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现在,你是天子了
正值春日,宝殿里燃着一炉龙涎香,角落的白山茶盛放得娇艳欲滴。
光影散落在黄纱屏风上,呈现出诡异斑驳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皇子公主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惊恐地大喊大叫,试图逃离这里谋求生路。
然而这座宫殿已经被崔慎的人占领。
侍卫们举起屠刀,毫无怜悯地屠戮起这群没落的皇族。
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响彻宫殿,不过一时半刻,那些声音逐渐湮灭在午后慵懒的春阳里,溅起的血液弄脏了精致的黄纱屏风,就连雪白的绒毯,也被地砖上流淌的血泊染成了瑰丽的深红。
唯一幸存的小公主,崩溃地跪坐在地。
她紧紧捂住嘴,泪水从眼眶里不断滚落。
她凝视着那些死不瞑目的手足同胞,因为过于恐惧,连哭泣也变成了无声。
残酷,末路,地狱……
这些冰冷的词汇交织在她的脑海中,融合成了不知所措的绝望。
提刀的侍卫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宝殿,然而小公主明白,他们只是藏进了阴影里,一旦她有什么不对的举动,那些锋利的刀刃就会立刻刺破她的脖颈和心脏,她会沦落到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的下场。
就在她浑身颤抖时,一块洁净无垢的雪白丝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怔怔仰起头。
白衣少年站在破碎的春阳里,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两泓瞳孔很是干净清澈。
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接手帕,他微微倾身,亲自替她擦去面颊上的泪珠。
他垂着眼睫,动作带着几分怜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傀儡……我选中了你。”
他的声音甚至也是很温柔的,仿佛那个下令屠戮皇族的小恶魔,并不是他。
小公主忍不住地颤抖,眼眶湿润绯红。
崔慎居高临下,见她仍旧泪流不止,修长尖利的指甲透过丝帕,漫不经心地摁在了她的面颊上:“再哭,我就挖了你这双眼。”
小公主打了个哭嗝,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少年并非是在开玩笑。
他做的出来这种残忍的事!
她战战兢兢,勉强才忍住泪水。
崔慎满意地勾了勾唇:“叫什么名字?”
“花翎……”小公主声如蚊蚋,“司马花翎。”
崔慎又打量她几眼:“宫裙略小偏旧,珠钗首饰连宫女的都不如,想必在后宫并不受宠。你母亲是谁?”
“阿娘……阿娘只是个寻常宫女。”司马花翎又要吓哭了,“被父皇酒后临幸,生下我没多久就走了……我依附于皇姐们,没读过书,也不会功夫,更不会什么谋略……”
崔慎挑了挑眉,眼底藏着满意。
如此出身的傀儡,更加符合他的计划。
他退后两步,欣赏司马花翎的目光犹如欣赏一件货物,满意之余,潇洒地含笑作揖:“先帝驾崩,皇子公主都被乱臣贼子杀害,烦请殿下移步前朝,商量继位之事。”
明明是在行礼,可他的姿态充满戏谑,宛如高台上表演的戏子。
……
前朝大殿。
萧允、沈霁等文武百官都已经到齐了。
他们分列大殿两侧,沉默地注视踏进殿槛的两人。
崔慎亲自牵着司马花翎,慢条斯理地穿过众人的视线,朝皇座走去:“长公主作乱,先帝和一众皇子公主死在了宫变之中。今日,由我做主,扶持皇子司马花翎登基为帝。”
这话实在嚣张。
百官们面色各异,忍不住低声议论。
其中一位老臣面色苍白,厉声呵斥道:“崔慎,你疯了是不是?!且不说那场宫变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人,她分明是个公主,怎的成了皇子?!公主,一介女流,如何登基?!”
话音落地,一名暗卫悄然出现。
刀刃折射出锋利的暗芒,他从背后直截了当地斩下了老臣的头颅。
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就停在萧允的脚边。
一时之间,百官噤声。
崔慎终于走到最前方,含笑转身:“还有谁有异议?”
