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父亲要他……暗杀穆王
两人正在议论,幽兰苑的灯火忽然都亮了起来。
一名小宫女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她跑得匆忙着急,不小心绊倒了一座丝绸灯架。
裴道湘及时扶住,沉着脸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小宫女喘着气:“前朝……前朝打起来了!准备给先帝送葬的时候,国师突然安排无数高手杀害朝廷官员,却不知太子殿下早有防备,不仅把那些官员保了下来,还把国师的势力连根拔起!”
裴道湘眼前一亮:“国师被抓了?”
“这倒没有……”小宫女咬了咬嘴唇,“奴婢听说,国师趁着夜色跑了……”
裴道湘蹙了蹙眉:“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寝屋寂静了片刻,小宫女突然一拍脑袋:“还有一件要紧事!南方的军队已经越过淮水上游的申州,正往洛阳而来!因为裴姑娘在殿下手中的缘故,那位萧郡公原是高挂免战牌的,却不知怎的又突然出兵,连着攻陷了好几座城池,打得朝廷猝不及防!”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缩小。
对她而言,这件事可比相冢谋的事请重要多了!
她问道:“这种事,你一个小小宫女如何知晓?”
那小宫女讪讪一笑:“乃是殿下放的话,故意让姑娘知道这件事……殿下说,姑娘在萧郡公心里,也没那么重要,否则,他又怎会不顾姑娘安危,连夜率兵作战?”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小宫女施了一礼,又退了出去。
裴道珠和裴道湘相顾无言。
青灯白衣,衣袍上的血渍在温暖的屋子里渐渐散发出腥气,仿佛便是战场上的味道。
裴道湘烦恼地抓住裴道珠的双手:“完了……全完了……相冢谋没死,必定会接着对付你,阿难,你现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裴道珠被她晃得脑袋疼。
她无可奈何:“咱们在东宫,元承不会让咱们出事的,阿姐怕什么?”
裴道湘恨铁不成钢地白她一眼。
若是她自己当然不怕,可阿难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谁知道相冢谋那个贼道士会用什么方法杀了她!
宫女们陆续把热水倒进浴缶。
裴道珠褪去那身血衣,迫不及待地清理起身子:“我如今烦恼的,是怎么把关于身世的秘密当面告诉萧玄策。不过……那厮竟然当真置我的安危于不顾,率军攻打洛阳。阿姐,他该是喜欢我的,怎会如此呢?”
水汽氤氲,少女面颊绯红,丹凤眼也变的雾蒙蒙的。
裴道湘翻了个白眼。
她这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脑子有时候拎不大清。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爱不爱,她真想给她两棒槌!
等裴道珠收拾妥当回到寝屋,就发现暗处的守卫似乎又多了一层。
裴道湘正色道:“你如今是元承的人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你想见到萧衡,难。”
裴道珠坐在妆镜台前梳发。
她盯着镜子里的那张容颜,又看了看裴道湘。
她沉默了很久,才终是下定决心:“我若没机会出去,就由阿姐替我转告他吧。这事儿,左右是耽搁不得的。”
她自然想当面亲自告诉萧衡。
只是她出不去了。
花窗外暗影幢幢,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她能在元栩栩的帮助下逃出皇宫一次,却绝不可能逃出去第二次。
阿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裴道湘紧了紧双手:“似乎……只能如此了。”
她轻功了得,元承又欠她人情,出入皇宫倒也不算困难。
她系着黑色斗篷踏出皇宫,站立在洛阳长街的屋檐上,忍不住回首俯瞰皇宫的方向。
“对不起,阿难……”
她在夜风中呢喃。
萧衡的身世,她是不可能去揭晓的。
如今萧衡率领的是南朝所有的精锐部队,是那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最后的希望。
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叛她的王朝?
那种事……
一旦萧衡得知真相,焉知他不会背叛朝廷?
萧衡只是萧丞相养的一颗棋子,只是为南国征伐四海的一柄利剑,在家国大义面前,他的身世……
似乎并不重要。
而在乎萧衡的只有阿难。
可他们两个,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太渺小了。
他们的感受并不重要,收复疆土,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赢下这场战争就好……这片疆土,本就是我们的疆土。”
少女的红唇毫无弧度,抬手压了压黑纱斗笠,就毫无声息地消失在洛阳城中。
就在裴道湘离开之时,穆王府。
萧野坐在屋檐上,借着月色,静静看着手中的密信。
是从建康送来的密信,父亲要他……
暗杀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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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2章 还请姑娘梳洗打扮
月光清幽,整座穆王府静悄悄的,因为王爷喜欢清净,府里也没点几盏灯。
萧野毁掉那封信,独自对着黢黑的园林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纵身跃下屋顶。
拐过曲折的游廊,他径直来到穆王的寝屋。
侍女走到紧闭的门外,正要进去送药,撞见他过来,小声道:“奴婢不知侍卫长在此,多有冲撞……这碗药是王爷夜间要喝的,刚从小厨房端过来。”
因为穆王府没人见过萧衡,所以萧野在府里的时候都没有佩戴盔甲面具。
他生得高大英俊,五官又偏深邃,看起来和北人没什么不同。
因为性子温和,很讨府里的婢女们喜欢,那侍女说着话,情不自禁就红了脸。
萧野接过那碗药:“我来侍奉王爷,你回去休息吧。”
侍女欣喜不已,连忙称是。
寝屋里摆着几座青铜古鹤灯架,琴棋书画等物一应俱全,博古架上摆放了各种奇珍异玩,墙上甚至还贴了一幅“勤勉”的大字,乃是穆王亲笔书写的,整座屋子看起来和汉人的书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萧野站在榻前。
北国的朝廷里,也有两种流派。
一种是主战派,坚持通过战争拿下江南的土地,毁掉南方的那个王朝。
另一种就是主和派,以穆王为首,主张两国和平相处。
只是主和派力量稀薄,在朝廷里面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小野来了……”
榻上,穆王慢慢睁开眼。
分明只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可他却早早地白了双鬓,虽然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丰神俊朗,只是眼睛里却没什么光了。
萧野知道,穆王本就体弱多病,这几日因为天子驾崩的缘故,比平日里更加伤心,于是直接病倒,这两夜常常呕血,恐怕已是时日无多。
药香氤氲。
他嗅着药香,暗道暗杀这么一个弱者,实在没有必要。
也不知阿父是怎么想的。
他坐到榻边,把药碗放到一侧,动作极轻地扶起穆王:“王爷的气色,看起来比白日里好上许多,想来不日就能痊愈。”
“你骗我作甚……”穆王笑了起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
话未说完,他便捂着白手帕剧烈咳嗽,等咳嗽完,萧野就瞧见手帕上全是血。
穆王脸色惨白,紧紧握住萧野的手,接着道:“生平最遗憾之事,是弄丢了漪儿和那两个孩子……若他们还活着,若他们还活着,大约与你是一般模样……”
他凝视萧野,似是再也说不下去,只流露出锥心刺骨般的痛苦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莫名的情绪才逐渐消弭。
穆王轻声道:“把药端过来吧。”
萧野端来药碗,正欲喂他喝下,想起什么,又轻声道:“药汤已经凉了,卑职去叫厨房重新温一温。”
他端着药离开寝屋,独自站在屋檐下,仰头望向那轮明月,恰是中天满月。
他这半生,从未忤逆过父亲。
他从懂事起便是玄策的影子,一直活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不止刺探各路情报,也要随时准备着,在玄策遇到不测时顶替他坐上北伐将领的那个位置。
可如今……
他竟然在面对穆王时心软了。
他下不了手,杀不了人。
穆王凝视他的那种眼神,是阿父这些年来从未给过他的。
萧野把那碗药泼进花泥里,眼底神色沉郁。
他无法再在穆王府待下去了。
……
东宫。
裴道珠仍旧被软禁在这里。
秋色渐浓,她喜欢坐在屋檐下,看南去的候鸟,也听高墙外那些姬妾们的嬉闹声。
不知怎的,竟有种梦回前世之感。
而今日是元承的登基大典,外面总要比平时热闹得多,那群姬妾也更加张扬激动,隐约能听见她们毫无顾忌地讨论位分问题。
可她这里仍旧冷冷清清。
她喝了口茶,余光忽然瞧见几名宫女捧着妆奁和衣饰,从游廊另一端走来。
为首的女官柔声道:“陛下吩咐,今夜或许会来幽兰苑,还请姑娘梳洗打扮,准备恭迎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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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3章 在他的面颊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裴道珠笑了。
她又不是元承的妃子,她梳哪门子妆?
