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他也爱喝糖水
司马花翎见他如此,不解地蹙起眉头:“你,你就不害怕吗?”
崔慎慢吞吞地坐起身。
他一手撑在床榻上,偏头望向窗外。
落日余晖宛如金色海洋,一轮上弦月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随着落日的光辉逐渐暗淡,它便渐渐明亮起来,像是少女笑弯的眼睛。
他有些惋惜:“今夜的明月,并不圆满。”
司马花翎咬了咬唇瓣:“萧郡公的军队兵临城下,你就要完蛋——”
“嘘。”
崔慎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司马花翎的唇前。
他微笑:“你瞧,窗外的月亮虽然并非满月,却也算秀色可餐。今夜无风无雨,咱们又在观沧台上,你说刚刚那些话未免太煞风景。你去煮一壶清茶,咱们也风雅一回,赏赏月去。”
司马花翎愈发不解。
她对面前的少年郎又害怕又好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乖乖按照他说的去办了。
崔慎平静地下了竹榻,对着一面铜镜理了理发髻和白衫。
他走到屋外时,瞧见司马花翎已经在廊下支起了红泥小火炉。
少女虽然在后宫里吃了很多苦,可她到底贵为公主,煮茶也就罢了,生火这种事,对她而言困难极了。
她单膝蹲在小火炉边,一手拿着蒲扇,试图把炭火里的那点火星子扇得更旺些,可是随着她扇风,带着黑炭粉末的火星子却扑面而来,瞬间在她白嫩的小脸上匀开一层炭灰。
崔慎看着她,一边看一边笑出声来。
司马花翎羞愤地抬起头:“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做不好也是有的,有什么可笑的?”
怼完,才想起眼前人是崔慎——
杀害她父兄和皇姐的崔慎。
她紧忙垂下头,默默扇那红泥火炉子。
崔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即蹲在她身边,拿过蒲扇扇火炉里的木炭:“你太用力了,须得这般轻轻地扇,火才能烧起来。”
果然如他所言,不过片刻功夫炉火就旺了起来。
司马花翎放松般吐出一口气。
她诧异地望向崔慎。
看起来光风霁月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似乎懂很多东西。
她不敢久看,慢慢收回视线,继续弄她的茶。
崔慎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像是听不见远处的马蹄声,只仰起头,安静地观赏那轮上弦月。
不知过了多久,茶煮好了。
司马花翎小心翼翼地斟了茶,把茶盏送到他的手边:“给。”
见崔慎接过茶,她自己也斟了一盏,随即捧着茶坐到了距离崔慎三尺远的地方。
她啜了口茶汤,许是因为萧衡即将过来的缘故,对崔慎的恐惧减轻了许多,小声道:“皇姐她们说,喝茶风雅,可我不喜欢喝茶,我喜欢喝各种各样的甜浆……我在后宫里,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一块糖,更遑论甜浆。对我而言,茶太苦了,再如何风雅,也不如一杯糖水来的好喝。”
崔慎轻抚着茶盏上的青花纹。
他轻声:“我也不爱喝茶。”
他也爱喝糖水。
孤单的日子里,没有人偏爱的日子里,一杯糖水接一杯糖水地喝。
仿佛只有如此,他的日子才能甜一点。
他忽然放下茶盏,颇有兴致地命令:“你去厨房弄两杯糖水。”
司马花翎愣了愣,很快高兴地应下,兴冲冲去厨房弄糖水了。
在她忙活的功夫里,铁甲森森的军队出现在观沧台下。
他们手持火把,井然有序地包围了整座楼阁。
崔慎唇角挑着温柔的笑,抬手在空中拨弄了一下,随即无计可施般叹息一声:“火把的光太亮了,都要看不见月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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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09章 怪不得少夫人倾心于您
观沧台外。
乌压压的军队慢慢停驻下来。
一袭黑色轻装骑在马背上的郎君,用红绳束着高高的马尾,容貌英俊昳丽,只是眉梢眼角遍布寒霜般的凛冽,手中的长刀更是透出生人勿近的冷漠。
正是萧衡。
他掸了掸肩上的风露:“他在里面?”
问柳恭敬点头:“探子说,崔慎得知主子兵临城下,连夜就逃到了观沧台。京中世家无一人帮他,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萧衡面色淡淡,仰头望向观沧台。
一轮上弦月恰在夜穹上。
高高的门廊下,白衣少年倚在扶栏边,清寒的秋夜,却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衫。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他远远地招招手,还搭配了一个得体温柔的笑脸。
夜风拂过,他的宽袖和勾起的青丝纷乱飞舞,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问柳忍不住称赞:“虽然是敌对关系,但不得不承认,崔家的公子皮相极美……哪怕与主子相比,竟也不曾逊色太多!”
萧衡挑了挑眉,冷冷睨向他。
问柳心底一咯噔。
得,他家主子是听不得这种话!
他急忙补救:“只是崔慎的身量却比主子矮了两寸,鼻梁也不如主子高挺……说起来,主子倒像是混了南北的血脉,采集两家之长,相貌乃是天底下独一份呢!怪不得少夫人倾心于您,若是换作卑职,卑职也会心动!”
他身后的侍卫们纷纷翻了个白眼。
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拍的这么凶的!
然而这一番吹捧,还提及了裴道珠,倒是令萧衡相当受用。
萧衡又望了眼观沧台上的少年郎,道:“我忌惮的不是他,而是国师相冢谋。”
阿难给他传了书信,提及了建康宫变的内幕,以及相冢谋才是花神教的幕后黑手。
相冢谋一贯深入简出,以闭关炼丹之名,常常一消失就是一年半载,连他都没怎么与他打过交道。
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是很不正常的一个人。
问柳惆怅:“可是据探子回报,国师已经消失不见,主子再想杀他,也无处可寻呀!倒是崔慎,咱们可是要攻入观沧台?崔慎手里有九公主作为人质,贸然攻入,只怕会伤害到九公主。”
萧衡不语。
裴阿难给他写的信里,提到过请他善待司马花翎。
救肯定是要救的……
问柳提议:“要不卑职带几个轻功好的小子,偷偷潜入观沧台救出九公主?”
萧衡正欲下决策,余光瞥见观沧台那边的动静,忽然眉头一凛:“倒是不必了……”
问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巍峨高耸的观沧台,忽然起了火。
大约是崔慎命令放的火,他唇角含笑地仍旧倚靠在扶栏后,对急匆匆奔出来的司马花翎说着什么话。
观沧台上。
司马花翎端着茶托,小脸通红地盯着崔慎。
她呼吸急促,结结巴巴道:“是,是不是你放的火?便是走投无路,也,也不该自暴自弃……”
崔慎拿过茶托上的一杯糖水。
他惬意地饮了一口:“糖水真甜……”
“崔慎!”
司马花翎着急地跺了跺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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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10章 你这样子,以后也是要吃亏的
崔慎睨她一眼:“我与你有血海深仇,你杀我都来不及,又何必管我是否自暴自弃?”
司马花翎语噎。
是了,崔慎杀害她的皇兄和皇姐,她该恨他才是!
