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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第1章 嫁个好郎君

    三月春寒料峭,高山积雪尚未消融,建康城里热爱饮宴交际的贵族已经走动起来。

    萧府里隐隐传出雅乐声,属于世家高门的赏花宴正在进行中。

    “……我家虽然是大户人家,但我阿娘说了,她对新妇绝不苛刻,只有简简单单三个要求:

    “第一,必须两年之内生出儿子,给我家传宗接代。第二,我父亲亡故,我家暂时没有银钱,你得拿出嫁妆支持我游学读书。第三,你要孝顺我阿娘,正所谓长嫂如母,你还要主动承担起照顾我幼妹、幼弟的责任。”

    花园凉亭。

    褒衣博带的年轻郎君席地而坐,眉飞色舞地向对面少女讲述自己对未来新妇的要求。

    讲完了,他笑道:“我对裴娘子非常满意,只要裴娘子做到以上三点,就能嫁给我。裴娘子对在下可还满意?”

    少女跪坐在紫竹席上。

    她的鸦青发髻宛如堆云,小脸灼灼若芙蕖,肤白胜雪粉腮朱唇,水青色宽袖三重衣勾勒出窈窕的单薄线条,大红石榴织花交窬裙铺陈满地,细腰上的流苏丝绦招摇翻飞,恰似佛寺壁画上的龙女。

    春风携着落花瓣过境穿亭,少女没有佩戴金钗步摇,只在鬓角簪一朵照殿红山茶,可那富贵艳丽的花朵压不下她分毫美貌,只衬得她芙蓉粉面百媚千娇。

    她垂着长睫,遮掩了瞳眸里的暗潮涌动。

    祖上也曾四世三公钟鸣鼎食,只是到她父亲这一辈却是败落了,虽然名义上仍然是世家高门,可几代积累的财富早就被好赌成性的父亲全部败光。

    阿翁活着时,曾为她订下一门显赫亲事,可惜后来对方嫌弃她家族败落,毫不留情地退了婚。

    如今她已是说亲的年纪,久不来往的姑母突然热心地为她介绍了一位青年才俊,说是怎么怎么有前途、嫁过去怎么怎么能享福,简直堪比顶级名门。

    父亲听得眼热不已,催着她来参加萧府的赏花宴,说那青年才俊也会赴宴,到时候借着人多的机会好好相看一番。

    裴道珠抬眸。

    这所谓的青年才俊,生得圆头大耳贼眉鼠眼,气度猥琐而不自知。

    容貌举止风度,只堪为下九品。

    穿戴十分寻常,想来家族也只是不入流的小世家。

    察觉到她的窥视,这青年才俊放下茶碗,龇牙一笑——

    牙很黄。

    裴道珠笑脸盈盈地避开视线,似是娇羞。

    心里却道,难为她的亲亲姑母,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歪瓜裂枣,也好意思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巴巴儿地要给她凑成双。

    那么好,她怎么不介绍给她自己的闺女?

    那青年才俊追问:“裴娘子觉得我怎么样?不是我吹,我上街的时候,有很多大闺女小妇人,热情地朝我投掷鲜花和香帕呢!但凡有点眼力见的娘子,都该看出我的好!”

    裴道珠凤眼潋滟,笑容更羞。

    朝他投掷鲜花和香帕?

    怕不是他眼瞎,人家扔的是石头和烂菜叶吧!

    她朱唇轻启,姿态犹如娇花照月端庄娴雅,委婉道:“张郎是个好人,我很爱慕你。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道珠不敢轻易许诺……”

    张才茂很高兴:“那我明日,就去拜访令尊和令堂。”

    裴道珠温声细语:“明日阿父阿娘要外出祭祖,不合适。”

    “那后日呢?”

    “后日也要去祭祖。”

    “怎么每天都要祭祖?”

    “明天祭的是阿翁,后天祭的是阿婆。阿翁阿婆生前感情不睦,因此要分开祭拜。张郎雅量非常,想来是能理解的。”

    少女笑容温婉,令人如沐春风。

    张才茂被拒绝的火气消失无踪,殷勤道:“春天的蒋陵湖碧波荡漾,听说很多文人骚客都喜欢去那里吟诗作画。不知在下可有荣幸,邀请裴娘子泛舟湖上?”

    裴道珠保持微笑。

    这厮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要才华没才华,如今连脑子也没得了。

    游湖多么无趣,她才不去呢。

    她柔声:“脚受了伤,不方便。”

    张才茂惊讶:“你来的时候挺正常的呀,莫非是隐疾?!你姑母竟然没告诉我!不会遗传给咱们的子孙后代吧?!”

    裴道珠鄙夷更甚。

    她拿铁如意叩了叩自己的脚踝,遗憾又无辜:“之前没有受伤,现在受伤啦。”

    张才茂终于反应过来。

    他暴怒,脸颊涨得通红:“裴道珠,你耍我?!建康城谁不知道你家道中落,你以为你还是上品世家的掌上明珠?!落魄凤凰不如鸡,你被萧家退婚,我肯娶你就不错了,你竟然不想嫁给我?!”

    裴道珠微笑。

    她是落魄了。

    昔日潇洒到把金钗紫貂换酒钱的贵族女郎,如今连一根银簪子都买不起,家里煮几颗鸡子,都要权衡半日。

    可……

    那又如何?

    想起半个月前那个模糊的梦境,她就忍不住生出紧迫感。

    梦里为了给父亲偿还赌债,祖宅被卖了,全家流落街头,两年后她被朝廷看中美貌,明面上是送去北国和亲,实则是充当细作,最后不仅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自己还背负上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罪名,被万民辱骂,最后不堪受辱在除夕夜投水身亡。

    她害怕那样的结局。

    曾尝过钟鸣鼎食一掷千金的显赫,她不想落魄,她只想锦衣玉食潇洒度日,仍旧当建康城所有姑娘最羡慕的上品贵女。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弄到一笔钱,守住祖宅,也守住世家身份。

    嫁个好郎君,无疑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因此姑母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时,她才愿意过来相看。

    然而眼前这位“青年才俊”,她实在消受不起。

    裴道珠很谦虚:“道珠蒲柳之姿,确实配不上张郎。今日花宴,贵女众多,天上的神女不好找,愿意纡尊降贵给你家当婢子的女郎,难道还不好找吗?张郎何必动怒?”

    张才茂气急败坏:“贱人,你在讽刺我?!”

    他骂完,突然怒极反笑:“我早前便常常跟人说,女子生得太美不是好事,也是你姑母知道你傲气,提前就跟我通了气。”

    裴道珠怔了怔。

    她顺着张才茂意味深长的视线望去,自己面前的茶碗已经饮了半盏。

    心底咯噔一下。

    她,被下了药?

第2章 萧家九郎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她清楚地感受到浑身逐渐酸软……

    张才茂洋洋得意:“你姑母说,你脾气倔又眼高于顶,不给点厉害瞧瞧,怕是不肯安分过日子!我阿娘也说,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还怕跑了不成?!”

    他对少女的美貌垂涎不已,高兴道:“昔年艳绝建康城的第一美人,如今还不是要乖乖雌伏在我的身下,给我生孩子?”

    裴道珠无视他的轻贱。

    余光落在亭外,宾客们都在花园东南边饮宴,四周偏僻无人。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支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凉亭,往花径岔路口走。

    那里是通往赏花宴的必经之路,三不五时就会有人经过,大约会是她唯一的生路……

    张才茂自信嘲笑:“走啊,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否走得掉!”

    裴道珠没走出多远,果然如她所料,岔路口上正好经过一对年轻主仆。

    她求救:“郎君……”

    张才茂愣了愣,连忙起身追了上来。

    他使劲掐住裴道珠的手臂,朝那位年轻郎君赔笑,毫不畏惧地大胆撒谎:“见笑了,这是我夫人,与我闹别扭呢!”

    “我不是——”

    张才茂耍无赖:“怎么不是?你与我一起参加花宴,却只顾酗酒,我不过数落你两句,你便与我生气,还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真叫我丢脸!这位兄弟,我这夫人一向狡猾狠毒,我这就带她走,不打搅你逛园子的雅兴……”

    裴道珠脸色清寒。

    眼看即将被这无赖拽走,她瞧见那郎君指尖挽着一串佛珠。

    碧绿晶莹,价值不菲。

    瞳孔黑白分明冷静异常,她猝不及防地拽过那串佛珠,挣断了串着佛珠的丝线。

    一颗颗圆润剔透的珠子,瞬间滚落满地。

    张才茂目瞪口呆。

    这贱人疯了!

    那佛珠一看就很值钱,他可赔不起!

    “啧……”

    那年轻郎君温柔低笑,颇为遗憾地开口:“你们恐怕走不了了。”

    张才茂又气裴道珠狡猾,又怕下药的事被发现。

    他放开裴道珠,搓手笑道:“我,我家也是大户人家,不过一串珠子,赔得起,赔得起!我身上没带钱,我这就回去拿!我这贱内,就先放在你这里了,哈哈哈!”

    他又凑到裴道珠耳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你姑母可是收了我家钱的,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给我等着!”

    他一溜烟地逃走了。

    那位年轻郎君扫了眼扶着额头的裴道珠,对随从使了个眼神。

    随从心领神会,立刻扶着裴道珠坐下,拿了清凉醒神的药物给她闻:“娘子身中迷药,闻闻就好了。”

    裴道珠慢慢缓过神。

    她抬起泛红的丹凤眼,望向那位年轻郎君。

    郎君身姿颀长,鸦青色的长发散在腰后,发间编织的丹红色同心结璎珞安静地垂落在左肩,穿鹤绫袍,外罩一件雪白大袖衫。

    他的骨相高挺而深邃,桃花眼潋滟着几分清寒,一眼望去,高山仰止,君子如玉,风神秀彻,宝蕴含光,仿佛江南古地十分灵秀,独独被他夺走七分。

    裴道珠怔了怔:“萧玄策,是你?”

    随从惊讶:“这位小娘子,你怎么知道我家主子的字?”

    裴道珠沉默。

    她不仅知道他的字,还与他有过一段情呢。

    她自幼生得美,倾慕者数不胜数。

    因为连年战争,如今南国好不容易偏安一隅,世人便养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就连女子也不必被名节束缚,可以尽情地出门玩乐。

    当初她一眼相中萧玄策——的皮囊,曾与他泛舟湖上,曾与他吟诗作画,月下醉酒时,她喝大了一时嘴瓢,怂恿他登门提亲。

    第二天,他真的登门提亲了。

    那时他总穿普通的麻布白衣,看起来只是个穷酸的寒门子弟。

    她看不上他的出身,也不是真心爱他,便推说她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结果他竟然请人传话,想陪她最后一程。

    那时她性格恶劣高傲,便直言道——

    “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鄙视了一番,就把他踹了。

    不仅踹得干脆,还转头就和贵族小郎君定了亲。

    裴道珠一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姑娘。

    只是今日,被前任撞见自己如此狼狈,而这前任还一副贵不可攀的模样,令她十分不自在。

    她心性高傲小气,见不得前任比自己过得好。

    她扫了眼萧衡不俗的穿戴:“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从骄傲道:“我家主子乃是萧家九郎,这是他的家,他当然会在这里啦!”

    萧家九郎……

    裴道珠僵住。

    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深得天子器重,是建康城里最有前途的郎君!

    萧玄策,萧家……

    是了,他的容止皆是上品,也只有名门萧家才能养出这样的郎君。

    说来也巧,她阿翁为她订下的未婚夫,也是萧家的郎君,却只是萧家二房的庶长子,算起辈分,还要称呼萧玄策一声九阿叔。

    裴道珠心在滴血。

    她竟然错把珍珠当鱼目,就那么给扔了!

    只是……

    少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只是当初萧家九郎也曾登门求娶她,想来是十分爱慕她的。

    如果能和他旧情复燃并嫁给他,她还愁什么银钱,她就是整个南国最令人艳羡的顶级世家小贵妇!

    重新显赫的家族,花不完的金银珠宝,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同龄女郎羡慕妒忌又迫不得已的谄媚恭维……

    那个眼高于顶难伺候的前未婚夫,甚至还得唤她小婶婶。

    裴道珠算计完,笑了。

    然而她面上却红着眼眶,格外悲伤:“玄策哥哥,你竟然故意对我隐瞒身世。你可知我父亲当初见你出身寒门,于是拿你的前途逼迫我嫁给别人?我爱你入骨,无奈之下才答应了那门亲事……可是直到如今,我其实仍旧只爱玄策哥哥一人!”