大殿的阴影处,暗卫们伺机而动,宛如邪神般镇守着这座宫殿。
朝臣们见此情景,对今日这场宫变已经猜到了大概。
也知道,皇宫已经被崔慎彻底掌控。
反抗的下场,只会是白白送死。
于是他们不再多言,只齐齐跪倒在司马花翎的面前。
崔慎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嘴角仿佛是要咧到耳根。
他温柔地注视司马花翎:“现在,你是天子了。”
司马花翎恐惧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恶鬼……
他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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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292章 萧衡,萧野,这对双生子是你最大的底牌
崔慎以雷霆手段控制了皇族和建康城所有世家。
乌衣巷宛如笼罩了一层阴霾,各大世家皆都门庭紧闭,昔日的宴饮雅集也不复存在。
沈府。
顾娴脸色苍白:“殿下没了?”
“应是崔慎下的手。”沈霁拨亮蜡烛的灯芯,俊逸深邃的面庞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凝重,“长公主带着崔慎逼宫,事成之后却不料被崔慎背叛……崔慎,从前游走于朝堂之外的少年,他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所有人,都小看他了。”
顾娴忍不住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人人都在为权力更替而百感交集,可她深居后院,她看不到更远阔的天,真正令她难过的,只是幼时的手帕交在今日惨死宫中。
她不在意更不在乎司马宝妆是个怎样野心勃勃的女人。
司马宝妆,她是她的闺中密友,仅此而已。
沈霁拥她入怀,吻了吻她的额头:“玄策他们领兵在外,对崔慎而言,萧家和你我是牵制他们最好的人质。所以短时间内,咱们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按兵不动观察局势。最近这段时间,夫人就不要随意外出了。”
顾娴点点头,仍旧哽咽得厉害。
此时,萧府。
本该兵荒马乱的萧家,却出奇的平静。
老丞相萧允穿一袭白色的棉麻常服,发髻上只简单簪着根木簪。
他坐在西窗下,掌心摩挲着两颗棋子:“许久未曾跟你对弈,今夜,不如手谈一局?”
萧老夫人轻笑。
她在他对面落座,从棋篓里拣出一颗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上:“我听说,如今崔慎掌权,朝中局势纷乱。你身为相爷,不为家国大事操心,却有闲情逸致与我对弈……”
萧允沉默地轻抚长须,跟了一子。
萧老夫人细细打量他,灯火在他的面庞上跳跃,他眉梢眼角的细纹透露着岁月的峥嵘,她知道面前这个山一般铁一般的男人,是如何捱过那些难眠的夜,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她放低了声音:“你一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是不是?在长公主这些年忙于暗中争权时,你也没有闲着,你早早就安排好了你的棋子……萧衡,萧野,这对双生子,是你最大的底牌。只是我很好奇,在萧衡即将腹背受敌时,你这张底牌,该怎样发挥它的作用?”
萧允挑了挑眉。
他欣赏着棋盘上黑白纵横的局势,缓声道:“这就不是你我该想的了。夫人只需知道,我培养出来的人,自然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我对他们,比对自己的孩子更有信心。”
萧老夫人握住棋子的手微微一紧,似是才想起来那对双生子的出生。
她眼底很快掠过一丝不忍,然而她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乌衣巷各家各户都在暗中思量时,皇宫。
今夜皇宫灯火辉煌,因为白日里的宫变,注定今夜所有人都将无眠。
司马花翎身穿寝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龙帐里。
她太瘦了,宽松的寝衣显得格外伶仃累赘,突出的锁骨更是十分明显。
烛火跳跃在龙帐间,她咽了咽口水,盯着华帐看了良久,才终于大着胆子爬下龙榻,欲要去外面小解。
她如今是天子,可是偌大的寝宫,没有一个宫女太监照顾她。
她提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回廊。
却在转角前,听见对面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她屏息凝神地靠在墙壁上,试图聆听。
说话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崔慎,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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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293章 我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崔慎的声音很独特,像是开在初春的梅,交织了冷意和温柔:“一切都按照师父的计划在进行,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该是咱们的天下了。”
另一道声音要成熟些许:“司马宝妆也就罢了,你阿父死在昨日,你就不为他难过?”
