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告诉他,江南的杏花都开了
暗卫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即消失在殿檐下的阴影里。
元承拂了拂衣袖,抬步走下汉白玉台阶。
一辆奢贵华丽的金色轿辇停在台阶下,四面垂着挡风用的厚重绸布。
元承踏进轿辇,端坐在里面的黑衣少女束着高高的马尾,捏着盛满美酒的白瓷小盏,正怡然自得地浅斟慢饮。
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少女掀起眼皮。
她生了一张鹅蛋脸,容貌与裴道珠有四分相像,只是眉宇间的弧度更锋利些,像是一朵长满荆棘的娇花,瞧着便觉危险,容不得丝毫亵渎。
是裴道湘。
裴道湘似笑非笑:“太子殿下可见着他了?”
元承与她隔着三尺远坐了,冷冷道:“你说相冢谋以国师身份游走于两国之间,把两国的天子和权贵都玩弄于鼓掌之上,本宫今日听他言语之间,说在建康有一股势力,然而仅凭这个,还无法佐证你的说法。”
“那是当然。”裴道湘不在意地放下茶盏,“太子殿下只管派人去查就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凭殿下的本事,总能查到端倪。若他当真如我所言,有意挑起两国争端,以毁灭天下为目的,还望殿下严惩,叫他再不能作恶。”
马车平缓地驶过宫巷,朝东宫而去。
裴道湘掀开窗帘,见外间天色已晚,于是回眸朝元承洒然一笑:“我还有别的事要查,就不在殿下这里耽搁功夫了。”
元承略一颔首,目送她像是一只燕子般轻巧地掠出马车。
前几日他在东宫处理文书时,这个女人突然出现。
她告诉他,相冢谋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目的不是帮助北国,而是毁掉整个天下。
他是太子不是傻子,自然不肯全信她,因此才有了今日对国师的试探。
可试探的结果……
国师自称常年闭关,却在建康有着自己的势力,对建康那边的局势更是一清二楚,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元承摩挲着玉扳指,等父皇驾崩,他就是洛阳的新帝。
新帝理应掌控一切,哪怕国师是从小教导他的老师,但只要他敢背叛北国,那么他便绝不会放过!
男人沉下眉眼,面庞上出现了一丝阴鸷。
……
临近清明时节,江南细雨纷纷。
栖玄寺。
枕星掩上禅房的窗户,把窗台上的一瓶淡粉杏花抱进屏风后:“为了给郡公祈福,咱们在栖玄寺住了好久。今儿春雨绵绵,想来热闹的春天是真正到了。不过晾在后院的衣裳就遭殃了,明日还得重新晾晒……夫人还在写信吗?”
因为落雨的缘故,禅房中颇有些昏暗。
裴道珠点了一盏青纱灯,伏在矮案上写字。
她点了点头,瞧了眼枕星抱进来的那瓶杏花。
花枝修剪得宜,花瓣和叶片上果然残留着好些雨珠。
她笑了笑,提笔舔墨:“他走了这么久,我只寄出去一封书信,今儿算是第二封……只是写什么,我却有些犯愁。”
鸡零狗碎的小事儿,她是不愿意去写的。
情情爱爱之类的话,她也是不愿意写的。
枕星想了想,托着腮在她对面坐下,笑眯眯道:“不如就告诉郡公,江南的杏花都开了,请他明年的这个时节,一定要与您一起赏花!”
,
晚安安鸭
第316章 这里是洛阳东宫
裴道珠望了眼那一瓶娇艳欲滴的杏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主意不错。”
宣纸洁白,一个个簪花小楷跃然纸上,一笔一画都是相思情意。
终于写完了,裴道珠吹干信纸,仔细装进信封。
在信封上提了字,裴道珠略加思索,又从那只白瓷花瓶里折下一枝杏花,放在鼻尖下轻嗅:“虽然寄到江北时,这枝杏花必定已经枯萎,但还是想寄给他……”
枕星忍不住打趣:“夫人和郡公恩爱缠绵,真是羡煞旁人!”
裴道珠娇嗔般睨她一眼。
收拾笔墨纸砚的时候,窗外的山雨渐渐大了。
屏风后的青纱灯轻轻跳跃了几下,烛芯忽然湮灭在蜡泪里。
禅房的光影昏暗了下来。
裴道珠打了个呵欠,揉了揉额角:“我竟有些困了……”
枕星跟着打起呵欠:“可不是?许是中午吃多了的缘故吧,这寺庙里的斋饭真是美味,尤其是那两盘野菜,也不知怎么做出来的,比府里的还要鲜嫩可口……”
主仆二人说着话,先后趴伏在矮案上,竟是昏睡了过去。
禅房门窗紧闭,那一瓶杏花安静地绽放,花叶上残留的露珠悄无声息地蒸发到空气里,不知在何时弥漫出浓郁而又诡异的甜香,逐渐充斥了整座禅房。
乌云压境,滚过阵阵闷雷,山中变得更加昏暗。
过了片刻,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一名身穿花神教道袍的男人,径直绕到屏风后,毫不犹豫地抱起裴道珠,又迅速离开了禅房,消失在黢黑的茫茫雨雾之中。
……
大半个月后,洛阳。
裴道珠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恍如隔世。
她揉着脑袋,痛苦地想要坐起身,可四肢却使不上力。
她望向帐外,这里是一座奢贵精致的寝屋,妆镜台和其他家私一应都是金丝楠木的,床柱上还雕刻了繁复漂亮的云龙纹。
地砖是尊贵的浅金色,铺着一块块质地柔软的毯子,毯子上织钩着圣洁无瑕的雪莲花纹,雪莲花纹……
裴道珠眯了眯丹凤眼。
皇族才有资格使用云龙纹,而雪莲花乃是胡族的信仰之花,一贯被北国皇族使用。
所以……
这里该是北国皇族的地盘。
许是长时间未曾清醒和进食,她想完这一点,眼前就虚弱地一阵阵发黑。
一道低沉的笑声忽然从帐外传来。
元承撩开帐帘,一手持扇,颇有几分风流贵公子的纨绔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欣赏榻上的美人:“裴姑娘,好久不见。把你弄来洛阳,着实费了本宫好大的心思……哟,瞧你这幅模样,怕是因为沿途服食丹药过多,产生了副作用……若是被丹药弄坏了脑子,那可真是本宫的过错了。”
裴道珠有些恍神。
隐隐约约记起,她似乎是被人偷偷劫持到洛阳的。
她被装进货箱,为了不让她醒来又为了让她续命,一路上都在被喂食各种各样的丹药。
现在,她落到元承手里了……
裴道珠脸色苍白,抬眸直视面前英俊却狠戾的男人,因为长时间未曾开口说话,声音显得很是沙哑:“你想利用我,对付萧玄策?堂堂北国皇太子,也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
,
晚安安鸭
第317章 等你恢复了身体,再来宠幸你
面对裴道珠的指责,元承笑出了声。
他肆意欣赏着少女的美貌,犹如欣赏自己的藏品。
虽说裴道珠和裴道湘的容貌有三四分相似,但她看起来更加娇艳柔媚,举手投足都是温柔婉约的气息,像是一泓清澈温润的春水,诱着人掬起品尝。
深邃的眼底掠过阴鸷的占有欲,他轻嗤一声,漫不经心道:“本宫是怎样的人,你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又何必多次一问。好好在这里呆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或许你的余生,都会在这座宫殿度过。本宫还要政务处理,等你过几日恢复了身体,再来宠幸你。”
他放下帐幔,转身离开了寝殿。
裴道珠面无表情。
她是在栖玄寺被劫持的。
昏迷之前,隐约嗅到了浓郁的甜香。
是那瓶杏花有问题吗?