    随从惊呆了。

    他连忙道:“这位小娘子,我家主子十六岁就外出周游郡国,这两天才返回建康,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又什么时候说要娶你?你可不能讹人呀!”

    裴道珠望向萧衡,他也正面露思量,像是当真不认识她。

    她绞着香帕,也就是去年的事,他怎么就不认了呢?

    是怨恨她薄情吗?

    是了,她和他的侄儿定亲,他肯定十分难过,说不定还曾为了她酩酊大醉生不如死。

    她得想办法挽回他的权势和钱财——

    哦不,是挽回他的心。

第3章 君心似铁

    裴道珠记得,昔年他最舍不得她哭。

    她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小脸时已是梨花带雨娇美可怜:“玄策哥哥当真要如此绝情?”

    随从慌了:“主人,她哭了!”

    萧衡平静:“她装的。”

    裴道珠:“……”

    继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沉默了一下,她赌气嗔怪:“玄策哥哥好狠的心!肯定是见我裴家家道中落,看不上我了,才与我如此生分!我还活着做什么,江南四百八十四座寺庙,不如随便找一座庙,剃度出家长伴青灯古佛得了!”

    她莲步生风地往外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且慢”。

    裴道珠驻足。

    她的嫣红唇角悄然翘起,浮着深藏功与名的笑。

    瞧瞧,男人就有这种劣根性,最见不得美人落泪撒娇,也最怜惜落难的美人,仿佛他们个个都是救世主。

    她心中鄙夷,面上却娇羞回眸:“玄策哥哥……”

    她曾经对着铜镜练习过很多次,她知道她左侧脸的这个角度是最好看的。

    丹凤眼中含着的泪珠欲落不落,透出一种美而不自知的风情,也更容易叫郎君怜惜……

    萧衡看着她。

    既然姓裴,想来是他那大侄儿的前未婚妻,好像叫裴道珠。

    他游学四年,竟不知建康城里,有如此虚伪的女郎。

    幸好没进萧家的门。

    他温声:“裴娘子剃度之前,能否先把我的佛珠捡起来?七七四十九颗,一颗,也不能少。”

    裴道珠愣住。

    他叫她……捡佛珠?

    她羞愤:“昔年你曾说,我的手娇美白嫩,连剥橘子都叫你舍不得,如今,你竟然叫我像婢女那样弯下腰,去一颗颗地捡佛珠?!”

    萧衡笑意更盛,言语却也更加刻薄:“且不说我不认识你,娘子的手是纸做的吗?连橘子都剥不得?毁坏别人的东西,就得赔礼道歉,这是礼数。”

    裴道珠被气笑了。

    她心狠薄情,萧玄策却比她更加心狠薄情!

    君心似铁!

    绕指柔也熔不了百炼钢!

    只是这块钢铁手中握着的权势和财富,委实叫她眼馋。

    裴道珠盯了他良久,突然压住火气。

    她偷看过阿姐私藏的画册,知道男人喜爱怎样的女郎。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在他的视线中,故意扶着腰款款蹲下,拾起佛珠的动作徐缓而优雅,端的是千种风情万般娇媚。

    美人多娇。

    随从看得脸红心跳:“都都都,都说建康城的女郎十分热情,卑职瞧着,这这这,这也热情过头了吧……”

    萧衡评价:“爱慕虚荣,不知廉耻,机关算尽,一无是处。”

    随从挠挠头:“也不算一无是处,小娘子生得很美啊。”

    萧衡哂笑:“我竟看不出来。”

    随从劝道:“您也到了弱冠之年,老夫人为您的婚事着急,才催您回来。您对女郎们的要求也不能太苛刻,言语也该温柔些。”

    萧衡:“苛刻?她家族败落、虚伪刻薄、唯我独尊、卖弄风情、利欲熏心这些毛病,我都不曾说出口。”

    随从无言以对。

    裴道珠兜着香帕。

    香帕里包着捡回来的四十九颗佛珠,碧绿圆润,晶莹剔透。

    一颗,就足够她全家人过上两个月衣食无缺的日子。

    好想要……

    她委屈地看一眼萧衡。

    她都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了,他心里即便有怨恨,也该平息了才是。

    她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她故意把香帕藏在身后,伸出绣鞋,勾了勾萧衡的小腿,撒娇:“玄策哥哥刚刚丢在地上的,是佛珠……还是道珠?回答正确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哦。”

    她暗示般眨了下丹凤眼。

    随从目瞪口呆,这位裴家娘子,是高手啊!

    萧衡却只是微笑。

    他握住她的脚踝,宛如不受美色引诱的高僧,漫不经心地推开:“佛珠。”

    裴道珠暗暗咬牙,笑容却更加天真妩媚:“我,裴道珠,愿意再给玄策哥哥一次机会。”

    生怕萧衡听不明白,她刻意加重了“道珠”两个字。

    萧衡依旧微笑:“我丢在地上的,是佛珠。”

    裴道珠:“……”

    少女颜面尽失气急败坏,把那一兜佛珠扔给萧衡,掉头就走。

    刚转身,却撞上了一位嬷嬷。

    裴道珠后退半步,认清这位嬷嬷是萧老夫人身边的红人,连忙端出娴雅高洁的模样,毕竟长辈最喜爱端庄的女郎。

    她脊背挺直,屈膝福了一礼,柔声:“嬷嬷。”

    江嬷嬷惊疑不定:“奴瞧见刚刚九爷握着裴娘子的脚踝,你们这是……”

    裴道珠歉意道:“是道珠不好,一时没站稳,不小心碰到了玄——九爷。因此九爷才会摸上道珠的脚,好把道珠推开。”

    随从再度目瞪口呆。

    虽然描述的也算事实,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他家主子一副衣冠禽兽、想占女人便宜的感觉?!

    江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萧衡。

    裴娘子娇里娇气的,他想推开还不简单,怎么就偏要去摸人家的脚?

    都说九爷吃斋念佛不近女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萧衡微笑着叩了叩案几,只盯着裴道珠。

    裴道珠后背发毛。

    她压住心悸,道:“嬷嬷来寻道珠,可是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江嬷嬷回过神:“老夫人请您去厅堂说话。大公子和顾娘子也在,说是要为退婚的事向您道个歉,想当面求得您的原谅。”

    裴道珠的笑容淡了些。

    大公子萧荣,是她的前未婚夫。

    顾娘子是她的表姐顾燕婉,昔年跟随舅舅前来投奔,在她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舅舅追随新帝有功,如今顾家已是建康城最有脸面的新贵。

    表姐寄住在她家时就和萧荣勾搭上了,如今不仅成功跻身士族贵女的圈子,还顺理成章地抢走了与萧荣的婚事。

    说什么求得她的原谅,他们不过是想让他们的姻缘看起来名正言顺,而不是半路插足。

    裴道珠暗道,她再如何勾搭郎君,也绝不会碰有未婚妻的郎君,与她比起来,顾燕婉毫无底线,她很看不起。

    她心中鄙夷,面上却温声细语:“瞧嬷嬷说的,我哪儿会记恨他们?为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江嬷嬷称赞道:“裴娘子果然端庄大气,怪不得老夫人喜欢您。”

    裴道珠嫣然一笑,正要客套一番,背后传来意味深长的声音:“端庄,大气?”

    裴道珠紧张回眸。

    萧衡按着那一兜佛珠,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视线。

第4章 这是对她的羞辱

    裴道珠沉默半晌,温柔地转移话题:“嬷嬷,咱们该去见老夫人了,如果叫她老人家等太久,便是道珠失礼。”

    江嬷嬷望向萧衡:“九爷也一起吧?老夫人想您了。”

    萧衡深深看了一眼裴道珠,唇角微勾:“好啊,一起。”

    厅堂。

    小女郎们围着一位容色妩媚的姑娘说话:

    “燕婉这身衣裳,是用芙蓉锦裁的吧?我年初就在布庄见过这料子,一匹值千金,我阿娘舍不得给我买……真好看呀!”

    “竟然这么贵重?我都不知道呢,只是从库房随便拿的而已。”

    “燕婉的花冠和金步摇也好看,镶嵌了这么多珍珠,得值多少钱!一眼望去明晃晃的,高贵的像是神仙妃子!”

    “哪里,也就几颗珠子,不值几个钱的。”

    被恭维吹捧的姑娘,含笑掩唇,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喜悦。

    幼时家在钱塘,她也算钱塘的顶级贵女,人人看见她都要吹捧恭维,可是自打搬到建康城,这里到处都是高贵的名流世家,她的出身一下子被比了下去。

    她随双亲寄住在裴家,每次参加宴会,明明她是姐姐,可风头都会被裴道珠这个妹妹夺走,她失去了在钱塘时的贵女光环,寄人篱下黯然无光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也到了她顾燕婉扬眉吐气的时候。

    她终于重回贵女圈子的中心,终于再次享受到众星捧月的滋味儿,终于抢回了所有风头。

    她望向不远处的萧荣。

    她抢回的何止是风头,还有裴道珠的未婚夫呢。

    寄住在裴家的时候,她就对萧荣三番四次悄悄示好,萧荣喜欢她的热情与率真,与她约定将来一定要在一起,她的父亲显赫之后,她吹了几次耳边风,萧荣果然舍弃了裴道珠,转而向她登门提亲。

    等她嫁进萧家,便是真正步入建康城的名流圈子……

    顾燕婉怡然自得,笑容更盛。

    有女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称赞道:“燕婉和大公子郎才女貌,瞧着十分登对。”

    “大公子人中龙凤,幸好没娶裴道珠!同龄女郎里面我最讨厌的就是她了,仗着美色和家世,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就是!不就是琴棋书画和女红烹饪比咱们强嘛,我阿娘总叫我向她学习,我才不愿意呢!她好虚伪的哦!”

    “我有个好主意,她被退了婚,定然过得很不如意,待会儿咱们好好嘲笑她一番!”

    “……”

    女郎们兴奋地小声议论。

    门外的江嬷嬷尴尬地望向裴道珠。

    少女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保持着端庄自持温婉高贵,像是没听见那些奚落,当真是好定力。

    江嬷嬷咳嗽一声:“老夫人,九爷和裴娘子过来了。”

    女郎们愣了愣,以顾燕婉为首,纷纷转身望向门口。

    春风盈袖,美人多娇。

    裴道珠立在春阳里,肌肤白嫩通透,凤眼潋滟着日影,石榴红的裙裾逶迤曳地,腰间缠着的莺黄丝绦飘逸绝伦,越发衬得女郎窈窕婀娜削肩细腰,盈盈一笑间,更有弱不胜衣的风流之感。

    哪怕卸去珠钗、家道中落,裴道珠也仍旧是建康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叫她们十分自惭形秽。

    刚刚还想着狠狠奚落她一番,如今却是你拿胳膊肘捅捅我、我拿胳膊肘捅捅她,竟都相顾无言了。

    裴道珠落落大方地踏进门槛,朝上座的老夫人请了安。

    心里十分快活。

    议论她又如何?

    她就喜欢别人在背后骂她空有美貌和才华。

    有的人想被骂,还没资格呢。

    她余光扫了眼顾燕婉。

    顾燕婉梳着高髻,穿戴华贵繁琐,妆容细腻而隆重,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心思的。

    只是再花心思又如何,底子和气度摆在那里,不如她就是不如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燕婉淡淡别过脸,眉梢眼角藏着不甘。

    裴道珠开心地牵了牵唇角。

    正暗戳戳勾心斗角时,萧荣忽然狐疑开口:“九……九叔?”

    随着萧衡踏进门槛,屋子里瞬间寂静。

    他的容止风度都是绝佳,身姿犹如鹤立鸡群,骨相精致流畅,丹凤眼漂亮清冷,发间结着的朱红璎珞宛如点睛鹤顶,行走之间仿佛高山晶莹雪,真正是风神秀彻宝蕴含光。

    原本萧荣在她们眼中也算人中龙凤,可是和这位郎君相比,完全就是蒹葭倚玉树,枯木对珊瑚。

    萧衡朝主座欠了欠身:“阿娘。”

    他的声音也非常好听,恰似击金敲玉、珠落玉盘。

    自惭形秽的女郎们,顿时激动地双眼放光。

    早就听说萧家九郎近日回了建康,没想到她们竟然刚好撞上!

