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未曾真正醉过
裴道珠愣住了。
虽说这天下不算太平,可建康附近亦是皇城,谁家的河盗那么大胆,竟然敢在皇城附近、在众多世家的眼皮子底下谋杀皇子?!
萧衡面无表情,依旧不紧不慢地用着那碗米饭。
寝屋寂静,只余下滴漏的声音。
萧衡终于用完晚膳,见裴道珠还未动筷,于是给她夹了几片酱瘦肉:“我出去一趟,你今夜不必等我。”
裴道珠知道他有要事去办,因此乖顺地点点头:“多带些人手,莫要涉险。”
萧衡起身,径直出去了。
枕星带着侍女,扯下他的碗筷,不敢置信道:“当真是河盗下的手吗?天底下,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裴道珠冷笑一声:“你都不信,更何况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这事儿,蹊跷着呢。”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秦氏趾高气昂的嘴脸。
会是二皇子和小秦氏,下的手吗?
就在裴道珠怀疑之际,行宫——
寝殿里华灯百盏,愈发衬得这座宫殿金碧辉煌。
司马启和小秦氏享受着山珍海味,旁边堆积着十几只木箱,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和昂贵的丝绸绫罗。
他们边吃边看,仿佛那些宝贝都是下酒菜。
伺候的宫人们安静地垂着头,仿佛对夫妻俩的爱财模样早已习以为常。
小秦氏吃了半饱,瞟了一眼那些宝贝,情不自禁地放下筷箸,近乎贪婪地抓起一大捧珍珠:“若是将来殿下荣登大宝,那么天底下所有的金珠宝贝都将是我的……”
司马启笑了两声:“到时候,这些珍珠算得了什么?我要用世上最贵重的鲛珠,来装饰王妃的凤冠。把建康的世家贵女,还有全天下的女人,都比下去!”
小秦氏“咯咯咯”地娇笑起来。
她满面春风,柔声道:“殿下的腰带和靴履,也都要用黄金和明珠来妆点,最好造一座纯金的屋子,你我闲来无事,就待在屋子里玩乐嬉戏!”
夫妻俩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愈发笑个不停。
笑够了,司马启面露狠戾:“如今司马长乐那个小兔崽子已经死了,只剩下我皇兄和三弟。王妃认为,咱们何时下手为好?”
小秦氏稍作思考,认真回答道:“不如先拜访拜访他们,探探虚实,再做打算不迟。”
夫妻俩商议妥当,只等明日先去拜访三皇子司马乘风。
……
司马乘风寄居在城东的一座花楼里。
小秦氏做郎君打扮,随司马启一道登楼,拿绢帕掩住口鼻,嫌恶地推开主动靠上来的莺莺燕燕,忍不住小声唾骂:“什么地方,如此不检点!三弟也是,堂堂皇子,自己府里豢养的歌姬不够,竟跑来这种地方找乐子!这般放荡,怎堪为帝!殿下若也是如此,妾身倒是不必活了!”
司马启笑了笑:“不过是来花楼听曲儿罢了,王妃何至于动怒?”
两人说着话,被侍女引到了楼上雅座。
雅座颇为宽敞奢贵,穿过前间,隔着一道道珠帘,小秦氏隐隐瞧见洒金山水屏风前,一位穿戴贵气的郎君坐在琴案后,身边簇拥着环肥燕瘦的几位美人,正醉笑着谈论乐曲。
侍女卷起一道道珠帘,恭声道:“三殿下,二殿下到了。”
司马启落座,端起兄长的架子,沉声道:“父皇才离开不到数月,昨日琅琊那边的皇弟也才被人谋杀……你怎么半点儿也不哀痛,反而只顾着狎妓玩耍?”
司马乘风抬起朦胧醉眼,含笑示意身边的姑娘都退下。
他把玩着琴弦:“原也没有什么兄弟感情,二哥在我这里逞什么威风?”
“你——”司马启脸色一白,“真是酒后失态,胡言乱语!”
“我日复一日地饮酒作乐,却未曾真正醉过……”司马乘风手抚琴弦,“倒是这天下泱泱万民,即便从未饮酒,也全部活在梦里……二哥是醉的,二皇嫂也是醉的……”
小秦氏莫名其妙。
她扯了扯司马启的衣袖,低声道:“这三殿下,莫非是个疯子?”
司马启蹙了蹙眉,朝司马乘风呵斥道:“什么醉不醉的,我看,你是喝糊涂了!”
司马乘风轻笑几声,琴音愈发放浪不羁:“我来建康这么久,不见二哥前来探望,今日却来得突然……大约是为了皇位而来吧?想瞧瞧我是否有争位之心,若是有,今夜把我毒死了也未可知,就想谋杀琅琊那位皇弟一般——”
“砰!”
司马启额角青筋乱跳,暴躁地掀翻了花几。
他怒骂道:“再敢胡说,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有可能,你宁愿从未有我的存在,如此,就会少一人与你争夺皇位……”司马乘风摔下长琴,忽然仰天大笑,“身在皇族,可悲至极!”
他的笑声像是尖啸,充满了悲伤,也充满了讥诮。
小秦氏毛骨悚然,忍不住躲到司马启身后:“殿下,他疯了……”
司马乘风红着眼睛瞥向两人,洒然道:“你们夫妻也不必试探,我对那个位置毫无兴趣。等祭拜完琅琊的那位皇弟,我便自行离京,回自己的封地去。天底下的都城大都没什么意思,宫闱里,不过是父子相争兄弟阋墙,还是庙堂之外的山山水水,更得我心。”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小秦氏撇了撇嘴,在自家夫君耳边小声嘀咕:“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在乎那个位置呢?他这幅作态,恐怕是装出来骗我们的……”
第324章 阿父何时来接我?
司马启面无表情。
不知被哪句话刺激到,他沉默地站起身,带着小秦氏离开了。
两人登上街边的马车,小秦氏不解:“殿下就这么离开了?我瞧着,他那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大约都是装出来的,你可别被他骗了!”
司马启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
小秦氏见他不吭声,忍不住催促:“殿下?!”
“别再说了。”司马启放下茶盏,“我们家族的人一向喜欢自相残杀,从开国到现在,不知因为内斗死了多少人。今日见司马乘风那副模样,我虽与他不亲,却也觉着凄凉。我信他对皇位没有妄想……也仅仅只信这一次。”
他口吻坚定,小秦氏知晓他意已决,也就不再多劝。
夫妇俩用过午膳,就听探子回来禀报,说是司马乘风在淮水边祭奠过司马长乐,就直接启程回了封地。
小秦氏松了一口气:“还算他识相,若敢用阴谋手段蒙骗我们,保管叫他的下场比司马长乐还要凄惨!”
司马启搁下筷箸,在银盆中净过手:“待会儿咱们去会会皇兄。按照祖宗规矩,他才是该名正言顺继位的那个。”
大皇子司马瑾和他的王妃寄住在城郊道观。
沿着山阶往道观走的时候,小秦氏忍不住捶着膝盖抱怨:“他们俩是有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行宫不住,偏要跑到这种破落地方!这台阶陡峭的,简直要了我半条命!我那嫡姐也是,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得陪着大殿下在山中修道,简直辜负了人间繁华!”
大皇子妃同样出自秦家,乃是秦家的嫡女,小秦氏同父异母的姐姐。
两人又走了两刻钟,才终于进了道观。
来到司马瑾和大秦氏居住的客房,小秦氏环顾四周,只觉屋舍简陋,一应桌案摆设连个雕花都没有,素色的罗帐瞧着就很丑陋。
那两人皆都身穿布衣,半点儿看不出乃是皇族中人。
互相寒暄过,大秦氏端来瓜果,温柔笑道:“父皇驾崩,殿下与我这三年都打算吃素,不能好好招待你们,实在抱歉。”
小秦氏瞟了眼那盘瓜果,眼中流露出嫌弃,只讪讪一笑:“阿姐太客气了……我们这趟过来,也是怕你们在山中住不习惯,因此想接你们进宫居住。瞧这里简陋的,没有珍馐美味和声色歌舞也就罢了,怕是连日常起居也十分不便吧?”
司马启跟着道:“皇兄乃是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一直待在道观算怎么回事?不如随臣弟一起回宫,也好提前了解朝堂政事。”
夫妻俩都在试探。
大皇子司马瑾像是没听出来他们的试探,笑容温醇宽厚:“多谢你们操心,只是我志不在朝堂,在于山水之间。那张皇位,还是有能者居之为好。”
司马启和小秦氏眼睛一亮。
大秦氏接着柔声道:“殿下与我商量过了,等参加完新帝的登基大典,就回封地去,这辈子,怕是不再回建康了。”
司马启和小秦氏脸上的笑容几乎掩饰不住。
这么说,能继承帝位的,只有他们这一家了!