可是……
对上少年光风霁月的那张脸,她此时此刻竟生不出更多的恨意。
她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他们践踏她、戏弄她、瞧不起她,她在后宫里的处境,比寻常宫女还要困难。
虽是皇女,却连吃一块糖都很奢侈,更遑论学习琴棋书画。
无数个难眠的长夜里,她甚至也曾产生过对他们的恨意。
至于所谓的父皇……
这么多年来,更是连正眼也不曾瞧过她……
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
司马花翎不知道。
她紧紧握着檀木托盘,慢慢低下头去,泪珠子无端滚落,在糖水里激起圈圈涟漪。
“如果你再聪明一点……”崔慎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颌,欣赏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你大约就是下一个司马宝妆,又或者下一个崔慎。你怀袖里藏着刀,却无法对我拔刀相向,因为你心里很明白,你羡慕我的狠辣与六亲不认,你甚至很想成为我这种人。”
“不是的……”
司马花翎哭得更加厉害,拼命摇头想要否认。
火势渐渐大了。
明月高悬中天,远处的乌鸦栖息在黑色的树梢头,好奇地观望一切。
崔慎盯着司马花翎。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圆圆,眼睛圆圆,嘴巴圆圆。
和建康其他追求风流飘逸的女郎不同,她并不清瘦,脸颊鼓鼓的,一看就很有福气的样子,此时此刻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了她满脸,连漆黑卷翘的眼睫上也都是泪珠。
虽然蠢笨的要命,哭起来的模样却十分动人。
“出身皇族,却不懂如何算计别人。明明面对的是仇人,却还是展露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崔慎蹙着眉尖,轻轻为她拂拭去面颊上的泪珠,“司马花翎,你这样子,以后也是要吃亏的。”
月色盈盈。
少年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司马花翎透过朦胧泪眼,怔怔凝视他。
这位白衣少年,宛如一把破开时空的利剑,在那一日干脆利落地介入她的生活,从此让她的日子天翻地覆。
她以为她是从一个地狱跳入另一个地狱,可是,现在这个地狱竟然向她展示了温情的一面。
是了,他虽然杀了好些人,可这段时日以来,从未真正虐待过她。
她甚至……
她甚至活得比以前还要像个人……
崔慎望了眼乌压压的军队,平静地接过司马花翎手中的茶托放到一侧。
他轻车熟路地从她的怀袖里取出那把匕首,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杀了我,然后割下我的脑袋,拿去献给萧衡。凭着这点功绩,起码后半生衣食无忧。若是走运,说不定还能嫁个好郎君。司马花翎,你是不是特别感激我?”
他弯着眉眼,敛去了一贯的温润如玉,嘴角的笑容竟有些痞气。
司马花翎慢慢握紧匕首。
观沧台上,月明之下,她与他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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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一定会记得今夜的月色
崔慎逼迫:“杀了我。”
司马花翎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地颤抖。
寒冷的月光倾泻在匕首上,折射出少女惶恐不安的杏眼,那双清澈的瞳中满是挣扎和痛苦,她死死盯着崔慎,在这一刻忘记了对他的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司马花翎后退两步,捂着脸痛哭哽咽:“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崔慎仍旧面色平静,像是早已预料到。
他朝少女伸出手:“起来。”
司马花翎慢慢抬起满是泪珠的小脸,对上少年淡然的眼睛,她咬了咬唇瓣,还是选择把手放在他的掌心,缓缓站了起来。
崔慎轻声:“当初在皇宫里,弄死了其他皇子皇女,之所以选择留下你,也许是因为,在你身上嗅到了与我是同类的气息……一样可怜,一样得不到别人的爱。”
他忽然牵住司马花翎的手。
两人的手同样温凉,彼此十指相扣,仿佛就能产生更多的温暖。
他带着她转身,指向天上的明月:“虽然不是满月,但在我这一生里,它是我看过最好看的月亮。”
因为身边,有个人陪他一起赏月。
司马花翎凝视明月。
她想,今夜的这一轮明月,也许也会是她这一生里,遇见过最好看的月亮。
火势渐渐大了,逐渐吞噬了观沧台。
一道身影蕴着轻功而来,稳稳停在扶栏边。
萧衡冷眼看着崔慎:“投降否?”
崔慎笑得云淡风轻:“郡公知道我是何种人,投降这种事,是我绝对做不出来的。”
他没再搭理萧衡,从颈间扯下一根陈旧的红色丝线,丝线上还挂着一枚精巧的牙雕。
他把牙雕塞到司马花翎的手心:“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送给你了。”
司马花翎拿着牙雕打量的功夫,崔慎一手撑在扶栏上,纵身一跃,竟直接翻了出去!
观沧台高达百尺。
白衣少年像是一只折去双翼的蝶,在月上中天的刹那,笔直地摔进了火海里!
司马花翎的瞳孔骤然缩小,不敢置信地朝下方伸出手:“崔慎——!”
然而那人已是不能再应答她了。
司马花翎呆了好久,才颓然地跌坐在地。
眼看火势烧了过来,萧衡一把提起她的后衣领,带着她掠向观沧台外。
两人平安无事地回到军队那边,萧衡拿过司马花翎手里的东西:“牙雕?”
“是他送给我的!”司马花翎着急地站起身,欲要伸手抢夺,“还请郡公还给我!”
萧衡转过身,不让她抢到。
他借着火光,细细打量那块牙雕。
牙雕雕刻得很是精致细腻,上面刻着“白乐漪”三个隶书小字。
司马花翎哽咽着解释:“那是他亲生母亲的名讳……他,他并非嫡出,乃是府上歌姬所生……”
萧衡挑了挑眉,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于是把牙雕扔回给司马花翎:“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还请公主随臣回宫。”
他的语气那么强硬,没有给司马花翎悲伤的时间。
少女哭泣着,被迫坐上回宫的马车。
她最后回眸,看了一眼熊熊燃起的大火。
她很清楚,父皇的时代结束了,崔慎的时代也结束了,从今夜开始,建康将今非昔比,乌衣巷里的萧家,将彻底掌权。
这世上,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爱崔慎。
他们的名字,也许会出现在史书上,也许会悄然湮没在时光的洪流里。
然而无论如何,在她司马花翎的余生里,一定会记得今夜的月色——
和那个月色一般的少年。
……
萧衡回到建康,以雷霆手段执掌了混乱不堪的宫闺。
崔慎的心腹和棋子被一一拔除,萧衡还借着匡乱扶正的名义,狠狠清洗了一番朝堂,昔年世家之中崔萧并立的局面,如今变成了萧家一家独大。
乌衣巷,萧府。
大书房里,萧衡仔细向萧允禀报了这半年来的经历,连带着崔慎的事情也一并作了交代:“……他自己烧了观沧台,后来又跳楼而亡。临死前给了司马花翎一枚牙雕,据说是他亲生母亲留下的。回来的马车上,听司马花翎所言,崔慎并非嫡出,刚出生母亲就病逝了。我见那牙雕没什么特别,就仍旧留给了司马花翎。”
萧允正在泼墨作画。
宣纸上晕染开墨色,一棵矫健挺拔的松树,正巍然屹立在山崖上。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我倒是从未听说过,崔慎还有什么亲生母亲。”
“乃是崔府里的一位歌姬。”萧衡见父亲搁下毛笔,于是恭顺地端来水盆侍奉他净手,“好似唤作什么,白乐漪。”
萧允净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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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12章 猜猜,是谁回来了?
他垂着眼帘,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般问道:“叫什么?”
萧衡重复:“唤作白乐漪。父亲似乎很惊讶,莫非这位歌姬有什么特别之处?”
“哦,倒也没什么,”萧允拿起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双手,很快别开了话题,“如今朝堂百废待兴,还得尽快扶持新帝继位。在外面的几位皇子都赶了回来,玄策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如今朝堂被萧家一手把持,兵权更是尽数掌控在萧衡手中。
扶持哪位皇子登基,自然是他说了算。
萧衡想着那三位皇子,分析道:“大皇子虽然沉稳,但行事太憨,不适宜做乱世之中的君主。二皇子轻浮而颇具野心,也不适宜做君主。三皇子玩心太大,只知搜集天下奇珍异玩,怕是没有做君王的资质。我倒是听说有一位琅琊王,三岁识字,五岁诵诗,十岁能成文,很是聪慧灵巧。”
“琅琊王……”萧允正色,“母族乃是琅琊王家,如今才十三岁。”
沉吟片刻,他摆摆手:“罢了,这些事我不愿过问,玄策一手操办就好。只是你且记着,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收复北部疆土。但愿有生之年,我还能去一趟洛阳,见一见昔年的宫殿。”
萧衡称是。
从书房出来之后,他径直回了寝屋。
寝屋每日都有侍女打扫,窗明几净,华帐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他抚了抚金丝楠木的镂花妆镜台,上面摆着一盒尚未用完的胭脂,乃是裴阿难留下的。
裴阿难,裴阿难……
想起那个娇艳张扬的姑娘,萧衡眼底悄然流露出几分柔情。
他吩咐道:“派一支军队去西海城,平平安安地把夫人迎回来——叫问柳亲自去迎。”
……
裴道珠和谢麟回到建康,已是大半个月后。
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李家的掌上明珠李幸儿。
李幸儿站在乌衣巷口,瞧着黛瓦白墙的府邸建筑,不禁很是期待:“这是我头一回来江南,早就听说江南杏花烟雨小桥流水,今日瞧见秦淮河和乌衣巷,只觉入目便是画卷,好看得很。大约只有这般山水,才能养出裴姐姐这样的绝色美人吧?”