杏花放在窗台上,有人在杏花的枝叶间洒了迷药,被枕星抱回禅房之后,迷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出香味,她和枕星逃无可逃,因此才中了计。
裴道珠暗暗喟叹。
到底是她大意了……
这下好了,还不知道她会给萧玄策带去怎样的麻烦。
……
与此同时,江北。
萧衡的军队已经渡过大江,就驻扎在江北沿岸。
春日里江水滔滔雾气蒙蒙,军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湿漉漉的。
军帐。
萧衡端坐在矮案后,慢条斯理地拆开一封密信。
密信经过特殊处理,经过蜡烛火烤,才慢慢呈现出山川城池的舆图——
竟是洛阳极其附近的军事布防图。
问柳恭敬地伺候在侧:“又是从洛阳那边秘密传出来的,也不知那位奸细是什么来历,竟然连这种机密的东西都能弄到手……不愧是相爷亲自培养出来的,果然厉害!”
萧衡盯着舆图。
谨慎地把所有内容都记下以后,他才烧掉那张图:“我从前也不知,阿父还在洛阳城安排了奸细。北国皇族虽然残暴无道,然而却极其聪慧,能够瞒天过海留在洛阳城中探听机密,那奸细必定不是常人。”
“等战争结束,您倒是可以见见他。”问柳笑了起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骚动。
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风尘仆仆地钻进营帐,哭着跪倒在地:“主子!夫人她,夫人她不见了!”
问柳的瞳孔微微缩小:“枕星?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好的,夫人怎么会不见了?!”
枕星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栖玄寺的事情说了一遍:“……等奴婢醒来的时候,夫人就不见了,想必是被贼人掳走了!事关名节,奴婢又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告诉沈大人,可是沈大人翻遍了建康,也没能找到夫人!奴婢实在无法,想着夫人是不是被北国人劫持走了,因此来向主子求救!奴婢照看不周,求主子责罚!”
她以头贴地长跪不起,哭得极其悲伤。
萧衡面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枕星想起什么,又从怀袖深处掏出一封信和一枝干枯凋零的杏花:“这是夫人还在的时候给您写的信,还有这枝杏花,也是夫人打算寄给您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不敢抬头去看萧衡的脸色。
,
晚安安鸭
第318章 我想见见她,不知是否能如愿?
萧衡声音沉冷:“自己下去领罚。”
没有被直接处死,对枕星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她哭着行过礼,乖觉地下去领罚。
萧衡拆开信。
信上那一手簪花小楷他很熟悉,是裴阿难的字迹。
只寥寥数语,称江南的杏花都开了,问他明年这个时节,可否能与她踏青赏花。
萧衡拿起那枝枯萎的杏花。
他放在鼻尖下轻嗅,然而杏花早已没了香气,枝叶花瓣都掉光了,看起来空落落的。
他慢慢攥紧那枝杏花。
既然翻遍了建康城也没能找到人,那么必定是外面的人干的。
有本事把裴阿难从建康带出去,只怕幕后凶手就是手眼通天的元承。
花枝在他的掌心逐渐扭曲折断,直到化作齑粉。
萧衡脸上弥漫着浓烈的杀气,像是要把元承挫骨扬灰般,慢慢撒落那堆齑粉。
气氛正紧张时,一名心腹匆匆进来,恭敬地呈上一支发簪:“北国那边突然派了信使,自称是皇太子的侍卫,来给主子送这支发簪……”
点翠描金的发簪,款式简单而优美。
萧衡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裴道珠的东西。
问柳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夫人果真是落到了元承那个狗贼手里……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卑职带些人手,偷偷潜入洛阳,救出夫人?!”
萧衡抬手,示意他别再继续说。
他把玩着发簪,声线沉了几分:“元承送这根簪子,无非是想告诉我,裴阿难在他手里,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既如此,暂且如他所愿按兵不动就是,且看看他后面还会玩出怎样的花样。”
“可是……可是主子就不担心夫人的安危吗?”问柳急得满头大汗,“元承那狗贼居心叵测,只怕夫人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过您说的也对,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会让夫人的处境更加糟糕……”
萧衡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从容。
他笃定道:“她不会有事。”
起初听闻裴阿难被元承劫走,他心底是十分慌张的。
可是与她携手走过这么远的路,他知晓她无论是心机还是心态,几乎都是天下顶尖,能难倒裴阿难的事,似乎还没有几件。
这次,也不例外。
思及此,他吩咐道:“传令下去,挂免战牌,所有将帅不得擅自出战。”
……
与此同时,洛阳。
经过几日休息,裴道珠逐渐恢复了正常。
她居住在东宫一处名为幽兰苑的小院子里,院里院外把守森严,并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对于元承的价值,因此也没打算逃出去,醒来后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在幽兰苑的后院墙底下溜达了一圈。
而元承忙于前朝战事,这几日也没有来看过她。
如此过了几日,裴道珠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唤来一名侍奉她起居的小宫女,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你可认得这个?”
侍女瞧见那玉佩上的刻字,立刻笑了:“这是公主的信物玉佩!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见公主吗?”
裴道珠取出的那枚玉佩,乃是当初元栩栩去建康时,亲手送给她的。
她觉着玉质通透好看,因此常常戴在身上。
裴道珠颔首:“我想见见她,不知是否能如愿?”
