇簇成斑驳的一团,以一条贯穿两山之间的河流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是什么地方?”萧湖意开口问道。
厉九川闻言从怀里取出一支青铜卷轴,拉开一方“湖光山色”。
附近的地貌以黛青,嫩青,浅青三色晕成山岭,水蓝,湖蓝,海蓝三色染做川河,中间交错之地是深深的墨色,在丝绸般的缎面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指着烟海书卷上显现的字迹道,“此地唤作未留城,已经存在一千三百多年了,而且只有传承者居住在此,没有凡人。”
萧湖意恍然道,“哦,是那个帝欲立都而未留的城池?”
“是,上面说,西方天上之帝曾化身来到这里,见风光无限,欲留此地建立都城,却被城中的人们拒绝,后来发现那是天上之帝时,白帝已经在虎都住下,为时已晚了,所以这座城叫未留。”
厉九川说完,又指着最后一行字补充了一句,“不知道这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是后面这个应该是真的——未留人自称不属于西金,故而不受虎都乃至都灵掌管。”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发现
“不属于西金?”
萧湖意拧着眉头,“我只听说他们错过了建都,没想到都不愿受西金管辖了,那他们属于谁?南火,还是中土?”
厉九川答道:“他们谁都不属于,哪儿也不愿归顺。不过,这已经是百年前的记载了,如今发生了什么变化,一概不知。”
说完,他合上青铜卷轴揣进怀里,又眺望远方,“那边天上好像有人过来了。”
萧湖意也看见半空中两个生出双翼的传承者,“无妨,和他们接触一下便是,反正有个三五天就走了,大不了不进城。”
两人扇着翅膀呼啸而至,咚地砸落在山崖之上。
他们穿着无袖的甲衣,铜色皮肤,颧骨高而宽,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两位道友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道友?”萧湖意眯起眼睛,“莫非你二位是天宫中人?”
两个“鸟人”对视一眼,随即否认道:“我们不知道你说的天宫是什么,但此地乃未留城,云渡不留,督神不留,虎都不留,如果你们来自其中任何一个地方,还请回罢!”
萧湖意挑眉道:“那您二位可猜错了,我来自北水长云山,这边是我家小弟。”
说完,他眼底亮起苍蓝光华,彰显了自己的水德身份。
左边的“鸟人”开口道,“仅凭传承种,不能证明你是北水人。”
厉九川忽然冷笑一声,“那你想怎么办?不如我念一句吾帝尊名给你们听,北方真……”
“打住!”
两人大惊失色,萧湖意背在身后的手也攥得发白。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右边那人伸出双臂极力安抚,生怕这小疯子乱祈神,“我们相信你俩是北水人,但千万不能在城中念天上之帝的尊讳,无论哪个都不行!”
“知道了!”厉九川不耐地摆手,“最近有点缺遗玉,你们城里最大的商行在何处?”
“就在靠江附近的那座白色尖塔下。”
得了方位,厉九川也不再和两人多说,直接纵身从山崖跃下,奔向那边白塔,萧湖意紧随其后。
他不时以余光往后看,只见“鸟人”们又重新飞上天空,很快消失在云层里。
“这个地方,真奇怪啊。”萧湖意这才出声道,“居然愿意让接近疯掉的玄天信徒入城……难道对他们来说,一个心智尚在的虎都传承者比疯子信徒还危险?”
他没有问度殷为什么敢伪装成玄天信徒,毕竟此子已经得到了大夫子们的承认,没必要疑神疑鬼,若是别人的秘密,那就更不能随意窥探。
厉九川坦然接受了萧湖意的信任,接着猜测道,“兴许是未留城有不少天宫山神殿之类的邪修,怕我们围剿。”
“不止。”萧湖意指了指前方一座黑玉雕像,“他们不是很怕玄天信徒招来污秽,否则决不会放咱们入城,所以肯定有神在此地庇佑他们。”
只见他所指雕像形似狐狸,长着大大小小好几颗头颅,层层叠叠的尾巴盘绕在身躯和脑袋上,让人数不清。
“雕得太模糊了,看不清有几颗头和尾巴。”厉九川打量了一会,“如果这个就是他们的神,萧师兄可否看出其位阶大概在什么程度?”