小秦氏几乎脱口而出:“这怎么好意思——”
话未说完,察觉到不妥,又紧忙闭了嘴。
司马瑾和大秦氏像是没听出她这话的意思,仍旧笑容宽和,又与他们闲聊起来。
过了两刻钟,司马启夫妇坐不住了,很快起身告辞。
司马瑾夫妇亲自站在客房门廊下相送,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踪影,才含笑返回客房。
客房的屏风后,悄然绕出一位老者。
萧允轻抚长须,目光沉冷:“大逆不道。”
“老师请坐。”司马瑾抬手作请,“您的意思是,先由着二弟他们胡闹,也由着萧郡公掌权,等北伐成功,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我再以名不正言不顺之名,把天子赶下皇位,继而正式登基为帝?”
“不错。”萧允面无表情,“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与北国两败俱伤时,再与他们清算旧账。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一来,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掌控山河。”
“可是……”司马瑾迟疑,“是否有违君子之道?”
“你是长子,继承皇位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怎么算违背君子之道?”萧允语重心长,“殿下今后,须得心狠些才好。”
司马瑾恭声称是。
萧允辞了他,独自下山去。
道观在他身后越来越遥远。
即便已是深秋,山阶两侧的松柏却仍旧苍翠欲滴,只更远处的枫叶被霜染红,秾艳的像是天边的晚霞。
萧允忽然想起十多年前,送眼瞎了的萧衡去栖玄寺的情景。
当年也是这么一个深秋的黄昏。
萧衡尚还年幼,并不知道失明的他,已然成了一枚弃子。
他背着小包袱,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袖角,即便累得喘气,却还是不叫苦不叫累,乖乖跟着他来到栖玄寺的山门前。
临别之际,他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冀地问:“阿父何时来接我?过年时我能回家吗?我想与阿父和阿娘一起守岁。我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埋了一坛酒,想着正月时送给阿父饮用。”
他盯着年幼的萧衡,脸上大约全是厌恶,冷淡道:“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就会接你下山。”
小孩儿满脸单纯,使劲儿点点头:“我一定会乖乖治病的!阿父一定要常常来探望玄策,玄策想着阿父呢!”
可是,他后来再也没去过栖玄寺……
暮鸦发出嘶哑的叫声,盘旋着掠过黄昏的天空。
萧允面色沉沉地穿过山阶。
他这辈子鲜少骗人,萧衡的身世,是他最大的谎言。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等北国覆灭一切尘埃落定,萧衡失去所有价值,他就以大逆不道的罪名逮捕萧衡,指控他伪造圣旨扶持伪帝继位,混乱朝纲意图谋反……
又或者,揭露他的身世……
总之……
总之不会叫他继续活着就是。
夕阳渐渐沉沦。
……
建康城的世家大族们,忙着勾心斗角之际。
乌衣巷,沈府后院。
穿着短褐的少年,抱着一大捆干草穿过院落。
,
晚安安鸭
第325章 将来建康城里,会出一位仁君吗?
才是清晨,草木上凝着厚厚一层白霜,深红色的柿子密密麻麻地垂挂在树枝上,被雀鸟啄食了大半。
一墙之隔,隐隐传来读书声。
司马长乐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听见读书声愈发清晰——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小女孩儿的读书声,声音端静婉转,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温柔。
应是那位双胞小女郎,听沈府的人说,好似唤作裴子衿。
司马长乐站在墙外聆听,小女郎大约是遇到不认识的字了,迟疑地卡了壳:“瑟兮……什么兮……”
他下意识接话:“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意为神态庄重,地位显赫。”
围墙后的读书声停下了。
过了许久,裴子衿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呀?”
司马长乐抿了抿唇瓣,没有多言,沉默地快步离开。
第二日清晨,他抱着干草又一次经过那堵围墙。
秋日的爬山虎早已泛黄,覆盖这一层薄霜,点缀在那面砖墙上,散发出清冽的草香。
他站在墙边,听着墙内传来的读书声,也不知怎的,一颗心竟然意外地平静。
墙内的小女郎像是知道他的存在,小声道:“我听见脚步声了,你又来了吗?”
“是我。”司马长乐抬起头,可是围墙很高,他看不见墙后的小姑娘,“你今日学的是哪首诗?”
“学的《硕鼠》。”裴子衿轻声吟诵,“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我年纪虽小,可是经历过家族败落,知晓饿肚子是怎样的难过。听府里的婢女们说,她们的故乡常常发生饥荒和战乱,每年都会饿死许多人,饿殍遍野,易子相食,我虽没见过那种场面,却也觉得十分残酷。若是士族和皇室少征用赋税,那些人是不是就不会被饿死呢?”
小姑娘才十岁的年纪。
可心思却很通透机敏。
还存着一颗难得的纯净仁爱之心。
在纸醉金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建康城,属实是独一份。
司马长乐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看不起她,反而认真作答:“我自幼被外祖父教养长大,外祖父常常说,除了战乱,苛捐杂税也令百姓们的日子雪上加霜。可仅仅减税是不够的,还需要真正的仁政。大约只有仁君,才能带来一个太平盛世吧。”
裴子衿歪了歪头:“仁君……将来建康城里,会出一位仁君吗?”
司马长乐沉默着握了握拳。
两人安静片刻,裴子衿忽然道:“我还没问过,你是谁呢。”
司马长乐愣了愣,望了眼手中的干草,回答道:“就,就只是个寻常小厮。”
“寻常小厮,哪里懂这许多?”裴子衿一向视裴道珠为榜样,学的文静内敛,今日只觉找到了难得的知己,因此露出小孩子的活泼来,“我可以见见你吗?”
司马长乐也很想看看她。
砖墙往前走,是花园的侧门。
少年少女迟疑着朝前走,很快见到了对方。
裴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司马长乐有些不大自在:“你还记得我?”
裴子衿认真点头:“记得的,你瞧着比那日好了许多。”
识得身份,两人便又陷入无言。
过了片刻,司马长乐垂眸看了眼自己简陋粗糙的短褐衣裳,料想对方应是不大瞧得起仆从小厮的,只怕会嫌弃他脏了她的花园。
他略一颔首:“我去干活儿了。”
刚迈出几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对仆从们而言,现在还没到用早膳的时辰呢。
司马长乐顿觉十分难堪,正要走得快些,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等等”。
裴子衿迈着小步走上前,先把书卷放在一旁的木栅栏上,才不慌不忙地从怀袖里取出一块干净的雪白方帕。
她慢慢解开帕子,里面包着两块精致的绿豆糕。
她把绿豆糕捧到司马长乐面前:“你拿着吃。”
小女郎的杏眼纯净润泽。
并没有嫌弃他肮脏的意思。
司马长乐放下那堆干草,在衣襟上擦了擦双手,才接过绿豆糕。
小厨房新做的绿豆糕,精致碧绿,散发出浅浅的豆香,咬进嘴里,又浓又甜的红豆沙便慢慢流了出来,甜而不腻,滋味儿软糯清新。
“好吃吗?”裴子衿弯起眉眼,“是我姨娘亲自下厨房做的!”
司马长乐又看了她一眼。
她是庶女……
明明是庶女,却不卑不亢,养出这么一副好性情……
他颔首:“很好吃。”
裴子衿认真地抱起书卷:“你虽然是个仆役,可是懂的东西比我还要多,你的出身定然是很不平凡的……但你既然隐瞒身份藏在我家,那我也不会说出去。明日你还来这里,我给你带更多好吃的。”
小女郎又甜美又端庄。
司马长乐心生喜欢,于是也认真道:“我四书五经都有涉猎,你若愿意,我可以教你那些东西,来换你的好吃的。”
裴子衿使劲点头:“一言为定!”
……
就在裴子衿和司马长乐许下约定时,裴道珠陪着李幸儿去秦淮河边游玩。
虽是清晨,可街边的酒肆店铺都已经开门做起生意,百姓摩肩擦踵,一派盛世景象。
两人颇有兴致地踏进一家绸缎庄,李幸儿只觉琳琅满目,看什么都新鲜:“北边儿的商铺虽然也很繁华,但丝绸的品类远远不及建康的花样多……咦,这几匹可是蜀锦?”