“姑娘若是使唤别的宫女,纵然取出这枚玉佩,那也是不成的。可奴婢就不一样了,奴婢乃是公主的人。”小宫女眨巴了一下眼睛,“姑娘运气好,恰巧撞上奴婢。”
,
晚安安鸭
第319章 真想把她当做珍宝,藏进自己的私库
当晚。
寝殿屏风后置着木雕浴桶,热气氤氲,裴道珠卧在浴桶里,正惬意地泡澡之际,忽然被一双温凉的小手捂住了眼睛——
“裴姐姐,你猜我是谁?”
裴道珠弯起唇。
虽然和元栩栩的关系算不得亲近,可是在陌生的异地他乡,遇见熟识的人已经很好了。
“公主殿下……”她柔声。
“哎呀呀,被你猜出来啦!”元栩栩笑眯眯地放开手,绕到浴桶前面,“这么久没见,裴姐姐仍旧美貌如初,叫人倾倒!”
她说着话,眼睛还不规矩地往水里瞄。
裴道珠抚了抚水面上的花瓣,状似无意地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又抬眸打量元栩栩,见她穿着夜行衣,便猜测她是偷偷摸摸进来的,可见元承对她的看守实在很严,竟是连元栩栩也见不得。
她道:“今夜请公主过来,一则是故人相见亲近亲近,二则是想求公主一件事。”
元栩栩眉目灵动犹如传情,笑道:“裴姐姐如今是东宫的金丝雀,定然是想求我帮你逃出去,是也不是?只可惜皇兄把幽兰苑看管得很严,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带你走呢!”
她在屏风后来回踱步,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回眸瞅了裴道珠一眼。
热雾里的少女,唇红齿白肌肤沁雪,鸦青的长发如云朵般堆叠,肩颈曲线优雅而窈窕,她是那么的纯洁无瑕,美的宛如神明。
跟着皇兄的下场,不过是将来在宫里做个妃子。
妃子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玩物罢了。
真想把她当做珍宝,藏进自己的私库。
元栩栩眼底流露出一丝狡黠,忽然弯起眉眼:“真想逃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浴桶里的水逐渐凉透。
元栩栩已经走了。
裴道珠漫不经心地擦拭干净身子,没叫宫女进来伺候。
她穿上一件轻薄柔软的寝衣,望了眼镜中眉目如描的少女。
她知道元栩栩对她的心思,今夜所有,不过是刻意为之。
元栩栩肯帮她,那就再好不过。
她坐到妆镜台前,刚在面颊上敷过滋养肌肤的花露,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其中隐约夹杂着不少女子的娇语,像是有一大群女子闯了进来。
她淡淡道:“外面在闹什么?”
一名小宫女低着头进来禀报:“乃是东宫里的其他姬妾,她们得知幽兰苑多了一位美人居住,因此想进来拜访您。”
裴道珠挑了挑眉。
那群姬妾,大约是把她当做了元承的新宠,想瞧瞧她是怎样的人物。
前世也是如此,她北上和亲嫁进东宫,那群姬妾便迫不及待地来见她,后来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各种欺负她的人也不少,其中尤其以一位胡姬为甚,好似是唤作冯姬。
只是那位冯姬,最后的结局也是很凄惨的。
思及此,裴道珠没把她们放在心上,整理过仪容,便安心思考元栩栩刚刚提出的计划。
幽兰苑外。
姬妾们环肥燕瘦各有美貌,一起聚集在门外,见侍卫们死活不让她们进去,只得暂且作罢。
一位年纪小的女子不屑道:“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竟然被保护的这般严实!想当初冯姐姐刚来东宫时,被殿下万般宠爱,却也不曾有这种待遇!”
一名美人立刻胯下脸。
美人身姿高挑,生得高鼻深目,微卷的褐色长发披散在腰间,即便是略显清寒的夜晚,也仍旧穿着水蓝色薄纱长裙,因为衣袖过短而露出一截蜜色手臂,手臂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黄金手钏,愈发显得风情万种。
正是冯姬了。
听见那女子的话,她翻着白眼:“一时新鲜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等殿下厌倦了,不过是跟那些冷宫弃妃一般下场。听说还是个卑贱的汉人,呵,她也配得宠?走着瞧!”
她说完,眼睛里闪过凶光,很快带头离去。
,
晚安安鸭
第320章 在建康的那两年,为什么要骗我?
东宫里多了一位美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宫人们对她的身份议论纷纷,只是谁也猜不出她究竟从何处来。
“听说,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宫女端着茶盘穿过游廊,神秘兮兮地对小姐妹咬耳朵,“就算是冯姬,也比不上她半分美貌!”
小宫女稀罕:“世上当真有那么美的人吗?”
“听闻是汉人女子,生得冰肌玉骨娇美窈窕,如同春水做的一般,自然与咱们不同。”
两人说着话,往游廊尽头去了。
拐角的阴影处。
一名侍卫抱着长剑,安静地靠在廊柱上。
他穿穆王府的细甲,头戴暗金色狻猊兜鍪,兜鍪前的半片金属镂花面甲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润红的薄唇。
“东宫里的美人……”
他摩挲着剑鞘,想起萧衡给他传来的密信。
信上说,阿难被元承劫走了。
那么东宫的美人,会是阿难吗?
侍卫的唇线绷得很紧,不动声色地压了压镂花面甲,朝另一侧走去。
因为皇帝病重随时都可能驾崩的缘故,朝臣们都守在宫中,到夜深时分,宫中仍然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一道矫健的黑影悄然掠过宫殿屋脊,趁着月色往东宫方向而去。
幽兰苑的灯火已经熄灭,只寝屋的屋檐下挂着两盏青灯。
花窗里透出些微橘黄光影,依稀可见有清瘦窈窕的女子,正坐在书案边写字。
黑影屏息凝神,避开暗处的守卫,宛如清风般顺着敞开的后窗落进寝屋。
清风泛起书页,吹的烛火簌簌摇曳。
裴道珠按住那一沓宣纸,好奇地回眸望去。
后面是一副描金屏风,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正要收回视线,却敏锐地注意到屏风一侧投落在地面的影子——
有人悬空在房梁上。
她握笔的手紧了紧,随即假装无事地收拾整理好书案。
她提起裙裾,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走了两步,她突然仰头,声音冷静而沉冷:“谁在那里?!”