“灾位,或者更高。”萧湖意面色肃然,“买一批遗玉尽快离开吧,两位大夫子都受伤了,剩下的府子也没几个完好的,一个灾位在世神灵,我们很难对付。”
“师兄说得是。”
……
白色尖塔之上,有三人盘膝而坐。
左侧是个道人打扮的青年男子,他生得一头白发,眉目俊朗,云袖飘飘,勾嘴笑起来的模样显得玩世不恭。
中间是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重铠,虎目燕颌,气势堪称三人之最。
还有个宽颧骨的老头,肤色铜棕,稀疏的花白头发扎成小髻,腿弯上还放着一支祈神的长杆摇铃。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虎目男子开口道,“虎都那位已经准备彻底清理西金,就算有在世神灵相护,未留城也逃不掉。”
“话是如此,但邓将军,想让我未留城打先锋,你们的诚意不够。”神祭打扮的老头答道,“仅仅一个被封困濒死的赤水之母,根本伤不到西金什么,而且白玉京和昆仑离这里都太远了,一旦动手,未留城势必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很难相信你们。”
白发青年道人耸肩而笑,“这跟白玉京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京里派来辅助邓大将军的小兵,可没说要替白玉京接收未留城。”
虎目男子冷冷地盯着他,后者顿时不再说话,甚至笑眯眯地做了个缝嘴的动作。
老头接着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更没有动手的必要了,天宫和山神殿不联手,根本打不过虎都那位正仙,祂可不是虚弱到快死的女魃。”
“巫司祭,你多虑了。”邓将军沉声道,“虎都此刻仍在内乱之中,游龙行驿站被毁,曜日府那些残兵们一时半会都走不了,未留城无需公然对虎都发起战争,只要吞掉那股残兵即可。”
“那也有整整三个刃兵!每一个都是毁天灭地的力量,邓将军莫要欺我地处偏僻,孤陋无知!”老头显然有点生气。
“非也,号称西金最强刃兵的梅曲崖,已经带着绝大部分还有再战之力的府子们回都支援了,你的对手只是两个被重创的大夫子,和一些无力还手的病弱伤残,仅剩的几个有能力作战的府子还都是最弱的水院府子。”
邓将军说到这,眼露寒芒,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充斥周身,“如果未留城连这点战力都吞不下来,就别谈联手之事,山神殿和天宫都将离开此地,包括镇守的土德之神!”
巫司祭闻言大惊,脸上的褶子都颤颤巍巍,“当年说好了要借未留城三千年,如今期限还差得远,你们竟然要反悔?!”
邓将军只是摇头,一副轻慢之色,“如果你们只安于现在这点成就,别说给三千年,就是给你们一万年也得灭亡!何况作证的天上之帝早已消亡……哼!是死是活,我劝你好好想想!”
巫司祭眼神阴晴不定,这时,天空有一道人影扇翅落下,凑到他近前低语。
“陌生人?他们在哪儿?”老头语气很冲,已然是怒火中烧。
“司祭大人,就在那边!”报信的传承者抬手指向白塔下。
邓将军瞥了一眼,忽然笑出声,“巫羊啊巫羊,你不想招惹别人,可别人已经欺上了门!那人身上穿着曜日府的盔甲,恐怕早就看见城中镇神的雕像了,你今日敢放他走,来日必定带人灭你全城!”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价几何
巫羊面色难看,对探子呵斥道:“你们是怎么守城的?非得曜日府骑到脸上才能看出来吗?!”
“司祭恕罪!”探子跪地叩首,又无奈道,“我们,我们已经很久没离开未留城了,不认得曜日府的盔甲长什么样……”
“一群废物!”巫羊神情阴鸷,他拿起腿弯上的铃仗就准备离开,却又被喊住。
“巫司祭,你打算干什么?”山神殿的将军开口道,“曜日府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未留城,说明其他人也离得很近,你现在就是杀得了他,恐怕也会被发现动静。”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吧?邓将军有何高见直说便是!”巫老头知道自己已经被拿捏,没好气地道。
他这话正中邓将军下怀,后者当即答道,“做事要不留后患,杀一个也是杀,杀全部也是杀,不如趁我和这位号称六界小界主的天宫好手还没走,一起伏杀曜日府的残党!”
“我可称不上什么小界主,我只是个天宫罪人罢了。”白发青年道人连连摇头,一副无药可救的模样。
邓将军没搭理他,又趁热打铁道,“你我皆为刃兵,修为也不比他们差,更何况那两人早已重伤,此时吃下这股残党,岂不是手到擒来?”
巫羊心中动摇,却还作势犹豫道,“但我未留城没那么多体兵跟他们作战……”
“十个,只要十个体兵足矣,完事之后我们五五分成,传承种都可以留给你们,拿足够遗玉来换便是。”
邓将军此言简直挠到了巫羊痒处!
未留城自虎都建都起就开始囤积兵力,时至如今,大大小小的体兵足有三十多人,奈何上等传承种匮乏,仅有十余人拥有灾位。
若是能再添一批灾位传承种,就算没有在世神灵坐镇,他们也能保证自身安全了。
且未留城长期作为一处往来歇脚之地,不少掠夺了横财的传承者都喜欢在这里大肆挥霍,他们有足够的低阶遗玉来换取灾位传承种,这绝对值得!
邓将军的许诺,完全就是在给未留城真正崛起的机会,巫羊岂能不抓住?