“真会拍马屁……”
谢麟挑着眉,嫌弃地嘟囔。
李幸儿眼圈一红,咬了咬唇.瓣,委屈地晃了晃裴道珠的手臂:“裴姐姐你看他!”
裴道珠只觉脑袋疼。
回来的一路上,这两人冤家似的吵个没完没了,露宿在荒郊野外时,深更半夜都能爬起来吵,还非要把她拽醒主持公道,折腾来折腾去的,险些把她送走。
如今可算到家了,她是半点儿不想掺和这两人的关系了。
她笑笑:“这一路餐风露宿,大家都很辛苦,不妨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过两日再说不迟。幸儿,既然谢家和李家乃是世交,你就暂住在谢家好了,我已提前派人告知谢伯母,她对你又期待又喜欢,客房什么的也都准备妥当了。”
谢麟眉头挑得老高:“我怎么不知道谢家和李家是世交?裴姐姐,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了不得!”
不等他和李幸儿继续滔滔不绝,裴道珠只假装疲惫地扶住额头,扭腰钻进了马车里。
问柳毫不迟疑地一甩马鞭,直奔萧府而去。
正值秋日黄昏,园林里紫蝉花和秋海棠开得极好,风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甜香。
裴道珠沿着青石砖花径,一路走回寝屋。
隔着青叶花影,她隐约瞧见门廊下坐着白衣郎君,正手抚长琴。
郎君低垂着头,姿态很是认真。
裴道珠踮起脚尖走上前,在廊下毫无声息地脱下绣鞋,跪坐到萧衡身后,含笑蒙住他的双眼:“猜猜,是谁回来了?”
萧衡薄唇挑起弧度。
他握住裴道珠的小手,顺势把她拉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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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13章 这是……崔慎小时候的东西?
他细细打量少女,她依旧如从前那般娇艳,许是因为赶路的缘故,眉梢眼角略有些疲惫,却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愈发我见犹怜。
“裴阿难……”
他呢喃着她的小名,俯首轻嗅她颈间的幽香。
裴道珠被他蹭的发痒,含笑推开他:“做什么呀,给侍女们瞧见,要笑话我的。”
萧衡跟着笑,视线落在她嫣红的樱唇上,深邃的眼眸不禁更加晦暗。
他忍耐着心底对她朝思暮想的欲念,温柔地为她拂开额角碎发:“裴阿难,与你分别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你可有想我?”
裴道珠歪了歪头。
茶白色的裙裾铺陈在琴案上,与郎君的袍裾相交叠。
她凝视萧衡,心里想着,从前那般瞧不起她的郎君,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宛如大狗般粘人乖顺呢?
萧衡见她不语,不悦地捏住她的脸蛋:“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在这里发呆……怎么,可是我叫你厌烦了?莫非离开我的这些天,你开始倾心于谢麟?”
“你胡说什么呀,”裴道珠又好气又好笑,拨开他的手,“谢麟如今有了他自己的姻缘,我才不会倾心他呢!再者,天底下的郎君,谁能比得上萧郡公您风流潇洒?”
一句“风流潇洒”,令萧衡心情颇好。
他道:“那么,有没有想我呢?”
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裴道珠见怎么也绕不过去,于是声音极轻地回答:“在龙首城时,夜间观赏秋月华灯,只觉景致很美。恍惚之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你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如此这般,想来该是十分想念你的。”
她说话又轻又柔,还十分婉转多情。
萧衡沉硬的心仿佛化作绕指柔。
他抱起裴道珠:“率领军队翻山越岭时,我也十分想念你。从前觉得你轻浮虚荣,如今倒是离不开了。”
裴道珠埋首在他怀里,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想她就想她呗,还非要数落她从前轻浮虚荣!
果然,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
她轻咳一声:“提起轻浮虚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答应事成之后,把崔慎的小金库奖赏给我,如今那小金库在何处,还不快拿给我?”
她朝萧衡伸出白嫩的手掌心,一副急不可耐等着看宝贝的模样。
萧衡轻嗤。
他把她放在屏风后,指了指书案上的紫檀木匣子:“都在那儿了。”
裴道珠惊喜地抱起匣子——
她脸上的笑容一顿,挑眉:“这匣子轻得很,难道里面都是房契地契?”
萧衡拂袖,在一侧落座,随意端起一盏茶:“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道珠好奇地打开木匣。
房契地契都是没有的,倒是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她拿起一只虎头小布鞋,看起来虽然陈旧,但绣工相当精湛。
还有诸如鲁班锁、小布球等玩意儿,也都十分精致。
裴道珠迟疑:“这是……崔慎小时候的东西?”
她撇了撇嘴,略带嫌弃地把小布鞋丢回到檀木匣子里:“好歹也是崔家的实际掌权人,怎的小金库就这些破烂玩意儿?萧玄策,莫不是你私吞了金珠宝贝,故意留些不值钱的给我?”
萧衡被她逗笑。
他道:“我哪敢?他私库里,确确实实就只有这些……”
他顿了顿,回想起那个月夜,少年义无反顾跳下火海的模样,忽然道:“对他来说,或许金银珠宝其实都不算什么。司马花翎曾说,世上无人爱他,他毕生所求,不过是有人能与他一起赏月……人生志向如此,不在意金珠宝贝也在情理之中。”
“赏月……”裴道珠闷闷地盖上檀木匣子,“月亮就在那里,人间是团圆还是离别,都不妨碍它的阴晴圆缺,有什么可赏的?倒不如金珠宝贝来的实在。我呀,不怕茕茕孑立,只怕不能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萧衡品了口茶。
话虽这么说,可裴阿难毕竟还有娘亲和妹妹们爱着,自然不愁没人陪她赏月。
可是崔慎……
萧衡的心底忽然泛起些微涟漪。
崔慎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对手下败将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略微一想,就不再过多关注。
他放下茶盏,提起另一件事:“对了,再过几日就是父亲的五十大寿。你作为儿媳,这几日得好好准备寿礼才是。”
裴道珠眼睛一亮。
她亲昵地坐到他的腿上,顺势挽住他的脖颈:“五十大寿,自然要好好操办,不知交给了谁来操办?”
萧衡见她这副模样,料想她大约很想大干一场。
只是……
他低声:“交给了二嫂。”
裴道珠撇撇嘴:“我就知道,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头上……”
她抬起眼睫,看了眼面前的郎君——
毕竟,萧玄策可并非是萧丞相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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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14章 比不过夫人和郡公伉俪情深
所以,萧丞相收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道珠还在出神,萧衡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叮嘱道:“寿宴那日,几位皇子都会到场。如今朝中帝位空悬,他们大都想继承那个位置,若是他们的王妃私底下找你,你可知道如何应付?”