“姑娘好眼力!”绸缎庄的侍女含笑上前,“别家铺子都没有蜀锦,只有我们家才有。锦官城的南家你知道吧,专门做蜀锦生意的,我们家的蜀锦便是从他们那里进购的。”
“真好看……”李幸儿赞叹,“这种绛色,也很适合谢麟。裴姐姐,正巧我在谢家白住了这么多天,我想买下这些蜀锦,送给谢麟当做谢礼。”
裴道珠提议道:“再多买几匹,也给谢夫人和谢大人送上,免得落人口舌。”
李幸儿眉眼弯弯地应下,正要叫侍女包起来,楼上忽然转下一群人。
为首的贵妇人正是二皇子妃小秦氏。
她身边簇拥着不少世家贵妇,谈笑间左右逢源,颇有皇后娘娘的架势。
,
晚安安鸭
第326章 琅琊王司马长乐,他还活着
李幸儿伏在裴道珠耳边,轻声道:“我在谢府听见的消息,如今琅琊王被河盗所杀,大皇子一心修道不问世事,三皇子又回了封地,朝中能继承皇位的只有二皇子……二皇子妃如此得意,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裴道珠挑了挑眉。
怪不得这群世家贵妇如此巴结小秦氏……
原是为了和未来的皇后娘娘打好关系。
只是小秦氏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小人得志,根本不像是能当皇后的女人。
她道:“我瞧着,还差得远呢。”
两人说话间,小秦氏也注意到了她们。
她腰肢轻摆,风情万种地踏下楼梯:“哟,巧了,竟遇上郡公夫人和李姑娘。二位也是来买缎子的?不知看中了哪一匹,说出来,我买了送给你们。”
李幸儿与她见过礼,认真道:“看中了这些蜀锦。倒也不用二皇子妃破费,我来建康时阿娘给了许多银钱,足够买这些蜀锦。”
小秦氏咬了咬牙。
原想用这些蜀锦收买李幸儿,好叫李家为她夫君卖命,没想到这死丫头居然不肯接受她的好意。
跟着裴道珠有什么好处,她的夫君能当皇帝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呀!
有眼无珠的玩意儿!
小秦氏不爽地轻嗤一声,颇有些阴阳怪气:“李氏乃是钟鸣鼎食的大族,在北方扎根多年,自然不缺银钱。李姑娘心高气傲,看不上本妃这三瓜两枣,也在情理之中。”
李幸儿撇了撇嘴,只觉这话十分的不中听。
“只是——”
小秦氏走到那堆蜀锦旁边,伸手抚了抚它们:“只是这些蜀锦原是我一早就相中的,我喜爱得紧,想着买回去给殿下裁制两身衣裳,怕是不能让给李姑娘。要不,李姑娘另外再挑几匹布?”
李幸儿暗暗握拳。
她出身名门,父亲手握重兵,在北方时,根本没有人敢这么跟她抢东西!
小秦氏……
实在欺人太甚!
她正欲发怒,裴道珠及时牵住她的衣袖。
李幸儿回眸,见裴道珠对她轻轻摇头,只得不甘心地罢休了。
裴道珠转而问绸缎庄的掌柜:“这些蜀锦,可曾被二皇子妃预定?”
掌柜恭声:“二皇子妃和诸位夫人进门之后,直奔楼上,未曾正眼瞧过这些蜀锦,又怎会预定?”
裴道珠笑了:“正眼都没瞧过,又何谈一早就相中?二皇子妃身居高位,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何必故意跟幸儿一个小姑娘抢东西?”
“你——”小秦氏怒不可遏,狠狠剜了一眼掌柜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可知我的身份?!”
掌柜的不卑不亢:“您是二皇子妃。”
小秦氏气血攻心:“你知道你还敢帮裴道珠!”
掌柜的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李幸儿却瞧出了一些苗头。
蜀国是萧衡攻下来的,作为特产蜀锦,自然是要通过他的渠道销往江南,而这家绸缎庄既然是唯一售卖蜀锦的商铺,想来便是萧衡的产业了。
绸缎庄的掌柜向着裴道珠,自然也不足为奇。
裴道珠当着小秦氏的面,吩咐掌柜:“把这些蜀锦抱起来,送去谢府,帐记在我名下。”
掌柜的应了声诶,立刻去办了。
小秦氏死死盯着裴道珠:“你可知如今朝中局势?”
“知道啊,朝中的几位皇子,死的死走的走,将来继承皇位的,大约便是二殿下。”裴道珠嫣然一笑,“可是,那又如何呢?”
就算司马启继承皇位,可如今皇权凋敝世家掌权,司马启手中连兵权都没有,他拿什么耀武扬威?
空有天子之名而无天子之实,不过是白纸糊出来的老虎,根本不足为惧。
小秦氏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那可是天子……”
“能不能坐的上那张位置,犹未可知呢。”
裴道珠讥讽一声,懒得继续与她周旋,带着李幸儿直接走了。
两人沿着秦淮河散步,李幸儿面露崇拜:“我来建康的这段时日,大家都说裴姐姐处事圆滑内敛,可我瞧着,分明是锋芒毕露才对!刚刚二皇子妃,简直要被你气死了!不过,如今能继承皇位的只有二皇子,虽说真正论起来皇族也不算什么,但到底担了天子的名声……裴姐姐贸然得罪二皇子妃,真的不打紧吗?”
裴道珠并不在意:“在西海城游历了一圈,才知道这世上兵权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兵权,就算他抱着国玺,那又算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那位琅琊王还活着就好了……至少,至少可以叫小秦氏少些嚣张气焰。”
两人逛完秦淮河边,已是日暮时分。
裴道珠回到萧府园子里,瞧见萧衡站在门廊下,正在听属下禀报什么事儿。
她走近时,事情也已说完,那名侍卫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裴道珠瞧见萧衡面露霁色,不禁好奇:“可是有什么喜事?”
萧衡微微一笑:“琅琊王司马长乐,他还活着。”
裴道珠怔忪:“怎会?不是说整艘船的人都被杀了吗?尸体都要下葬了……”
“你知道我从前是查案出身的,对待凶杀和尸体一惯仔细,昨日我又叫人核对了船上人员的数目,才发现少了一人,乃是一名年纪和琅琊王相仿的小厮。我心生猜疑,又派了得力心腹,避开司马启和其他世家的耳目重新验尸,他刚刚过来禀报,那所谓的‘琅琊王’双手粗糙遍布老茧,骨节十分宽大,一身皮肤也很是粗糙……”
裴道珠恍然大悟:“皇族养尊处优,即便是男子也生得细皮嫩肉,绝不可能两手老茧……所以你怀疑,那名死去的‘琅琊王’才是小厮,而真正的琅琊王,早已脱身离开!”
“现在的问题是,他逃到哪里去了。”萧衡挑眉,“他身无分文,又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在陌生的建康城,该怎样生存呢?”
园子深处传来鸟雀投林的鸣叫声。
一缕夕光温柔地落在裴道珠的面颊边,她伸手抚了抚被风吹起的鬓发,脑海中忽然跃出一人——
第327章 你们可以唤他……阿兄
也是黄昏时分,那个小郎君孤零零地站在乌衣巷口,穿一身粗糙的短褐衣裳,袖口和衣边晕染开深色,像是溅上去的血渍。
虽然穿戴寒酸,周身却透出矜贵和书卷气。
难道那位小郎君,就是琅琊王?
裴道珠忽然笑了起来。
萧衡睨着她:“你笑什么?”
裴道珠凤眼犹如流光溢彩:“我或许知道,琅琊王现在身在何处。”
……
沈府。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一盏盏灯笼次第燃起,照亮了整座府邸。
厅堂门外的回廊边。
穿着粉白罗襦裙的小女郎,矜持地站在廊柱边,身边一位与她同样容貌的小女郎,雀跃地叽叽喳喳:“我刚刚躲在阿父书房的屏风后面,听见姐夫和阿父密谈,咱们先前在巷子口捡到的小厮,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琅琊王!他根本没死,他的侍从代替他死了!”
裴子衿怔怔的。
那个谈吐不凡的小郎君……是琅琊王?
裴桃夭不高兴:“喂,我跟你讲秘密呢,你发什么呆呀?难道你就不惊讶吗?”
裴子衿垂下头,轻声道:“惊讶自然是惊讶的……”
裴桃夭撇撇嘴:“你真是个闷葫芦,与你说话好没趣儿!”
正嫌弃着,她想起什么,又紧忙拉住姐姐的手,把她拖到厅堂的槅扇边:“你快瞧,他们在里面说话呢!”