    他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俊美!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娶亲……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裴道珠还没坐热乎,顾燕婉突然含着泪委屈开口:“数日不见,妹妹瘦了,可是怪我和荣哥订亲的缘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也是情非得已……妹妹能否原谅姐姐?”

    裴道珠保持微笑。

    这就是顾燕婉道歉的方式?

    真够特别的。

    她柔声:“好好的,姐姐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退婚的是你呢。”

    她不接顾燕婉的话茬。

    第三者上位的人,不配得到谅解。

    顾燕婉面颊发烫,紧了紧手帕,又故作关切道:“妹妹今日怎么打扮得如此素净?竟也不戴点珠钗首饰,瞧着冷冷清清怪可怜的。若是手头紧张,姐姐那里有一套银饰,你若不嫌弃,姐姐叫侍女拿去送你。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姐姐才能放心呢。”

    裴道珠捏着香帕,不肯叫其他人看轻了自己。

    她娇声:“年幼时最爱拿金珠宝贝妆点自己,如今读了许多书,才明白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任其自然才是女儿家最好的妆点。金器戴得多了,反倒显得俗不可耐。”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顾燕婉的花冠和金步摇。

    众人像是心有灵犀,一齐望向顾燕婉。

    初看时觉得惊艳,可看久了,便觉老气庸俗。

    顾家娘子,确实不如裴娘子来的美貌动人呀!

    顾燕婉快要呕死。

    小贱人!

    穷就是穷,扯这么多歪理做什么!

    老夫人也是年轻过,哪会不明白她们的明争暗斗,二房退婚在前到底是理亏的,于是慈蔼笑道:“阿难尚还年幼,确实不该打扮得如此素净。江嬷嬷。”

    阿难是裴道珠的小字。

    南朝佛教盛行,十分流行以佛家语取名,“阿难”在佛家语里,意为欢喜无染。

    江嬷嬷捧出一只紫檀木盒:“这是老夫人的赏赐,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套翡翠头面,很适合裴娘子。老夫人喜欢娘子,娘子收下吧?”

    裴道珠惊喜。

    有了这两套贵重首饰,说不定就能保住祖宅了!

    她正要起身去接,对面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她望去,说话的是萧玄策。

    他指节修长白皙,端着碧色茶碗,笑得淡然:“裴娘子不爱钱财,阿娘何必赏她金银之物?这是对她的羞辱。”

第5章 未婚妻变成了妹妹

    厅堂寂静。

    萧衡接着说道:“正好,我新得了一株罕见的金花茶,建康仅此一株,不如送给裴娘子。想来,裴娘子会十分高兴的。”

    裴道珠沉默。

    这厮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这人忒缺德,明知道她缺钱,却还要说这种话!

    如果被赠送金银财宝是一种羞辱,她情愿每天都被羞辱!

    还刻意强调“仅此一株”,这礼物看似珍贵,实际上不就是暗示她别想偷偷卖掉吗?

    可她要金花茶做什么,炒菜?!

    她咬住唇瓣,凤眼盈满水光,嗔怪地望一眼萧衡。

    萧衡微笑:“娘子不必谢我。”

    谢他?

    谢他个鬼!

    裴道珠没被顾燕婉气死,快要被他气死了!

    然而两人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小女郎们窃窃私语:

    “九爷对裴道珠好生关心!”

    “裴道珠长得那么美,但凡是个郎君都会动心吧?可惜了咱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我也好想要九爷送的金花茶哦!”

    顾燕婉坐不住了。

    怪不得裴道珠不妒忌自己,原来是因为她有了新的目标。

    可她怎么能嫁给九爷,她若是嫁了,自己岂不是要叫她婶婶……

    萧荣同样蹙眉。

    他记得从前,他和裴道珠还是未婚关系时,裴道珠总对他嘘寒问暖,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总说十分爱慕他,可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就勾搭上了他的九叔呢?

    老夫人沉吟片刻,认真道:“阿衡所言有理,是我考虑不周。阿难美貌高洁不是俗人,确实不需要金珠宝贝来点缀。”

    裴道珠眼睁睁看着江嬷嬷拿走紫檀木盒,努力保持微笑。

    笼在宽袖中的纤纤玉手,却硬生生把掌心掐出了无数小月牙。

    她需要金珠宝贝!

    苍天可鉴,她可喜欢金珠宝贝了!

    天底下谁不爱钱呀,她又不是圣人!

    萧玄策当真可恨!

    然而她只能温柔答谢:“多谢老夫人和九爷,阿难生平别无所求,每日读书刺绣抚琴作画,餐花饮露淡泊一生,便已是心满意足。”

    虚伪……

    在场女郎同时翻了个白眼。

    因为萧荣退婚一事,老夫人自觉有愧于裴道珠,有心抬一抬她的身份,又道:“我膝下两个嫡亲孙女儿,随她们父亲远赴荆州上任去了,府里十分冷清。阿难若是不嫌弃,也可称呼我祖母。从今以后,荣郎便是你的兄长,会像从前那样照拂你的。”

    厅堂安静。

    一群小女郎满脸羡慕。

    萧家是建康城首屈一指的顶级世家,当年北方都城还没有陷落时,便已是四世三公,等到迁都建康,萧家更是鼎盛,出了好几位丞相和太傅。

    有萧老夫人做靠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体面的。

    裴道珠按捺住喜悦,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礼,柔声唤道:“阿难给祖母请安。”

    她转向萧荣:“给阿兄请安。”

    萧荣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昔日的未婚妻,竟然变成了妹妹。

    不过变成妹妹也不错,好歹还与他沾亲带故。

    这般绝色佳人,若非姨娘嫌弃她家世败落,一哭二闹地逼他退婚,他是怎么也要收入囊中的……

    裴道珠又转向萧衡。

    迟疑半晌,她才仪态万千地行屈膝礼,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几分娇媚天真:“九叔……”

    萧衡微笑。

    九叔?

    谁是她九叔。

    他可没有这么精于算计的侄女儿。

    他似笑非笑:“过来,九叔有话叮嘱你。”

    裴道珠心里犯怵,却还是迈着莲步款款上前:“不知九叔有何指教?”

    萧衡叩了叩案几,示意她跪坐下来。

    裴道珠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却只得跪坐到他身边。

    萧衡倾身凑到她耳畔,低声:“娘子工于心计睚眦必报,却休想动我萧家人分毫。娘子爱慕虚荣热衷财宝,却休想贪我萧家的一草一木一珠一宝……可记住了?”

    他周身有一股淡而清冷的崖柏香。

    说话时的热气萦绕在耳畔,令裴道珠情不自禁地耳根发软。

    而他垂着修长的眼睫,俯首时与她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茶色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彼此的好容色,甚至能清晰地细数对方的睫毛……

    裴道珠的双颊,逐渐浮上绯红。

    春阳透窗而来,洒落在两人身上,仿佛一对调笑的璧人。

    众人看得痴呆。

    顾燕婉和萧荣算什么郎才女貌,这一对容止都是上品,他们才是郎才女貌登对非常呢!

    顾燕婉看得十分着急:“你们说了什么?”

    裴道珠回过神,浅浅低笑:“九叔说,怜惜我家道中落,从今往后,愿意好好照顾我。”

    萧衡挑眉:“是吗?”

    裴道珠抬起凤眼:“不是吗?”

    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似是有暗潮涌动,谁也插不进他们的火花里。

    顾燕婉快要被气死。

    落魄凤凰不如鸡,裴道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一来就能赢得九爷和老夫人的好感,明明她才是萧家即将过门的新妇啊!

    她连忙转移话题:“听荣哥说,金梁园已经建成,里面景致极美,真想过去瞧瞧呢。”

    金梁园是萧家的私人庄园。

    坐落于蒋陵湖畔,几乎包围了大半座蒋陵湖,庄园里有山有水,亭台楼阁十分华美。

    顾燕婉只要一想到这座庄园今后也会属于自己,就忍不住逢人便炫耀她未婚夫家里有一座大庄园。

    老夫人笑道:“是了,正想着明日搬去园子里小住。我寻思着,大家不妨一同过去小住,再喊些年轻的郎君作陪。人老了,就喜欢看小辈们热热闹闹。九郎、阿难,你们也一起吧。”

    老夫人盛情邀请。

    一时间,满屋子的小女郎都十分兴奋快活,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要带哪些衣裙和珠钗。

    顾燕婉气急。

    那明明是她的庄园,她还没住过呢,凭什么请这么多人去住!

    关键是,裴道珠这个碍眼的也会去……

    裴道珠正笑眯眯地挽袖斟茶。

    她抬起娇美的小脸,睫影剪出几分明媚,压低声音:“春天的蒋陵湖碧波荡漾,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欢在那里吟诗作画,泛舟湖上定然十分有趣,玄策哥哥可要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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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菜新书!

    在评论里看见了好多熟悉的名字,谢谢小仙女们一直以来对菜菜的支持和喜欢!

    本书更新时间是晚上24点左右

第6章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萧衡接过她递来的茶。

    他没搭理她游湖的邀请,吹了吹碧色茶汤,像是随口提起:“娘子平日,可曾读书?读哪些书?”

    裴道珠微微一笑:“经史子集,都有涉猎。去年阳春,你我曾在城郊摄山谈论佛儒道,玄策哥哥都忘了吗?”

    萧衡眉目凉薄。

    去年阳春,他还在游历洛阳,跟她谈哪门子佛儒道?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裴家娘子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他温声:“经史子集固然不错,然而我那里有一本书,私以为更适合你,你定然是没读过的。”

    裴道珠挑眉。

    昔年家族鼎盛,裴府藏书众多。

    她为了和那些高门郎君有共同话题,也为了显得自己更有学识,曾翻阅过各种书,虽然是走马观花,却也算看过了。

    她自问还没有没读过的书。

    她自信:“不知道是什么书?”

    萧衡薄唇轻启:“曹大家所著的,《女诫》。”

    裴道珠脸色微变。

    《女诫》,是讲妇德的。

    萧玄策,这是在讽刺她没有妇德。

    她气极反笑。

    丹凤眼中掠过算计,她突然当众起身,姿态优雅地行屈膝礼:“谢九叔赐书!”

    萧玄策赐书是事实。

    她喊出来,也好叫其他人羡慕一把,叫她们以为,她裴道珠是有人照顾的,哪怕家族落魄,却也不是她们可以随便欺负的。

    果然,厅堂里安静了一瞬。

    小女郎们艳羡到无以复加,哪里还有心思讨论裙钗首饰。

    她们委屈对视,早知道萧家九郎喜欢爱读书的女郎,她们在家中的时候就好好读书了!

    她们决定了,这次去金梁园小住,一定要多带两箱书!

    顾燕婉很不服气,小声对萧荣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家即将过门的新妇,可是老夫人和九叔不给我赏赐,反倒给足了裴道珠体面,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九叔看上了裴道珠不成?”

    萧荣安慰:“起初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九叔和咱们的辈分到底不同,又怎么会看上阿难这种小姑娘?”

    顾燕婉一想也是。

    她扶了扶金步摇,想着明天就能动身去金梁园,而且还是以萧家新妇的身份,不禁更加开心。

    毕竟,九叔再宠裴道珠又如何,比起她顾燕婉女主人的身份,裴道珠在金梁园终究只是个外人不是?

    甚至……

    九叔在萧家排行最小,将来萧家的家业,都未必分得到他头上呢,那座金梁园,说不定还会被荣哥收入囊中。

    众人心思各异。

    萧衡却是被气笑了。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子,却独独没见过如此擅长见缝插针的。

    裴家道珠,好厚的脸皮!

    厅堂里的小宴散了以后,裴道珠堂而皇之地跟上了萧衡。

    游廊里,萧衡转身看她:“你做什么?”