房梁上半蹲着一个人。
四目相对,即便对方的脸上蒙了黑巾,她也一眼认出那熟悉的眉眼。
她失态:“萧玄策?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影蹙了蹙眉。
裴道珠跟着蹙起秀眉,只怔了一瞬,立刻道:“你不是他,你是——”
黑影纵身而下,及时捂住她的嘴。
案台上的烛火被风吹熄。
轻盈皎洁的月色透窗而来,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屏风上,扬起的白色裙裾和宽袖像是一场场旧梦,过往的虚无梦幻,在这一刻尽皆化作可以用手触碰的真实。
月光在裴道珠的瞳孔里轻微跳跃,泛红的眼尾犹如一瓣桃花。
她推开黑影的手,凝视他的眉眼,连声音都在发颤:“你是……玄策哥哥?”
黑影沉默。
“我不明白……”裴道珠哑声,“在建康的那两年,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用‘萧玄策’这个名字接近我?!为什么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外传来虫鸣声,更显寝屋寂静寥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声音极轻地开口:“情非得已,抱歉。”
“什么情非得已,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过往一笔带过吗?”裴道珠推开他,“你和萧衡生了一副同样的容貌,却像是活在暗中,不能见人似的!如今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洛阳,我不明白!”
,
晚安安鸭
第321章 难道说……他们是北国人?
“我叫萧野……”
黑影忽然低声,然后慢慢摘下了黑巾。
裴道珠怔住。
她凝视他与萧衡同样的容貌,忍不住捂住嘴:“你也姓萧,你和他……”
“是手足,是兄弟。”萧野扯了扯薄唇,轻笑了一下,“故事很长,却无法对外人道。我今夜过来,只是想确定东宫里的那位美人是否是你,你又是否安好。”
“是怎样的故事?又为何不能为外人道?”裴道珠蹙着小山眉,“我有足够的时间听你说,也不会愚蠢到把你们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你对我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竟然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
亏她当初拒婚时愧疚了那么久,原来撒谎的不只是她,他也在撒谎!
面对少女的质问,萧野仍旧选择了沉默。
裴道珠小脸泛白,围着他慢慢走了一圈,试图自己分析:“你们是双胞兄弟,可我却未曾听他提起过你,萧府也完全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所以,萧丞相把萧衡养在明面上,而你是被养在黑暗里的那一个。你身处北朝皇宫,看起来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你是被萧丞相放在这里的一枚棋子,也是所谓的间谍,对不对?”
萧野挑了挑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裴道珠缓缓落座。
她抚了抚飘逸宽大的白袖,望向萧野的目光又复杂两分。
无论是萧衡还是萧野,似乎都不知道,他们并非萧丞相的亲生骨肉。
萧丞相甚至视他们为仇寇,连萧衡送去的寿礼也要无情毁掉。
他们在为仇人做事,他们要为了萧丞相,倾尽毕生之力覆灭北朝——
为什么偏偏是北朝?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迅速掠过裴道珠的脑海。
萧衡和萧野比江南人更加高大的骨架,更加深邃的眉眼,更加挺拔的鼻梁……
难道说……
他们是北国人?
这个念头令裴道珠不寒而栗。
她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萧野见她出神,虽不知为什么,却也不愿多问。
他上前,在少女面前单膝蹲下,温柔地为她整理裙裾。
“过去骗了你,我很抱歉。”他声音清润,像是南国的春水,“我记得邂逅你的那一天,正是江南杏花烟雨的时候,你穿碧罗裙,撑一把纸伞,蹙着眉徘徊在细雨蒙蒙的秦淮河畔……只一眼,我便心动了。于是我不顾禁令,借用玄策的名字上前与你说话。与你在一起的那两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只是……只是我肩上背负的不能只是风花雪月,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舍下了你,留你一人在那座残酷吃人的都城,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你,是我不好。”
指尖轻抚过少女洁白的裙裾。
他垂下眉眼,薄唇似有笑容:“后来得知你和玄策大婚,我很欢喜。他那个人……嘴硬心软,又向来护短,定然是能护你周全的。”
带着最后一丝眷恋,他慢慢收回了手。
他起身,深深凝视过年少时爱慕的姑娘,才消失在寝屋里。
满地月光,澄澈无瑕。
裴道珠闭了闭眼。
她向来沉湎于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可是此时此刻,头脑竟然意外的清明。
如果萧衡和萧野是北朝人的血脉,那么他们的父亲和母亲定然不是普通百姓。
很有可能,会是与萧丞相有过节的当朝权贵。
那么这范围就很小了。
只要查清楚二十年前,谁家丢了一对双胞胎,萧衡和萧野的身世,岂不是就很明了?
裴道珠暗暗攥紧拳头。
次日。
元承难得抽空,来幽兰苑见裴道珠。
正是清晨,暮春初夏的阳光透过绿纱窗,少女当窗理云鬓,纤白的小手拈起一颗珍珠耳坠,温柔地戴在耳珠上,侧颜娇艳如花。
元承笑了笑。
都成他的笼中雀了,却还能如此从容精致,不愧是裴道珠。
,
晚安安鸭
第322章 这色胚,还挺讲究
他站在妆镜台边,欣赏裴道珠当窗理妆的模样。
看了半晌,他伸出手,碰了碰少女耳间的珠坠。
珍珠温润细腻,可少女的肌肤比珍珠还要丝滑柔软。
他的指尖沿着裴道珠的耳廓一路往下,轻抚过娇嫩白腻的细颈,本欲朝纵深处去,只是不知想到什么,又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手。
他压下阴鸷的眉眼,讥讽开口:“萧衡,区区士族子弟,何德何能,能把如此绝色收进府中?我为太子,天下绝色,合该藏进东宫。从最开始,你就该是本宫的。”
裴道珠暗暗撇嘴。
这话听着霸气,实则不过是个色胚罢了。
她按捺住心底的鄙视和嫌弃,起身朝他仪态万千地施了一礼。
她柔声:“我虽不喜殿下,却也知道如今自己寄居在殿下的东宫里,事事都需要您的照拂,才能好好活下去。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愚蠢到自不量力擅自逃跑,还请殿下放心。”
元承讥笑,在一旁慵懒落座。
他随手端起宫女呈上来的酪浆:“弄这一套说辞,究竟意欲何为?直接开门见山吧。”
裴道珠款款上前,为他点上一炉龙涎香。
她的声音比水还要温柔:“幽兰苑无趣至极,这几日除了读书练字,再无别的事可做。我与公主乃是旧识,我想请公主来幽兰苑说话玩耍,不知殿下能否应允?”