还恭迎圣驾,元承那种人,就该把他扫地出门才是!
见她面色不虞,女官也不多废话,抬了抬手,其他小宫女们立刻拖着裴道珠进屋梳妆打扮了。
暮色四合。
宫苑里点起了一盏盏灯。
寝殿里烛火袅袅,在昏暗中映照出淡金色的光影。
裴道珠注视着铜镜里的女人。
女人穿华贵繁琐的宫裙,发髻梳得很高,戴莲花步摇金冠,妆面精致艳丽,斜飞入鬓的绯红眼尾,看起来贵不可攀,像极了洛阳石窟里那些雕刻出来的飞天神女。
她稍微动了动,戴在腕间的几枚金手钏便碰撞着叮铃作响,颈间的明珠也折射出浅浅的光晕,整个人被打扮得富贵至极。
她知道,洛阳城的贵族女子,时兴这般打扮。
宫女们不知在何时退了出去。
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屏风前。
元承凝视着镜中的美人,情不自禁地称赞:“幸而你容貌艳极,堪堪压下金银珠宝的俗气,否则,便也与其他庸脂俗粉无异了。”
裴道珠凤眼流转。
身后的男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她又想起了前世,在这座皇宫里所受的委屈和羞辱。
她绝不愿意再侍奉元承一次。
她起身,拉开和元承的距离:“听闻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
“嗯。”元承微微抬起下颌,仍旧朝她走来,“朕如今,是北国的天子……也将是这天下的天子。这般大喜的日子,特意来找你庆贺。”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在今日得到了权势,也将得到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裴道珠看着他。
分明是胡人,却也佩戴汉制的帝王冠冕,穿朱色滚玄边的冕服。
她靠在墙上,紧紧攥住藏在袖管里的金簪:“你曾说,不喜欢强迫女人。”
“萧衡没有为你停战的意思。”元承站在裴道珠面前,伸手握住她的双颊,“他是何意,你还不明白吗?裴道珠,你成了一枚弃子,他不要你了。即便如此,你还要死心塌地地守着他吗?”
裴道珠眼眶泛红。
这些天她幽禁深宫,不知外面战事如何。
也不知在萧衡的心里,她与他心目中的家国天下,孰重孰轻。
沉默了好半晌,她才费力推开元承的手:“滚出去!”
元承大笑起来。
他今日心情好,与群臣喝了不少酒,笑起来时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令裴道珠愈发厌恶。
元承再次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望向他,嗓音低沉而危险:“裴道珠,朕今日心情好,别扫了朕的兴致!”
话音落地,他竟当真不管不顾地撕扯起裴道珠的宫裙!
“元承!”
裴道珠怒喝。
曾经的过往,如走马灯般浮现在脑海中。
在洛阳皇宫那屈辱的十年,成为元承皇妃的那十年,是她怎么也不愿意再次经历的事!
这辈子,她爱上了一位郎君。
她无论如何,都已无法再接受自己和别的男子纠缠不清!
她想回到建康,这一次,要清清白白地回去见他!
再不做任何人的笼中鸟金丝雀,再不受人威胁去做什么奸细,她只是裴道珠,只是那个任性娇蛮诡计多端的裴道珠!
她铆足了力气剧烈挣扎,在元承用膝盖顶开她的腿时,她挥舞着藏在袖中的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元承!
元承酒劲上头,金簪的寒光在眼前闪过,他只堪堪来得及侧过脸。
金簪尖锐,在他的面颊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元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满手浓稠的血。
他眼睛阴郁发红,恶狠狠盯向裴道珠。
裴道珠喘息着,未及反应,就被男人一掌拍了出去!
她重重撞到墙上,还没跌落在地,就被元承狠狠攥住长发。
嫣红的血液,顺着少女白嫩的额头蜿蜒滚落。
裴道珠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盯着元承。
不仅无所畏惧,甚至,还缓缓绽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元承本想一掌拍死她,瞧见她满脸的血,高高举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去。
她是人质,是用来威胁萧衡的人质。
他不能杀了她。
元承满脸阴寒的闭了闭眼,终是放开裴道珠,面无表情地踏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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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4章 失宠
裴道珠跌坐在地。
殿中的烛火灿烂如金海,少女的脸蛋却惨白如纸,花团锦簇的宫裙犹如颓败的花瓣般散落满地,堪堪遮住她白皙无瑕的娇躯,只露出脆弱纤细的肩颈,自额头蜿蜒而落的嫣红血渍更添几分荼蘼艳色,她在金殿深处,像是一朵即将腐烂在金雕玉砌里的娇花。
渐浓的夜色里隐隐传来王宫里的歌声,那是胡族的歌姬们在为她们的新帝庆贺。
裴道珠双手轻颤,慢慢把脸埋进掌心。
这一夜,算是平安度过了吗?
若是元承就此厌恶她,她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前世的命运?
再也不是北国的皇妃……
蜡泪滚落。
东方呈现出鱼肚白时,宫中的笙歌终于尽了。
因为元承登基的缘故,东宫的姬妾们也都到了册封,才是清晨,后宫里已是喜气洋洋。
众女都聚集在冯姬的宫中说话。
冯姬如今被封为妃子,掌管六宫,算是她们之中位分最高的。
寒暄过后,有多嘴多舌的妃嫔率先压低声音:“昨儿登基大典过后,听闻陛下哪里也没去,径直去了幽兰苑见那个小贱人!”
“岂止?”又有妃嫔妃嫔嗑着瓜子,冷笑着开口,“我的宫人回报,那小贱人不肯被临幸,拿金簪划伤了陛下的脸,流了好多的血!陛下竟也舍不得杀她,只是怒气冲冲地走了。啧,这份宠幸,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份!”
“那贱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能让陛下如此忍耐她!”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眉梢眼角难掩嫉恨。
冯姬脸色铁青。
自打那个贱人来到洛阳,陛下就很少宠幸她们这些姐妹。
宁愿去吃闭门羹,也不肯与她们欢好。
如今那贱人竟然还敢刺伤陛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再这么下去,我们姐妹今后都别想得到陛下的喜爱了!”一名妃嫔出声,“得想个法子,除掉那贱人才是!”