谁来继承皇位,基本上是由萧家——或者说,萧衡说了算。
萧衡的夫人又是裴道珠,于是裴道珠自然会成为王妃们巴结的对象。
裴道珠点头:“放心就是,不会私下受贿,更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在世家权贵的交际场上,裴道珠一向长袖善舞。
萧衡对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稍作亲热,便去书房处理政务了。
裴道珠独自坐在灯火下,对着屏风发呆。
寿礼什么的都好说,她唯独想知道的是,萧玄策的真正身世。
这个秘密,该由她来揭开吗?
还是……
永远不要提起这个秘密?
裴道珠思虑了几日,终是决定永远隐藏它。
……
已到了寿宴那日。
天色刚亮,整座府邸就开始了忙碌。
刚过辰时,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登门了。
枕星带着一群丫鬟,仔细侍奉裴道珠梳妆打扮:“今日建康的夫人、女郎都会到府庆贺,您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艳压群芳才好!不过您本就生得美,再怎样的打扮,也不过都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罢了。”
裴道珠照了照铜镜,对今日的妆容颇为满意。
她挑了一对明珠耳铛,刚戴好,外间突然传来喧哗声。
她好奇望去:“怎么了?”
一名小侍女垂着头匆匆进来,恭声道:“启禀夫人,乃是二皇子妃求见。”
裴道珠挑了挑眉,还没说见不见,对方已经被婢女们簇拥着,宛如众星拱月般笑盈盈地踏了进来,高声道:“早就听说郡公夫人是个一等一的美人,我今儿倒是要好好瞧瞧——”
四目相对。
裴道珠眼中的二皇子妃,穿一袭凤穿牡丹的红罗裙,头戴金翅凤凰步摇,打扮的很是张扬富贵,容貌也偏于艳丽大气,大约常常与权贵们打交道,眉梢眼角透着浓浓的精明。
二皇子妃小秦氏也盯着裴道珠。
她梳着光洁鸦黑的高髻,簪一根明珠金簪,白茶绣金罗襦裙衬得她纤细窈窕,最是那张娇艳白嫩的小脸,全然担得起“倾城”一词。
她静坐在妆镜台前,周身却像是泛起一层薄光,宛如瑶台神女。
小秦氏抿了抿嘴。
她是外郡人氏,这是第一次来建康。
虽然一早就听说过裴道珠生得美,却不想美的不似凡人了。
她从错愕和惊艳中回过神,依旧热情地笑道:“今日萧丞相五十寿宴,乃是难得的大日子,因此我一早儿就和夫君前来祝寿。我想着未曾见过绝色,因此特意来瞧瞧夫人……果然是个大美人!”
裴道珠笑容温柔。
小秦氏究竟是为何而来,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起身,亲切地引着小秦氏落座,示意婢女斟茶:“蒲柳之姿罢了,比不上您美貌过人。听闻您和二皇子十分恩爱,成婚两年,他身边连个娇妾都没有,叫人十分羡慕。”
秦家是外郡的士族。
秦家家主膝下有两个嫡女,大秦氏嫁给了大皇子司马瑾,小秦氏嫁给了二皇子司马启,且不说司马启和小秦氏究竟是否恩爱,便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司马启也不敢贸然纳妾的。
小秦氏抬袖掩唇娇笑起来:“哪里,比不过夫人和郡公伉俪情深!”
两人一顿虚与委蛇,裴道珠始终含笑盈盈,恰到好处地接住了对方所有的话头。
小秦氏自觉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于是按捺不住切入正题:“如今朝中帝位空悬……这话本不该由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只是我实在关心山河社稷,因此忍不住多嘴。我想知道,将来继承帝位的,是哪一位皇子?阿难,你我也算姐妹了,你有什么内幕消息,不防与我说说,我决计不会透露出去!”
她满脸殷切,紧紧攥住裴道珠的手。
裴道珠暗暗挑眉。
刚刚还“夫人”、“夫人”地称呼她,这下倒是直呼起她的小名。
她四两拔千斤:“王妃莫怪,我一个深闺妇人,哪里知道谁能继承皇位呢?”
小秦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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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315章 不过区区一个皇子妃
她示意婢女呈上锦盒:“这是东海送来的一盒鲛珠,有价无市,就算是锦绣皇族,也找不到几颗!只要夫人告诉我内幕消息,这盒鲛珠就是你的了!”
婢女打开锦盒。
鲛珠在寝屋里散发出莹润光泽,十分洁白美丽。
裴道珠扫了眼那些鲛珠。
她随手拿起妆镜台上的一把折扇,慢条斯理地轻轻打来。
她这人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喜欢金珠宝贝。
嫣红的唇噙起一抹微笑,她示意枕星收下鲛珠。
小秦氏喜不自禁,只当裴道珠站在了她这边,迫不及待地问道:“郡公打算让谁继承皇位?可是我家夫君?!”
裴道珠轻摇折扇,柔声:“自古以来,二皇子既没有占到‘长’,又没有占到‘贤’,纵然朝臣们想立他为帝,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小秦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抬手屏退伺候的婢女们,握住裴道珠的手,满脸认真地压低声音:“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想办法,除掉大皇子?”
裴道珠惊了惊。
她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告诉你,二皇子继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你怎的想歪了?更何况大皇子乃是你的亲姐夫,除掉他,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小秦氏撇了撇嘴。
她翻了个白眼,冷淡道:“皇族里面,哪有什么亲情?事在人为,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个位子,我家夫君还偏偏就坐定了!”
她睨向裴道珠:“郡公若有眼力见,就知道该帮我家夫君一把。若是不帮……将来萧家是否还能荣华富贵满门显赫,那可就难说了!”
撂完这几句狠话,她起身就走。
枕星目瞪口呆:“她以为她是谁?!不过区区一个皇子妃,竟然跑到夫人这里大呼小叫!还说什么是否能荣华富贵满门显赫,她以为她在威胁谁?!”
裴道珠合拢折扇:“二皇子妃如此,不知道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又是怎样的人物……罢了,这些都不是我该想的,你把礼物拿上,咱们去给相爷祝寿。”
枕星想起礼物,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好。
裴道珠来到厅堂,堂中已经坐了不少贵客。
因为萧家掌权的缘故,各种珍奇礼物如流水般送进来,什么比人还高的红珊瑚、整块翠玉雕刻的佛像、黄金铸成的文玩等等,令人大开眼界。
裴道珠款款行至萧衡身侧,优雅落座,轻声问道:“大房和二房送的什么?”
萧衡侧头附耳:“大房送了个纯金算盘,二房送的是东海玉如意。”
裴道珠轻嗤:“相爷定然是不喜欢的。”
她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看得出来,大房和二房的男子们都很不靠谱,既没有萧丞相的老谋深算运筹帷幄,也没有萧玄策的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年轻一辈里,若是没有萧玄策撑着,这个家族恐怕很快就会败落。
很快,轮到萧衡这边送寿礼了。
裴道珠示意婢女呈上一副屏风,恭声道:“这是夫君题字儿媳绣成的屏风,愿阿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望向那扇屏风。
字也好,绣活儿也好,都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
对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世家而言,自然比金珠宝贝来得有意义。
一些人便忍不住夸赞起来,又是称赞两人的才华,又是夸他们有孝心,还有想巴结萧允的,迭声说相爷真有福气。
热闹之中,裴道珠好奇地看着萧允。
对方始终保持威严沉冷的姿态,在众人恭维之后,也不过客气地微微颔首。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裴道珠甚至觉得,比起金算盘和玉如意,相爷甚至更不待见这扇屏风。
也是,萧玄策毕竟不是他的亲儿子……
她敛去多余的情绪,像是什么也有没察觉到般,仍旧与旁边的人说说笑笑。
寿宴极为热闹。
中午的宴会过后,园子里特意准备了几出戏,萧老夫人便邀请一众女眷前去观赏。
裴道珠中途去了西房更衣,结束之后正欲返回戏园子,却被江嬷嬷在门口拦住。
老人笑得慈爱:“老夫人吩咐,请您去水榭一趟。”
“只请我一个人吗?”裴道珠稀罕,“阿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您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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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呐
第316章 他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裴道珠只得随她一同前往水榭。
正值深秋,水面泛着寒意,莲叶也都枯萎卷曲了。
水榭四面垂下竹帘,隐约可见老夫人正在里面吃茶。
江嬷嬷把裴道珠送到门口,就示意其他婢女都退下,唯独自己留守在门外。
裴道珠不解地踏进水榭,恭敬地朝老夫人行了一礼:“阿姑。”
“好孩子……”老夫人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了半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我一早就知道,你这孩子和玄策乃是良配。这段时间随他出生入死,辛苦你了!你在赤沙台上的那一支舞,好生惊心动魄,我听人说起时,真真是捏了一把汗!”