厅堂里,铜鹤烛台衔满了蜡烛。
司马长乐已经更换过衣冠,少年身穿杏黄色锦袍,腰系玉带,发束金冠,年纪虽小,容貌却生得清秀白净,虽然在宫外长大,可举手投足间仍旧充斥着贵气。
他先谢过沈府的收留之恩,才转向萧衡:“我不知建康城的世家们,站在哪一位皇子那边,怕惹来杀身之祸,因此迟迟没有主动现身。给郡公带来麻烦,十分抱歉。”
裴道珠把玩着一把紫纱描金折扇,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家夫君的眼光真不错,这位小琅琊王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谨慎妥帖,长大以后定然会很有出息的。
萧衡淡淡道:“司马启对亲兄弟下手,为世人所不齿,自然是没资格坐那张位置的。新帝继位的事情也不能再继续拖下去,我打算再过三日,正式扶持殿下登基。”
司马长乐沉默。
若是放在从前,他对那个位置根本没有兴趣,只想尽快祭拜完父皇,然后返回琅琊。
可是如今……
司马启害死了他所有的亲信。
大约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在乎的人吧?
司马长乐慢慢抬起眼帘,认真道:“郡公需要我做什么?”
“你仍旧在沈府住着,等册立新帝那日进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露司马启的罪行。”萧衡注视这位年少的皇子,凤眼中忽然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只是……去往宫中的路,是一条不归路。往后余生,你或许再也看不到琅琊的山水和月光,一辈子都会活在算计和猜测中,承受别人难以承受的重担和责任……如此,你还愿进宫吗?”
司马长乐紧紧握住稚嫩的双拳。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清晨时,裴家小女郎在园子门前说过的话——
“仁君……将来建康城里,会出一位仁君吗?”
会出一位仁君吗?
他会改变这个充满战乱和饥荒的天下,他会给百姓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他可以成为那个仁君吗?
司马长乐又想起坐船前往建康时,一路上看见的情景——
有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加,有男丁被迫入伍妻离子散母子诀别,有断手断脚的老兵撑着拐杖从北方而来,哭着扑倒在荒草丛生的坟茔上……
少年清隽漂亮的面庞上,慢慢呈现出一种读书人的坚定和倔强。
他涨红了脸,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回答道:“郡公,我愿意做那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
……
厅堂的密谈结束后,沈霁为司马长乐安排了一个安全幽静的新院子。
众人踏出门槛时,正巧撞上裴子衿和裴桃夭。
裴子衿与司马长乐四目相对,又紧忙垂下头。
她与裴桃夭一起,乖乖地行了屈膝礼:“见过阿父、见过姐夫。”
沈霁亲自扶起两个小女郎,本欲介绍司马长乐,话到嘴边又不好暴露他的身份,只得道:“这位是……这位是从远方来的贵人,你们可以唤他……唤他阿兄。”
裴桃夭歪了歪脑袋,毫无顾忌地打量司马长乐,好奇了片刻,许是拉不下脸称呼这个曾经的小厮为阿兄,于是把玩着辫子扭过头去。
裴子衿声音极轻:“阿兄……”
小女郎格外乖顺端庄。
司马长乐轻轻“嗯”了声。
裴桃夭嘿嘿一笑,拉起裴子衿的手,又一溜烟地跑远。
沈霁特意在新院子里安排了几十位心腹侍卫,保证司马长乐的安全。
虽已是深夜,司马长乐却毫无睡意,只穿着一袭单衣,独自站在庭院里,仰头看天上的那轮明月。
正出神之际,裴桃夭忽然拖着裴子衿窜了进来。
两人都是沈府的姑娘,因此侍卫未曾阻拦。
这里没有大人,裴桃夭开门见山:“喂,你们所有的谈话,我都偷听到了哦!你是琅琊的那位小殿下,是以后的天子,对不对?”
司马长乐没说话,只望向裴子衿。
裴子衿懵懵的,显然没料到自己妹妹如此大胆。
裴桃夭咬了咬唇瓣,见这两人都不说话,不禁很是扫兴:“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闷葫芦似的,没趣儿极了!”
她天性活泼,瞧见院子角落的秋海棠在月色下很美,于是紧忙跑去摘花。
剩下两人对面而立,影子被月光拉的纤长,随着风动,渐渐树影覆盖。
和未来的天子站在一起,裴子衿不自在极了。
憋了半天,她才小声道:“不知你是皇子,从前多有得罪……”
“你何时得罪过我?”司马长乐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唯恐惊吓到面前的小姑娘,“你送的绿豆糕很好吃,还有吗?”
裴子衿脸蛋一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白手帕:“有的……”
司马长乐接过那块绿豆糕:“你曾问,建康城里会不会出一位仁君,我想,一定会的。”
裴子衿吃惊地抬起水润的杏眼。
司马长乐笑了笑:“我保证。”
,
晚安鸭
第328章 恭请琅琊王为帝
三日后。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宫中很是热闹,除了文武百官全部到场,他们的家眷也都纷纷进宫,打算等册封典礼结束之后为新帝庆贺。
女眷们暂时都先待在御花园。
谢南锦带了孩子进宫,与裴道珠和李幸儿坐在一座华亭里闲聊。
裴道珠见那小孩儿玉雪可爱,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谢姐姐第一胎就是个小郎君,想来陆家的伯母更加疼爱你了。”
谢南锦笑了笑:“这世道,世家贵族和寻常百姓都讲究传宗接代,总得生个男孩才肯罢休。可是在我看来,小郎君和小女郎都是一样的好。非得生个小郎君,苦的还是女子。”
李幸儿听的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谢南锦又好奇地转向裴道珠:“阿难和郡公,打算何时要小孩子?”
裴道珠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萧衡同床共枕,也算如胶似漆。
只是……
不知怎的,这肚子总不见动静。
她为难道:“我如今是真心喜欢萧玄策的,也想与他有个孩子,只是总也怀不上。阿姑私底下也悄悄问过,怕我一直没动静,还吩咐府里的小厨房每三天都送一次补药给我,可是……”
谢南锦轻轻握住她的手:“这种事儿急不得,还是要讲究缘分的。不提这茬儿了,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前朝不知道有多热闹。我见过几次二皇子,瞧着不像是宽宏仁厚的君子,若当真是他登基为帝,那还不如不要皇帝!”
“岂止?”李幸儿朝远处的花亭抬了抬下巴,“瞧那位二皇子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座花亭里,小秦氏坐在正中间,四周围坐着不少贵族女子,谈笑之间少不得巴结和谄媚,哄得小秦氏眉开眼笑。
小秦氏的一名侍女注意到望向这边的三人,连忙倾下身,在小秦氏耳边一阵低语。
很快,小秦氏望向裴道珠她们。
谢南锦挑了挑眉,轻嗤:“得,被盯上了。”
话音刚落,裴道珠就瞧见小秦氏起身,被众星捧月地朝她们走来。
谢南锦低声:“瞧瞧,巴结她的大都是二流世家的女子。”
裴道珠仔细打量,果然如此。
也是,一流世家如萧家、谢家、陆家等,底蕴并不输给皇族,大抵是瞧不上司马启和小秦氏的。
走近了,小秦氏笑吟吟地开了口:“可真是巧了,还以为裴夫人不会进宫,怎的却来了?今日我夫君登基,料想裴夫人心里是不舒服的,对不对?可是怎么办呢,其他皇子都不堪大用,唯有我家殿下忧国忧民。今后再见面,就要麻烦裴夫人对我行大礼,裴夫人可知如何行礼,需不需要我的婢女教教你?”
裴道珠气定神闲,只淡然地把玩手里的紫纱折扇。
她弯起漂亮的丹凤眼,声音始终柔柔的:“还没当上皇后呢,这就猖狂起来了?二皇子妃也是世家贵族出身,何必做出这副小人得志的姿态?未免有失风度。”
小人得志……
小秦氏气得噎了噎:“你才小人得志!不过是个区区郡公夫人,在我面前端什么架子?!你以为萧家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等我家殿下登上大宝,他会狠狠惩治你们这些弄权的世家!”
这话实在是蠢笨的过头了。
就连谢南锦,都忍不住侧目以对:“莫说二皇子如今还不是天子,就算他是天子又如何?先帝在世的时候,尚且不敢说这种话,你区区一个皇子妃又算什么东西,怎敢大放厥词?!”
小秦氏语噎。
对付一个裴道珠也就罢了,可谢南锦怎么也掺和了进来……
虽然她和殿下都厌恶萧家,并且打算继位之后对萧家动手,可如果再加上谢家和陆家,那对方的势力也庞大的过于可怕了,他们可吃不消!