她说完,众女便一致望向冯姬。
冯姬有些不大自在:“你们看我作甚?上回不过给她使了个绊子,陛下就派人严厉地警告我,我可不敢在做什么了……”
她这么说着,心底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那个贱人没来洛阳的时候,陛下眼里心里都是她。
她是东宫里最善舞的女子,陛下夸赞她的容貌像是草原上的明月,夸赞她的舞姿像是流淌过雪山的溪流,一举一动都窈窕曼妙,是中原的美人们加起来也敌不过的珍宝。
可是……
那些耳鬓厮磨的情话,仿佛一场漂亮的焰火,而那份宠爱,在短暂的绚烂过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视为神明的太子殿下走得潇洒不羁,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冰冷的寒夜里。
失宠……
冯姬的脑海中,突然涌出这两个字。
尽管不愿承认,可她确实失宠了。
殿下把对她的宠爱,尽数给了幽兰苑的那个贱人。
然而那个贱人并没有珍惜这份宠爱,她甚至还敢伤害殿下!
这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妃嫔们都散去之后,冯姬静坐了片刻,忽然唤来心腹。
是夜。
裴道珠昨夜受了惊吓,因此今夜睡得比较早,正睡得香甜时,外殿突然起了喧闹,不过一时半刻,冲天的火光便笼罩了整座幽兰苑,熊熊火势朝寝殿蔓延,大有要把她烧死的意思。
她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匆匆穿好衣衫鞋袜,外间那些数之不尽的暗卫早已行动起来,大火烧得很快,扑灭得也很快。
到子夜过半,不仅解决了火灾,甚至还查清楚了纵火之人。
裴道珠披着斗篷赶到偏殿,满殿点着火烛,冯姬蓬头垢面地跪在地上,扯住元承的袍角,哭得十分悲切。
裴道珠站在殿外,暗道原来是她放的火。
冯姬声声泣血:“她伤害陛下,陛下却被美色蛊惑,不肯取她性命!臣妾瞧着,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就该弄死才是!陛下舍不得杀她,臣妾愿意代劳!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陛下若要杀臣妾,那您动手就是!”
她眼睛红透,泪水像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染湿了大片衣襟,也染湿了元承的龙袍。
元承面无表情。
他的面颊上赫然有一道伤疤,正是裴道珠拿金簪划出来的。
他的相貌本就偏于阴鸷,添了这道疤,看起来就更加令人畏惧了。
面对冯姬的哭诉陈情,他半点儿也没有被打动,屈起的手指不耐烦地叩击桌案,声音冷沉沉的:“她若死了,你一百条命也不够赔。拖下去,杖毙!”
冯姬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她视为神明的男人,竟然要杖毙她!
“陛下!臣妾是真心爱您的,陛下——!”
眼泪瞬间涌出,她在侍卫的桎梏下挣扎着想要爬向元承,却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途径裴道珠的身侧,她瞧见冯姬挣扎得厉害,漂亮的指甲使劲儿抠着地面,生生在地砖上留下了长长的十道血痕。
裴道珠怔怔的。
她看着远去的冯姬,又看向满面阴云的元承。
所以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份爱都有回应。
《诗经》有言: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男人的爱是那么短暂,短暂到还没等到女子花颜凋敝,就已然失了兴致。
那么萧衡呢?
萧衡会一直爱她吗?
裴道珠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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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5章 他来救你了,你该高兴才是
往后的五六个月,裴道珠被看管得很严实,随时随地都有两三个宫女贴身跟着,就连睡觉床榻边也会守着宫人。
元承偶尔会来一趟幽兰苑,但再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常常坐在殿檐下,命她在游廊或者高墙下弹琴。
弹的是江南的小曲儿,一首接着一首,或清丽婉约,或悲切绵长,或市井民谣,或宫廷雅乐,她琴艺极好,即便是不懂乐曲的小宫女们,也往往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弹罢,裴道珠望向元承。
这几个月以来,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狠戾,眼下还出现了两痕疲惫的青黑色,许是熬夜打理朝堂的缘故。
裴道珠猜测,他在前线的战事应当很不顺利。
可是怎会如此呢?
阿姐应当把萧玄策的身世告诉了他,难道他不相信,所以仍旧选择北伐吗?
琴弦的余音,终于在轻颤声里结束。
元承忽然开口:“他的兵马,已经到了洛阳城外一百里处。”
裴道珠怔住。
游廊前垂挂着描金的竹帘,她缓缓抬起头,隔着竹帘,瞧见远处殿檐上栖着一只收拢翅膀的乌鸦,屋檐底下,是元承冷淡的侧脸。
天空灰蒙蒙的。
随着寒风渐紧,慢慢飘落无边无际的细雪。
裴道珠拢了拢翻飞的裙袖,小声道:“这么快吗?”
“他来救你了,你该高兴才是,怎的却闷闷不乐?”元承讥笑,“莫不是爱上了洛阳皇宫里的日子?”
裴道珠没有接话。
踏平敌国收复疆土,她是该高兴。
可是……
一想到萧衡的身世,她就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她起身卷起竹帘,望向和萧衡有两分相像的元承,犹豫着轻启朱唇,却终是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而元承想着奏章上的那一场场败仗,没有注意到少女的欲言又止。
他揉了揉额角,不再与裴道珠多话,径直离开了幽兰苑。
御书房。
得知元承打算御驾亲征,几位心腹重臣皆都表示强烈反对。
“陛下万金之躯,若是在战场上有个好歹——”
元承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劝谏。
他漠不关心地瞥向龙案上的玉玺:“早在建康初见时,朕便知晓,朕与他迟早会有一战,或早或晚而已……更何况,如今朝中,也无其他可堪信任的将领了。”
御书房陷入静默。
萧衡来势汹汹,领兵作战的实力远超北国人所设想的。
才短短数月,就已经势如破竹般拿下了十几座城池,朝廷派出去的将领们,昔日那些立下过赫赫军功且声名远扬的将领们,接连折在他的手里,其恐怖程度简直令人咋舌!
谁也无法想象,那个弱小的朝廷,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一柄利剑的!
起初北地的贵族们对这场战争的乐观,在疆土日渐被蚕食的情况下,从不敢置信逐渐变得消极悲观,如今洛阳城风声鹤唳,不少贵族甚至随时准备逃往北方草原。
元承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除了朕,如今朝中,还有谁能领兵作战呢?”
众人沉默。
元承冷淡地整理袖口:“朕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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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5章 亡国……?
已是深冬。
接近除夕,洛阳城里却没有年尾的热闹,寒风呼啸着刮过城池上空,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头的蓬草翻卷着掠过百姓家的屋顶,与枯叶纠缠着,朝更加萧索冷硬的长空飞去。
宫廷里也没有筹备新年。
处处皆是惶惶私语,裴道珠站在高墙边看一株腊梅,都能听见墙外宫人们的议论:
“听说陛下三战三败,不仅丢了两座城,还被萧衡射瞎了一只眼!”
“不都说南方的朝廷软弱无力吗?为什么会有这么骁勇善战的将领?若是将来城破,咱们可要怎么办?”
“回草原呗,还能怎么办?”
“……”
裴道珠仰起头。
高墙深深,她瞧不见外面的繁华热闹,只能看见这一小方天空。
染着丹蔻的指甲,无意识地抠弄过墙砖青苔——
“裴姐姐!”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裴道珠望去,元栩栩带着几名小宫女匆匆跑了过来:“如今宫里人人自危,大家自顾不暇,因此我才有机会闯进来看望你!这几个月,你过得可还好?”