元承屈指,缓缓叩击桌案。
元栩栩是他亲妹子,不可能做出不利于他的事。
更何况他存着把裴道珠永远留在洛阳的念头,她将会是他的宠妃,让她提前和他的妹妹打交道,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思及此,他道:“允了。”
裴道珠没想到,把元栩栩弄进幽兰苑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她立即绽开一个笑容:“多谢殿下。”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进来,询问元承是否在幽兰苑用午膳,又道:“冯姬那边派了宫人过来,说是特意为殿下准备了您爱吃的羊羹,请您赏个脸。”
裴道珠本以为元承会拒绝,没想到他却一口应承:“许久未曾吃过她那边的羊羹,过去瞧瞧吧。”
他起身要走,余光瞥见裴道珠发怔的目光,他轻蔑地笑了两声:“你把本宫当什么了?本宫喜爱美人,却更喜爱心甘情愿的美人。来日方长,你总归会成为本宫的女人。”
说完,径直扬长而去。
裴道珠挑了挑眉。
这色胚,还挺讲究。
她拢了拢衣领,讲究才好,他讲究了,她才不会吃亏。
午后,元栩栩就过来找她了。
少女兴奋得什么似的:“裴姐姐,你是怎么劝服皇兄的?他那么坏的一个人,却肯让我来见你,也不怕我拐走了你!”
裴道珠提前设了精致的茶点。
她示意元栩栩坐,宛如闲聊般打开了话题:“他知道我在这里无趣,因此才肯放你进来。往后的一段时日,我怕是都要待在洛阳。你与我说说,这朝中的贵人们吧?免得将来我不知规矩,得罪了他们。”
“这话真是蹊跷,就不像是裴姐姐能说出来的话。”元栩栩把玩着小辫子,眼眸里流光溢彩尽是狡黠,“裴姐姐是想探听什么消息吧?”
,
晚安安鸭
第323章 他是仇人的孩子
裴道珠挑了挑眉。
元栩栩一贯聪明,她知道的。
她也懒得瞒她,给她递了一块乳酪糖糕:“纵然我探听到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去不是?更何况,世家权贵的家长里短,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吧?”
元栩栩歪了歪头:“这话不假,朝廷机密、军事布防一类的机要,我定然是不能与你说的,但家长里短鸡毛琐事,却可以谈一谈。那么,裴姐姐想听哪家的八卦?”
裴道珠垂下眉眼,挽袖斟茶。
洛阳不兴吃茶,这两块茶饼是元承特意花重金从南方商人那里收购的。
她吃着味道还不错。
她优雅地端起茶盏,在氤氲的热雾中吹了吹茶汤,抬眸时凤眼流光溢彩,娇艳的宛如牡丹:“后宅,子嗣。”
“可否具体些?”
裴道珠认真道:“听闻你们也讲究家族血统,所以洛阳的高门大户,大约也都很重视嫡子吧?若是嫡子生病夭折,又或者失踪不见,会立庶子为继承者吗?”
“裴姐姐怎么净说废话,嫡子都没了,不让庶子继承,难道是要断掉一族香火吗?”元栩栩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漂亮。
笑了片刻,她突然又正经道:“不过,自然也会有例外。像我皇叔,他年轻时爱上了一位汉人歌姬,力排众议娶她为妃,婚后,他们有了一对双胞胎,只是不知怎的,那对兄长生下来不久就和王妃一起失踪了……这些年皇叔派出不少暗卫搜查,可始终一无所获。”
裴道珠低着头。
捧着茶盏的手,忍不住轻轻发抖。
过去的所有疑惑,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萧老太爷死在北国的铁骑之下,萧丞相为了复仇,盗取了北国穆王的孩子,把他们抚养长大,教他们各种本领,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北国皇族自相残杀。
怪不得萧衡和元承的容貌略有相似,原是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一种血!
怪不得萧丞相总是对萧衡格外苛刻,因为他是仇人的孩子!
而现在,萧衡正在率兵攻打他自己的母国!
萧丞相筹谋二十年,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吧?
等将来事成,萧衡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元栩栩观察到裴道珠不对劲,不禁好奇:“裴姐姐,你怎么了?”
裴道珠回过神,按捺住心底的震撼,假装无事地捋了捋鬓角碎发:“难道是王妃并不爱穆王爷,所以带着孩子偷偷逃走了?”
“怎么可能?”元栩栩笑了起来,“我虽未曾亲眼见过,可宫里的老人们都说,皇叔和他的王妃感情极好,哪怕王妃出身低微,只是一介歌姬,但皇叔依旧很疼爱她,为了她,这些年都未曾再娶呢!偷偷告诉你哦,我听说那位王妃容色倾城,歌喉尤其曼妙……”
她把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尽数告诉了裴道珠。
裴道珠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问道:“歌姬出身?她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清楚,好像姓白。”
姓白的歌姬……
裴道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白乐漪!
,
晚安安鸭
第334章 前世死因
白乐漪,原是陇西李氏送去建康的奸细,却在进入萧家之后,莫名其妙断了所有联系。
她消失了数年,再度出现时,以失忆的方式躺在乌衣巷的角落,而后被崔家家主捡回去,成了他园子里私藏的娇妾。
再之后……
有了崔慎。
“啪!”
裴道珠手中的白瓷茶盏,倏然跌落在地。
溅起的茶水染湿了她的裙角,她慌乱地俯身收拾,被元栩栩握住了手。
元栩栩唤来宫女收拾地毯和茶盏,又牵着裴道珠进了屏风后。
她亲自替裴道珠挑了一套罗襦裙,帮着她仔细换上:“好好的,怎会如此失态?莫非裴姐姐认识那位姓白的歌姬?”
“二十多年前的人,我怎会认识?”裴道珠立刻否定,“刚刚是手抖了一下,才不小心把茶盏弄丢在地。”
元栩栩是不信她的话的。
只是她知道,即便自己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否则皇叔早就把他的王妃带回洛阳了。
她没再管这些陈年旧事,只认真道:“父皇病危,随时有可能驾崩。等皇兄继位,定然会比父皇严厉百倍,我也会被皇兄强迫着,嫁给不喜欢却位高权重的臣子。裴姐姐,你我约定好了中元节那日逃跑,可一定要算数呀!”
中元节节日盛大,到时候宫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热闹活动。
趁着人多混乱偷偷逃出宫去,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裴道珠点点头:“你放心就是。”
元栩栩走后,裴道珠独自坐在屏风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如果她的所有猜想都是正确的,那么崔慎其实就是萧衡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逼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若是将来他知道真相,会不会崩溃?