    裴道珠笑容娇甜:“九叔不是说要赐书给我吗?还有那株金花茶,我都还没拿到手。九叔的东西,想必都是极好的,我喜欢呢。”

    《女诫》那玩意儿迂腐愚蠢,甚至还强调好女不嫁二夫,她才不喜欢。

    借机去萧玄策的书房转转,倒是使得的。

    他故意假装不认识她,实在令人恼恨,她要从他的书房里搜罗出他们相识的证据来,好叫他哑口无言。

    萧衡轻嗤。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这裴道珠像极了狗皮膏药,粘上了就扯不下来。

    罢了,给她那两件东西就是,也好与她再无瓜葛。

    他径直朝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裴道珠暗暗欢喜,连忙跟上他。

    萧衡的书房通透宽敞,墙上挂着不少古字画。

    萧衡去内屋找书的功夫,裴道珠走到他的书案前。

    笔墨纸砚摆放得错落有致,青玉镇纸压着一幅字: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字迹力透纸背,落笔处隐隐可见落寞,到收尾的笔画里,又遒劲坚韧充满野心。

    裴道珠读过史书。

    当年国家鼎盛,就连北方长安也属于家国疆土。

    后来异族南下入侵,占领了北方大片国土,皇族不得已,率领士族东渡,在江南重新建立了王朝。

    太阳与长安,谁近谁远?

    当年东渡不久,年幼的小皇子坐在父亲膝上,回答说,太阳近,因为抬头就能看见太阳,可是无论怎样举目四望,都看不见遥远的长安。

    一时之间,满殿臣子思念故土沧然泪下。

    作为南渡的江北大族,萧衡想念故土无可厚非。

    她想着,又瞧见书案角落放着一个紫檀木描金匣子。

    匣子是打开的,里面藏着一幅旧画。

    会是她的画像吗?

    裴道珠正要倾身去看,珠帘后传出冷冷的声音:“裴道珠。”

    她连忙站好。

    萧衡上前,顺势合上了匣盖。

    他把《女诫》递给裴道珠,脸色清寒,宛如被撞破了什么机密:“东西也拿了,你该走了。”

    裴道珠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萧玄策不肯承认与她的那段情,她强逼也没用。

    她只得抱着书福了一礼:“谢九叔……”

    她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眸,清澈的圆瞳中潋滟着款款情意:“明日金梁园,阿难与九叔不见不散。”

    萧衡眉骨下压,英俊深邃的面庞上带出阴鸷。

    这半日以来,他看着裴道珠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他想着他也算是长辈,萧家又有愧于她,或许他待她该宽容些。

    可是这女人不知悔改爱慕虚荣,屡次三番勾引他,甚至自作主张偷看他的书案,与市井间那些妄图攀附高枝的庸脂俗粉毫无区别,实在令他厌恶。

    他按捺住戾气,仍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像是恶鬼刻意模仿宝殿里慈眉善目的菩萨。

    他缓步上前。

    扑面而来的崖柏香透出几分压迫。

    裴道珠抱着书下意识后退,直到撞上厚重的檀木博古架。

    萧衡一手撑在她脸侧,俯下身来。

    他结着丹红璎珞的细发辫垂落在她的脸颊边,令她有些痒。

    他扬起淡红薄唇:“裴家败落,你父亲成日酗酒赌博,输光家产不说,膝下又没有半个子侄,所以裴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裴道珠,正经世家高门的郎君,是绝不可能迎娶你的……纵然他们肯,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万万不肯。”

    ,

    晚安安

第7章 高门玩物

    裴道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她紧紧抱着《女诫》,细白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血液凝聚,涂着丹蔻的指尖泛出更深的红。

    萧衡目光下移。

    少女的唇瓣饱满嫣红,恰似牡丹花瓣,诱着人去采撷。

    他玩味:“你生得美貌,可你的资本如果仅仅是这份美貌,那么,就只配做个高门玩物。”

    高门玩物……

    裴道珠的脸颊红如滴血。

    她羞愤地仰起头,眼前的郎君皮囊俊美昳丽,偏偏说出的话却犹如利刃剖心残酷至极。

    她委屈:“对你而言,我也只配做个玩物吗?”

    萧衡弯唇:“佛家有言:‘若装饰女人,如画瓮盛粪,但观诸外相,谁知里不净’。女人不过红粉骷髅过眼云烟,所以对我而言,裴娘子,连玩物都不是。”

    如画瓮盛粪……

    红粉骷髅过眼云烟……

    被如此羞辱,裴道珠气得眼眶红红:“你,你以后干脆别成亲了!”

    她推开他跑出了书房。

    书房正对着花木葱茏的园林。

    裴道珠站在廊庑下,独自垂泪。

    她不过是想与他重修旧好,他便是不肯,又何至于如此羞辱她?

    都说萧家九郎容止一绝雅量非常,可她今日看来,他分明就是个睚眦必报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小气鬼!

    圆脸侍女抱着一株花款款而来。

    她恭声:“裴娘子,这是郞主的金花茶,以后劳烦您照顾了。”

    裴道珠迅速收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接过金花茶。

    花还未开,只结了薄薄一层花骨朵。

    圆脸侍女又笑吟吟道:“花宴已经散场,其他女郎都乘车回家了。知道裴娘子没有马车接送,可要派车送您一程?”

    裴道珠才不要。

    别人都有马车接送,只有她是乘坐萧府的车回家的,给人看见多没面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穷的连接送马车都没有吗?

    她脊背挺直:“总是坐着对身体不好,我喜欢走路。”

    碧纱窗后。

    萧衡负手而立,看着她渐行渐远,那大红石榴交破裙被春风扬起,细腰上的碧青丝绦飘逸轻扬,身段袅袅娜娜,如风中嫩柳。

    他轻嗤一声。

    “虚伪。”

    ……

    至夜。

    建康城落起淅淅沥沥的春雨,乌衣巷曲径通幽,裴府的梨花飘零满地,被雨水浸湿,染上了一层污浊。

    偌大的厅堂只点着可怜的两盏油灯,堪堪照亮了陈旧的食案。

    食案中间,摆着一盘蛋羹和一壶酒。

    裴道珠席地而坐,盯着那盘蛋羹看了很久,摸了摸饿瘪的肚子,又望向食案四周。

    阿娘和她坐在一侧,对面坐着康姨娘和她的双胞女儿。

    父亲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长姐早两年就出嫁了,二姐这些年一心求道长住道观,两个妹妹年纪尚小,谁也撑不起这个家……

    她想着,屋外传来唱喏:

    “议郎大人到——”

    父亲回来了……

    裴道珠连忙跟众人一起行大礼。

    心中却道,不过是回自己家而已,每天却还要叫人唱官衔,还逼着她们行大礼,父亲也不嫌丢人。

    木屐声由远而近。

    裴礼之在廊下褪去蓑衣和木屐,正儿八经地迈进门槛。

    年近四十的男人,浑身酒气,眼睛熏得满是红血丝,看起来阴郁可怕。

    他扫视过恭敬的妻女,浮肿的眼睛里掠过不满和戾气。

    他撩袍落座,饮尽一杯酒,目光落在裴道珠身上。

    他沉声:“开宴之前,阿难,为父问你,你可知罪?”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在萧府的时候,她令张才茂颜面尽失,张才茂的母亲认识姑母,姑母还收了他们的银钱,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姑母肯定恼羞成怒地向父亲告了她的状。

    她恭声:“父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才茂——”

    “住嘴!”

    裴礼之猛地一拍食案。

    裴道珠小脸苍白。

    裴夫人顾娴连忙把她搂到怀里,胆怯道:“夫君,阿难一向懂事,没相看成,这其中是有缘故的,我听阿难说,张才茂品行不端——”

    “你也住嘴!”

    裴礼之怒不可遏:“品行不端?我妹妹怎么会给阿难介绍品行不端的人?!那可是我的亲妹妹,阿难的亲姑母!阿难自己嫌贫爱富,还敢羞辱张郎,今日不好好教训这个孽女,我裴家的家风都要被她败坏了!”

    裴道珠还没来得及辩解,裴礼之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油灯跳跃。

    少女白皙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五个鲜红指印。

    裴礼之挽着袖子站起身:“顾娴,你给我让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孽女!”

    吼叫声吓坏了年纪最小的双胞姐妹,两人躲在康姨娘怀里嚎啕大哭,顾娴更是死死抱住裴礼之的腰劝阻,不肯叫他伤害女儿。

    裴道珠脊背挺直地跪在原地,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顾娴泣不成声:“夫君,阿难年纪还小她懂什么——”

    “你滚开!”裴礼之恶狠狠地推开她,“生不出儿子的东西,要你何用!”

    裴道珠冷眼看着他对待阿娘时的粗暴,又看着他朝自己挥起的巴掌,似是习以为常。

    她突然道:“父亲想打便打吧,打坏了这张脸,明日萧老夫人问起,我便说是您打的。”

    裴礼之的巴掌顿在半空:“你说什么?!”

    少女瞳孔清澈犹如水洗,黑白分明,冷静异常。

    她道:“萧家的金梁园已经建成,萧老夫人邀请了不少郎君女郎过去小住,女儿也在其中。父亲若是不嫌咱们家丢人,就尽管打坏女儿这张脸。”

    裴礼之的巴掌落不下去了。

    被萧老夫人邀请,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他这女儿百无一用,唯有这张脸相当出彩,若是能吸引到哪个高门郎君,光是聘礼,说不定就能弥补他欠下的那些赌债,岂不是血赚?

    裴礼之慢慢垂下手。

    许是面子上挂不住,他突然转身,发狠般一脚踹到顾娴的肚子上:“没用的东西,都是你不好好管教你女儿!这么多年也没给我生个儿子,若我膝下有个儿子,定然比她们都要听话懂事,也能振一振我裴家家风!”

    ,

第8章 为她而来

    “夫人!”

    康姨娘惊呼一声,连忙冲过去扶住顾娴。

    两个中年妇人相互扶持着,宽袖不经意滑落到手肘,手臂上竟然都交错着新伤旧伤,可见这些年不知道挨了多少毒打。

    裴道珠盯着阴郁暴怒的父亲,犹如盯着一个陌生人。

    幼时家族鼎盛,父亲也算儒雅温润,从没有嫌弃过母亲没有生儿子,更没有毒打过妻女。

    可是自打家族败落又染上赌瘾,他就像变了个人,稍不顺心就对妻女拳打脚踢,若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也要打骂她们泄愤。

    多么懦弱、卑贱的男人!

    裴道珠怀着恨意咬了咬牙。

    她见裴礼之还要打阿娘,心脏不禁揪着生疼。

    她强忍恨意,梨花带雨地跪倒在地,可怜巴巴地牵住裴礼之的袍裾:“父亲别怪阿娘,都是女儿不好,女儿给你们蒙羞了……女儿愿意受罚!”

    这副举动落在裴礼之眼中,便是识相乖巧的表现。

    他很满意,宛如找回了尊严:“去外面跪着,今晚不许用膳。”

    顾娴满脸是泪,正要劝说,裴道珠拉了拉她的衣袖。

    劝说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又招来一顿毒打。

    她走到廊庑里,安静地跪了下去。

    雨水飘进了廊下,打湿了她的红石榴裙,乌黑的鬓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更显少女落魄可怜。

    她抬起卷翘的长睫,望向厅堂。

    厅堂光影幽暗。

    父亲坐在那里,也不吃菜,只发泄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本该温馨团圆,可她家的气氛却格外阴冷紧张,只能听见烈酒入喉的声音,和男人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两句辱骂。

    它们混合在一起,成了她这些年最恐惧的记忆。

    仿佛全家人,都会腐烂在这座阴冷潮湿的祖宅里。

    她悄悄握紧双手:“不能害怕,要往上爬……”

    那场家破人亡红颜祸水的梦境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该认命也不能认命,无论如何,她都要往上爬,她要嫁入高门,借高门权势,好好保护阿娘她们……

    “哟,这是闹什么,阿难怎么跪在了门口?”

    尖细的调笑声突然响起。

    裴道珠回眸望去。

    侍女们提着灯笼和纸伞鱼贯而入,被她们众星捧月的中年妇人生得杏眼桃腮小家碧玉。

    跟在妇人身边的少女,虽然容貌寻常,却打扮得精致高贵,杏眼扫视过她,不禁透出几分讥讽笑意。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

    是姑母和表姐。

    她们登门,定然是为她而来……

    裴礼之瞧见她们,顿时满面红光,亲自迎了出来:“这下雨天的,妹妹怎么来了?哟,我们朝露又长高了,容貌风度也更加不俗!”