她担忧地握住裴道珠的双手。
裴道珠轻轻颔首:“一切都好。”
她又打量元栩栩,北国的小公主,穿火红色的窄袖裙衫,额间戴一串绿松石额坠,看起来依旧活泼可爱,在落日的金色余晖里,奇异明媚的像是一抹来自月亮的光。
她问:“洛阳岌岌可危,公主就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元栩栩并不在意,“大不了就回草原呗!拥有天下固然很好,可是回故乡也很好。裴姐姐,我出生的时候,洛阳就已经是我们的都城,我从未见过草原是什么样,外祖家是什么样。若是可以,我想和皇兄一起回草原。”
少女弯着眉眼,对裴道珠一向是坦诚相对的。
“只是可惜……”元栩栩歪了歪头,盯着裴道珠的目光有些贪婪,“不能把裴姐姐也带回草原。若是擅自带你走,萧衡那个家伙一定不会罢休……他多凶啊!”
裴道珠一直被关在幽兰苑,不知道如今萧衡的凶名已经传遍天下。
他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宛如恶鬼罗刹,说是小儿闻之啼哭也不为过。
北国的王孙贵族都怕他怕得要死,无一例外。
……
除夕愈发近了。
裴道珠发现皇宫里也愈发冷清,除了元承的心腹还在死守着她,其余宫人跑的跑散的散,把宫里那些值钱的物件儿也带走了大半。
这个冬天分外苦寒。
临近黄昏,裴道珠围着熏笼烤火,紧了紧斗篷也仍旧觉得冷。
她忍不住对守着她的几名宫人道:“要不你们也散了吧?”
宫中已是缺了衣食木炭。
那几名宫人瑟缩着站在不远处,一名女官声音发颤地开口:“陛下有令,不许姑娘离开幽兰苑半步,奴婢不敢忤逆圣旨。”
“陛下……”裴道珠想着元承,突然轻哂了一下,“他未必还能回来呢。”
那生死未知的战场上,兄弟阋墙父子相争,谁知道元承会死在哪个角落。
女官却很倔强:“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回来的。姑娘作为陛下的妃嫔,理应为陛下日夜祈福才是!”
裴道珠没说话。
她想起前世战乱,元承也是亲自上了战场。
后宫里的妃嫔们,都积极地前往佛寺为他祈福,她混在其中,祈求的却是平安回家。
后来,萧衡真的带她回家了……
她想着那些泛黄陈旧的记忆,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军靴和盔甲相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有人掀开毡帘闯了进来,寒风中携裹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了整座寝殿。
裴道珠掩住口鼻望向殿外。
闯进来的人是元承。
他穿着破碎的盔甲,盔甲的缝隙间堆积着发黑的血垢,他还瞎了一只眼,头盔也不知道丢到了何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寒风里,愈发衬得面容狰狞落魄。
他一把擒住裴道珠,双眼猩红如血,格外令人害怕。
他哑声:“你还在。”
裴道珠没有挣扎,反而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陛下要亡国了。”
亡国……
元承面色骤变,毫不留情地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裴道珠狼狈地跌落在地,白嫩的面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鲜红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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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6章 朕要叫萧衡悔恨一辈子
裴道珠捂住脸。
金钗步摇掉落在地,乌黑如瀑的长发也散落下来。
她垂着长睫,恍惚中想起前世的洛阳宫中,当萧衡兵临城下时,元承也曾这么给过她一巴掌,骂她是红颜祸水,骂她吃里扒外给萧衡传递军情。
她讥笑两声,慢慢站起来,仰头直视元承:“我说错话了不成?瞧你这幅狼狈的模样,就知道前线定然吃了败仗。丢盔弃甲落魄至此,怕是连洛阳城也要失守了吧?”
元承眼睛里满是红丝。
裴道珠说的不错,洛阳城确实即将失守。
他怎么也想不到,看似弱小的南朝,竟然蕴藏着如此庞大的力量,面对他们的千军万马,竟然军心如山无所动摇,硬生生以蚍蜉撼树之姿,叫他吃了无数败仗!
又或者说……
是萧衡那个男人,领兵作战的能力恐怖到逆天,哪怕只是区区四十万兵马,在他手中也能发挥出四百万兵马的作用。
想起面对萧衡和他的军队时的无力感,元承缓缓后退两步。
长久的寂静过后,他忽然抬头望向裴道珠,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可是朕还没有输……裴道珠,萧衡藏在心尖尖上的女人,不是就在朕的手里吗?”
他一把掐住裴道珠的脖子:“拿你的性命威胁萧衡,朕不信他不撤兵!”
裴道珠注视着他,丹凤眼里满是平静:“他若当真在乎我的性命,还会如此攻城略地吗?他的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没有儿女情长。陛下也是男人,难道不懂别的男人在想什么吗?裴家道珠,在萧衡心里,大约只是个花瓶……仅此而已。”
元承狰狞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是了,裴道珠说的不错,若萧衡当真在乎她的性命,又怎会发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呢?
比起权势,女人算什么?
大不了掌权之后再寻一个更美的就是。
或许,拿女人威胁萧衡,是他最大的败笔。
元承想着,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仿佛也就此破灭。
他松开裴道珠,冷冷道:“朕没了这片疆土,却不能再没有美人。萧衡把朕害到如此地步,朕总要抢他些东西才好!来人,把她绑起来,一并带去草原。”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缩小。
她才不要去更北的草原,元承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物件儿,她若是被他带走,今后还不知会落到怎样的田地,她会彻底回不了家的!
她拼命后退:“陛下何故如此?!好歹也是男儿,难道就只会欺负老幼妇孺吗?!”
元承恨死萧衡了。
他冷笑着,一把擭住她的细肩:“欺负你又怎样?朕偏偏就要让萧衡遗憾一辈子!”
他正要抓着裴道珠逃走,一名满身是血的侍卫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侍卫哭着跪倒在地:“洛阳城破了!萧衡带着军队进了城,正往皇宫而来!穆王府的军队在死守宫门,陛下莫要耽搁时间了,还是赶紧逃走为妙!若能回到草原,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卷土重来!陛下快走吧!”
其他侍卫跟着闯进来,见元承还死死揪着裴道珠不放,纷纷跟着哭劝。
元承眼睛血红。
逃跑自是骑马,他确实无暇顾及裴道珠。
带着她,只会拖慢逃跑的速度。
“陛下!”
侍卫着急地呼喊。
元承松开了裴道珠。
他拔出宝剑,锋利的剑刃直指裴道珠的眉心:“既然不能带走,那么毁了就是!你是萧衡的妻,朕要叫萧衡,悔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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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8章 去见萧衡
剑尖刺破了裴道珠的眉心。
嫣红的血珠悄然滚落,在少女白净娇艳的面庞上晕染开荼蘼之色。
裴道珠就站在元承面前,没有躲闪也没有挣扎。
她紧紧攥着双手,凤眼通红地盯着元承,像是要把面前的男人盯出一个窟窿。
她的眼睛里藏着倔强和笃定。
像是笃定,元承绝不会杀她。
前世也是如此。
洛阳的宫门破了,元承想带着她一起自焚,不知怎的到最后却仍旧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她判定元承是个十恶不赦的暴君,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他们复杂到绝不是非黑即白,就像元承伤害了她那么多年,却在最后一刻选择放过她……
对上裴道珠绯红湿润的丹凤眼,元承的剑刃再也无法向前半寸。
他并不爱面前的女子,对她的感情最多也只是喜欢,就像喜欢花瓶和玉坠那般。
可是……
少女的容色是那么独一无二,就像夜空上的那轮明月,值得被永久珍藏。
若只是庸脂俗粉也就罢了,偏偏皮囊底下还藏着有趣的灵魂,江岸边的赤沙台上,她在铁荆棘中翩翩起舞的情景,他此生难忘……
“皇兄!”