至于策划这一切的萧丞相……
萧衡又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父亲呢?
初夏的日光十分温和,窗外的榴花开得娇艳,引来蝴蝶翩跹。
裴道珠垂下头,把小脸埋进自己的掌心。
脑海之中,无端浮现出前世种种。
前世北国覆灭,萧衡成了最大的功臣。
她被萧衡安置在别苑,虽然很少出门,却也听说过萧衡权倾朝野地位显赫。
可是……
萧丞相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执掌南国的政权?
她又想起了除夕那夜,自己落水而亡的事。
该是身处怎样的绝境,才会促使她做出跳水自杀的选择?
洛阳最艰难的那十年,她挺过来了。
给萧衡做外室的屈辱,她也挺过来了。
她裴道珠,怎么会那么不爱惜性命呢?
裴道珠双眉紧蹙,脑袋忽然一阵阵泛疼。
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突然如闷雷般在脑海里响起:
——今夜除夕,他是要与你守岁的。他信任你喜欢你,这杯毒酒,你拿去给他喝了罢。
——为什么要给他死?他根本不是萧家子嗣,他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如今北国覆灭他再无利用价值,自然该死!
——裴道珠,只要你亲手送他上路,本相会为你正名,不仅会帮你免去祸国妖妃的骂名,还会让裴家重新位列世家!否则……你该知道本相的手段!
萧允威逼利诱的嘴脸,清楚地浮现在面前。
裴道珠冷汗淋漓,猛然从掌心抬起头。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谨慎如她,怎会在除夕夜独自出去?
是萧允派人请她去萧府说话的缘故!
那时她对萧衡的感情很复杂。
她最终拒绝了萧允的毒酒。
可她低估了萧允的狠辣。
她提着灯笼独自走在秦淮河畔时,被萧允派出的刺客推进水里灭口,又伪造出自杀的假象,她毕竟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她活着回去。
云翳遮住了太阳。
西窗下,裴道珠慢慢闭了闭眼。
,
晚安安鸭
第335章 可是被欺负了?
洛阳宫中,皇帝病重,战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
而萧衡那边,因为要保证裴道珠的安危,所以始终高挂免战牌。
两军僵持之际,中元节渐渐临近。
裴道珠虽然被锁在幽兰苑,却也能通过进进出出的宫女知道许多新鲜事儿,比如大罗寺和小罗寺的高僧们都进了宫,要趁着中元节为天子祈福,可天子日渐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了。
裴道珠听着热闹,一边轻摇手里的绢纱团扇,一边瞟了眼案台上新摆的燕窝羹:“平常送来的都是血燕窝,今儿怎么是白燕?”
白燕窝的品质,自然是远远不及血燕窝的。
宫女尴尬地讪笑两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东宫里其他姬妾吃的都是白燕窝,只姑娘这里是血燕,冯姬昨儿理账时发现了,因此不让小厨房再给您送血燕。”
因为东宫没有太子妃,所以一切庶务都是由冯姬打理的。
裴道珠笑了。
眼底掠过算计,她示意宫女退下,又打发另一名宫女去请元承。
元承黄昏过来时,就瞧见裴道珠一袭白罗裙,鸦发梳成高髻,半点儿钗环也无,坐在绿纱窗下更显清幽高洁不可亵渎。
他走近了,淡淡道:“今儿倒是有雅兴,竟然会请本宫过来说话。怎么,可是想通了?”
说完,才发现裴道珠眼圈如桃花瓣绯红,丹凤眼里蒙着漉漉水光,竟像是哭过一般。
他心底涌出一阵烦躁,环顾四周宫女:“可是被欺负了?”
裴道珠垂下长睫:“我虽出身落魄,却也是娇养长大。嫁给萧衡的那两年,更是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委屈。如今到了殿下的东宫,却只能吃些次品……点下口口声声说爱我,难道这就是殿下的爱吗?”
元承望了眼桌案上冷透的燕窝。
是寻常白燕窝。
他记得幽兰苑这边,提供的一向都是血燕。
恐怕是冯姬擅作主张,暗中给改了的缘故。
他拂袖落座:“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种鸡毛蒜皮之事,也值得特意向本宫告状?不过——你肯向本宫诉苦,倒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裴道珠在心底暗暗鄙夷。
她在谋划大事呢,谁要向他诉苦了?
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拿绢帕擦了擦眼眸,柔声道:“燕窝事小,被人欺负事大。冯姬这番举动,无非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我,这东宫是她说了算。我如今软禁在幽兰苑,与囚徒无异,她瞧不起我也是有的……我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瞧得起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还带上了哽咽。
元承不耐烦地揉了揉额角。
父皇病重,前朝的事都是他在处理。
他实在懒得在这种后宫之事上耽搁工夫。
他道:“那你想如何?”
“所求不多,只想能够与其他姬妾那般,在宫里自由走动。”裴道珠揉着绢帕,“中元节在即,我从未见识过洛阳的中元节,还请殿下允准,给我些许自由,让我在那日能像东宫里的其他姬妾那般,也能随意参观那些热闹。”
,
晚安安鸭
第335章 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元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少女哭起来宛如梨花带雨,本就白皙通透的面容透出漂亮的绯色,美得像是一块明玉。
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捏着绢帕,指甲上染了漂亮的丹蔻,一举一动都娇贵矜持,与他东宫里那些胡姬全然不同。
许是这些天夜以继日地处理朝政令他心烦气躁,也或许是因美人的容貌而心猿意马,元承甚至没有深思,就一口应承下来:“允了。”
他说完,心底涌出些微懊悔。
裴道珠狡猾多端,放任她离开幽兰苑,真的可以吗?
焉知会不会中了她的圈套?
他正想反悔,裴道珠已经笑盈盈地站起身来,用汉人的礼节朝他福了一礼:“从前挺瞧不起殿下的,如今殿下这番心胸,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元承:“……”
反悔的话,似乎都说不出口了。
中元节很快就到了。
裴道珠梳妆打扮时,听见窗外两个小宫女议论:“我听说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昨夜吐血了大半宿,如今已是人事不知了!”
“天呐,怪不得今日正殿那边,人人神色惶惶!若是陛下就此驾崩,那咱们殿下就该继位了……东宫里面,就数咱们幽兰苑的这位姑娘最得殿下宠爱,你说殿下会不会立她为后?”
“……”
两个小宫女越说越离谱。
裴道珠紧紧握着象牙梳子。
若是元承继位,凭他的雷霆手段,定然比他的父皇强上许多。
那么和南方的战争,也会在他的率领下很快开始吧?