“师父可是在说笑?这天下讲究优胜劣汰,比起算计,阿父敌不过长公主卧薪尝胆;比起心性,阿父敌不过我心如磐石。这等懦弱的男人,败了也就败了,又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对面沉默了片刻,那道成熟的声音再度开口:“宫变之事,全部推到司马宝妆头上就好。接下来,该全心全力对付萧衡。”
“明日我会安排圣旨,宣所有藩王和重臣孤身进京。萧衡定然不肯舍弃军队孤身回来,他不回来,我就为他按上不尊旨意、擅自行军、谋朝篡位的罪名。届时咱们和北国联手,使他腹背受敌。到那个时候,纵然他有战神之名,也只能乖乖等死。”
司马花翎听得懵懵懂懂。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小脸,只瞧见游廊里的两道颀长的身影。
她不敢仔细去瞧,便只盯着地面上的投影。
一道影子是崔慎无疑,另一道穿着道袍,身形匀称修长,她隐约眼熟,但记不起来了。
就在她想看个清楚明白时,一只温凉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地把她拖走了!
直到回到寝殿,那人才松开她。
司马花翎惊恐地不停喘息,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借着幽微的烛火,只见眼前人用木簪挽着个高髻,穿一袭天青色道袍,袖口和领口绣满了宝相花纹。
最令她意外的是她的脸。
远山眉,丹凤眼,鹅蛋脸……
樱唇桃腮,肌肤如明珠色,灯火下湛若神女。
司马花翎面色苍白,迟疑地小声道:“你,你是裴道珠?”
她曾在宴席上,远远见过裴道珠。
只是裴道珠远在西海城,怎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皇宫里?
她仔细看,才发觉面前这少女眉梢眼角更添几分锋利,与裴道珠并不十分相像。
她喘息着,愈发害怕,紧紧靠着一根殿柱:“你究竟是谁?”
“裴道珠……”少女若有所思,“那丫头名气倒是不小,还能叫九公主认得她。也是,爱慕虚荣如她,自是要出尽风头,叫所有人都识得她才好!”
她说着话,不屑地挑了挑眉稍。
回过神来,见司马花翎仍旧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她嗤笑一声:“初次相见,我叫裴道湘,是裴道珠那丫头的二姐。刚刚在游廊里多有得罪,还请公主包涵!”
她潇洒地行了个道家礼节。
“我,我更加不明白了……”司马花翎快要喘不过气,“我从未见过你……”
裴道湘歪了歪头。
怪不得会被崔慎选中,这小公主果然蠢笨胆怯。
她只得耐着性子安抚解释:“我是来帮你的,国师和崔慎的戒备心比平常人要强很多,你刚刚若是被他们发现,这一刻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司马花翎咬着嘴唇。
她有一肚子疑问。
裴道湘从哪里来,为何会穿着和国师一样的道袍,为何要帮她……
然而面对眼前强势的少女,她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口。
裴道湘把她牵到龙榻上,照顾她坐下,淡淡道:“我和裴道珠不同,我自幼不喜金珠宝贝,只爱山水人间,刚认识字,就开始读《道德经》。这些年辗转求道,无意中拜入国师的门下。那个男人,他并不仅仅只是咱们的国师……”
她说着说着,见司马花翎直犯迷糊,只得止住话头。
她弹了下司马花翎的额头:“皇族所剩之人已经不多,总而言之,你活着就好。”
司马花翎摸了摸额头。
虽然听不明白这些话,心底却知道,她的父皇和皇兄都没有了。
这个王朝名义上姓“司马”,实际上却已经被他人所掌控。
风雨飘摇,大厦倾倒,莫不如是。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我会想办法,为父兄和皇姐报仇。”
裴道湘轻嗤:“活着就不错了。”
……
次日。
司马花翎自己梳洗打扮好,崔慎就带着一帮太监踏进寝殿。
他把撰写好的几封圣旨丢在书案上:“盖章。”