    少女笑吟吟地福了一礼:“舅舅谬赞。”

    妇人笑道:“阿兄总夸她做什么?没得叫她骄傲。”

    她又意味深长地睨向裴道珠:“若论容貌,咱们阿难长得才叫美呢,连我给她介绍的青年才俊都瞧不上,真不知道是想嫁给怎样的俊杰。阿兄,不是我这当姑母的心狠,你这女儿的婚事啊我实在是管不了了,以后,叫她自己找郎君相看去!”

    她说话阴阳怪气的。

    裴道珠暗道,她从来就没有求过她管。

    更何况她介绍的“青年才俊”,家世相貌才华人品一无是处,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搜罗出来的歪瓜裂枣,介绍这种郎君,搞得好像她还欠了她天大的人情似的。

    裴礼之笑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了阿难。阿难,还不快给你姑母认错?以后你们姐妹的婚事,都还要仰仗姑母呢!”

    裴道珠很不服气,却也很识时务。

    她状似恭敬地垂下头:“是阿难眼高于顶了。姑母介绍的青年才俊确实不错,但愿表姐今后也能嫁给那样的青年才俊。”

    少女瞬间暴怒:“裴道珠你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被妇人拉了拉衣袖。

    少女轻哼一声,不高兴地扭过头去。

    妇人进厅堂坐了,从怀袖里取出两张银票:“阿兄知道的,自打父亲走后,我在韦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各种人情往来,手头拮据着呢。这是我攒下的一点银票,不多,你拿着。”

    裴礼之眼睛一亮,连忙接过:“这怎么好意思……”

    妇人掩唇笑了笑,目光又掠过裴道珠。

    她温声:“我听说,阿难入了萧老夫人的眼,明日还要去金梁园小住?”

    裴礼之摩挲着银票,笑眯眯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妇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她牵过女儿的手:“朝露最近刚学完刺绣,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寻思着,不如让她与阿难一起去金梁园小住,她是姐姐,会好好照顾阿难的。”

    她的女儿韦朝露面露娇羞。

    她听说萧家九郎最近回了建康。

    今日参加萧府花宴的小姐妹都说,萧家九郎生得十分俊美,风神秀彻宝蕴含光,是天底下最值得嫁的郎君。

    她……也想嫁呢。

    母亲也很赞成她嫁给萧家九郎,因此特意为她来找裴道珠,如果能跟着裴道珠一起去金梁园,那么她就能邂逅萧家九郎……

    她霞飞双颊,巴巴儿地望向裴礼之:“舅舅,我想去。”

    裴礼之捻着银票,很是豪爽:“这有何难?阿难定然也是愿意的,是不是啊?”

    裴道珠不吭声。

    她不喜欢姑母也不喜欢表姐。

    看表姐那副两眼放光的模样,就知道她在算计什么。

    若是跟她一样算计的萧家九郎,她不是平白给自己找个情敌吗?

    她又不傻。

    见她不说话,妇人走过去,亲自把她扶起来。

    她把裴道珠牵进厅堂,掀开婢女手中捧着的箱笼:“知道阿难没有新衣裙,姑母特意为你准备了几身儿,你瞧瞧喜不喜欢?明日你穿去金梁园,定然会被所有女郎艳羡。”

    裴道珠望去,险些笑了。

    箱笼里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各种褐色、土酱色的裙裳,颜色老气不说,瞧着大小也不合适。

    姑母,这是要用她衬托表姐的意思。

    可她裴道珠只爱做红花,她才不要做衬托别人的绿叶。

    只不过……

    她瞟了眼满脸期待的表姐。

    带表姐去也好。

    建康城的女郎都不喜欢与她玩,弄的那些郎君还以为她有什么毛病,带上表姐,她就可以当众表演姐妹和睦相亲相爱的戏码了。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她柔声:“姑母太客气了,我很喜欢表姐。这次和表姐一起去金梁园小住,一定会很有趣的。”

    ,

    晚安鸭

第9章 征服郎君,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次日清晨。

    裴道珠搭乘韦家的青纱长檐车,驶过熙攘繁华的街市,穿过明德桥,沿秦淮河朝城郊金梁园而去。

    韦朝露一双眼滴溜溜地转,打量了裴道珠一路。

    她这表妹青春美貌,鸦青发髻宛如堆云,肤白胜雪面若芙蕖,穿半旧的水青色交领上襦,洗得褪色的大红石榴交破裙在春风中轻盈翻飞,腰带飘逸如流云,宛如佛寺壁画上的龙女。

    家境落魄,竟也无损于她的美貌。

    她忍不住质问:“你为何不穿我阿娘送你的衣裳?可是看不起我韦家?”

    毕竟,裴道珠这样好看,都把她压下去了。

    她还怎么吸引萧家九郎!

    裴道珠抬起丹凤眼,坐姿又端庄又优雅:“表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们呢?姑母送的衣裳十分昂贵,阿难不敢擅自穿戴,因此转赠给了母亲。令表姐误会生气,是阿难不好,阿难向表姐赔不是。”

    韦朝露:“……”

    一时无言以对。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在心底骂了声虚伪。

    怪不得建康城的同龄女郎都不喜欢她这表妹,被一个人讨厌或许不是她的错,但是被所有人同时讨厌,那必定是她自己的问题。

    长檐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

    韦朝露忍不住又问:“萧家九郎……是怎样的人物?当真惊才绝艳?当真风神秀彻?当真值得女子托付终身?”

    裴道珠在心底笑了一声。

    表姐果然是冲着萧玄策来的。

    她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评价:“天下一绝。”

    那嘴巴,可不就是天下一绝?

    天下一绝!

    韦朝露情不自禁屏息凝神,杏眼中难掩激动。

    裴道珠的眼光何其之高,能被她评价为“天下一绝”,想来那位萧家九郎,是真的天下无双了!

    她按捺住兴奋,继续旁敲侧击:“不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女郎?那种惊才绝艳胸有山河的郎君,定然是不在乎相貌美丑的,对不对?他们一定只看重女儿家的内心!”

    裴道珠想笑。

    表姐真幼稚。

    天底下的郎君,哪个不在意相貌美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择婿都知道挑英俊的,难道男人择偶就不知道挑美貌的了吗?

    更何况他们还掌控着世间大多数钱财与权势,他们又不傻。

    她又想起了萧玄策那副毒舌冷酷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暂时还没想出怎么攻略他,而且这次金梁园之行,她或许看中别的郎君也未可知,表姐愿意的话,由着她去试试深浅倒也没什么。

    她一五一十地分析:“萧家九郎心思缜密城府深沉,想打动他会很难……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如果我没猜错,他很思念沦陷在异族铁骑下的故土。表姐从爱国情怀出发,大约能引起他的注意。”

    韦朝露似懂非懂。

    什么爱国情怀,必定是裴道珠在骗她!

    否则她那么精明,她自己怎么不上?

    前半句倒是不错,她听说姻缘当中存在着“互补”的说法,既然萧家九郎心思缜密城府深沉,那么他必定喜欢又傻又纯又粗心的女郎。

    只要在他面前流露出自己又傻又纯又天粗心的一面,萧家九郎必定爱她如宝!

    韦朝露悄悄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征服郎君,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

    长檐车沿着蒋陵湖行驶。

    裴道珠放眼望去,春天的蒋陵湖碧波荡漾浩浩汤汤,靠岸边种着田田莲叶,偶有几艘雕梁画栋的画舫驶过,已经有小女郎结伴登船玩闹嬉戏。

    金梁园宽阔不见边际,山水成景,绿树葱茏,花木曲折,飞楼叠嶂,雕甍绣槛,富贵气象不逊于皇家园林。

    居住的院落一早就分配好了。

    裴道珠被侍女领进一处名为“湘妃苑”的小宅院,宅院幽静,外面种着湘妃竹百来杆,院子里种着芭蕉、牡丹、蔷薇、藤萝等等花木。

    穿过曲折游廊,便是寝屋。

    寝屋里一水儿的竹木镂花家私,挂一架金丝藤红漆竹帘,被褥是丝绸绣宝相花纹的,琴棋书画古玩这些文雅之物更是一早就预备下了,以供女郎赏玩。

    裴道珠很是喜欢。

    这才是上品女郎该有的闺房呀!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意识到萧府的侍女还在,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矜持端庄地落座:“挺好的,很合我的心意。”

    侍女恭声:“女郎喜欢就好。另外,来金梁园小住的女郎郎君很多,未免人多眼杂,又考虑到各位习惯不同,园里没有为你们准备使唤丫鬟,女郎还得用自己贴身带的丫鬟。”

    裴道珠表情微僵。

    父亲好赌。

    家里的仆从侍女早就被卖光了,她哪来的使唤丫鬟?

    侍女走后,顾燕婉的贴身侍婢又来了。

    她笑吟吟地福了一礼:“给裴娘子请安!我家女郎邀请大家前往琼花阁,商议结社的事。如今金梁园郎君女郎众多,我家女郎的意思是,按大家的兴趣爱好,分别参加琴棋书画舞等不同社群,以后彼此切磋,肯定热闹好玩。”

    裴道珠挑眉。

    顾燕婉还没嫁进萧府呢,就开始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张罗结社的事,萧荣终究只是个庶子不是,也不知道她猖狂什么。

    虽然看不起,可到底是交际宴饮的机会,她和韦朝露收拾了一番,便结伴前往琼花阁。

    走出不远,正撞见一群郎君从岔路那头走来。

    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谈笑间个个容色出挑。

    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那白衣胜雪的郎君。

    他高姿风流,指尖勾着一串翡翠佛珠,发间仍旧编织丹红色流苏同心结,宛如鹤立鸡群般,将那群少年郎衬托得黯然失色。

    韦朝露立刻走不动路了。

    她兴奋地拽了拽裴道珠的袖角:“他……他可就是萧家九郎?!行走间犹如玉山之将崩,果然美姿容!”

    裴道珠“嗯”了声。

    别人看见的是萧玄策的美姿容,她看见的,却是“难搞”二字。

    在她和萧玄策的较量中,如今的她无疑处于下风。

    暂避锋芒暗中观察,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看都看见了,这个时候走开会显得她非常无礼。

    她只得和韦朝露屈膝请安。

    眼风悄悄扫过萧衡,他捻着佛珠,也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那双丹凤眼里,清楚地写着“她又来投怀送抱了”、“看来上回给的教训还不够”、“该怎样羞辱她呢”等等情绪。

    裴道珠难堪地咬了咬下唇。

    这一次,她根本不是来投怀送抱的……

    她直起身,凤眼潋滟着春阳剪影,望向萧衡身侧的郎君,娇声道:“陆二哥哥,好久不见。”

    ,

    晚安

第10章 哥哥妹妹的,也不嫌牙酸

    陆家二郎陆玑,与萧衡年龄相仿,乃是陆家嫡出,身份非常体面,性格也很好,与建康城里的郎君女郎都有几分交情。

    陆玑声音清朗:“自打退婚以后,就再没看见道珠妹妹参加宴会雅集。今日一见,妹妹瘦了。”

    萧衡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

    陆玑一向端肃,竟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哥哥妹妹的,也不嫌牙酸。

    萧衡的视线落在韦朝露身上,温声:“这位是……”

    韦朝露难耐激动,连忙夹着嗓子道:“小女子乃是韦家朝露,早就听说萧家九郎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见萧衡笑吟吟的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又鼓起勇气道:“我和表妹要去琼花阁,如果萧郎也去那里,咱们不妨同行?”

    萧衡应下了。

    一行人继续往琼花阁走。

    韦朝露挤开两位郎君,好跟在萧衡身侧。

    她尽情展示自己纯真的一面:“听说萧郎曾经游历天下郡国,必定见识非凡。不像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出过建康城,自幼养在深闺,见识非常短浅。说来好笑,我连吃鸡蛋,都是侍女剥好了放进我盘子里的,我甚至都不知道鸡蛋原本长什么样呢!上次听说花生是长在土里的,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泥巴得多脏呀!”

    裴道珠跟在后面,听得快要窒息。

    她这表姐,脑子是进水了吗?

    她想表达她很纯很天真,可这哪里是天真,这分明就是痴傻!

    勾搭郎君,也不是如此勾搭的呀!

    她望向萧玄策。

    这厮又扬起了薄唇,露出他标志性的微笑。

    看似温润,实则嘲讽意味十足。

    可怜表姐根本看不懂他的情绪,还在那里尽情彰显她的见识短浅和谈吐粗鄙……

    她忍着难堪,跟陆玑说起话来:“琴棋书画舞,不知陆二哥哥想参加哪个社?”