元承,萧衡,穆王爷,北国皇族……
裴道珠想着其中的关联,娇艳的小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必须赶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把这个二十多年前的秘密告诉萧衡!
裴道珠放下梳子,起身走出了寝屋。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幽兰苑。
东宫的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迎面而来的几位姬妾,也同记忆里一样。
许是被元承警告过,冯姬只是趾高气昂地瞪她一眼,没敢为难她,就带着其他姐妹扬长而去。
裴道珠跟着离开东宫,越往紫宸殿方向走,越能遇见更多的高僧和各式各样的彩色经幡。
她正看得热闹,冷不丁被一名小宫女拦住。
小宫女笑嘻嘻的:“我家公主请姑娘进一步说话。”
她是元栩栩的心腹。
裴道珠会意,立刻随她去御花园见元栩栩。
抱厦里,各种逃跑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元栩栩一把拽住裴道珠,兴奋道:“这是僧袍,快换上!我特意准备了两顶略大些的僧帽,咱们把头发藏在僧帽里,混在其他和尚里面离开皇宫,定然不会被发现!”
裴道珠乔装打扮好,随元栩栩从抱厦跳窗离开,只把元承留给她的那些宫女丢在前门。
出宫的时候,意外地顺利。
直到坐上离开洛阳的马车,裴道珠才知道为何会如此顺利。
元栩栩的心腹侍卫策马追上她们,来不及顾忌裴道珠也在场,压低声音在车窗边道:“陛下驾崩了!”
裴道珠猛然抬起头。
她从未见过这位老皇帝,可他却是元栩栩的生身父亲。
他走得这样匆忙,元栩栩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她安慰一般,轻轻握住元栩栩的手。
元栩栩的面容笼罩在马车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元栩栩埋首在裴道珠的怀里:“裴姐姐……”
裴道珠轻抚着她的脑袋:“都是我不好,让你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哈哈哈哈哈哈!”
裴道珠话还没说完,元栩栩忽然纵声大笑。
她得意地抬起眼帘:“我对他根本没有感情,他死不死,与我何干?!我是皇兄亲自带大的,那个老头只想用我笼络权臣,我才不喜欢他呢!”
她脸上确实毫无伤感之色。
裴道珠沉默。
她竟忘了,洛阳的皇族一向心性残忍,对亲情看的极淡薄。
“不过——”元栩栩面色微沉,“他死了,皇兄定然要找我去守灵,咱们得快些离开洛阳才好!”
就在马车驶向城郊时,宫中。
老皇帝的遗体,安静地躺在龙床上。
殿外跪着乌压压的文武百官,皆都掩面哭泣。
元承面无表情地坐在殿内:“找不到元栩栩和裴道珠?”
侍从惊恐地跪倒在地:“公主一向贪玩,许是上哪里玩去了也未可知……至于裴姑娘,也许,也许是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
晚安安鸭
第336章 逃跑,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矮案边还坐着一人。
道袍布鞋,面容端美,岁月并没有在他的面颊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为他沉淀出一种内敛如水的气度,赫然正是相冢谋。
他轻抚玉如意,笑起来是像是春风吹皱了寒潭水:“公主也就罢了,裴道珠若是丢了,这可是大事。殿下怎么回事,怎的连个女人也看不住?”
元承面色阴寒,没有接话。
相冢谋吩咐立刻派人去找,又对元承道:“如今皇帝驾崩,殿下就是天子。登基第一件事,该是排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洛阳的朝廷里,有不少出身南方世家的官员,又或者祖上乃是南朝人。萧衡即将兵临城下,未免两军交锋时朝廷有人生出异心,该把这些官员尽数斩首示众。”
元承挑眉。
他盯向相冢谋:“那些官员数量众多,若是一概斩首,岂不是动摇朝廷根基?”
“怎会?再让心腹接替官职就是。”相冢谋完全不以为意,“堂堂一国天子,绝不能有妇人之心,殿下该是明白的。”
元承沉默。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是信任这位老师的。
可如今……
裴道湘的话犹在耳畔。
她说,国师相冢谋,乃是蓄意挑起两国战事。
他不是为了帮助北国一统天下,而是想要毁了这天下。
他心里存着戒备,面上只不动声色道:“若是才登基就杀害众臣,只怕会引来不满。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找到裴道珠,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他起身离去。
相冢谋还算温和的表情,在他离开后瞬间变得狰狞。
玉如意在他手中产生丝丝裂隙,不过顷刻之间就化作了齑粉。
过了许久,他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
裴道珠和元栩栩到底没能跑出洛阳。
马车穿过城郊的山野小路时,被相冢谋派出去的大批侍卫截获,又给带回了皇宫。
东宫,宝殿。
元栩栩面红耳赤:“皇兄明知我喜欢裴姐姐,却还要拿她当人质,百般折辱她!我带她逃跑又怎样,终究是我敌不过你,否则,我定然要带她走得远远的!”
元承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他这妹妹娇纵惯了,如今是改不好的。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狰狞,只盯着裴道珠:“你是不是以为,有她帮忙,就能逃回萧衡的身边?到底是你啊,前几日的温顺不过都是伪装,逃跑,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裴道珠不卑不亢地站在殿中。
对这次出逃,她早已做好失败的打算。
她笑了笑,大胆地迎上元承的视线:“那又怎样呢?殿下又不能杀我,又不能虐待我……总要留着我,对付萧衡不是?”
元承骤然黑了脸。
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掐住裴道珠的脖颈:“你敢挑衅我?!”
裴道珠略显苍白的小脸,因为窒息而逐渐涨得通红。
她盯着元承,目光复杂至极。
面前的男人,即将和萧衡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的男人,是萧衡的堂兄弟。
偏偏他们都一无所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元承不悦:“你那是什么眼神?!”
裴道珠还没说话,元栩栩着急了,连忙上前去拽元承:“皇兄,你这样裴姐姐会死的!你快住手!”
殿中正乱着,相冢谋笑着走了进来。
,
晚安安
第337章 我有一事,想要拜托阿姐
相冢谋望向裴道珠,致意般微微颔首:“裴三姑娘别来无恙。”
裴道珠愣了愣,见他穿着道袍,立刻想起了谢南锦大婚那日,妄图杀她的道士。
他是花神教的幕后主使,也是两国的国师。
裴道珠定了定心神,柔声道:“国师肩上的伤,可还好?”