司马花翎小心翼翼地望去。
是要求各地藩王和世家,进京面见新天子的旨意。
萧衡的名字也赫然在内。
司马花翎忽然想起昨夜在游廊听见的话。
如果萧衡拒绝进京,那么大约就会被扣上不尊圣旨、擅自出兵、拥兵自重这些罪名,乃至升级到谋朝篡位。
她咬住下唇,不大情愿盖章。
崔慎摇着折扇,见她不动,眼底掠过不耐烦。
他很快握住司马花翎的手,迫着她在圣旨上盖了玉玺印章。
他垂眸,盯着怀里的少女,语气温柔而诡谲:“我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陛下若总是如此,我不介意拿丝线穿了你的指骨,把你做成戏楼里的傀儡。”
司马花翎颤抖得厉害。
背后之人是害死她父兄的罪魁祸首。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帮着他害别人。
泪珠一颗一颗滚落。
她想着裴道湘叮嘱她活着的话,只得按捺住所有小心思,乖乖点头。
很快,圣旨被送去了各地。
西海城,太守府。
裴道珠捧着圣旨,饶有兴味:“崔慎倒是聪明,你遵旨回去,便是请君入瓮。你若不回,他便有了杀你的借口……夫君该如何是好呢?”
天朗气清,池塘边草木扶疏。
萧衡颇有闲情逸致地坐在塘边垂钓,轻笑:“这次西海城之争,原是咱们着了崔慎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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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294章 裴阿难,做我的说客可好?
崔家之所以支持北伐,原是为了调虎离山,让他远远离开建康。
他走了,崔家不仅把持朝堂,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真是好算计!
“如今看来,和元承勾结的奸细,正是崔家无疑。”裴道珠分析,“崔慎和元承结成联盟,独独把你夹在中间,腹背受敌,该如何是好?”
萧衡盯着湖面。
水底藏着游鱼,水面涟漪浅浅,偶有落花瓣飘零其上,更添几分清澈静谧。
久久的无声过后,萧衡忽然挑唇而笑:“裴阿难,做我的说客可好?”
裴道珠不解:“说客?”
“代我游说北方大族,劝他们归降于我。南北以长江为分界线,我需要沿江地域的士族,都为我所用,替我抵挡元承的大军南下。至于建康……”萧衡抬起眼帘,凤眼中闪烁着慑人的锋芒,“我会亲自去一趟巴蜀,调集那边的军队直入建康。”
裴道珠挑眉凝思。
腹背受敌,分而拒之,倒也不失为良策。
“只是……”她轻声,“这么要紧的事,你不让心腹幕僚去办,怎能交给我来做?若是我没能成功,那些士族各扫门前雪不肯帮你,元承的军队直取建康,你可就要命悬一线了。”
水面的浮漂动了一下。
萧衡试探着收鱼线,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论口才,我手底下哪个幕僚比得上你——咦,钓到了大鱼!”
一条鲤鱼跃出水面,阳光下带出一串漂亮的水珠。
萧衡接过鲤鱼,得意地朝裴道珠扬了扬:“晚上有新鲜的鱼羹吃了。”
裴道珠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双手托腮:“我不过一介女子,这般重大的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我可担不起这份责任——”
“若是事成,等抄了崔家,我把崔慎私库里的金珠宝贝全部赠予你。”
裴道珠:“……”
这贼人,太会算计了!
崔家是大族,崔慎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
她想着,丹凤眼亮晶晶的,立刻伸出纤细的尾指:“拉钩?”
“幼稚。”
萧衡轻嗤。
他嘴上嘲讽着,却还是乖乖伸出小指头,勾住裴道珠的位置:“一言为定。”
往回走的时候,裴道珠一边算计,一边问道:“北方士族并非善茬,没有利益的买卖,他们是不会做的。我问你,若他们讨要好处,我拿什么给他们?”