殿外传来马鸣声。
元栩栩勒住缰绳跳下马背,匆匆闯进寝殿,瞧见元承正拿剑指着裴道珠,顿时急红了眼,急忙上前拽开他:“皇兄疯了是不是?!她是裴姐姐,你明知我喜欢她,你怎的还要杀她?!更何况,更何况你若是杀了她,哪怕追到天涯海角,萧衡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又何必呢?!”
元承握剑的手慢慢垂下。
他复杂地深深看了一眼裴道珠,终是没有再杀她的举动,转而带着残余的兵马迅速离开了寝殿。
马蹄声逐渐远去。
元栩栩跟在后面,步出寝宫时,忍不住回眸望向裴道珠。
“裴姐姐……”
她最后唤了一声,才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万般不舍地离去。
嘈杂的声音逐渐遥远。
裴道珠孤零零走出寝宫。
冬日黄昏,天边残阳如血,枯败的黑色枝桠光秃秃的,把天空分割成无数深蓝色的碎片,一轮弯弯的素月藏在枯枝里,十分干净清冷。
一只乌鸦掠过暮空,嘶哑的鸣叫声格外刺耳。
远处隐隐传来金戈铁马之音。
裴道珠猜测,许是萧衡的兵马闯进了皇宫。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一队兵马径直闯入幽兰苑,在看清楚她的脸时,为首的侍卫激动不已,连滚带爬地跌下马背,恭敬地单膝跪在她面前:“夫人!”
来人身穿盔甲灰尘满面,可见在战场上奔波了很久。
是问柳。
裴道珠快步走下台阶,连忙扶起他:“问柳!郡公呢?”
问柳激动地站起身,见裴道珠面色红润体态轻盈,猜测她这段时间应当没有受苦,放了心才回答道:“就在宫中,正在搜查元承的下落!对了,夫人可知道元承往何处逃了?”
裴道珠正欲告诉他元承的去向,想起元家兄妹的面容,又想起萧衡的身世,迟疑片刻,才缓缓道:“我也不太清楚,好似是往西边儿宫门方向走了。他们嫌我累赘拖慢脚程,因此未曾带上我。”
问柳点点头,示意一小队兵马去追元承,又亲自带着裴道珠去见萧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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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39章 裴阿难,你是世上最高明的小偷吗?
辉煌巍峨的宫殿,有一半几乎成了火海。
巨大的血色夕阳在天际处缓缓沉沦,穿着淡金细铠的将军抱着刀坐在废墟上,狭长的凤眼漆黑如深渊,正冷淡地打量这座宫阙。
这场仗,他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没给元承半点儿喘息的机会。
这座沦陷在胡人铁骑下的故都,他终于亲手夺了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一棵古老的柳树上。
柳树的躯干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因为正值隆冬深寒,枝叶光秃秃的,树皮枯萎卷起,茎干悬根露爪,看起来已是垂垂老矣。
他记得阿父说过,昔年还未南渡时,先祖曾亲手在宫廷里种过一株垂柳,想来便是眼前所见的这一棵了。
洛阳的朝廷几度更替,垂柳也已经在岁月的洪流中慢慢老去。
若是阿父在此,定然会感慨一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正出神,黯然的夕阳余晖里突然出现了一抹亮色。
裴道珠提着宽大繁琐的绯色裙裾,踏过破碎废弃的宫室,正朝他快步走来。
少女肤白如雪娇艳欲滴,绯色的宫裙和宽袖在寒风中肆意张扬,她似一株盛开在废墟里的娇花,携着无限希望朝他跑来。
“裴阿难……”
萧衡唤出了她的名字。
离别这么久,当握住她的双手的那一刻,萧衡下意识把她紧紧抱进怀中。
他嗅着少女身上特有的甜香,忍不住闭上眼,声音嘶哑隐忍:“这几个月以来,在营中每每午夜梦回,总觉你就在身边……可是梦醒时,枕边空空,怀中空空,连心也是空的。裴阿难,你是世上最高明的小偷吗?未曾偷我的金库银库,却偏偏偷走了我最重要的心脏……”
裴道珠窝在他怀中,面颊紧贴着他的盔甲。
郎君的身上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大约这一路都是厮杀而来。
她平复了心情,嗔怪道:“说着想我的话,却不顾我的死活,就这么杀进了皇宫……萧玄策,你就不怕元承杀了我吗?!”
萧衡笑了起来。
他笃定道:“元承那厮,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只是在对待女子这一方面,却勉强算得上君子。他御驾亲征时未曾带上你,我便知道他绝不会杀你。”
裴道珠撇了撇嘴。
两人正要再说些什么,一名心腹侍卫过来禀报:“启禀郡公,洛阳城中的贵族大都逃去了北方,也有些老顽固负隅顽抗,已经被我等所杀。皇室之中,只剩一群嫔妃还没有来得及逃走,此外穆王府也没有动静,听说那位穆王爷不愿逃跑,如今死守王府病入膏肓,想来是活不长了。”
萧衡淡淡道:“元承未曾动我的女人,我便也不会动他的。挑一支军队,把那群嫔妃送去她们原来的家。”
侍卫恭声称是。
萧衡沉吟:“至于穆王,暂且投入监牢——”
裴道珠咬牙,忽然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萧衡瞥向她。
裴道珠对上他漆黑深沉的眉眼,知道阿姐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她欲要张口说出实情,又觉这一刻无法草率地说出口。
半晌,她勉强笑道:“既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大费周章投入监牢?你,你征战辛苦,不如今夜我为你做些你爱吃的菜。”
萧衡未作深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确实辛苦,因此同意了裴道珠的提议。
是夜。
萧衡命人放开国库,又屠宰鸡鸭牛羊,尽情犒赏三军。
军队驻扎在城外和宫中,篝火绵延不绝,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御花园中。
裴道珠准备了一桌酒菜,邀请萧衡在高处的暖阁里吃酒说话。
暖阁铺了绒毯,垂落的珠帘折射出奢华的摆设,满桌酒菜尤其精致丰盛。
裴道珠揭开酒坛的封泥。
酒香醇厚。
她亲自为萧衡斟酒,柔声道:“这酒是北国皇室才能享用的御酒,夫君该是喜欢的。”
她沐浴过,鸦青长发用红丝绸束在腰后,襦裙委地,更衬得体态轻盈腰肢款款,她的背后是描绘着金箔白玉牡丹的屏风,然而少女侧颜娇艳,硬生生把百花都艳压了下去。
“什么酒倒是其次,只因为是你亲手斟的,才显得格外珍贵。”萧衡从容地端起酒盏,“你在洛阳皇宫的这些天,可也曾为元承斟过酒?”
她离开了那么久。
萧衡知道,即使元承对她做了什么,那也绝不是她的错。
他不仅不该打听这些,还应该比从前更加心疼她怜惜她才对。
只是……
他终究是个男子。
对她的在意,促使他忍不住小气地问出了这句话。
裴道珠看他一眼。
她旋即收回视线,优雅地饮了一口酒,语调依旧温柔,故意骗他道:“若是与元承发生了什么,你会休弃我吗?本就是高嫁,你如今权势遮天,就更加看不上我了不是?道理,我都懂。”
萧衡默了默。
也是,他的裴阿难容色倾城,如果他是元承,大约也会忍不住对她下手。
他早就猜到的,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放下酒盏,慢慢牵住裴道珠的手。
他把裴道珠抱到他的膝上,认真地与她十指相扣:“你懂什么道理?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口头说说?裴阿难,我并不在意那些……你能在洛阳城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说着话,他的眼睛微微发红。
他珍惜地捧住裴道珠的小脸:“若是当初离开时,多给你留一些侍卫,你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许多罪?”