所以说士族势力膨胀,对皇族而言绝非好事!
她讪讪一笑,在谢南锦面前勉强压下那股气焰:“我只是说笑罢了,陆夫人何必当真?只是因为裴道珠屡次三番挑衅于我,我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才口出横言……”
亭子里正热闹着,一名小宫女忽然匆匆跑过来,激动道:“要册立新帝了!正殿那边要册立新帝了!”
册封新帝,她们这些女眷也是可以观礼的。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纷纷赶往正殿。
正殿乌泱泱的,早已聚集了大批文武百官。
司马启穿着朱色锦袍,正和十几位青年才俊交谈,举止仪态很是温润谦逊,只是眉梢眼角却忍不住地流露出自鸣得意,余光更是频频瞥向那张皇位。
萧衡安静地立在殿侧。
陆玑悄然上前,轻声道:“先帝走得匆忙,未曾留下传位遗诏,究竟是哪位皇子继位,都是世家们说了算……只是,玄策,你当真要扶持二皇子登基为帝?他那个样子……恐怕不堪大任!”
萧衡温温一笑:“你觉得呢?”
陆玑与他相识多年,见他这幅表情,便知道他必定留有后手。
他瞟了眼迫不及待的司马启,也跟着笑了笑:“那我就负责看戏好了。”
女眷们井然有序地坐在了围屏后面。
小秦氏故意坐在裴道珠身侧,抬手遮住朱唇,对她轻声耳语:“裴道珠,你可曾听说过‘君臣有别’这个词儿?是,你家夫君在朝中的势力确实如日中天,可他权倾朝野又如何,每日上朝,他还不是要对我家夫君请安行礼?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你家夫君永远比不上我家夫君,你也永远要被我踩在脚底下!”
裴道珠轻笑:“二皇子妃真是自信。”
小秦氏轻哼一声。
不是她自信,而是能继位的只有她夫君。
纵然这群世家再如何把持朝堂,可是皇子们死的死走的走,他们根本别无选择!
朝堂渐渐安静了下来,要正式册立新帝了。
萧衡手捧国玺,面色沉冷地站在御阶前:“崔家作乱,先帝不幸驾崩,未曾留下传位遗诏。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臣子食朝廷俸禄,须得为国尽忠,尽早扶持新帝登基,以安稳江山社稷。琅琊王聪慧机敏,宅心仁厚,我等决意,恭请琅琊王为帝。”
围屏后。
小秦氏只听到了前半段话,就因为过于激动而没听清楚后面的话。
她得意洋洋,含笑睨向裴道珠:“你该称呼我皇后娘娘了。”
,
晚安安鸭
第329章 到底有没有把皇族放在眼里
小秦氏说完,裴道珠半点儿反应也无,只捏着折扇,好奇地瞅着围屏外面。
四周的女眷们起了骚动,争相低语起来:
“琅琊王不是被河盗害死了吗?怎么继位的是他?”
“郡公莫不是要立一个死人为帝,然后他好独揽大权?不应该呀!”
“……”
小秦氏慢慢反应过来。
立琅琊王为帝?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吗?!
金殿上,司马启一张脸青白交加,敛去了那份伪装出来的谦逊,恶声恶气道:“萧衡,你什么意思?!就算你看不惯我,也不至于立一个死人为皇帝吧?!你到底有没有把皇族放在眼里?!”
萧衡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只从容地望向殿外。
众人下意识随他望去。
一道身影缓慢踏进金殿。
少年的身姿颀长单薄,容貌极为清秀漂亮,穿一袭团云刺绣杏黄色锦袍,行走间步履沉稳,仪态端方而温雅。
走近了,他不卑不亢地与文武百官们见过礼:“子安乘坐的船只遭遇死士袭击,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因为凶手就在建康,我怕贸然出现引来杀身之祸,因此一直未曾现身。直到今日才与诸位大人见面,是我失礼了。”
“子安”是他的字。
司马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司马,司马长乐?!你竟然还活着……”
朝臣们鸦雀无声,同样难掩吃惊。
司马启很快回过神,涨红了脸高声嚷嚷:“就算他还活着,凭什么是他继承皇位?!正所谓长幼有序,我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二,我哪里不如司马长乐这个毛头小字?!”
这话实在有失风度,显得十分尖酸刻薄。
几位想要站在他这边的臣子,也不禁哑口无言,不知该怎样帮衬他。
司马启见大家都不说话,心中也是慌了,口不择言道:“萧衡,你一介臣子,却把弄权柄以下犯上,犯了诛九族的死罪!若是父皇还在人世,定然会选择立我为太子!奉劝你一句,赶紧带着司马长乐滚出建康,否则,文武百官容不得你,天下百姓也容不得你!”
那几位想帮他的臣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见过蠢笨的皇子,没见过这么蠢笨的!
如今朝中只有两位皇子,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他却把整个萧家都推了出去,还要诛人家九族!
萧衡面对司马启的威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信步走到司马长乐跟前,温声问道:“殿下刚刚说,乘坐的船只被死士袭击,不知是谁家派出去的死士?”
司马长乐缓缓指向司马启:“是二皇兄豢养的死士。他们在船上屠杀我的心腹时,我听见了他们谈话的内容,说是二皇兄指定要我性命,今日必须完成任务才成。至于证据……”
他低头,从怀袖里取出一枚令牌。
是一枚雕刻着“启”字的青铜令牌,边缘沾染着些许血渍,如今已经变成了深色。
司马长乐认真道:“这是我趁乱,从一名死士的腰间偷过来的,二皇兄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司马启傻傻地呆在原地,竟是一字也解释不了。
萧衡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死士并没有在船上交谈,也没有出卖司马启。
这番话,是他教司马长乐说的。
至于令牌,也是他命心腹去司马启的行宫偷来的。
他心心念念都是北伐,没有时间与司马启为了个皇位而缠斗,还不如选个最简单粗暴的法子,把他从皇位继承人的名单里剔除出去。
因此,把谋杀琅琊王的罪名安排司马启头上,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更何况,凶手也的确是他不是?
四周响起了窃窃私语。
原本打算支持司马启的几位臣子,不约而同地离他远些。
虽然皇族之中,父子相争兄弟阋墙很是常见,可毕竟不能摆在台面上,如今司马启做的龌龊事儿暴露出来,显而易见有失仁德,自然而然也就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萧衡不等司马启争辩,带头朝司马长乐作揖行礼:“恭请新皇登基!”
朝臣们回过神,纷纷跟着行礼。
司马长乐一手在胸前握拳,盯着那张皇位,忍不住深深呼吸。
萧郡公一早就说过,这是一条不归路。
坐上去,就在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从此少年眼中不能再是风花雪月杏雨江南,还该挑起江山社稷的重担。
可是……
这天下,该出一位仁君的。
他想当一位仁君。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走向了那张皇位。
在司马长乐坐下去的刹那,围屏后陡然发出一声尖啸。
小秦氏面目扭曲地冲出围屏,指着司马长乐厉声大骂:“你是个什么杂种,怎敢抢夺我夫君的位置?!你说你是琅琊王,我看,你就是萧衡找来冒名顶替的傀儡!你们舞权弄柄,混淆皇族血脉,罪该万死!来人啊,给我把他们抓起来,都抓起来!”
然而没有任何侍卫听她指挥。
朝臣们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疯婆子。
萧衡慢悠悠道:“他身上有琅琊王的图章和印玺,怎会有假?更何况他虽然常年不在建康,可百官之中不少人曾去过琅琊,因此是认得他的。如今新帝之事已经解决,二皇子和二皇子妃谋害兄弟手足,该如何发落,还请陛下明示。”
司马启和小秦氏崩溃地跌坐在地。
他们环顾四周,见众人避他们如蛇蝎,自知大势已去,终是忍不住嚎哭出声。
他们怕死得紧,唯恐被司马长乐杀害,因此不顾体面地跪倒在地,哭着求司马长乐放过他们。
“我们夫妻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并非当真要谋杀阿弟……还求阿弟念在咱们血浓于水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这肚子里还没怀过孩子,若是就这么去了,只怕你皇兄断子绝孙!你怎么忍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泪水沾湿了衣襟,看起来可怜极了。
裴道珠端坐在围屏后,讥讽地轻嗤一声,对李幸儿低声道:“我若是天子,才不放过他们呢!只是这位小天子瞧着并非嗜杀之人,恐怕是打算给他们一条生路了。”
司马长乐蹙着眉尖,仔细盯着这对兄嫂。
看了半晌,他又求助地望向萧衡,指望他能给自己一点建议。
萧衡神色淡淡,没有搭理他的求助。
一位合格的天子,应当有自己的主意,而不能事事都问别人。
,
晚安安鸭
第330章 她想要的,是和萧衡朝朝暮暮
司马长乐见萧衡不搭理自己,只得闷头想了片刻,才认真地望向司马启:“为了争夺皇位,皇兄蓄意谋杀手足,仁德尽失,令朕心寒。自即日起,幽禁皇兄和皇嫂于清林苑,没有朕的旨意,此生不得踏出半步。”
若是换做别的君王,定然会想方设法杀了司马启以绝后患。
司马长乐放他一条生路,已经算是十分仁慈了。
司马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不敢奢求太多,只得泪流满面地叩谢隆恩。
小秦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不肯接受现在的结局。
分明皇后之位近在咫尺,怎么就……
怎么就突然成了阶下囚呢?