萧衡道:“他们开出的所有条件,你一概应允就是。”
“所有?”
“所有。”
……
已是初夏时节。
萧衡带着一队兵马,悄然去了巴蜀。
而西海城仍旧插满旌旗,仿佛主帅仍旧还在这座城里。
裴道珠留了问柳看守西海城,便带着谢麟前去游说北方大族。
半个月后,两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龙首城外。
谢麟介绍:“这群大族之中,尤以陇西李氏为首。他们于数十年前迁移到龙首城定居,咱们只需说服他们,便等同说服了其他大族。裴姐姐知道我从军之后,戍守的第一座边城吧?便是龙首城。”
裴道珠仰起头。
盯着城门匾额看了片刻,她道:“去见他们吧。”
太守府,偏厅。
裴道珠和谢麟坐了小半个时辰,门廊外才终于传来脚步声。
很快,一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含笑跨进门槛:“叫贵客久等了,是我们不好。哟,这位就是萧郡公的夫人吧?久闻夫人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道珠起身。
面前的妇人穿戴昂贵精细,约莫是李太守的夫人。
她此次前来,递上去的是萧衡的名帖,可李太守不见她,反倒是他的夫人出面相见……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裴道珠微笑:“夫人过誉。这位可是令媛?窈窕淑女,秀色可餐,叫人喜欢。”
谢麟原本只注意到那位中年妇人,听见还有个女孩儿,不禁好奇地望去。
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生得体态纤纤,像是枝头纯白干净的铃铛花。
瞧见他望过来,便立刻扭过头去。
李夫人示意他们落座,随手端起一盏茶,开门见山道:“我知晓郡公夫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只是夫君要务缠身,前两日就去了城外军营,恐怕不方便见客。若是夫人不嫌麻烦,不如在府上小住几日,等夫君回来,再细细详谈。”
裴道珠轻抚茶盖。
看似客套的一番话,却委婉地透露出拒绝。
她垂着鸦羽似的长睫,柔声道:“在我之前,崔慎就已经派说客,与李太守达成了协议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把我家夫君归为佞臣,还要你们按兵不动,是不是?”
李夫人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眼前的女郎看似年少,她还以为只是个花瓶,没想到竟能一语中的。
裴道珠抬起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笑起来时明媚不可方物:“我家夫君可以另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可夫人和令媛,今后该怎么办呢?”
李夫人有些不自在,放下茶盏,问道:“这些家国大事,与我们母女有什么相干?我竟听不懂你的话!”
“崔慎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私底下和元承勾结,迟早会向元承献上江南的疆土。如今天底下唯一能阻止这件事的,唯有我家夫君。夫人若是不帮他,将来小人得逞,这天下便成了异族的天下。”
裴道珠一边温声细语,一边观察李夫人的脸色。
见她并无震惊之色,便猜到她已经知晓崔慎勾结元承的事。
北方大族虽然没有居住在建康,但谁家没在都城安排几个奸细,再加上家族数百年的底蕴,势力甚至不比崔萧两家差,他们对内幕消息还是十分灵通的。
裴道珠继续道:“夫人一家冷眼旁观,无异于助纣为虐,不知将来青史会如何撰写这一段?李姑娘青春年少,将来又不知该背负着这等罪名,嫁于怎样的人家?正经人家定然是不肯娶的,莫非是要嫁给异族人?夫人须知,异族的女人,在夫君死后,是要嫁给他的兄弟和儿子的,这种屈辱,李姑娘如何忍得?”