裴道珠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心疼是真,后悔也是真。
昔年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萧家九郎,如今是真心爱慕她的……
她心底一软,轻轻挽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我骗你的,元承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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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40章 我与你讲一个,歌姬的故事
少女靠过来时,带着一阵暖香。
她的声音透着江南的口音,听起来是那么的软,即便是暖阁里将绽的那一瓶白兰花,也无法比肩这份温柔。
萧衡抱住她的细腰。
此时此刻,竟不知心底是何滋味儿。
她不仅在陌生的皇宫里活了下来,还好好地保护了自己……
该花费怎样的心思,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她分明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
他对她的心疼又多几分,眼睛泛红地盯着怀里的姑娘,终是忍不住吻上她的唇。
日积月累的想念与痴狂,在这一刻似乎都可以得到满足。
美人渐渐裙衫委地,细腻白嫩的肌肤恰似今冬的新雪。
青葱似的指尖,慢慢抓紧了垂落的珠帘,直至强忍到不可忍受,珠帘竟被拽断,无数晶莹剔透的玉珠簌簌滚落满地,更添几分旖旎风情。
酒液的醇香,弥漫在温暖的暖阁深处。
烛色金黄,描金屏风上倒映出纠缠的两道人影。
孤月高挂中天。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宫城和洛阳城外那些纵情庆祝的士兵们也都逐渐进入了梦乡,只剩一堆堆篝火,在寒夜里散发出橘光。
暖阁里,两坛烈酒都空了。
裴道珠从帐幔间慢慢坐起身。
她拢了拢散落的裙衫,又将一缕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
她望向床榻外侧的萧衡。
这一年来,他厮杀于大大小小的战场,许是真的疲惫,即便在陌生的王宫里,也睡得十分踏实。
她趴到他的枕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这次凯旋,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萧丞相要杀他,虽是功臣,可是等他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天下人都容不得他。
裴道珠难过地闭上眼,缓缓吻了吻他的眉心——
“不困吗?”
萧衡突然抱住她的腰肢。
裴道珠惊了惊:“你没睡着呀?”
萧衡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心:“身处敌人的王宫,怎么可能睡得着?不如……阿难再陪我做点什么?”
他精力旺盛,裴道珠却吃不消了。
她拒绝地推了推他的胸膛,软声道:“既然睡不着,我与你讲个故事?”
萧衡笑了两声,暧昧地抵在她的耳畔:“床笫间的故事,我也有许多——”
“别闹……”裴道珠打断他,“我与你讲一个,歌姬的故事。”
她隐去了白乐漪和其他人的名字,不疾不徐地把当年的事讲了一遍。
萧衡在听到一半时,就已经意识到她说的是谁。
他安静地听完了她的故事,沉默很久,才嗤笑:“可是你自己编出来的话本子?虽然狗血了点,倒也算引人入胜。只是我府里又不缺钱,你也不必靠编话本子来赚银钱。”
裴道珠把小脸埋在他怀里:“我也期望,这只是我编出来的故事……只是,这些年萧丞相待你是何态度,你的容貌为何与萧家人不相似,难道你就没有起过疑心吗?不如走一遭穆王府,也许和穆王爷见过面,你的心里就会出现答案。”
萧衡没有再说话。
裴道珠抬起头,烛火已经熄灭,几缕月光隐晦地照着帐幔。
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萧衡冷硬的下颌线条。
又过了许久,萧衡突然笑了起来。
他坐起身:“我做了二十多年的萧家九郎,苦心孤诣率领朝廷军队踏破北国的都城,你却告诉我,我是北国皇族的血脉,我攻破的是自己的故国……裴道珠,我不信这些话。可是元承编出来,叫你讲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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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41章 我会陪在你身边
裴道珠无言以对。
这种事,换做她她也是不肯相信的。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可记得当年春日宴上,我突然赖上你的事?”
萧衡颔首:“自然记得。”
“当年我并非故意赖上你,而是错将你认成了你的胞兄萧野。”裴道珠认认真真,把当年和萧野相识的往事讲了一遍,“你与他同胞而生,都是穆王爷的血脉。因为容貌一样,与你初见时我才那般失态。除了有他作为佐证,萧老夫人不肯让我碰府中庶务,兴许也能作为证据?正因为你不是萧家人,所以连我也成了外人,甚至,甚至因为对你的厌恶,萧丞相还要通过萧老夫人之手,在我饮用的汤药里放避子药……”
避子药……
这三个字如惊雷炸响,震得萧衡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他或许可以否定其他,却无法否定这个自己亲眼见到过的事实。
阿父和阿娘,不允许裴道珠诞下他的子嗣。
世上怎会有这种双亲,除非他们根本就是他的敌人!
罗帐重重,阴影深深。
郎君的面容隐在昏暗里,放在锦被上的双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乍现十分骇人。
裴道珠缓缓低下头,迟疑片刻,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不管发生什么……”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凭着本能在说话,“不管别人如何待你,阿郎只需知晓,我会陪在你身边,富贵也好贫贱也罢,出身名门也好北胡血脉也罢,我都会陪着你……”
这是她第一次用“阿郎”这么亲密的称呼来唤萧衡。
过了很久很久,萧衡平静地起身。
他如往常那般穿上衣冠鞋袜,又对镜整理过仪容,才往暖阁外面走去。
裴道珠卷起罗帐:“你要去穆王府吗?”
萧衡“嗯”了声,推开暖阁的门扉。
刺骨的寒意随着北风涌入阁内,接连扑灭了几盏残灯。
正值黎明之前。
外间还是黢黑,挂在门檐下的两盏青纱宫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怎么也照不亮郎君的眉眼。
更北的地方隐隐天光初晓,他踏着微光,冒着未知的风雪,背影在九重宫阙中显得那么渺小,不像权倾天下的萧家九郎,倒像是个迷路而彷徨的孩子。
他终于逐渐消失在裴道珠的视野里。
这一日格外漫长。
裴道珠不知道萧衡在穆王府经历了什么,到晌午时分,她听从宫外回来的侍卫们说,穆王爷病入膏肓,半个时辰前驾鹤西去了。
她吩咐宫女准备一桌素菜,然而等到菜肴凉透,也没等到萧衡回宫用膳。
她想了想,决定亲自去一趟穆王府。
穆王府的奴仆都还在,全府上下挂满白绸和白灯笼,踏进门槛便听见一片呜咽饮泣,整座府邸笼罩着愁云惨雾。
裴道珠问了几个人,却都说没瞧见萧衡。
她在府里寻了一圈,撞见问柳正在安排穆王爷的丧事,连忙问道:“郡公人呢?”
问柳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卑职也不知晓郡公人在何处,一个时辰前穆王爷西去之后,他就没了踪影,从房里出来时,只说好好安葬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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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是做萧家九郎,还是做穆王府的世子
萧衡不在穆王府……
裴道珠垂眸沉吟。
经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他必定想寻个没人的地方独处。
裴道珠想起在金梁园时,他曾说萧氏先祖曾在洛阳的皇宫里亲手种下过一棵柳树,如今洛阳的主人几经更替,那棵垂柳却仍旧不变,若将来能够夺回洛阳,他想亲自看一眼那棵垂柳。
他或许是在那里……
裴道珠没有急着过去找人。
她回到皇宫,不疾不徐地沐浴更衣,又仔细梳妆打扮,直到日渐西斜时,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那棵垂柳所在的宫苑。
穿过长长的宫巷,裴道珠发现这里仍是昨日所见的那座废墟。
他果然在这里。
他一个人坐在灰败的废墟上,穿一袭单薄的黑衣,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凌乱地遮住了眉眼,只堪堪瞧见紧抿的薄唇。
刮过王宫的北风透着刺骨的寒意。
许是因为坐久了的缘故,他的发梢和袖角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裴道珠远远瞧着,都替他觉得冷。
她从宫人手里接过厚实的斗篷,打发其他人都退下,才款款上前。
她把斗篷披在郎君的肩膀上,软声道:“已是日暮,我让宫人热了饭菜,阿郎可要与我一同去吃?”