裴道珠含笑垂眸:“哪里……陪伴郡公,是阿难的福气。”
老夫人笑了笑,亲自烹茶:“玄策这孩子,自幼命途多舛。他阿父待他很严厉,你是知晓的。他的性子又十分孤傲,天底下没几个交心的朋友。我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还能熬过几个冬天。我若走了,谁来爱他呢?”
她的声音愈发低沉,红润的面庞也好似苍老几分。
裴道珠柔声:“阿姑身体康健,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何必说这种话?”
老夫人转向她,凝视她半晌,忽然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玄策是真心爱你的,阿难,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哪怕他站在了千万人的对立面,我也希望,你依旧如现在这般爱他。”
她的神情是那么认真。
裴道珠怔住。
今后能发生什么呢?
萧玄策他可是手揽重权的当朝郡公!
正不明白时,她蓦然想起萧衡的身世。
老夫人说这话,莫非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他的出身……很糟糕吗?
她好奇地几乎要问出口,又及时止住了话题。
老夫人关切地询问道:“我瞧阿难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裴道珠乖顺地摇了摇头,“阿姑放心就是,纵然所有人都放弃夫君,我也绝不会放弃他。他是世上最好的郎君,绝无仅有,只此一位。”
她这么说,萧老夫人欣慰许多。
裴道珠走后,老夫人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真苦。世人都说品茶风雅,可我直到如今,也仍是喝不习惯呢。”
江嬷嬷笑了笑:“相爷倒是格外喜爱。”
提起萧允,老夫人望向池塘秋色,面色又沉静许多:“但愿将来,阿难能理解我的苦心……要一直护着他才好。”
裴道珠从水榭出来,本欲去戏园子陪伴其他女眷,只是不知怎的,瞧见秋空上掠过的归雁,忽然就很想念萧衡。
莫名地想抱抱他……
裴道珠蓦地转身,朝男眷们待的泼墨园走去。
一路边走边问,只知道萧衡去见了萧丞相。
她匆匆来到萧丞相的书房,管事们都去招待客人了,也没个看守的小厮,门廊底下挂着两只虎皮鹦鹉,秋日午后惫懒得很,正垂着头打盹儿。
她含笑点了点小鹦鹉的脑袋,穿过门廊,正欲叩门,却从菱花窗户里瞧见了萧允。
他独自站在书案后,不知在想什么,专心地盯着一扇屏风——
正是她和萧衡送的那扇。
过了片刻,他忽然冷笑一声,拿起点燃的烛台,把火苗倾倒在屏风的绢纱上。
绢纱易燃,火势很快蔓延到整个屏风,才半盏茶的功夫,那扇精致灵巧的紫檀木刺绣屏风,就逐渐烧作了黑色灰烬。
老人的身影湮没在书房的阴影里,裴道珠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但大抵……
是冷酷嫌弃的。
裴道珠后退半步,小脸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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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17章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她咬了咬唇瓣,不动声色地快速离开了书房。
穿过幽雅僻静的花径,她折了一枝金色萱草花。
纵然不是亲生儿子,也不至于嫌弃到这个地步吧?
倒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如果萧玄策的出身当真有问题,甚至如果他是罪臣之后……
如果将来,以萧家为首的所有世家都厌弃他……
那她该怎么办?
“裴姐姐!”
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
裴道珠望去,李幸儿灰头土脸地从花丛里钻了出来。
她蹙眉,拿绢帕替李幸儿拂去衣裙上沾到的草叶花瓣:“好好的,怎么掉到草堆里去了?是谢世子陪你来的吗?他人呢?”
“提起他我就生气!”李幸儿懒得再端世家贵族的矜持架子,撒娇般挽住裴道珠的手臂,“说好了一起去戏园子看戏,他却故意把我丢在这里,欺负我人生地不熟找不到路,好把我甩开!可我是那么容易甩开的人吗?等晚上回府,我一定要在伯母面前告他的状!”
小姑娘活泼可爱的很。
裴道珠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被拒绝那么多次,却仍旧不想放弃?难道不会觉得很没有面子嘛?”
李幸儿同样不解:“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弃他呢?我就想死皮赖脸地缠着他,缠到他也喜欢我为止!”
裴道珠陷入沉默。
她和李幸儿不同,她出身落魄士族,从小拥有的东西就不多,性情更是敏感多疑,遭到外面一点点伤害,就会觉得天都要塌了,又怎么敢对别人交付十足的真心?
可是李幸儿自幼千娇万宠,背后还有一整个北方士族为她撑腰。
她什么都不怕,也愿意为了谢麟吃感情的苦。
她对谢麟的喜欢,是纯粹而干净的。
而自己对萧玄策的喜欢……
多少总是沾了点利益关系。
这萧玄策而言,太不公平了。
裴道珠歪了歪头,决定再多喜欢那个郎君一点。
李幸儿见她出神,忍不住问道:“裴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道珠笑了笑,与她一道往戏园子的方向走,“说起来,你觉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仇恨自己的孩子?”
“裴姐姐真爱说笑,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恨自己的孩子呢?”
“假使那孩子并非他亲生呢?”
“不是血亲又如何,便是养猫养狗,时间长了也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活生生的小孩子?除非那孩子是他仇人的子嗣,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会喜爱自家养大的小孩子的。”
李幸儿的口吻十分确定。
简单的一番话,却宛如惊雷炸响在裴道珠的脑海中。
是啊,假使萧玄策是萧丞相仇人的孩子呢?
可萧丞相的仇人是谁?
长辈们的往事,裴道珠知之甚少。
她只得暂时先按捺住好奇心,决定等寿宴结束再查不迟。
远处楼阁。
一名容貌美艳的年轻妇人坐在美人靠边,用手里的团扇指了指裴道珠的方向,圆白的脸上满是不屑:“夫君瞧,那就是萧衡的夫人裴道珠。”
说话的妇人正是小秦氏。
玉带锦袍的郎君临风而立,远远盯着裴道珠看了半晌,眉梢眼角难掩惊艳:“我未出京时,她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些年倒是出落得愈发美貌……”
“夫君!”
小秦氏不悦。
二皇子司马启笑了笑:“当然,终是不及我的皇子妃貌美动人风情万种。”
小秦氏冷哼一声,神情却舒展了些。
司马启走到她背后,温柔地拥住她的双肩:“如今朝中帝位空悬,朝堂之事,悉由各大士族决断,其中尤以萧衡为首。你虽不喜他的夫人,可裴道珠确实算得上是他的软肋。唯有搞定裴道珠,才能搞定萧衡。所以还要劳烦王妃,再替我跑一趟。”
他说完,侍从立刻呈上一箱子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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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18章 不过就是靠着那张脸才嫁到萧家
小秦氏蹙眉:“这些金条,难道都要送给裴道珠?咱们之前已经送了她一盒鲛珠,那还不够吗?也不过就是个破落户出来的女人,与我同桌吃茶都不配,却还要我舍下脸面去巴结她!她算什么东西!”
司马启笑了起来:“若我今日已经称帝,她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偏偏,朝中大权都在萧衡的手上。为了那个位置,我不介意再忍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此,才能走得更高更远!”