    陆玑笑笑:“除了舞我都可以,道珠妹妹呢?”

    裴道珠一早就想好了,她要参加棋社。

    书画费笔墨纸张,可笔墨纸张最是昂贵,那群郎君女郎又爱攀比,她买不起贵重的文房四宝,与其被人轻视,还不如不参加。

    她想参加舞社,她的白纻舞是所有女郎里面跳得最好的,可是她没有漂亮的舞裙和绣鞋,只会被其他女郎嘲笑。

    她的琴也很好,但毕竟不如舞来得吸引人,表演的时候还很容易被跳舞的女郎夺走风头,沦为场边绿叶。

    倒不如参加棋社,既不用另外花钱,参加棋社的郎君定然也是最多的,到时候说不定能相看到合适的。

    她盘算着,轻声道:“我打算参加棋社。”

    陆玑看了眼她半旧的衣裙,明白她的窘境。

    他很是怜惜,温声道:“下棋好,下棋最容易陶冶情操。我结交的郎君,都打算参加棋社。”

    裴道珠双眼亮晶晶的,好奇地望向四周:“真的吗?”

    她生得美,顾盼之间面若芙蕖眼如星辰,叫那些少年害羞地红了脸,一时之间竟不敢直视她。

    早就听说裴道珠是冠绝建康的大美人,从前他们总想亲近,却被家里的姐姐妹妹反复教导,不许他们亲近裴道珠,说她心性狡猾,只爱跟郎君玩,一着不慎就会被她骗了心。

    可是今日看来,裴家娘子分明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哪有她们说得那么不堪,她们定然是嫉妒。

    一位小郎君羞赧道:“我的围棋水平还算不错,道珠妹妹不介意的话,我,我愿意教你……”

    “道珠妹妹,我有一副冷暖玉棋子,改明儿送给妹妹赏玩,妹妹的手生得好看,那副玉棋子很衬你的。”

    能收到礼物,裴道珠立刻笑了:“那怎么好意思——”

    “拿人东西,确实不好意思。”

    清润的声音突然传来。

    裴道珠抬头望去。

    萧衡也正望向她:“我这侄女一贯知书达理,做不出随便接受外男礼物的轻浮举止,是不是?”

    裴道珠:“……”

    萧玄策脑子有毛病?!

    她的冷暖玉棋子啊!

    她呼吸急促,委屈极了。

    萧衡捻着佛珠,薄唇带笑。

    不过是攀附高门的庸脂俗粉,见勾搭他不成,就故意广撒网多捞鱼,拿美色引诱其他郎君,那些郎君心性单纯识不破她的手段,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对付这种狡猾刁蛮的小娘子,就该断了她的财路。

    陆玑看在眼里,拉过萧衡附耳低声:“玄策,你一贯有雅量,道珠妹妹家世可怜,便是比旁人多几分心机,也不过是立足的手段,你何必咄咄逼人?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女子多娇,你该怜惜些。”

    劝完,他爽朗地笑了笑:“玄策,外人不能送道珠妹妹东西,你这当阿叔的,总该送点什么吧?好歹也唤了你阿叔呢。”

    他不知道萧衡与裴道珠的恩怨。

    只当自己这和事佬做的漂亮。

    裴道珠眼眸微动。

    不等萧衡拒绝,她立刻红了眼圈,娇声道:“金银钱财那等俗物,我不要。只是身边还缺个使唤丫头,别的女郎都有,偏我没有……九叔,我分明样样都不差,却因为家世常常被人说三道四,我不愿被人看轻,可我是个女儿身,哪怕胸有大志,也无法建功立业,为家族谋取前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隐忍地含着泪。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才像是委屈到了极点,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潸然滚落。

    她捏着绣帕,眼尾泛红如花瓣,咬着嫣红下唇的模样,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半旧的裙衫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更添几分可怜。

    在场的郎君们遥想当年她在建康城的风光,又见如今美人落魄,顿时被激起无限保护欲,当真是又心痛又怜惜,只恨自己没有阿叔阿兄的身份,不好贸然帮她,于是只得巴巴儿地望向萧衡。

    陆玑同样心疼不已:“玄策,给吧!”

    给?

    萧衡却只想笑出声。

    裴家娘子,好高明的手段!

    视线挟着几分阴霾,冷冷落在裴道珠脸上。

    她梨花带雨,见他望过来,挑衅地飞快挑了一下眉尖。

    萧衡被气笑了。

    他眉骨下压,捻着佛珠的手慢慢收紧,一字一顿,似是宠溺:“你既喜欢,阿叔岂有不给的道理?”

    四目相对。

    自是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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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到底存着几分怜惜

    韦朝露见所有郎君都只顾裴道珠,顿时暗暗咬牙。

    她连忙岔开话题:“不知九爷想参加哪个社?”

    萧衡只盯着裴道珠,并不搭理她。

    陆玑笑道:“韦姑娘有所不知,玄策与我们不一样,他平日里只爱山山水水,不爱交际饮宴。这趟来琼花阁,还是我千说万说才把他请出来的。”

    韦朝露不禁暗暗失望。

    她很快又雀跃道:“九爷,我打算参加舞社,我的白纻舞一向不错,今年春天的花神节大演,我想竞争花神的角色。”

    萧衡收回视线,继续往琼花阁走:“那很好啊。”

    得到了他的鼓励,韦朝露很兴奋,迈着小碎步跟上,继续喋喋不休地展示自己的天真无邪。

    而裴道珠盘算着自己即将到手的侍女,眼里光彩更甚,娇美的小脸也更加明艳。

    她注视着萧衡的背影,唇瓣微微翘起。

    萧玄策对她,到底是存着几分怜惜的吧?

    ……

    到了琼花长亭,其他郎君女郎已经落座。

    顾燕婉正喝着茶,见裴道珠进来,脸上掠过冷笑。

    刚刚她们还在争论,裴道珠敢不敢来赴宴。

    大家都说,昔年裴道珠风光无限,如今从天之骄女沦落尘泥,连亲事都没有着落,这般落魄处境,就该好好躲在深闺才是,哪敢出来被人笑话?

    她也是这般认为的。

    却没想到,裴道珠当真敢来。

    金梁园在座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子女,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萧老夫人请,她还真就敢来了?

    她既来了,就要做好被取笑的准备。

    园中无趣,拿她当个乐子也是不错的。

    顾燕婉放下茶盏亲自上前,笑着牵住裴道珠的手:“正说着妹妹呢,妹妹就来了。”

    裴道珠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挑了萧衡身边的位置落座,姿态端庄婉约:“说我?不知说我什么?”

    眼风掠过在场的女郎们。

    昔年裴府鼎盛,她在圈子里不知道多么风光,眼前这些女郎都曾或多或少地巴结讨好过她。

    如今她落魄了,这群人就想成群结队地看她笑话。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可是,她怎么能叫她们如愿?

    她们想看她灰心丧气、自卑无助的模样,她偏要活得轰轰烈烈,偏要叫她们艳羡妒忌。

    顾燕婉示意婢女上茶。

    她笑道:“今儿太阳好,大家来的时候各自带了两箱书,趁着空闲,一起晒在了琼花长亭东面儿。我跟她们说,妹妹家中藏书最多,可她们不信。妹妹这趟过来,定然也带了书,不如也拿出来晒晒,叫她们开开眼界。”

    当今乱世,纸张昂贵,书籍更是昂贵。

    一本书全靠佣书手工誊抄,须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字迹方正不能抄错,抄完装订好了,再售卖给达官显贵,因此售价颇高。

    藏书的数量,往往代表着一个家族的财力。

    裴道珠端起茶盏,眼睫低垂,吹了吹碧色茶汤。

    藏书?

    她家的书早就被父亲卖光了,一本也没剩下。

    顾燕婉明知如此,却还要当众问她,可见居心不良。

    她抬起眼睫,面容沉静:“你们晒书,我却不必。”

    顾燕婉玩味:“妹妹何出此言?”

    裴道珠微微一笑,伸出青葱似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读过的书,都牢牢记在这里了。若是晒,也该晒晒我这个人才是,还晒书做什么?”

    长亭寂静。

    萧衡捻着佛珠,淡淡扫她一眼。

    这裴家小娘子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口才也十分伶俐,只可惜,没用在正途上……

    郎君们则报之以惊艳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裴家落魄,顾燕婉故意发问,不过是想给裴道珠难堪。

    可是裴道珠的回答,既顾全了彼此颜面,又十分诙谐幽默,半点儿也没有损害热闹气氛,当真是很会做人了!

    对面的萧荣看着裴道珠,目光里难掩吃惊和欣赏。

    从前和裴道珠是未婚夫妻时,只当她是个了无情趣的木头美人儿,她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端庄精致,哪怕出去游船逛街,也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宛如彩雕木偶似的,令他浑身不自在。

    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狡黠的一面。

    顾燕婉无言以对,只能暗暗咬牙。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萧荣道:“既然人来齐了,那就开始吧。我参加棋社,道珠妹妹呢?”

    裴道珠柔声:“我也参加棋社。”

    听见她参加棋社,众女悄悄松了口气。

    裴道珠的琴书画舞都是顶尖,她们比不过,如今她去参加那无聊的棋社,她们就有出头的机会了!

    开始报名了,琼花长亭立刻热闹起来。

    因为舞蹈柔美直观,又最是赏心悦目,因此参加舞社的女郎最多,其次才是琴和书画。

    参加棋社的女郎,竟然只有裴道珠一个。

    一众女郎围着顾燕婉,忍不住低声议论:

    “下棋有什么好玩儿的,枯坐半日,无聊至极!”

    “黑白对弈晦涩艰难,哪有别的好玩儿!”

    “裴道珠一向精明,今天是脑子进水了吗?”

    “……”

    裴道珠端坐着,始终保持着笑容。

    心里,却是暗暗委屈。

    若有选择,她当然也想参加喜欢的舞社,昔年她一舞动京师,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跳得更好。

    可是……

    她没有舞裙和绣鞋。

    所以说钱财十分重要,家财万贯未必欢喜,可是身无分文,一定很难欢喜。

    顾燕婉轻摇团扇,又凑了过来,满脸关切道:“妹妹的舞是最好的,怎么报了棋社?可是因为买不起舞裙的缘故?妹妹若是不介意,我那里有一身舞裙可以送给你,虽然穿过了,但布料刺绣都是极好的……”

    “倒也不必。”

    裴道珠脊背挺直,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虽落魄,但也是堂堂世家出来的,绝不食嗟来之食。

    她正儿八经:“在我眼里,手谈风雅,不比别的差劲儿。更何况连朝廷都以棋设官,建立九品段位制度。我虽是女儿身,却也想成为女国手,将来为国争光。所以,多谢表姐美意了。”

    顾燕婉再次无言以对,只得恶狠狠捏紧扇柄。

    这裴道珠一脸正气凛然,仿佛她有多爱下棋似的!

    呵,多么虚伪的女人!

第12章 如此虚伪,令他厌恶

    顾燕婉气急败坏,再也不想看见裴道珠,扭头就走。

    陆玑报完名回来,对裴道珠道:“我也报了棋社。听说今日要举行围棋比赛,第一名能拿到五两银子的彩头,道珠妹妹定要争气。”

    五两银子……

    裴道珠眼前一亮。

    对其他人而言,五两银子不过尔尔。

    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却是一大笔钱财。

    她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欣喜,向来娇媚的丹凤眼,已然流转出淡淡的侵略气息……

    她想赢!

    萧衡看着她和陆玑交头接耳,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愧是裴家小娘子,明明见钱眼开爱慕虚荣,却还要对外自称淡泊名利。

    如此虚伪,令他厌恶。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衡捻着佛珠起身,径直去了报名处。

    所过之处,白衣胜雪崖柏生香,当真是遗世独立风神秀彻。

    众人情不自禁地看着他,但见他提笔扬腕,在棋社一栏题写了“萧衡”二字,字迹力透纸背,遒劲端野,乃是上品。

    直到他重新落座,众人才从惊艳中回过神。

    一众女郎花容失色,在心底大呼失策!

    萧家九郎,竟然参加了棋社!

    她们艳羡妒忌地望向裴道珠。

    原来脑子进水的不是裴道珠,而是她们!