李夫人口干舌燥。
分明她面对的只是个刚嫁人的小丫头,可她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她甚至觉得,裴道珠所言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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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295章 你这人真是没皮没脸
厅堂陷入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李夫人突然热情地笑道:“我不过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夫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不如先在府里住下。我这就派人去请夫君回来,想来明日清晨或者晌午,夫人就能见到他了。”
裴道珠浅笑盈盈:“有劳。”
侍女领着裴道珠和谢麟去看客房了。
李太守的掌上明珠李幸儿,不解地望向自家母亲:“阿娘,父亲已经答应与崔家结盟,您如今款待裴道珠是何用意?若是给崔家知道,会对父亲不利的。”
“你懂什么?”李夫人蹙着柳叶眉,“我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我最疼爱的不是你兄长,而是你。你兄长也就罢了,可你的婚事,却万万不能马虎。幸儿,裴道珠说的对,叛国的罪名我和你父兄承担得起,但你承担不起。你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绝不能沾染那些污秽!一想到你或许会嫁给北国的贵族,阿娘这颗心就……”
那些贵族都是什么人呀,茹毛饮血,粗俗不堪!
哪里配得上她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女孩儿!
李幸儿揪着手帕,轻声道:“但是撇下和崔慎的盟约,转而和萧衡结盟……崔慎手里有天子,可萧衡手里什么也没有,这样的盟约风险太大,阿父未必会应允呢。”
“你别管!”李夫人扬了扬眉毛,“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父亲不答应也得答应!对了,你替我好好招待裴道珠,我瞧着,那女子很是贵气聪慧,只怕将来有一番大造化!”
……
裴道珠和谢麟暂住在太守府里的幽兰别苑。
谢麟休整过后,换了身绛纱袍,兴冲冲来找裴道珠:“裴姐姐,那李太守原是不肯与我们合作的,所以才派了他夫人出来见我们。可是你三言两语,就叫他夫人改了主意……但你怎么能断定,李太守也会改变主意?”
裴道珠欣赏着搁在窗台上的一盆百合。
她拿起白瓷水壶,给百合浇了些水:“我亦不敢十分肯定,只有七分把握而已。来游说他们之前,咱们曾做过功课,李太守没有姬妾,府上唯有一位夫人。我琢磨着,他要么和他的夫人感情极好,要么十分惧内,因此才没纳妾。那么他夫人说的话,在他那里大约比圣旨还要有用。说服了他的夫人,就等同说服了他。”
谢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罢,他道:“我倒是明白,为何萧衡会让你做说客了。”
已是黄昏。
夕光柔和,照在裴道珠的面颊上,宛如明珠生出一层朦胧光晕,美的如梦似幻。
谢麟在旁边瞧着,暗道若他娶了裴姐姐,定然是藏在后院仔细娇养着的。
可萧衡偏不。
他把裴姐姐当做一柄利剑,摆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上,甚至关乎他的生死。
而裴姐姐并未有负他的期望,她甚至做的比那些幕僚还要出色。
她与他并肩而战,毫不逊色。
世上,谁不喜欢旗鼓相当的爱呢?
晚风徐徐吹过,轻抚过面庞,有些别样的温暖。
这一瞬,谢麟突然释怀。
“喂——”
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
裴道珠和谢麟望去,太守府的掌上明珠李幸儿手捧一盆新鲜百合,娇娇俏俏地站在花丛里,似是瞧见他们望过来,她白嫩的双颊迅速浮上一抹浅红。
她略有些傲娇地别过视线,小声道:“我没什么朋友,我可以跟你们说说话吗?我从未去过都城,我想知道,那里是什么模样,天子是什么模样。”
裴道珠笑吟吟的,朝谢麟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领她过来。
谢麟走到檐下,接过李幸儿送来的百合,又替她掀开门前垂落的竹帘。
他身姿颀长,李幸儿仰起头看他一眼,只觉郎君面如冠玉,比暮春时节的桃花还要昳丽清贵,偏偏挑起的眼尾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顽劣,一看就是个出身世家的混世魔王。
她双手提起裙裾,优雅地跨进门槛,垂着头小声道:“早就听闻谢家小郎君风流纨绔,没想到也会北上戍边……我阿父说,建康的世家子弟大都堕落,你肯从军,倒是令他大开眼界。”
谢麟挑着唇角,听得直乐呵:“小爷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令尊很有眼力见啊。怎么样,李姑娘莫非也钦佩于我?”