郎君生得玉树临风,说这番话时,眼睛里都是勃勃野心。
小秦氏看了他半晌,忽然转怒为喜,娇气地挽住他的脖颈:“我就爱殿下这般模样……罢了,我替您走一遭就是!”
……
寿宴临近结束时,小秦氏的婢女请裴道珠去竹园那边的草屋说话。
草屋通透,悬挂了灯芯草编织的帘子,四面种着湘妃竹,檐角下缀着几只青铜风铃,随着穿林凤过,铜铃深深竹叶潇潇,很是风雅。
裴道珠落座,含笑注视小秦氏,柔声道:“王妃想打听的消息,我已经全部据实以告,实在说不出其他多余的内幕,怕是帮不上王妃。”
小秦氏笑容满面:“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也不是会为难别人的人,我呀,生性最是柔善,平生很喜爱交朋友,今日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了,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她说完,对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立刻抬出那箱金条。
随着箱盖打开,金灿灿的光芒立刻辉映了整座草屋。
裴道珠挑了挑眉,笑容温柔而通透:“在建康,可没有拿金条来交朋友的规矩。”
“你就别装了,”小秦氏骄矜地抬了抬下颌,“来建康之前,我家殿下曾仔细调查过你,你视财如命,好富贵,喜珠宝,把金银之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你选择嫁给郡公的主要原因。我要你收了这箱金条,从今往后,为我和殿下效力。只要你在郡公枕边,多吹吹耳旁风,歌颂我家殿下英明神武,将来我家殿下荣登大宝,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裴道珠欣赏着那箱金条。
原来是贿赂她来着……
若是以她从前的性子,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这箱金条的。
只是如今,她不愿意再给萧玄策添麻烦。
她推了推那只金丝楠木的箱子:“金条虽好,却与这草屋竹园不相配。王妃的美意我心领了,至于究竟是谁继承帝位,终究由各大世家说了算。夫君人微言轻,辈分又低,插手不了这等大事。”
“你——”
遭到拒绝,小秦氏细白的脸儿立刻扭曲了。
她本欲发怒,想着萧衡在朝堂上的分量,勉强才按捺住怒火:“夫人开个价。”
裴道珠实在懒得与她周旋,淡淡道:“枕星,送客。”
“裴道珠!”小秦氏拍案而起,“我可是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不要不识抬举!我家殿下乃是当朝皇子,我娘家亦十分显赫,你区区一个破落贵族的女儿怎敢屡次三番拒绝我?!不过就是靠着那张脸才嫁到萧家,否则你如今连给我提裙都不配——”
“阿难。”
冷淡内敛的声音,忽然从屋外传来。
裴道珠回眸望去。
竹影萧萧,白衣胜雪的郎君,安静地站在廊外。
他指尖挽着一串翠玉佛珠,只是站在那里,却美好得宛如高山晶莹雪。
裴道珠起身,盈盈走出屋外:“你怎么来了?”
萧衡握住她的小手,毫不顾忌外人在场,亲昵地亲了亲她的手背:“四处找你不到,听侍女说你在这里吃茶,就过来了。这位……就是二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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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319章 我要你离开萧家自立门户
小秦氏惊了惊。
她从对萧衡外貌的惊艳中回过神,接触到对方冷若冰霜的目光,想起自家殿下对萧衡的评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萧衡他——
看似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实则冷酷绝情心黑手辣。
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
她讪讪一笑,尴尬地行了一礼:“萧郡公……”
“不敢受皇子妃的礼。”萧衡声音冷淡,却未曾避开她的礼,“刚刚家妻无礼,惹怒皇子妃了。”
小秦氏面颊苍白,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她就知道,萧衡刚刚听见了她的那些话!
这下好了,不仅得罪了裴道珠,还得罪了萧衡,殿下知道,定然会生气。
她勉强稳住害怕的情绪,小声道:“刚刚……刚刚我与夫人开玩笑呢,郡公莫要往心里去。夫人倾国倾城,有才华横溢,乃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与郡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伉俪情深,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裴道珠瞧着她谄媚的模样,不禁很是解气。
她挽住萧衡的手,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罢了。”
萧衡这才没跟小秦氏计较,带着裴道珠径直离去。
他一走,仿佛连空气和风都流动起来。
小秦氏松了口气,抚着心口瘫坐在地:“好好的郎君,怎的看起来那么吓人……”
她休息了片刻,才白着脸回头去找司马启。
得知她得罪了萧衡夫妇,司马启死死攥住一柄玉如意,才没把火气发在她头上,只阴着脸问道:“你捅出来的祸端,你自己想想该如何补救?”
小秦氏红着眼:“我瞧着,萧衡不过就是看上了裴道珠那张脸!大不了,大不了我去买几个美貌的妓子,偷偷送到萧衡身边。男人哪有不偷腥的,等萧衡感受到了温柔乡的好处,自然而然就会把裴道珠抛之脑后,晓得咱们的好处!到那个时候,还愁他不帮你吗?”
司马启沉默不语。
美人计……
倒也不失为良策。
夫妻二人商量的时候,寿宴已经散了。
院子里掌了灯,寝屋里烛火数盏,深深浅浅地落在屏风上。
萧衡坐在窗边,瞧那屏风后的人。
裴道珠正在屏风后换衣裳,她褪下白日里繁琐沉重的华服,换上一袭轻软的罗襦裙,身影倒映在绢纱屏风上,越发显得腰细腿长,姿态窈窕。
她挽着秀发从屏风后走出来,见萧衡出神,忍不住轻笑:“你在想什么?”
萧衡朝她伸出手,把她抱到自己怀里。
他抽出一根玉簪,亲自替她挽发:“我打算拥立琅琊王为帝。”
“那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裴道珠吃惊过后,很快回过神来,“听说他自幼聪颖,比几位年长的皇子都要有资质,立他为帝,倒也不错。”
两人商议着,裴道珠忽然想起在大书房看见的那桩事。
萧丞相……
烧了她和萧玄策送的寿礼。
她掀起眼皮看了眼萧衡,对是否告诉他这件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萧衡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又在想什么?”
裴道珠依偎在他怀中,婉转提起:“你与你父亲,关系如何?我忽然想起他从前总是罚你的事,他一直都待你不好吗?”
“只是对我严格些罢了。”萧衡轻描淡写,“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的几位兄长都不成器,阿父能指望的,也只有我。”
“可是将来……”裴道珠咬了咬唇,“将来萧家又落不到你头上,你为家族带来了显赫的名声和荣耀,继承家业的却是别人……你就不委屈吗?”
萧衡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捧住裴道珠的脸,迫使她同他对视:“你今日是怎么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四目相对。
裴道珠清楚地从他眼睛里,读出了他对萧丞相的维护。
然而她还是斗胆道:“若我要你离开萧家自立门户,你当如何?”
她心思敏感多疑。
今日萧允烧掉屏风的举动,令她心里发毛。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府邸,她想带着萧衡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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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320章 纳妾不好吗?
萧衡盯着她,久久未曾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自立门户……你怎么想出来的?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因我而死,这些年我的阿父在我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我尚未回报家国,怎的就想着自立门户?给别人看见,他们会怎么想?”
裴道珠垂下眼帘。
她知道的,萧衡对萧允的感情很是孺慕深厚。
短时间里,破坏不得。
她也不愿把那么残酷的真相告诉他,更何况即便告诉了,他也未必肯信。
她声音极轻:“……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你何必当真?”
“这种事,说笑不得,今后不必再提。今夜我睡书房。”
萧衡的态度冷淡许多,说完之后,径直离开了寝屋。
裴道珠揉了揉额角,第一次生出无措的情绪来。
……
次日。
正值清晨,裴道珠当窗理妆时,枕星忽然呼呼喝喝地闯了进来。
她满脸不可思议:“夫人,二皇子妃送了礼物过来,您猜是什么?”