她怨毒地望向围屏。
隔着轻纱围屏,隐约可见那些巴结她的贵女们皆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而裴道珠更是气定神闲,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今日的结局。
小秦氏狠狠咬牙,几乎把牙龈咬出了血。
侍卫们已经进殿,不容反抗地拽起她和司马启,把他们朝殿外押去。
小秦氏泪流满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地狠狠瞪了眼裴道珠,才被拖出金殿。
宫里很快准备了新帝登基的册封大典。
裴道珠站在女眷之中,跟着文武百官对新帝行大礼。
叩拜时,她下意识望向群臣。
萧衡站在最前方,其次便是萧丞相。
萧丞相……
他很厌恶萧玄策,那么被萧玄策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帝,他真的满意吗?
还是说……
在酝酿什么别的阴谋?
裴道珠轻咬唇瓣,心底弥漫起别样的感受。
此间事了。
回到萧府之后,已是黄昏。
侍女们忙着掌灯摆饭,裴道珠净过手,见萧衡心情不错,于是边擦手边笑道:“郡公手掌兵权,又有从龙之功,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如何,可做好今后的打算了?”
萧衡牵着她落座,亲自替她摆上碗筷:“我打算明年开春,率军北上。”
裴道珠心底“咯噔”一下。
她蹙眉:“这么快?”
“宜早不宜迟,更何况军队早已训练妥当,藏在剑鞘里太久,只怕失了锋芒。”萧衡替她夹了一片酱汁瘦肉,“如今北国老皇帝病重,军心略有些涣散,正是出征的好时机。”
灯火摇曳。
裴道珠无心用膳。
她望着面前的郎君,他依旧白衣胜雪,淡金色的光影照落在他的面颊上,高高的眉骨,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瓣,瞧着似乎比神明还要英俊昳丽。
而他眼底藏着野心和坚决,像是刮过北国疆土的冷风,旁人绝不可能更改他的意志,沉冷睿智的令人肃然起敬。
这是她爱慕的郎君。
吵吵闹闹了很久,又偷偷暗恋了很久的郎君。
裴道珠轻轻牵住他的袖角:“那我们相处的日子,便就只剩下这两三个月了。”
秋夜生凉。
萧衡反握住她的小手。
少女的手,心上姑娘的手,是那么温软又是那么娇嫩。
他握在掌心,这辈子都不想再松开。
只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男人肩头扛着的不应该只是风花雪月,还应该是更重大的责任,只有打败北国收复疆土,才能恢复家国的荣耀,才能真正保护建康城内的她。
萧衡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抬起眼帘,与她对视:“这一战,绝不会输,我保证。”
裴道珠眼圈微红。
她轻轻靠在郎君的怀里,呼吸着他独有的冷香。
前世的梦里,萧衡要在六年后才能踏破北国的宫城。
而这辈子,她没有当元承的宠妃,所以一切都会改变对不对?
她挽住萧衡的脖颈,软声道:“你要去打仗,我自然不会留你,只是我想告诉你,萧玄策,我心里是舍不得你的……”
萧衡沉默着,轻轻抚摸她的秀发。
过了片刻,他抬起少女的脸,认真地吻向她的唇。
地板上铺着光可鉴人的苇席。
两人的裙裾和袍袖交缠在一处,秋夜的风吹开花窗,轻纱似的垂帘翻卷飞扬,隐约可见花鸟屏风底下相纠缠的人影,情到浓时,似是明日便要诀别,似是情到深处不可自拔,似是要将彼此深深嵌进心底。
食案上的酒菜渐渐凉透。
不知过了多久,萧衡一手撑在裴道珠身侧,低下头,慢慢吻去她眼角的一颗泪珠。
他哑声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
裴道珠不说话,只是委屈的掉眼泪。
如今所有的一切,郡公夫人,金银珠宝,都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是在得到这许多之后,她突然发现,比起那些俗物,她更想要的,竟然是和萧衡朝朝暮暮……
她实在担心他。
怕他在战场上一去不回,怕他在萧允的手底下吃亏,怕他为家国而战可将来天下人却要负他……
,
晚安安鸭
第333章 他并不愿意萧衡有孩子
随着窗上的冰花凝结得越来越厚,建康城的年味也越来越浓。
已经临近除夕了。
裴道珠晨起时,萧衡已经去了宫中。
侍女们卷起一层层帐帘,屋子里设了地龙,扑面而来的气息倒也是温热的。
枕星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老夫人那边送来给您调养身子的,您快趁热喝吧。”
裴道珠洗漱过后,熟稔地接过药碗。
药汁瞧着浓苦,喝起来却也藏着甘甜,并不是很难入口。
枕星笑眯眯的:“奴婢瞧着,几个媳妇里面,老夫人最疼爱的就是夫人您,自打您嫁进来,她就盼着您尽快生下孩子,比您自个儿还要着急呢!调养身子的药,这一两年也从未落下过,据说是前朝宫中皇妃们御用的配方,药材都金贵着呢。”
裴道珠喝完汤药,抱着青瓷小碗,有些怔忡。
是啊,她嫁进来这么久,肚子却还是半点动静也无。
别人家的新妇,一两年怎么也该怀上了。
她私底下不是没有偷偷请府医瞧过,可府医说她身子很是康健,给萧玄策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没有任何毛病。
枕星还在念念叨叨:“夫人和郡公如胶似漆恩爱非常,若是膝下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天底下,还有谁家比咱们家更幸福圆满呢?”
裴道珠垂下眼帘。
目光不经意落在手里的青瓷小碗上。
如果说萧衡并非萧府亲生,萧丞相又视他如仇寇,那么有没有可能……
萧丞相并不愿意萧衡有孩子?
这个念头冒出来,令裴道珠脊背一寒。
她紧紧攥住小碗,眼底情绪急剧变幻,过了好半晌,才冷静地望向枕星:“你自幼就在萧府,可是阿姑派你到郡公身边伺候的?”
枕星歪了歪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奴婢是郡公亲自从牙婆那里买的,与奴婢一起进府伺候的还有其他小姐妹,这些年都在郡公的院子里伺候,未曾去过老夫人身边。”
裴道珠微微颔首。
这么说,枕星该是可以信任的。
她提起汤药时那副高兴的神情,也不似作假。
她抬手屏退房中其他侍女,对枕星轻声道:“你偷偷把这只药碗拿出去,找沈府的府医,药碗里还残留着药汁,让他瞧瞧这药汁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出府的时候,就说去给我阿娘送些绸缎,莫要叫萧府的人起疑。”
枕星不明白:“为什么呀?难道您不信任老夫人?还是说……这府里有其他人,想要害您?”
她说着说着,忽然紧张地环顾四周,也跟着压低声音:“那今后的饭菜,可要格外注意?”
“饭菜倒是不必……”裴道珠呢喃,“最好是没有,否则……”
否则,她真不知道,今后该怎样面对萧府这一大家子人。
枕星的办事效率颇高。
才刚过晌午,她就带着那只碗匆匆忙忙地回来了。
她踏进内室,把所有侍女都撵了出去,小脸煞白,虽然压低了声音,可还是因为情绪激动,语调显得很是尖细:“奴婢实在想不通,老夫人为何要做这种事!这药确实滋补,可里面还添了一味秘药,可以坏了妇人身子,不叫她们有孕!因为十分温和,所以根本发现不了!”