“一言为定!”
司祭老头将摇铃杆重重一敲,天空某处突然出现了一种极具压迫的窥视感。
邓将军笑了一声,这厮竟用他山神殿的神灵跟自己立誓,果真是在山里待得太久,脑子都坏了,“一言为定,违背者必将受神灵追讨!”
……
“阿——嚏!!!”
萧湖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他使劲揉了揉鼻子,又跟面前的当铺掌柜商量道,“我这身宝铠,可是专门请西金高人打造,压一万枣玉怎么了?我又不会骗你的钱,到时候我还要赎回来的!”
“一万?呵,你这身铠甲虽然不赖,胸甲用的是青山金,披风也是处理了的秽兽毛皮,但已经破破烂烂没几分效用了,能给你一千枣玉都是看这身行头稀罕,爱卖不卖!”掌柜捻着一撮鼠尾须,翻着白眼道。
“你这奸商!”萧湖意大怒,“我这身宝铠不算请师傅锻造的花销,光本钱就得七千枣玉,你也有脸说一千?我就是让它烂在铸炉里也不止一千!”
“得了吧!”当铺掌柜瞥着两人,眼神落在一旁少年身上,“你要真缺钱,就当他那身行头,给你一万枣玉……”
萧湖意顿时气笑,斥骂道,“你好大胆子!他身上的东西你也敢用一万枣玉来玷污,要是让外边人听见,连骨头渣子给你打没!”
【天将铠】是极其罕见的护身道兵,真正的无价之宝,中土曾经有人拿十座城池跟梅家换,也只得了一口唾沫。
“十万。”当铺掌柜自知理亏也不多说,伸出两根指头交叉,比划道,“十万极品枣玉,我虽然不知道这套道兵的来由,但这个数已经是本当铺出得起的极限了,而且你日后也能赎回来。”
“滚!”萧湖意啐了一口,拉起厉九川就走。
厉九川看着他通红的脸膛,就像看见一条气炸了肺的河豚。
堂堂曜日府府子,实打实的灾位体兵强者,居然也会在这样的事上吃亏。
他回头瞧了眼有着长达数十丈的白玉牌匾、整整五对镇财石兽的气派当铺,这家店已经是未留城最大的当铺了,不可能只出得起十万枣玉。
厉九川突然转身回到那当铺门口,一脸神秘地道,“我,和我身上这套道兵,全都压给你们,一百万枣玉。”
当铺掌柜顿时愣住,萧湖意也傻在了后面。
“咱们是典当行,不是奴隶行,要卖你自己,喏,西边街角有奴商。”掌柜又捻起自己的胡须,语气轻慢地道。
厉九川摇头,“我且问你,此地乃是何处?”
掌柜面色微变,又仔细瞧了瞧他,确定不是城中哪位贵人,方才开口道,“自然是未留城。”
“未留城在何地?”
“在赤水北。”
“错了,未留城在西金。”
当铺掌柜嗤笑一声,“我还道你要说什么,未留城可不归西金管!”
厉九川自顾自地道,“西金谁最大?”
“你究竟想说什么?”
“西金归都灵掌管,对不对?”
“这自然没人否认,但未留城和西金没什么关系……”
“都灵值多少遗玉?”
“你胡说些什么?!”掌柜又惊又怒,只觉得这小子纯粹想给自己招惹祸端,“都灵怎么可能用遗玉来衡量……”
“这么说来,都灵就是无价的喽,那我是都灵的儿子,勉强算有价,压给你一百万枣玉不算多吧?”厉九川挑起眉梢,乌黑的眼睛明明波澜不兴,却有种逼人意味。
“你……”掌柜面色剧变,迅速拉下脸来,“出去!管你是谁,这买卖不做了!快走!”
说着,掌柜就开始关门,俨然一副怕麻烦沾身的样子。
啪!两人同时伸手抵住门框。
厉九川抬头看去,一个青年模样的白发道人也按住了大门。
这人微微笑着冲厉九川点头示意,轻声开口道,“我替他来做这个生意,你们要卖多少遗玉,我都代未留城接了。”
“你?”厉九川一脸质疑。
“你又是什么人?”掌柜也满是不解。
但很快,道人身后走出来一个手执短摇铃的祭祀,他有着未留城土著那样的宽颧骨和铜色皮肤,两颊各自画着四道赤痕。
别人不清楚,但当铺掌柜知道,这是地位仅次于大司祭巫羊的祭祀,有他出面,就等同于巫羊亲临。
“我明白了。”掌柜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将台面让出来。
“都灵之子……”白发青年道人收回手,笑吟吟弯腰,“您打算要多少遗玉啊?”
厉九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值多少?”
白发青年道人伸出一根手指,眼神愈发柔和起来。
“一……千万,枣玉。”
“您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