裴道珠对着如意铜镜,仔细用胭脂花片抿了抿唇。
这次宝屏斋送来的胭脂花片很合她的心意,色泽偏于朱红,愈发衬得肌肤白嫩细腻,瞧着既端庄又娇艳,很有大族贵妇的气派。
她放下胭脂花片,温柔地弯起唇角:“她与我不对付,偏偏又想讨好萧玄策,所以除了送美人,她还能送什么?”
枕星的眼睛睁得圆啾啾的:“神了,这您都能猜着!如今三位美人都在园子里候着,一副等不及要上位的架势,那野心都写在了脸上!”
她说着,蹙了蹙眉,随裴道珠往外走去:“昨夜郡公与您吵架,夜间甚至睡在了书房……若那群小蹄子趁虚而入,您该怎么办呢?”
裴道珠步出门槛。
她朝远处张望,隐约瞧见石桥对面站着几位环肥燕瘦的女郎。
大约就是小秦氏送来的美人了。
她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趁虚而入?呵,若那个混蛋轻而易举就被美人打动,当初我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儿……”
想起最开始在萧衡手上吃的亏,裴道珠暗暗咬牙。
她又问:“他那边怎么说?”
“郡公吗?”枕星迟疑,“奴婢存着私心,想着先让夫人知晓,看看能不能在郡公没察觉之前,偷偷把她们撵出去,免得她们跟夫人争宠……”
裴道珠诧怪地看她一眼:“我是需要跟人争宠的女子?”
就凭她这张脸,就凭她的风情……
她不信除了她,世上还有别的姑娘降服得了萧玄策!
枕星笑了起来:“那奴婢去通知管事,看郡公那边怎么说。”
她正要去办,裴道珠忽然道了声“且慢”。
她莞尔一笑:“你告诉萧玄策,就说这些美人是二皇子妃送给他的礼物,我提前看了两眼,觉着甚是不错,若他喜欢,我不介意帮他纳妾。”
“纳妾?!”枕星吃惊地睁圆了眼睛,“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怕是不妥吧?”
“你照办就是。”
……
午后。
裴道珠有午憩的习惯,今日多睡了半刻钟,醒来时只觉昏昏沉沉。
她揉了揉额角,等意识慢慢清醒,才惊觉榻边坐着一个人。
“萧衡!”她直呼其名,“好好的你坐在这里吓人作甚?!”
萧衡仍旧悠闲地坐着,挑着凤眼看她:“鬓乱钗横,面若海棠,夫人刚刚的睡颜,倒是像极了书房里挂着的那副海棠春睡图。”
裴道珠拢了拢散乱的薄衫,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昨夜不是去书房了?今儿还回来做什么?”
萧衡欣赏她优雅穿衣的姿态,道:“听管事说,你替我收下了二皇子妃送来的美人?还说什么,要帮我纳妾?”
“纳妾不好吗?”裴道珠系上衣襟丝带,歪着头含笑看他,“世家郎君都喜欢歌姬美妾,我以为你也会喜欢的。”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罗帐落在她的面颊上。
深深浅浅,如花影婆娑。
帐中少女年纪正好,丹凤眼漆黑灵动,穿着蓬松柔软的绿萝裙,白嫩纤细的小手轻轻挽起鸦青长发,说笑间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菡萏。
是外面那些庸脂俗粉,无论如何也无法比肩的绝色。
萧衡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倾身。
二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四目相对,萧衡神色认真:“昨夜拂袖离去,独自留你一人待在闺房,是我错了。可是裴阿难,你又何必发脾气,拿那些庸脂俗粉来气我?你明知我不喜欢外面的姑娘。”
裴道珠避开他,踩着罗袜下榻,去拿木施上的外衫:“我阿娘第一段姻缘很是不幸,因此鲜少教我如何经营和夫君的关系。只是我想着,我虽然说错了话,可你夜间撇下夫人独自去书房过夜的行为,同样不妥。我做错事说错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冷落我。”
她说这番话时,脊背挺得很直。
她一贯很要自尊的。
第321章 但愿殿下喜欢
萧衡认真颔首:“好,我记下了。那么昨夜之事,翻篇可好?”
裴道珠系好衣襟系带,挑着眉回眸:“你我之事可以翻篇,二皇子妃故意叫我难堪的事,又该怎么解决?”
少女站在屏风前,身姿窈窕,寻常一个回眸也十分令人惊艳。
萧衡思虑片刻,忽然微笑:“以牙还牙就是。”
裴道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颇为满意萧衡的态度,想着小秦氏那副嘴脸,又突然好奇道:“昨日寿宴,二皇子妃屡次三番向我打听,继位的皇子究竟是谁……我也挺好奇的,究竟是哪位皇子呢?”
萧衡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裴道珠款款行至他跟前,被他抱到怀里。
萧衡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裴道珠吃惊:“他?可他在建康士族里的印象十分薄弱,年纪又那么小……”
少女吃惊的模样也很美貌动人。
萧衡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角:“我说他可以,他就可以。”
……
黄昏时分。
二皇子居住的行宫。
小秦氏死死盯着面前六位妖艳漂亮的美人,几乎抓烂了手帕。
她恶狠狠道:“她们是裴道珠送的?!”
问柳皮笑肉不笑:“并非是夫人送的,而是我家郡公送的。郡公多谢夫人为他送去美人的好意,因此另外添了三位,转赠给二皇子殿下,但愿殿下喜欢。”
说完,行了一礼,就带着多余的侍从退了出去。
这厢动静闹得很大,再加上问柳又是特意挑司马启在行宫的时辰过来的,因此在书房的司马启很快被惊动,匆匆穿过游廊而来。
瞧见众多美人,他愣了愣:“这是……”
小秦氏咬牙切齿,把她们的来历说了一遍,忍不住骂道:“定是裴道珠给萧衡吹枕边风的缘故,这是在打我的脸呢!我问你,这些美人,你收是不收?!”
司马启并非重色之人。
他讪讪一笑:“悉由王妃处置就是。当务之急,还是共谋大业。”
小秦氏的心情这才稍微好点。
她随司马启回到书房:“我瞧萧家的意思,是不准备立殿下为帝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否则,裴道珠待你定然会亲和许多。”司马启落座,“所以我已经在写帖子,打算宴请其他士族,以便拉拢他们。此外,若是萧家一意孤行,非要立其他人为帝,我倒是有一招釜底抽薪的法子。”
“什么法子?”
司马启盯着前方,笑容颇有些瘆人:“如果世间只有我一位皇子,那么即使他们想立别人为帝,那也是绝无可能。”
小秦氏愣了愣:“殿下的意思是……”
司马启目露杀意:“皇兄和三弟已经抵京,那么多世家盯着,想对他们下手恐怕很是困难,须得徐徐图之。倒是那位在琅琊长大的十六弟,听说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还耽搁在进京的路上。咱们的宏图伟业,不妨从他开始。”
小秦氏仔细想了想,忍不住频频点头,高兴地夸赞道:“殿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合该登上大宝!”
……
淮水绵绵不绝。
河岸的码头前,谢麟骑马领着一支军队,已在这里守候了两个时辰。
目光穿过江水,却始终没能等到来自琅琊的船只。
他不悦:“萧玄策那厮惯会使唤人,接人这种小事,不叫别人去做,偏偏叫我来做,我瞧着,他就是故意报复我!”
萧衡昨日给了他一道任务,叫他负责迎接琅琊王司马长乐。
他一大清早就兴冲冲地来到河岸,等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没能等到!
这差事简直耽误时间!