萧衡没有回答她。
裴道珠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郎君的手格外冰冷,她被冻的僵了僵,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事已至此,伤神也是无用的。”
归巢的乌鸦掠过天空,发出几声嘶哑悲怆的凄鸣。
萧衡安静了很久,才反握住裴道珠的双手,怕她冻着一般放进自己怀里。
他声音嘶哑:“我派人查了萧野。原来一直给我传递军情的那个奸细,就是萧野……或者说,是我的阿兄。阿难,我也见过了穆王府的那个男人,他与我长得真像……或许已经无需真凭实据,看见病榻上的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怎会如此呢,怎会如此呢?”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萧允。
那个他自幼孺慕的阿父,那个朝他挥鞭无数次,他依旧孺慕的阿父。
原来所有的父子情深,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自以为的家,竟无一人把他当做家人。
原来他逼死的崔慎,竟是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他对他的故国刀剑相向,他把他的堂兄驱逐出了王宫……
他紧紧攥住裴道珠的手,眼眶忍不住泛红。
他低下头,慢慢亲吻少女的指尖。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感知到这世上的一点儿温度。
像是被天下抛弃。
裴道珠鼻尖一酸。
她紧紧抱住萧衡:“阿郎,阿郎……”
洛阳城的上空,笼罩着如山般厚重的阴云。
人人都说要天降大雪,可是接连三日也未曾落雪。
不见冬阳的阴霾冲散了打胜仗的喜悦,士兵们收拾起归途的行囊,只是一直没有军令吩咐他们班师回朝,于是军队的纪律也涣散许多。
萧衡在御花园的暖阁里睡了三日。
裴道珠守着他,直到第三日清晨,才见他稍微精神了些。
她取来红丝绳,笑着为他在发间编织璎珞:“明日就是除夕,阿郎今夜好好沐个身,也算是洗去从前的霉运。明日过后,究竟是做萧家九郎,还是做穆王府的世子,你自己挑一个就是……”
什么忠于君王,她其实是不太情愿的。
她只觉得,这天下未必一定要是建康那个朝廷的天下。
只要能给九州四海的百姓带来平安和富足,这天下姓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若是萧衡想做这天下的君王,她是愿意支持他的。
萧衡已经剃过青须,又用热毛巾敷了下颌。
铜镜里的郎君白衣胜雪风流倜傥,发间编织着精致的红璎珞,璎珞与鸦青发丝从左肩垂落,依稀又是当年建康城里,那个飘逸倨傲的萧家九郎。
他看着铜镜。
铜镜里有一张少女的娇颜,她的丹凤眼绯红湿润,总像是在含情脉脉地凝视他。
裴阿难……
从前那个爱慕虚荣的小女郎,从几时起,成了如今懂事大气的模样?
她这两年,一直在为他伤神奔波。
而他只盯着战事,只盯着失去的疆土,即便她沦为人质,他也无暇去管。
他不是出身名门的萧家九郎,他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脉,裴阿难那么骄傲那么虚荣,早已知晓却未曾嫌弃,反而在最后一刻,选择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这一刻,萧衡突然忘却了那些陈年往事。
他转而捧住裴道珠的小脸,端详她半晌,忽而认真道:“人世如浮云,我已瞧不见前朝先祖那些你来我往的恩怨,我只能瞧见身边人。”
裴道珠愣了愣:“何,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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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不过是流淌着一半肮脏血脉的杂种
萧衡没有作答。
他微微倾身,爱惜的在少女唇间落了一个吻。
裴道珠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眸,迟疑道:“你说你瞧不见从前的恩怨,难道萧丞相对你的那些算计,都要一笔勾销不成?你就不恨他吗?”
萧衡握住她的手:“北方这片疆域,原就是汉人的地盘,他利用我收复故土与旧都,我可以不计较。只是……他欺骗我多年,又在你身上下了那许多功夫,这些账却不得不算。”
许是天寒地冻的缘故,他忽然打了个哆嗦,随即龇牙一笑。
他笑起来牙齿白森森的,瞧着很是锋利阴鸷。
他缓声:“裴阿难,你觉得我是轻易原谅别人的人吗?”
裴道珠抬手抿了抿被风吹乱的鬓发。
她当然知道萧衡是怎样一个人。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都把萧允视作生身父亲,该是拥有一颗怎样强大的心,才能如此坦然从容地接受萧允从父亲的形象转变成仇人?
她还以为……
还以为萧衡会堕落很长一段时间不可自拔。
萧衡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洛阳这边,我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来镇守。再过半个月,等北方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咱们再返回建康不迟。”
这种事情上,裴道珠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跟着萧衡往暖阁方向走的时候,她甚至还悄悄松了口气。
她以为萧衡会仇恨南方的那个朝廷,也许会拥兵自立,也许会令九州四海重新陷入战火之中,没想到……
他并没有让天下百姓,因为他的私事而跟着吃苦。
她望着萧衡高大挺拔的背影,对他的钦佩忽然又多两分。
……
一个多月后,建康。
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乌衣巷中。
因为萧衡征伐北国立下赫赫军功,如今的萧氏家族满门荣光,在朝廷里的威风更盛从前,天子不仅嘉奖了许多金银器物,还提拔了不少家族子弟。
萧府宽敞端宏,后园子里冰雪消融草木萌生,一座飞檐斗拱白墙黑瓦的凉亭修建在高高的假山上,在此可以俯瞰整座园林的风光。
凉亭里摆着棋盘。
萧允端坐在棋盘一侧,闲适地拈起一颗棋子:“听闻军队已经到了北岸,想来过不了几日,就能抵达建康。”
与他对弈之人,虽然穿着简陋的粗麻道袍,但眉宇间隐约透着贵气,正是昔年的大皇子司马瑾。
司马瑾跟了一子,笑道:“令郎凭一己之力收复疆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才。若是可以,我继位之后,也想重用他。”
萧允讥笑两声:“殿下何故说笑?不过是身上流淌着一半肮脏血脉的杂种罢了,哪里值得重用?更何况如今四海归一海晏河清,也无需那柄刀了。”
“杂种”这种粗鄙的词语从他口中说出,尽管司马瑾知晓他的性子,却还是有些不适。
司马瑾道:“丞相与我提起他的身世时,我很是惊讶。如他这般精彩绝艳之人,竟然是北国穆王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假山之上,垂柳依依。
灰白的天空上飘着一只断线的纸鸢,乘着东风,慢慢朝天际掠去。
亭子里安静了片刻,司马瑾忽然问道:“当真要在国宴上下手?”
萧允轻捋胡须,脑海中涌出裴道珠的身影。
他苍老的眼眸中满藏杀机:“先策反他的夫人裴氏,若裴氏深明大义,肯为我们暗中下毒,那么倒也能免去一番杀戮打斗。若是不肯……那么先除掉裴氏,再在国宴上对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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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难道是要当众与萧允撕破脸?
军队驻扎在建康城的郊外。
因为是大胜凯旋,天子大喜,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萧衡。
远处垂柳下停着一辆青皮马车,车上的侍女悄悄卷起车帘:“夫人快瞧,天子都不让郡公行大礼,竟是喜的连君臣之礼也不顾了,可见对咱们郡公的敬重!”