,
晚安安鸭
第310章 背地里也是要对他捅刀子的
裴道珠正在梳弄发髻。
闻言,握着桃花木梳的手悄然收紧。
她盯着菱花镜,贝齿轻轻咬住下唇,脸色一点点褪成雪白。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得知事实真相的这一刻,巨大的惶恐和无助扑面袭来,似是要吞噬掉她整个人。
萧府之中,看似最疼爱萧衡的老夫人,背地里也是要对他捅刀子的……
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让一向标榜清清白白的名门萧家,做出这种龌龊之事?
她抬手,反复揉捻额角。
枕星眼圈红红,快要哭出来了:“不说世家大族,便是寻常百姓,也是盼着多子多孙的,怎的到了咱们这里,老夫人却对您做出这么可怕的事?!这事儿必须告诉郡公,求郡公为您做主!奴婢这就差人去请郡公回家,必须马上回家!”
她转身就要去办,被裴道珠及时拽住袖角。
“肯定是要告诉他的,只是……”裴道珠望向那只青瓷小碗,“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他呢?”
枕星沉默。
她自幼跟在郡公身边,知晓郡公有多么敬重萧老丞相和老夫人。
直接说出来的话,只怕他未必肯信,还要怀疑她离间他们感情。
裴道珠垂下眼帘思索片刻,示意枕星倾下身,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
再过三日就是除夕。
萧衡休沐七天,只想趁着北伐之前好好陪伴裴道珠,因此昨夜多与她缠绵了一个时辰。
晨起时,他望向帐中的少女,她鸦发如堆云,慵懒坐起的姿态妩媚娇气,宽松的衣领稍微下滑,便露出带着吻.痕的锁骨,仿若白玉雕刻成的,精致而又诱人。
裴道珠伸了个懒腰,软声娇嗔:“昨夜睡得不好,今儿还要早起请安,真真是累着我了……”
萧衡顺势坐在床边,一手环住她的细腰,低头吻了吻她的锁骨:“再睡会儿就是,我去跟母亲说,你病了,这几日都请不了安。”
裴道珠横他一眼:“大早上的说什么胡话?”
萧衡埋在她颈间轻笑,惹得裴道珠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正在罗帐里闹着,枕星笑眯眯端着药碗进来:“夫人,老夫人那边又差了侍女过来送药,您该喝药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人,乃是陆家的府医。
枕星高兴地介绍道:“对了,这位是刘大夫,乃是谢夫人特意派来的,据说对妇人受孕的病例很有研究,您让他瞧瞧,说不定很快就能怀上呢!”
裴道珠面颊微红,娇艳如牡丹:“前阵子才在宫里说过,没想到谢姐姐这就上了心……劳她费心,是我不好。”
她说着话,和枕星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大夫自然不是谢南锦派来的,而是裴道珠昨夜悄悄捎话,让谢南锦配合她演戏。
刘大夫替裴道珠诊脉时,枕星捧着热腾腾的汤药,自豪道:“要说天底下的阿姑谁最好,那只有咱们府上的老夫人!我家夫人怀不上,老夫人比谁都要操心,这一两年来每隔三日都会送调理身体的汤药,这般仔细这般疼爱,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位!”
刘大夫把完脉,面色凝重地捋了捋胡须。
他低声呢喃:“不应该啊……怎会?”
裴道珠不解:“可是有什么不对?”
刘大夫转而问道:“府上的饮食,可都经过仔细检查?”
“那可不?”枕星振振有词,“夫人的饮食,都是小厨房做的,验毒什么的也一日不曾落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刘大夫又捋了捋胡须,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药香,忽然接过枕星手里的那碗药:“这汤药,可也经过检查?”
“这倒不曾……”枕星歪了歪头,“难道你怀疑老夫人?可是老夫人最疼爱我家夫人不过,才不会害她呢!”
刘大夫不说话,只是满脸凝重地检查起那碗药。
嗅闻了片刻,他又亲自品尝。
愈是品尝,他的脸色愈是凝重。
,
晚安安鸭
第311章 不过是故意演给我看的戏
萧衡察觉到不对,问道:“这药,可是有什么问题?”
刘大夫拧紧眉头,欲言又止。
萧衡沉声:“有什么问题,你大胆直说就是,不必顾忌其他。”
刘大夫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才低声道:“药是滋补身子的好药,只是里面还悄悄添加了一味别的草药,若是女子长期饮用,会导致难以怀上子嗣。因为药性温和,因此很难被发现。再加上又是贵府老夫人那边亲自送来的,大家就更不会往这方面想了。”
他说完,紧忙垂下眉眼。
他知道世家大族里面,各种阴私之事最多。
他一个外人,知晓这种事总是不大好的。
寝屋陷入寂静。
裴道珠看着萧衡,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时此刻脸色却阴寒的可怕。
刘大夫不敢久呆,又行了一礼,就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枕星瞅了眼裴道珠,乖觉地去送刘大夫出府,顺带还给二人捎上了门。
萧衡慢慢看向裴道珠。
裴道珠脸色苍白,一手捂住平坦的腹部,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哽咽:“我不知做错了什么,让阿姑这般待我……是我错了,还是你萧玄策不得二老的心,叫他们狠心到连子嗣也不肯为你留?!”
“别装了,”萧衡声音极冷,“你一早就知道汤药有问题,今日这一出,不过是故意演给我看的戏。你怕我不信,连陆府的大夫都特意请了来,是不是?”
裴道珠面色一寒,拿手帕擦去那些泪珠。
她抬起漂亮却凌厉的丹凤眼,反问:“那你信是不信?”
萧衡沉默。
信,自然是信的。
裴阿难虽然胆大包天,却还不至于敢诬陷他阿娘。
可是……
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阿娘的背后是阿父,阿父为什么要指使她这么做呢?
裴道珠在他沉吟的时候,示弱般靠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下颌。
她看似温柔,眼底却藏着铺天盖地的漆黑寒意,软声道:“阿姑从不让我插手府里的庶务,虽然待我亲和,但更像是对待一位客人。如今,又弄出下药这种事……”
她眼圈一红,无辜地仰头望向萧衡:“我不知道你家人究竟是怎么了,但这座府邸令我害怕……等你凯旋时,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我搬回金梁园?”
她不敢直接告诉萧衡,他的身世。
也不敢告诉他,萧丞相根本没把他当亲生儿子。
她只能旁敲侧击,提醒萧衡提防这座府里的人。
她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萧衡收复北方疆土之后,就会因为再无利用价值,而沦落到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让萧衡提前防备萧丞相,算是她力所能及的事。
萧衡不再如最开始那般抗拒。
他垂眸凝视裴道珠,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少女宛如受惊的娇花,身子像是不堪风露般轻微颤抖,带着泪光的丹凤眼更是我见犹怜。
他轻轻抱住她。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低声:“我答应你。”
尽管很想去阿娘面前,当面质问她为何要下药,可他还是抑制住了这份冲动。
北伐在即,他毕竟不能再多生事端。
他闭上眼,心里对这座萧府悄然产生了一丝芥蒂和提防。
,
晚安
第312章 你我相识于微末
已是除夕。
因为新帝登基的缘故,今年的除夕宫宴格外热闹,不少家眷都获得了进宫参宴的机会。
金殿烛火煌煌,歌舞声声,官员们推杯换盏,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酒香。
裴道珠坐到顾娴身边,摸了摸两个幼妹的脑袋,忍不住弯起眉眼:“又长高了些许,将来说不定会比我还要高呢。”
顾娴笑着,宠爱地点了点裴桃夭的鼻尖:“每日吃的那么多,自然长得高。只怕咱们桃夭吃得太多,将来长得太胖,就没有郎君喜欢了!”
世人以清瘦风流为美,裴桃夭脸儿圆圆,瞧着是丰润了些。
裴桃夭扮了个鬼脸,稚声道:“我才不管别人喜不喜欢我,我自己喜欢自己就好啦!”
“你呀!”
裴道珠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又望向裴子衿。
明明是同胞姐妹,可子衿却格外文静端庄,一手挽起袖口,一手握住杯盏,极其优雅地低头抿了一口果酒,察觉到被她们注视,便甜甜地笑了起来。
大殿温暖,果酒醉人,她双颊微醺,像一颗红红的小苹果。
御阶之上,司马长乐静静看着裴子衿,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弯起嘴角。
一旁侍立的小太监见状,低声笑道:“沈府的这位庶女仪态风雅,举止端庄,在同龄的小女郎里面算是出类拔萃了。再过几年,陛下及冠选秀,该从她们之中选的。只是她身份低微,恐怕不堪为后,当一名妃子,略微是差不多的。”
选秀……
司马长乐怔了怔。
他只觉这个词遥远而又陌生。
他轻声:“朕羡慕萧郡公和他夫人伉俪情深,一夫一妻便是极好,又何必弄那许多宫妃侍妾?祖宗的规矩,也不全然都是对的。”
小太监摸了摸脑袋。
天子年纪虽小,却很有想法呢。
歌舞渐至高潮。
酒酣耳热之际,裴子衿悄悄离开金殿,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转过几道游廊,便是园林景致,宫灯映照着夜色,清晰可见大雪覆盖了花木和卷翘的屋檐,扑面而来的冷风也令人很是舒服。
“你也在这里?”