“那日萧家寿宴,我曾远远见过郡公一眼……”做郎君打扮的李幸儿,也骑在骏马上,陪伴在谢麟身边,“他看起来光风霁月温润风雅,绝非会报复别人的人。”
谢麟:“……”
他讥讽地扫了眼李幸儿:“以貌取人,却不知他心黑手辣。”
李幸儿撇了撇嘴:“我喜欢裴姐姐,因此也崇敬萧郡公。如今朝中帝位空悬,若将来荣登大宝的皇子是琅琊王,那么作为第一位接待琅琊王的臣子,你可就给新帝留下好印象了!”
谢麟怔了怔。
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他又诧异地瞥了眼李幸儿。
李幸儿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你瞅我作甚?”
谢麟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甩着马鞭:“你还挺有见识……”
“那可不?我阿父原是把我当做太子妃培养的,后来见皇族衰微,于是又期望我嫁入第一等士族豪门。我的见识,自然不是那些足不出户的小家碧玉能比的!”
“夸你两句还嘚瑟上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没能等到来自琅琊的船只。
就在距离码头两里地的地方。
因为还在城郊,这段水路颇为偏僻,河道两侧长满了凌乱的矮树和灌木丛。
一艘船翻倒在河边,不少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沙和鹅卵石上,血液汇聚成小溪,汨汨流向河水,逐渐被稀释开。
一群黑衣死士在河岸边徘徊搜查,其中一人拿长剑挑起一名少年,沉声道:“他就是琅琊王,已确认死亡。”
少年满脸是血,穿浅杏色皇子服饰,脖颈间的血线又深又狠,可见是被一刀封喉的。
死士们面无表情,没再多加逗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河岸。
他们走后,远处草丛里响起窸窣声响。
穿着短褐的少年,放下始终捂着嘴的双手,死死盯着那些尸体,终是忍不住嚎啕痛哭。
他拨开草丛,连滚带爬地跑到河岸边,抚摸随从和心腹们逐渐冰冷的手,又伏在他们的尸体上,更加悲伤地大哭起来。
死去的少年并非琅琊王,他才是。
第322章 是个甜美端方的世家小女郎
他本来是要在今日进京的,谁知那群死士伪装成河盗,半路劫持他乘坐的船只,也不抢金银珠宝,直接对他们展开了惨无人道的杀戮。
他的乳娘、书童、心腹,全部死在他们的刀下。
船上与他同岁的马童护主心切,与他互换了衣裳,不惜代替他死在刀下,而他趁着局势乱,被大家掩护着逃跑,这才侥幸捡回性命。
司马长乐双眼哭得红肿:“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便不来建康了!什么皇子,什么皇位,没有你们陪伴,谁喜欢那种东西?!”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不抢金银珠宝,偏偏对他的人痛下杀手,甚至还要确定他是否死亡……
不是他那几个兄弟干的,又能是谁?
他们希望夺嫡之争里少一个竞争对手,哪怕他是他们的亲兄弟,也在所不惜。
少年哭了很久,才挣扎着爬起来,迎着愈发寒冷的秋风,朝建康走去。
仇是要报的。
无论如何都要报!
他死死盯着那座巍峨的城池,步履愈发坚定。
……
黄昏时分。
秋日的乌衣巷别有风情。
裴道珠闲来无事,约了李幸儿出来玩。
两人沿着巷弄散步,裴子衿和裴桃夭一蹦一跳地远远跟着,一边走一边摘路边的花儿。
裴道珠手执团扇,柔声道:“原本还约了谢姐姐,只是谢姐姐如今养着孩子,琐事不断不便出门,否则,我倒是想引荐你与她认识。”
“我听过谢姐姐的大名,据说骑射功夫极好,乃是女中豪杰呢!”李幸儿笑容满面,“应该比谢麟厉害,他接了郡公给的差事,去城外码头迎接琅琊王,我陪他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人,他现在还在那边等着。他连这种小事儿都做不好,真没用!”
“琅琊王的船迟到了,也不能怪他没接到人呀!”
裴道珠忍俊不禁。
两人说着话,眼看快要走到乌衣巷口。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这里是乌衣巷吗?”
裴道珠望去。
清瘦羸弱的少年,孤零零站在夕阳里,穿一袭破旧的短褐衣裳,袖口和衣边隐隐残留着深褐色的痕迹,像是溅到的血液。
看起来落魄至极,狼狈至极。
裴道珠蹙眉:“你是做什么的?”
乌衣巷寸土寸金,几乎都是王孙公子世家贵族居住的府邸。
这小孩儿瞧着十分贫寒,也不知来这里作甚。
司马长乐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裴道珠。
她做少妇打扮,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钗环首饰虽然不多,却件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一袭白茶色襦裙精致华贵,绣鞋也是一尘不染,可见身份地位应当十分尊贵。
他垂下长睫。
如今他不知道建康城的世家们,都支持哪位皇子登基。
若是贸然报出身份……
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幸而他出生没多久就被外祖父带回琅琊教养,建康的士族们大都不认识他。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瓣,轻声道:“来……来找活计。”
李幸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里的活计,可不是你能干得了的。这里人家的奴仆小厮,大都是家生子,就算需要短工,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又能干什么呢?快回家去吧,免得你双亲着急。”
司马长乐紧紧攥住双手。
他根本没有退路!
他身无分文又疾病缠身,凭他自己根本回不了琅琊!
他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裴道珠觑着他。
少年虽然病弱,可面相却十分倔强果敢。
周身的气度也不似寻常人,眉梢眼角隐隐藏着正气,绝非偷奸耍滑的那种小人。
她想了想,说道:“你能喂马吗?”
司马长乐立刻点头:“能的!”
“那好,我阿娘的府里正缺个喂马的,你若想留下,就去她那里吧。”裴道珠指了指自己的两个幼妹,“这两位是我妹妹,也是沈府的姑娘,等会儿你跟着她们进府门就好。”
司马长乐望向两个小女孩儿。
裴桃夭对他不感兴趣,踮着脚尖想爬旁边的围墙,要去摘高处围墙的芭蕉叶。
裴子衿躲在裴道珠身后,只好奇地探出半张小脸。
对上司马长乐的视线,她立刻胆怯地躲了起来。
夕阳沉沦,天色渐晚。
裴道珠没有多加逗留,和李幸儿等人慢慢往回走。
司马长乐跟在最后面,低头盯着青石板砖上的影子,因为这副身体过于单薄病弱的缘故,又饿了许久,走路的姿势竟有些蹒跚。
真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暗暗自嘲。
就在他疲惫地喘息时,忽然嗅到甜甜的甘香。
他望向身侧。
那个胆怯的裴家小姑娘,手捧数枝野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
她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生了一双漆黑清润的杏眼,好奇又小心地瞅他两眼,小声道:“你若是走不动,我回家请嬷嬷背你回去……”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一朵干净的白棉花。
她的脸蛋也白嫩嫩的,还鼓鼓的,同样像是白棉花。
而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绣花鞋上一点灰尘也无。
她年纪虽小,走路的姿态却很是端庄,看得出来她大约很孺慕她那位嫁了人的阿姐,仪态风度学得有模有样。
是个甜美端方的世家小女郎。
司马长乐默默收回视线,又走了片刻,才低声接话:“我走得动路。”
……
裴道珠回到萧府,萧衡正在用晚膳,见她回来,便吩咐侍女多添一副碗筷:“以为你和李幸儿在外面用晚膳,因此不曾等你。”
裴道珠拿起筷箸,随口问道:“谢麟那边,还没接到琅琊王吗?”
提起这茬,萧衡面色不虞:“一件小事儿也办不利索,将来如何委以重任?”
“琅琊王的船没到,怪不得他。”裴道珠弯起眉眼,亲自替萧衡布菜,“过几日中秋节,府里大约要办宴会,又有得热闹了——”
“主子!”
问柳突然匆匆从外面奔进来。
他飞快行了一礼,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喘息道:“出事了!谢世子左等右等等不到琅琊王,于是派人沿着淮河去查,没想到,琅琊王的船在距离建康两里地的地方,遭到河盗掠杀,整艘船的侍从丫鬟,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