相冢谋笑得愈发肆意:“太子瞧瞧,裴家的姑娘就是这般胆大妄为,曾拿匕首险些杀死我,如今到了咱们的地盘,却还敢旧事重提!”
“本宫喜欢的,恰是她这一点。”元承并不在意,“老师是来与她叙旧的?”
“自然不是。”相冢谋落座,“天子驾崩,你登基在即。文武百官都已经聚在了前朝,只等你过去了。我还是那个意思,趁着群臣都在宫中的机会,杀掉其中的异类。”
元承沉默片刻,淡淡道:“老师须知,如今胡汉之间分的并不是那么清楚明白,洛阳的贵族之间通婚者也不在少数。若说异类,那可占了半数朝臣。”
相冢谋笑了起来。
看似温润谦和,漆黑的眼睛里面却藏满了复杂而疯狂的情绪。
他道:“那又如何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了他们,才能更好地一统天下!”
裴道珠仍旧站在殿中。
通过这番对话,倒也能猜出相冢谋的意思。
他竟然想杀了朝中那些有着中原血脉的官员!
好在……
元承虽然残酷,但并没有在这种大事上犯傻。
相冢谋还要再说,元承摆了摆手:“这事休要再提。”
裴道珠目送相冢谋离开,清楚地察觉到他的不满。
她紧了紧袖中的双手,这个男人不毁掉天下,似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北方有相冢谋日进谗言,南方有萧允虎视眈眈,这场战争,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
她还在沉思,元承忽然把目光投向她:“把她带回幽兰苑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公主在内。”
幽兰苑。
一应门窗都是锁上的,即便裴道珠想要小解,也会有两名宫女牢牢把守在门外,当真是半点儿逃出去的机会也无。
深夜时分,灯影阑珊,裴道珠依旧无眠。
她躺在榻上,对着华帐发呆。
该怎么把那个秘密告诉萧衡?
即便告诉了,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过了片刻,她揉了揉略有些干涩的眼睛,正翻身向里,却瞧见床壁上倒映出一道纤瘦的人影,人影高举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她的罗帐!
裴道珠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刚来得及坐起,阵风吹开罗帐,刺客已经到了面前!
是一名小宫女,白日里曾伺候过她!
“你——”
裴道珠刚发出一个字,小宫女满脸狰狞,匕首已经扎向她的心脏!
即将刺破她胸口的刹那,寒光从小宫女的背后闪过,她保持着狰狞扭曲的表情,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
喷出的血液还是温热的,溅了裴道珠满脸。
裴道珠几乎窒息!
她怔怔注视出现在小宫女身后的人,过了好久,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姐?”
裴道湘一袭宫女服制,利落地收剑入鞘。
她娇俏地朝裴道珠眨了下左眼:“知道有人要算计你的性命,特意提前混进来在此恭候,可算叫我保住你了!”
裴道珠望了眼地上的尸体:“元承不会杀我……想取我性命的人,莫非是国师相冢谋?只要我死在洛阳,萧衡必定对元承恨之入骨。届时烽烟四起,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不错!”裴道湘笑了起来,“还不算蠢笨嘛。”
“阿姐来得正好,”裴道珠忽然坐端正了,“我有一事,想要拜托阿姐。”
,
晚安安鸭
第330章 相冢谋的过往
裴道珠把萧衡的身世说给了裴道湘。
裴道湘听罢,满脸不敢置信:“这种事……怎么可能……”
可是她深知妹妹是怎样的人物,既然她能说出口,那么必定是经过缜密的分析和调查的。
她坐在榻边沉思片刻,果断道:“这事儿,得你当面与他说。只是……阿难,这座洛阳城,原是我们的都城。整片北方领土,也曾是我们的国土。如果告诉萧衡他的身世,他会不会就此放弃这场战争?甚至,甚至带着南朝的所有精锐部队,投靠北国……”
月色盈盈。
裴道珠也怔住了。
毫无疑问她爱萧衡,但她也热爱她的家国,她比谁都盼望这场战争能够获胜。
该如何抉择呢?
裴道湘注视着她的脸:“还是从长计议吧,当务之急,是除掉相冢谋。你也知道,他现在正在策划杀害宫中那些汉人官员,借此挑起两国之间更大的仇恨,只有除掉他,才能保住那些无辜的人。或者,两国也有坐下来谈判的机会。”
裴道珠咬了咬唇瓣:“我现在心神很乱,不知该如何除掉一个权势遮天的人物。”
裴道湘笑了笑,唤来宫女收拾寝屋,又牵着她去沐身更衣:“倒也不需要你亲自出面,相冢谋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了元承,他自己会想办法的。”
裴道珠等着宫女们进来送热水的间隙,好奇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裴道湘坐到一旁。
灯笼的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她的眼睛里浮现出往事,透出一种奇异而温柔的美感。
过了片刻,她道:“他是江南姑苏人士,是个孤儿,自幼被遗弃在一座山野道观外面,被道观里的老道士收养,懂事之后便做了小道士。”
裴道珠愣了愣:“那他是怎么做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阶级之间,每一级的跨度都犹如天堑鸿沟。
从山野小道士到两国国师,相冢谋简直是个传奇!
裴道湘回忆:“你也知道我志在山水之间,十一二岁就跑出去游历了。那年我在山中捕猎时受伤,就是被他所救。我跟在他身边,这些年陆陆续续知道了他的往事。
“他年轻时,爱上了一户猎人家的女儿。他们约定,等长大之后,他就还俗入世,然后娶她为妻。青梅竹马的时光很美好,山中的日子也总是无忧无虑。可是没能等到他还俗的那天,山下突然来了一群官兵。他们大肆搜捕美貌的少女,他的心上人也未能幸免。那个女孩儿被带走之后,他辗转搜寻,才知道她和其他美貌的姑娘一起,被朝廷献给了北国的皇帝。
“相冢谋历尽艰辛来到洛阳,费尽心思混进皇宫,才发现他的小青梅已然香消玉殒——是被怀疑成奸细,活活折磨致死的。”
裴道湘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道珠不自觉地攥紧衣袖:“所以,相冢谋开始仇恨两国朝廷?”
“不错。”裴道湘蹙眉,“两国之间的矛盾到今日不可化解的地步,他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用玄学和道术蒙蔽皇族和世家,游走在权力的中心培养自己的势力,他这些年就是如此一步步走过来的。虽然同情他,但他为了谋权,私底下害死了无数忠臣义士……阿难,他是该死的。”
,
新的一年啦,祝愿大家岁岁平安,事事顺心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