    原来裴道珠一早就算计到萧家九郎会参加棋社,所以她才参加了棋社,她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精明!

    裴道珠却一点儿也不快乐。

    萧玄策参加棋社,这代表他也要参加今天的这场棋赛,他什么意思,要与她争第一?!

    萧衡悠闲地吃着茶,凤眼含着几分情意,斜睨向裴道珠,嗓音温柔宠溺:“怕棋社里无人照顾阿难,所以九叔临时决定参加棋社,阿难欢喜吗?”

    裴道珠勉强保持笑容。

    她欢喜个鬼!

    不过——

    她的眼神逐渐变了。

    萧玄策参加棋社又如何,她棋艺顶尖,还怕输给他不成?

    她从来不信别人,只信自己。

    她定了定心神,挑衅般一字一顿:“还请九叔,手下留情。”

    棋社的人结伴去了岸芷汀兰临水小轩。

    小轩里已经布置好六张棋桌。

    抽完签,裴道珠的第一个对手是萧荣。

    隔着棋桌见过礼,两人席地而坐。

    裴道珠正要与他猜先,萧荣很有风度地抬手作请:“昔日也曾与道珠妹妹手谈过,道珠妹妹棋艺寻常,这一局,我让你先行。”

    裴道珠顿了顿。

    让她先行?

    嫣红精致的唇角不动声色地上扬。

    昔日与萧荣交好时,他们确实经常对弈。

    那时她是他的未婚妻,只觉萧荣此人虽然是萧府长子,然而却到底占了庶出的身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敏感自卑。

    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出风头,于是经常故意让他赢。

    她让得滴水不漏,原是为了他的自尊心,没成想,这厮竟然当真觉得她棋艺寻常。

    裴道珠毫不客气:“既然如此,阿难却之不恭。”

    她信手执棋。

    棋子温润,捏在指尖的刹那,那双美丽妩媚的丹凤眼,立刻掠过淡淡的侵略意味,宛如宝石换作出鞘利刃。

    她落子快而精准。

    幼时家族鼎盛,阿翁(祖父)最爱下棋。

    阿翁常常把她抱在膝上,教她看五花八门的棋谱,教她怎样筹谋布局,教她如何反败为胜,多年耳濡目染,又经常与阿翁手谈,于是她小小年纪也能跟伯父一战。

    阿翁疼她。

    每次见她下赢伯父,就高高兴兴地把她抱起来,亲一亲她的脸蛋:“我们裴家,竟是要出一位女国手了!”

    夸完,就抱着她出府,去淮水沿岸给她买酪酥吃。

    后来阿翁和伯父战死沙场,裴家地位一落千丈,乌衣巷里的夕阳和燕巢依旧如昨,可是幼年的光阴,再不可得。

    裴道珠眼眶微红。

    对面的萧荣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双眼紧盯棋盘,额角不停冒出细密冷汗。

    他明明记得裴道珠棋艺寻常,从前与他对弈时,不过两刻钟就笑着撒娇耍赖,说下不过他,缠着他去街上买酪酥吃。

    可是今日……

    她的棋风缜密严谨,还能抓住他的一切疏漏攻城略地,不多时就在棋盘上圈出大片城池。

    才半刻钟而已……

    可他根本已经……

    无路可走!

    他竟然要输给一个女人!

    想起刚刚自作聪明让她先行,他脸颊火辣辣的烫。

    他猛然抬起头,心情十分复杂:“昔日与我手谈,你故意让我?”

    裴道珠不置可否。

    她优雅地落下一颗棋子:“荣哥哥,你输了。”

    棋风可见人品。

    萧荣棋艺平庸,人也是平庸的。

    当初她说亲时,裴家就已经有隐隐败落的迹象,顶级世家个个精明岂能察觉不到,哪怕家族里的郎君喜欢她,他们也绝不允许家族嫡子与她联姻。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萧荣。

    因为他背后的萧家足够显赫,也因为他性格平庸,对她而言将来嫁过去之后更容易掌控。

    只是她算漏了萧荣有个势力的姨娘,也算漏了萧荣对她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

    退婚也好。

    犹如棋盘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来她未必不能嫁得更好。

    面对少女的从容,萧荣的掌心频频冒出冷汗,浸湿了握在掌心的那一小把白玉棋子。

    他看着裴道珠。

    春阳透窗而来,她坐在光里,唇红齿白面若芙蕖,气度高洁温婉端庄,是任何笔墨也描摹不出的画卷。

    定亲初见时觉得惊艳。

    再见时,便觉得她矜持克制毫无风情。

    如今才知道,她把所有的心机和算计,都完美地藏在了那副美丽的皮囊底下,当初对他的嘘寒问暖恐怕并非出于爱慕,而是她虚伪的表演,而是她为了成为萧家新妇所戴上的面具。

    裴道珠,她没有心。

    掌心的白玉棋子再也握不住,凌乱地散落在棋盘上。

    他面色难堪:“是我输了。”

    裴道珠起身行了一礼,道了句“承让”。

    萧荣仍旧坐在那里,注视着她和第二位棋手过招。

    她对弈时侧脸线条认真淡漠,专注的样子非常吸引人。

    她的手指纤细凝白如青葱,指尖没有染上丹蔻,透着天然珠贝似的淡粉酥红,拈起棋子时的画面赏心悦目,令人沉沦……

    萧荣喉结微微滚动。

    如今的裴道珠,也只是个落魄女郎不是?

    正妻不成,可以做妾……

    “阿荣。”

    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萧荣望去,见说话的是萧衡,连忙恭声:“九叔。”

    萧衡淡淡道:“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不可强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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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不可强求……

    萧荣的隐秘心思,在这一瞬间被撞破。

    他连忙羞赧地低下头:“九叔教训的是。”

    是他荒唐了。

    他已经顾燕婉定亲,又怎么可能再纳道珠为妾?

    纵然他和道珠肯,顾家也是不肯的……

    棋桌旁。

    陆玑拧着眉,盯着棋盘看了很久,终是主动放下手中棋子,笑着摇头:“道珠妹妹棋艺精湛,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裴道珠柔柔道了声“承让”。

    对弈的结果毫无意外,决胜局在裴道珠和萧衡之间进行。

    参加棋社的郎君也很期待这场对局,纷纷围过来,紧张地看两人猜先。

    裴道珠柔声:“九叔既然要照顾我,不该让我先行吗?”

    陆玑坐在萧衡身侧,咳嗽一声,小声怂恿:“玄策,让她吧,让她先行吧!”

    萧衡睨他一眼:“观棋不语。”

    他抓起一把棋子握在掌心,手背朝上,嗓音清越醇厚:“九叔疼你,才要与你公平对弈。若是让你,将来传出你胜之不武的名声,九叔会心疼的。”

    他笑起来时凤眼弯弯柔情款款,宛如高山之巅的云月。

    仿佛当真疼爱裴道珠。

    裴道珠暗暗骂他虚伪,面上却仍旧保持微笑,拿起两颗棋子排在棋盘上:“我猜是偶数。”

    春阳在棋盘上跳跃。

    她尾指翘起,指尖酥红,肌肤白嫩透明宛如羊脂玉,清晰可见手背上纵生的淡青色脉络,叫人情不自禁地想捉进掌心细细赏玩。

    她那张脸是祸水,连手也如此……

    萧衡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把掌中棋子排列在棋盘上:“猜错了,是奇数。”

    裴道珠平心静气:“九叔先请。”

    角落搁着一座铜鱼香炉,青烟袅袅,满室生香。

    棋室寂静,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得棋子落下的声音。

    裴道珠下棋的速度不再如刚刚那么快。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频频抬眸望向对面的萧衡。

    昔年她曾与萧玄策手谈过,那时他的棋路大开大合诡谲难料,毫无章法也不喜欢防守,所有的妙手,都像是不经意间信手拈来。

    然而今天的萧玄策,棋风缜密严谨,宛如盘踞在黑暗里的猎人,一步一步算无遗策,攻城略地时又稳又狠。

    究竟为什么变了性子?

    究竟为什么不肯承认与她相识?

    是因为被她抛弃的缘故,才性情大变的吗?

    萧衡提醒:“该你了。”

    裴道珠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子。

    收手时,指尖却有些抖。

    她习惯性地咬了咬拇指,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没有获胜的把握。

    第一次,没有获胜的把握。

    萧玄策太强大了,无法掌控棋局的感觉令她深深不安。

    家族早年就有衰落的迹象,为了维持世家体面,她一向喜欢在外人面前装高贵,一向喜欢与别的女郎攀比,这种经历培养了她扭曲的胜负欲,哪怕今日只是一场小比赛,但她只要参加了,她就想赢!

    萧衡没心思在意她的心情。

    他盯着黑白纵横的棋盘,读了多年佛经,向来内敛沉静的心,却在此刻翻涌出浓烈的戾气。

    原以为裴道珠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庸脂俗粉,没想到她的棋艺如此精湛,哪怕是他,也能从她的棋风里感受到步步算计的压力。

    可他不喜欢输。

    不战则已,既然当了执棋之人,就必须下赢这盘棋。

    这是父亲打小教他的道理。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犬牙交错,逐渐占据了大半张棋盘。

    陆玑等人看得紧张,大气也不敢出,分明只是旁观者,额头却纷纷冒出一层冷汗,对裴道珠的观感又改变几分。

    能和萧家九郎走到这个地步,裴道珠好本事!

    萧荣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裴道珠。

    他知道九叔的水平。

    裴道珠越是和九叔不分伯仲,就越代表昔年她对他客气礼让到了怎样的地步。

    亏他那时候还以为她当真不擅长下棋,还正儿八经长篇大论地教她怎么对弈,如今想来,自己简直就是笑话!

    他脸上情绪复杂。

    有恼恨,有羞惭,更有无法抑制的欣赏。

    与裴道珠定亲这么久,他才发现,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裴家道珠……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青烟袅袅,日渐西沉。

    这一局棋,竟是对弈了整整两个时辰。

    “三劫连环!”

    陆玑惊叹着,擦了擦额角细汗:“竟是平局!”

    三劫连环是围棋里非常罕见的一种循环劫局,棋势变幻妙手迭出,双方循环无穷无尽,只要一方不认输,就可以永远对弈下去。

    棋官看了看窗外天色,小心翼翼道:“既是平局,那彩头就由九爷和裴娘子平分——”

    “我不接受平局。”

    裴道珠和萧衡异口同声,打断了棋官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

    裴道珠傲娇:“既然是比赛,那就该分个高下,哪有平局的说法?我不服气。”

    萧衡轻嗤:“既不服气,那就再来一局。掌灯。”

    两人酣畅淋漓,然而其他郎君却早已肚饿不已,掌哪门子灯。

    陆玑附在萧衡耳畔:“玄策,你是当长辈的,就让一让道珠妹妹,让她赢吧!”

    萧衡淡淡扫他一眼。

    让?

    他萧衡不认识这个字,不知道怎样让。

    但凡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绝不存在拱手让人的说法。

    正僵持之际,棋室外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妹妹,你这边还没有结束吗?”

    是韦朝露、顾燕婉,以及其他女郎过来了。

    夕色柔和,棋室光影昏惑。

    她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对面而坐的郎君和女郎,一个白衣胜雪宛如皎皎孤月,一个容色娇艳恰似临花照水,骤然看去,仿佛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

    晚安安

第14章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众女又嫉又妒。

    都怪裴道珠不告诉她们九爷要参加棋社。

    否则,坐在那里和九爷手谈的就是她们了!

    因为她们的到来,萧衡和裴道珠再来一局的计划被打断,只能提前散场,约定胜负如何改日再说。

    临走前,裴道珠不忘提醒:“九叔答应送我的婢女,可不许忘了。”

    萧衡“嗯”了声。

    裴道珠心满意足,这才和韦朝露一起回湘妃苑。

    顾燕婉站在抱厦屋檐下,轻摇团扇,盯着裴道珠的背影,意味深长:“荣哥,你有没有觉得,裴道珠在勾引九叔?”