旁边忽然响起内敛温润的声音。
裴子衿惊了惊,偏头望去,才瞧见司马长乐竟然也在这里。
她连忙屈膝行了一礼:“给陛下请安……”
司马长乐亲自扶起她:“你我相识于微末,又何必拘礼?”
裴子衿悄悄抬眼瞅他,见他面色温和一如往昔,虽是天子,却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模样,不觉减轻了许多害怕和敬畏。
她软声:“陛下也是出来透气的吗?”
司马长乐点点头:“里面聒噪,我不太喜欢。瞧着歌舞升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是太平盛世,可高枕无忧。可过完年,萧郡公就要率军北上,战争结局如何,朕实在忧心。”
裴子衿从未经历过战争,也不知战争是什么模样。
但大约是十分残酷的。
她想了想,忽然踮起脚尖,抬手抚平少年眉宇间的惆怅:“那是将来的事了,陛下今夜还是开心一点……今夜是过年呀!更何况,陛下是最仁德的天子,上苍一定会庇佑您的!”
小姑娘的手温软细腻。
司马长乐听着她平和温厚的话语,满心的忧虑忽然之间消失殆尽。
,
晚安安鸭
请假条
这两天外出回来好累,请假一天早点睡觉,大家晚安安
第313章 那个狗男人总有办法把她惹哭
临近上元节,建康已是热闹起来。
到上元夜时,整座都城的灯火彻夜不息,各式花灯令人眼花缭乱,载着巨大灯笼的楼船缓缓驶过秦淮河,引得岸边的孩子忍不住跟着奔跑欢呼。
上元夜良辰美景,正该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一艘精致的画舫缓缓从拱桥下方经过。
画舫里弥漫着酒香。
白衣胜雪的郎君,怀抱三弦琴慵懒地坐在竹垫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过琴弦,那乐音平静如水,衬着沿岸的热闹和喧嚣,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洒脱。
裴道珠隔着矮案与他对坐。
白嫩细腻的指尖捏着一只青瓷小酒盏,她双颊酡红,显然是喝多了的缘故。
她半垂着长睫,余光始终落在他的手指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小酒盏,轻轻握住他的手。
乐音停了。
萧衡抬眸望向她。
少女的丹凤眼像是描过胭脂般嫣红水润,凝视他半晌,她才轻声道:“明日,你就要率军出征……到了战场上,这双手就再也不能弹琴,它要握起刀剑,要沾上血腥和人命……”
所有的风雅,都会被残酷的战争所掩盖。
裴道珠突然笑了一下:“然而,这是你的宿命。”
如同前世他踏破洛阳城那般,这辈子,他也会化作南朝最锋利的宝剑,以一往无前的姿态,狠狠刺穿敌寇的咽喉。
裴道珠膝行上前,抬手环住他的脖颈。
她仰起头,亲吻他的下巴和嘴唇:“萧玄策,我会等你回来的……”
少女的吻柔情似水,带着脂粉香,哪怕是世上最心如铁石的郎君,也会被这个吻融化。
萧衡默默扣住她的后脑。
他眸色深沉晦暗,慢慢加深这个吻。
矮案上的酒菜都已经凉透,酒盏倾倒,珍贵的酒液顺着桌案滴落,染湿了两人的袍裳。
裴道珠忽然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泪水悄然无声地从眼角滚落。
带着腥气的血液弥漫在她的口齿间,她死死蹙着眉心,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忍耐她的舍不得。
“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保证……”
萧衡低头亲吻她的眉心,哑着声音作出约定。
画舫缓缓朝下游驶去,直到城南深处,远离了一切喧嚣热闹。
挂在船边的一排流苏灯笼摇摇晃晃,灯火朦胧暧昧,竹帘被风吹动,隐约可见两道缠绵悱恻的身影。
建康城内,无数即将奔赴战场的郎君都在和家人辞别。
等到夜渐深,上元夜的灯火也逐渐散了。
满城静谧,只余下若有似无的吹笛声,和天上一轮圆圆的孤月。
……
清晨。
画舫漂浮在湖泊深处。
寒风吹进竹帘,略有些凉意。
裴道珠趴在软榻上,慢慢睁开眼。
她伸手摸了摸软榻深处,榻上果然只余下自己一人,也已没了他的温度。
他上战场去了……
裴道珠缓缓坐起,抬手揉了揉额角,继而平静地整理衣衫和发髻。
枕星带着侍女们乘坐另一艘画舫找来时,裴道珠已经穿戴齐整,正坐在船尾发呆。
“夫人!”枕星连忙扶起裴道珠,把她接到那艘画舫里,“郡公可是走了?”
裴道珠颔首:“走的时候大约天还没亮,我宿醉未醒,因此未曾察觉。”
枕星伺候她用早膳,见她面色平常,不禁好奇:“您就没有舍不得郡公吗?”
裴道珠低头喝粥:“又不是回不来了,怎么会舍不得呢?”
看似冷静自持地说着话,尾音却带上了一丝哽咽。
泪水悄然划过面颊,落进米粥里。
那个狗男人……
总有办法把她惹哭。
,
晚安安鸭
第314章 他活不活的,又有什么重要的?
就在萧衡北上之际,洛阳城。
虽然刚过上元节,却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宫中一片萧索冷清。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宫檐下结了一排长长的冰棱柱,吹来的风亦是冷的,来往宫人穿着厚厚的袄子,端着托盘的手冻得轻微泛红。
两名宫女端着茶托,往游廊尽头的一座书房走去。
其中一人小声道:“国师闭关这么久,总算是出来了……陛下病重,若是国师肯出手相救,凭着他妙手回春之术,定然能保陛下无虞!”
“说来也怪,国师每每闭关,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你真傻,像国师这种大人物,他们做的事岂是你我能够想得到的?我猜,大概是修仙炼丹,或者为国祈福之类的吧!”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外。
她们踏进书房,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点,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书房深处。
国师相冢谋坐姿随意,虽然已是中年,可一袭天青色道袍却衬得他颇有几分俊秀风流,姿容仪态并不输年轻郎君。
元承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端起茶盏,冷淡道:“御医前些日子说,父皇撑不过去年冬天,可如今天气转暖,他仍旧还未驾崩……”
相冢谋笑了两声:“听殿下的口气,是等不及想让陛下驾崩?”
“他纵容嫔妃,害死本宫的母后,又纵容其他皇子,在本宫年幼时屡屡欺凌羞辱朕,若非老师和皇叔帮衬,本宫根本活不到今日。”元承垂下眼帘,随意拣起棋盘上的几枚棋子,“如今朝廷大权已经都被本宫掌控,他活不活的,又有什么重要的?”
“所以……殿下今日来找臣的目的,是让臣袖手旁观,不救陛下?”相冢谋笑了起来,“这可是大罪。”
元承冷眼以对:“老师手眼通天,还怕获罪吗?”
“怕自然是不怕的,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一个没用的废物天子,死了也就死了,谁又在意他的死活?”相冢谋轻抚茶盏,“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萧衡。听闻他已率兵北上,这一战势必艰难。”
“老师有何良策?”
“从前萧衡并无软肋,如今却是有了。”
“老师的意思是……裴道珠?”
“我一早便说过,要你南下建康时趁机杀她,可你却贪图美色舍不得下手。如今,把她抓来洛阳倒是真好。既能叫你了却心愿,又能牵制萧衡。”
元承想起裴道珠的容色,不禁挑了挑眉。
相冢谋接着道:“萧衡身在军营,必然无暇顾及远在建康的裴道珠。恰好我在建康还有些人手势力可以利用,趁着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之际,把她掳来洛阳应当不成问题。”
元承捻着白玉棋子。
坐拥江山固然很好,可美人的温柔乡那也是极好的。
他笑道:“那本宫就等着老师的好消息了。”
他起身朝相冢谋略微行了一礼,便踏出书房。
内侍卷起门口的毡帘。
扑面而来的风透着冷。
元承嘴角的笑容消失殆尽,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前方:“那个女人说得不错,国师相冢谋,确实有问题,去查。”
,
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