端坐在车厢里的女郎芙蓉花面风姿绰约,仪容透出倾国之姿,正是裴道珠。
她手执绢纱团扇,好奇地瞧着那边的热闹。
萧衡还要进宫述职接受封赏,裴道珠目送他们君臣走后,才独自乘坐马车回乌衣巷。
马车徐徐停在乌衣巷口。
裴道珠优雅地步出马车,望向这座幼时长大的巷弄。
明明灰瓦白墙府邸端严一如从前,却不知怎的,她竟生出浓浓的陌生感。
她是如此,想来萧衡陌生更甚。
她看了眼萧家的方向,那里曾是他的家,可是从今往后,那将再也不是他的家。
裴道珠怀着万千思绪回到沈府,顾娴想她想得不行,早早带着康姨娘等女眷守在府门旁,瞧见她过来,也不等她行礼,急忙把她拽到怀里,眼圈红红地摸她的脸:“果然又瘦了……阿难在外面吃苦了!”
裴道珠讪讪:“锦衣玉食的,哪里就瘦了?阿娘和阿父的身体可还好?”
见过礼后,又好一阵寒暄,康姨娘才笑道:“外间风大天冷,还是进去说话吧!夫人知道您回来,一早就让厨房做您爱吃的菜,也不知您是在姑爷那边吃,还是在家里吃?”
萧衡不在,裴道珠自个儿不想回萧家。
她笑道:“中午就在家里用膳,等夫君回来,再和他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因为沈霁也去了宫中,沈府用膳的只有一众女眷。
裴桃夭和裴子衿十分崇拜萧衡,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全都抛到了脑后,席间不停询问他的事迹,裴道珠听着才知晓,天下人竟把萧衡完全看做了战无不胜的战神。
“学堂的小姐妹们,都把姐夫的画像揣在书兜里,说将来长大,要嫁一个姐夫那样厉害的人。小郎君们也喜爱姐夫,他们还傻傻地学姐夫穿白衣白袍,仿佛穿上以后他们也能变的像姐夫那样厉害,真是可笑!”
裴桃夭叼着什锦肉丸,小脸上神采飞扬。
裴子衿脸颊微红,很害羞地开口:“大家还拜托我们,讨要姐夫的字画和用过的旧东西……他们说姐夫哪哪儿都好……”
裴道珠听着觉得十分有趣儿。
萧衡那个人,也就是在家国大事上稍微出彩些。
私底下,就是个难缠的坏郎君,哪里就值得他们模仿崇拜啦?
答应了两个妹妹的恳求,裴道珠才陪着母亲慢慢用完那桌饭。
顾娴也很赞赏萧衡,狠狠夸了一番后,忍不住小声问道:“阿难打算几时要个孩子?他如今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只怕将来后院不止你一个人。还是早些生下嫡子,地位才算稳固。”
裴道珠摸了摸肚子。
想着那两年毫无所觉喝下的避子汤,她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她随即柔柔笑道:“这事儿可遇不可求,阿娘就莫要再问了……”
黄昏时分。
萧衡从宫中回来,拜访了顾娴之后,才接裴道珠回萧府。
萧府早准备了接风宴,几房的人全都到齐了,喜气洋洋地要为萧衡庆贺。
裴道珠这才知晓,原来因为立下赫赫军功的缘故,萧衡竟被破例封为异姓王,封号为宁,赐了无数金珠宝贝和田地奴仆。
只是看他眉宇间的神色,似乎也没怎么高兴。
也是,位高权重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算计了一生?
落座之后,小辈们纷纷前来敬酒,以表对萧衡的敬重。
整座厅堂热热闹闹,老夫人也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迭声夸赞萧衡有本事。
酒过三巡,萧衡起身给萧允敬酒,忽然问道:“上回阿父过寿,孩儿与阿难送的那副屏风,不知您可还喜欢?我想着檀木边框算不上好,近日在洛阳新得了一副好木材,不如重新换个木框。”
裴道珠正吃酒呢,闻言,心中一紧。
她是知道那副屏风,早已被萧允毁了的。
此事她前阵子也告诉了萧衡,萧衡当众问起这个,难道是要当众与萧允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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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45章 你的骨子里,应当也流淌着忠烈
裴道珠悄悄提起一口气。
上座,萧允神色如常。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口酒,才淡淡道:“那座屏风正和我心意,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萧衡安静半晌,微笑:“阿父喜欢就好。”
短暂的交锋过后,席间又恢复了热闹。
裴道珠忍不住看着和萧家其他郎君们说笑的萧衡,正捏着手帕忧心忡忡,被一名妇人拉了拉手臂。
裴道珠回过神,那妇人笑眯眯地为她斟酒:“都知道阿难和九郎感情好,怎的连吃个宴席,也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不放?他们男眷闹他们的,咱们女眷也来行酒作乐就是!来,阿难先喝一杯!”
裴道珠被塞了满满一杯酒。
盛情难却,她又没心思与妯娌们周旋,只得笑着硬喝下去。
酒过三巡,忽然有族中关系远些的妇人,好奇地凑上前问道:“阿难,听说你是被元承劫去洛阳的,你在洛阳王宫里呆了那么久,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曾被他欺负?”
此话一出,席间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二房的夫人见此情景,连忙打圆场:“瞧你说的什么话,若是弟妹的清白都不在了,九郎何故还要巴巴儿地带她回来?!九郎那么丰神俊秀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自然得是干干净净的女郎才能配得上!”
她出身皇族,说话心直口快。
一众女眷连忙跟着称是。
裴道珠抿了口酒,眼底晕开朦胧。
前世,她被萧衡带回建康养在别苑,只顾着伤春悲秋。
怨苍天不公,怨自己命途多舛。
她被万人唾骂,而那个时候的萧衡,一心留下她的萧衡,又在经历什么呢?
他是不是也在被人唾骂?
看这些女眷的态度,想必他背负的东西并不轻……
她正想着旧事,一名大丫鬟匆匆过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九少夫人,相爷请您去书房说话,好似是要问问这一年来的事。”
裴道珠下意识望向上座,萧允果然已经不见了。
她颔首:“我去跟夫君说一声。”
大丫鬟笑着说道:“不过是去书房一趟,没必要惊动九爷吧?”
裴道珠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想起前世除夕夜,被萧允喊到萧府说话的事。
说完之后,她可就死了呢。
她捏紧手帕,在起身的刹那,不经意望了眼萧衡的方向。
似是心有灵犀,对方吃酒作乐时,也正望向她。
裴道珠一个眼神,萧衡已是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略一颔首。
裴道珠笑了笑,这才随大丫鬟往书房走。
正值春夜,穿廊过院时夜风清爽,游廊里的灯笼微微摇曳,光影斑驳之中,紫藤、月姬、花菱草开得极为茂盛葳蕤。
萧丞相的书房布置清雅,小桥流水苔痕阶绿,颇有意趣。
裴道珠进了书房,侍女悄然在外面掩上了屋门。
屋子里点着数盏明灯,挂在墙上的非是山水字画,而是萧氏先祖们的画像。
映照着窗外的长夜,竟莫名阴森。
裴道珠收回视线,朝萧允屈膝行礼:“儿媳给您请安。”
萧允负着手背对她,仰头看着墙上的画像:“裴家先祖四世三公,也曾钟鸣鼎食,也曾爱国爱君。裴道珠,你的骨子里,应当也流淌着忠烈。”
来了,果然是和前世一样的开场白……
裴道珠在心底暗暗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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