    问完,却不见人回答。

    她偏过头。

    她的未婚夫凝视着裴道珠远去的身影,眼睛里的光亮她可太熟悉了,那分明是欣赏和动情的征兆。

    她咬牙,暗暗捏紧了扇柄。

    ……

    裴道珠回到湘妃苑没多久,一名圆脸侍女背着小包袱过来:“奴婢名唤枕星,九爷吩咐奴婢过来伺候您。”

    裴道珠打量她。

    侍女容貌端正,年纪与她相仿,瞧着是个灵光的。

    她很满意,亲自扶起枕星:“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不必拘礼,在九叔那边怎样,在我这边还是怎样。”

    枕星悄悄打量裴道珠。

    女郎面若芙蓉举止娴雅,这般端庄的美人儿,却不知为何会触怒九爷,九爷让她过来岂止是侍奉,还吩咐她暗中监视呢。

    可是这么美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侍奉裴道珠用过晚膳,又给灯盏里添上新蜡。

    她好奇地观察裴道珠,她在游廊里散了会儿步,就研究起棋谱,独自对弈了一个时辰,又开始弹琴,弹了一个时辰的琴,又铺纸研墨练习书画。

    可真是相当勤奋了。

    枕星怕她写字伤眼,又添了一盏灯。

    她好奇道:“别的姑娘都去外面赏玩春江花月夜的美景,您却独自待在屋里用功,就不闷吗?”

    裴道珠调好墨汁,笑而不语。

    她没有家族可以倚仗。

    除了这张皮囊,她也就琴棋书画拿得出手,再不勤加练习,将来怎么嫁入高门?

    枕星又脆声道:“她们都说,您被大公子退婚,所以着急嫁出去。可是您生得美,想嫁谁嫁不得?奴婢要是有您一半美貌,走路都要横着走,何必这么辛苦用功呢?”

    裴道珠落笔如行云流水:“人生百年,权势和富贵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越加丰厚,可美貌却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仅有美貌,是远远不够的。我不够聪明也不够才华横溢,因此得事事用功时时权衡,才能真正利用好我手中的牌。”

    枕星听不懂。

    正伺候着,外面突然传来乌鸦叫。

    枕星拿起团扇:“这乌鸦叫得难听,奴婢替您把它赶走。”

    她跑出去赶乌鸦,却发现是萧荣在园子门口学乌鸦叫。

    她不解:“大公子?”

    萧荣警惕地环顾左右,确定四周无人,才递给她一张字条:“去,替我转交给道珠妹妹,就说退婚不是我的本意,我诚心诚意向她当面道歉。”

    枕星拿着字条回屋,老老实实把事情讲了一遍。

    裴道珠看着字条:

    ——亥时三刻,蒋陵湖畔望月亭,不见不散。

    她挑眉。

    萧荣想向她道歉?

    如果是诚心道歉,用得着半夜三更偷偷摸摸?

    恐怕道歉是假,想跟她私会是真。

    她款款走到枝形灯盏前,将字条烧了个干净。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昔日萧荣欺她无权无势,不仅大张旗鼓地退婚,还与她的表姐定亲,叫她沦为建康城的笑柄,如今她叫他求而不得,也算是一点小小报复。

    枕星歪头:“您不赴约吗?”

    裴道珠端坐到书案后,优雅地挽袖提笔,振振有词:“他如今和我表姐定了亲,我哪能再和他私下见面?孤男寡女传出去多不好听呀,不与他见面,不仅是爱惜自己的清白,更是尊重他和表姐。”

    枕星吃惊地看着裴道珠。

    她伏案写字,灯影下的侧颜精致娇艳,后颈和身段的线条纤细而优雅,眼瞳里仿佛潋滟着星灯万盏。

    不怨恨萧家退婚,不和前未婚夫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枕星觉得,裴家女郎当真高洁娴雅,令她拜服!

    ……

    另一边。

    萧荣在蒋陵湖畔等了两刻钟,却始终不见裴道珠前来赴约。

    他羞怒不已。

    当初交好时,裴道珠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事事顺着他的心意,如今才不过分开几个月,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就算她过去的顺从柔弱都是伪装,可是那些爱慕他的情话,难道也都是假的吗?!

    都说女子深情,他不信裴道珠对他如此薄情!

    萧荣铁青着脸,不管不顾地大步往湘妃苑而去。

    ……

    “荣哥当真去了湘妃苑?”

    顾燕婉脸色难看。

    自打黄昏时注意到萧荣看裴道珠时那异样的眼神,她就一直不安,因此派了侍女监视萧荣。

    没想到,当真叫她发现了奸情!

    侍女点头:“奴婢看得真切,大公子起初给裴道珠送了字条,然后巴巴儿地在望月亭等,见裴道珠没有赴约,就气急败坏地去了湘妃苑。如今夜深人静,他们孤男寡女,只怕要发生点什么!”

    顾燕婉眼眶一红,狠狠砸碎了茶盏。

    她委屈:“我事事都不如裴道珠,如今连争男人也争不过吗?!”

    她愤而起身,正要去湘妃苑捉奸,想了想,又去了萧衡的居所。

    九叔那么疼爱裴道珠,如果亲眼看见裴道珠勾搭男人,必定会对她失望至极,说不定还会把她赶出金梁园!

    ……

    “我如今还没过门,荣哥就和表妹勾搭成奸,将来我嫁过来,又会受怎样的委屈?!求九叔为我做主!”

    望北居。

    顾燕婉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萧衡淡淡扫她一眼。

    她哭起来挺丑的,鼻涕都出来了。

    裴道珠就不一样了。

    虽然厌恶裴道珠的虚荣和虚伪,但她哭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她很擅长控制表情,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鼻涕。

    他翻了一页书,无心去管这种琐事:“如果怕受委屈,那就别嫁过来了。”

第15章 九叔疼你

    顾燕婉呆若木鸡。

    九叔说什么?

    别嫁过来了?!

    她听错了不成?!

    长辈不都是劝和不劝分的吗?

    更何况做错事的是他侄儿,受委屈的可是她!

    她打了个哭嗝:“嗝,九叔——”

    萧衡漫不经心:“送客。”

    顾燕婉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嗓子里。

    直到被侍女请出去,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触怒了萧衡,她不敢再闹事,只得不甘心地回了居所,打算明天再找萧荣算账。

    书房里,萧衡又翻了一页书。

    灯影在他的面颊上跳跃,睫毛下的黑瞳渗出寒沁沁的冷。

    半晌,他“啪”地一声合上书。

    裴道珠是个不省心的,萧荣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如此轻易就被美色蛊惑,干出半夜私会前未婚妻的事,将来又能成什么大器?

    他起身,径直往湘妃苑走。

    侍女们对视几眼,连忙提灯跟上。

    她们主子走得这样快,倒有几分着急抓奸的意思呢。

    ……

    湘妃苑。

    萧荣徘徊在裴道珠的寝屋外面,吹了一路冷风,倒也逐渐冷静下来,如今是想进去又不敢。

    他正纠结时,背后传来声音:“萧荣。”

    萧荣转身。

    瞧见突兀出现在这里的萧衡,他慌得后退两步:“九,九叔……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萧衡面无表情:“在棋室时,我与你说过的话,都忘了?”

    萧荣连忙低头:“九叔教导侄儿不可强求,侄儿不敢忘,只是侄儿总有几分不甘心,想当面问问道珠妹妹,可曾真心爱慕过侄儿——”

    他突然抬头:“深更半夜,九叔又怎么会来湘妃苑?”

    “你在怀疑什么?”萧衡一眼洞穿他的小心思,“顾燕婉知道你的行踪,告到了我那里。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去道歉。”

    萧荣悚然一惊。

    顾家这门亲事,对他这个庶子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好亲事,他不敢得罪顾燕婉,因此顾不得其他,行过退礼后匆匆去哄顾燕婉。

    他走后,萧衡瞥向菱花窗。

    窗后光影暖黄,一道纤丽人影倒映在窗上,那个女人正提笔写字,鼻梁高翘,清晰可见卷翘的扇形睫毛。

    哪怕只是一道剪影,也依旧窈窕优雅。

    或许裴道珠没存着勾引他侄儿的心,但只要她在这里,阿荣就无法专心学业,若是闹出丑闻,败坏的只会是萧家门风。

    更何况萧家和顾家的联姻,是朝堂上的一次势力结合,他绝不允许男欢女爱这种小事,破坏他的大计。

    裴道珠,不能继续留在金梁园了。

    祖母关照她,直接驱赶肯定是不成的,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是栽赃。

    他褪下指间的白玉扳指,吩咐道:“去叫枕星,别惊动了人。”

    ……

    到后半夜,金梁园歇下的灯火突然一一点亮。

    园子里闹哄哄的,管事带着侍女小厮,直奔湘妃苑。

    一众女郎郎君匆匆起来,都围在园子外面看热闹:

    “大半夜的闹什么?”

    “怎么一副要搜湘妃苑的架势?”

    “听说是裴道珠偷了东西!这可是丑闻,万一真搜出来,她恐怕要被连夜赶出金梁园!”

    “天呐,她的手脚这么不干净吗?!亏她长得那么好看!”

    “……”

    湘妃苑内。

    萧衡大刀金马地坐在书案上,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皮笑肉不笑地睨向眼前少女:“九叔疼你,给你自首的机会。若是偷了东西,主动交出来,九叔绝不报官。”

    裴道珠赤脚站在地板上。

    她只穿着薄薄的寝衣,灯影下越发显得单薄纤弱。

    她定定注视萧衡:“萧玄策,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已经道了歉,你一定要如此逼我?”

    随从道:“裴姑娘,我家主子丢的那枚白玉扳指,乃是先帝赏赐,十分贵重稀罕。主子今日和你接触得最多,你家中境况又不好,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裴道珠只盯着萧衡。

    她眼眶更红,宛如不堪风雨的花瓣。

    她强忍泪意:“搜也搜了,可搜出来什么没有?”

    萧衡瞥向侍从。

    侍从恭声道:“还剩寝卧没搜。”

    裴道珠还是闺阁少女,寝卧是最私密的地方,岂能轻易搜查。

    萧衡挑眉,瞥向裴道珠。

    裴道珠正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他不为所动,道:“搜。”

    话音刚落,裴道珠紧紧揪住系带,强忍的泪珠宛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地滚落,哭得梨花带雨娇弱无助。

    萧衡欣赏着她的哭态。

    她哭起来,确实比顾燕婉好看。

    可惜连夜就要被赶出金梁园了,否则……

    真想多看几回。

    过了片刻,侍卫匆匆出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裴道珠,低声道:“回禀郞主,寝卧里,也,也没搜到白玉扳指……”

    萧衡唇角的笑容倏然冷却。

    他瞥向枕星。

    枕星惊恐地跪倒在地,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她半夜被叫出去,九爷要她把一枚白玉扳指藏在女郎的枕头底下,女郎生得那么美,品性也十分高洁,她本不愿,可她不做九爷就要杀她。

    她害怕至极,只得照做。

    就在两刻钟前,她的的确确把白玉扳指藏在了女郎的枕头底下,怎么会……

    怎么会没搜到呢?

    裴道珠仍旧啼哭不止。

    丹凤眼底,却多了几分洞悉世事的凉薄。

    枕星毕竟是萧玄策的人,而萧玄策的脑子就像是被门夹了似的,居然变着花样地针对她。

    她不敢放心地用枕星,所以在夜间也留了心眼。

    她用细丝系在手腕和帐幔之间,只要有人掀开帐幔,她就会被细丝的颤动弄醒。

    她故意装睡,察觉到枕星往她的枕头底下塞了什么东西,等枕星走后,才发觉是个白玉扳指。

    之后,就发生了半夜搜院的事。

    如今那枚扳指就藏在她怀里,她不信萧衡敢搜她的身。

    她透过朦胧泪眼与萧衡对视。

    看似委屈怨怪,可唇角却挑起挑衅的弧度。

    萧玄策这狗男人着实可恶,她不报复回去就不叫裴道珠。

    她抬袖掩泪:“今夜九叔大张旗鼓而来,明日大家都会误会我高洁的品行。九叔如此冤枉我,我可要怎么活……我这就去和萧家祖母做个诀别,在她面前一根白绫以证清白好了!”

    她抽噎着往外走。

    萧衡捻着佛珠,气极反笑。

    原以为裴道珠只是个庸脂俗粉,没想到棋艺不错,心计手段也十分高明,更是胆大心细,还敢拿母亲压他。

    他毫不怜惜地抓住裴道珠的手臂,把她拽到跟前。

    视线下移,落在少女单薄又饱满的娇躯上。

    他似笑非笑:“还有一处地方,没搜。”

    ,

    晚安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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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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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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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