李幸儿愣了愣。
这小郎君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她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她咬牙,旋即骄傲地挺直了胸脯:“我两位兄长也从军了。”
言外之意,便是谢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谢麟没听出来她的弦外之意:“在李姑娘心里,我与你的兄长一样厉害吗?过誉,过誉!”
李幸儿:“……”
她白了谢麟一眼:“你这人真是没皮没脸!”
谢麟:“……”
好好的,平白挨一句骂,他招惹她了?!
是夜。
子时过半,李太守终于从军营赶了回来。
他一进寝屋,便瞧见自家夫人穿着丝绸寝衣,坐在灯火下垂泪。
他着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让我背叛和崔家的联盟?可是萧衡的使者欺负你了?又或者,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你与我说,我找她算账去!”
李夫人擦了擦眼泪:“那小姑娘能怎么威胁我?!不过是我自己情愿罢了!我只问你,究竟答不答应和萧衡结盟?!”
李太守为难地落座:“这可是家国大事,岂能儿戏?夫人莫要为难我!”
“那我不活了!”
李夫人说完,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根白绫,作势要抛上房梁。
李太守吓得够呛,紧忙把她抱到怀里:“和崔慎结盟,将来咱们家可以迁居到建康,成为都城最有权势的家族,岂不比呆在这里强?和萧衡结盟又有什么好处,若是事败,咱们会赔上整个家族的性命的!”
“我不管!”李夫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萧衡是唯一有能力有野心北伐的人,你抛弃他,将来谁去收复北方的疆土?!亏你还是臣子,你要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百姓遭殃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将来青史,要怎么书写你?!”
李太守怔愣:“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裴道珠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李夫人紧紧攥着白绫:“总之我不管,我就要跟萧衡结盟!”
长久的寂静过后,李太守无奈道:“夫人若要如此,那我听你的就是。只是,这盟约不是白结的,我得问他讨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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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296章 那位谢家世子爷似乎很是不错
次日。
裴道珠用过早膳,就被请去了前厅。
前厅已经坐了十几位衣着高贵的男子,裴道珠猜测,大约都是北方士族。
她行过礼,对居中的李太守道:“在建康时,就听说过您带着族人戍守北方的功绩,今日一见,您果然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李太守摆摆手,示意她坐。
裴道珠落座的姿态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自带世家贵气,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
而谢麟宛如最忠诚的侍卫般守护在她的身侧,冷眼睨着在场贵族,仿佛绝不会允许他们伤害裴道珠分毫。
李太守打量两人片刻,才慢慢道:“你们的事,我已经听内子说过了。”
裴道珠微笑:“太守大人英明神武,定然懂得如何抉择——”
“少拍马屁!”李太守打断她的话,“我不吃那一套!”
裴道珠挑了挑眉。
她唇边笑意更深,一把合拢的深紫色泥金折扇在指尖轻盈旋转,开门见山道:“那么,太守大人需要怎样的条件,才肯帮我家夫君?”
“萧衡此人,以容色和才气名扬天下,更因为巴蜀之战,得到了‘战神’之名。数年前我前往建康,曾见过他一面,彼时他虽然年幼,却已有龙章凤姿之态。”李太守的目光幽幽地落在裴道珠的面庞上,“我甚是挑剔,瞧不上年轻一辈的许多人,却独独瞧得上他。我若要他休妻另娶,娶我家幸儿为妻,如此我才肯出兵帮他……裴姑娘,你答不答应?”
厅堂陷入寂静。
谢麟年轻气盛,听见这种话已是非常恼怒,正要上前斥责他,却被裴道珠扯住衣袖。
裴道珠不紧不慢地摇开那把折扇,娇艳的小脸上仍是笑吟吟的:“我替他答应了。”
来龙首城之前,萧衡曾说过,无论对方开出怎样的条件,都必须答应。
所以她答应得十分干脆。
更何况这种口头之约算得了什么,最后能不能成,还不得看萧衡?
而她昨日和李幸儿接触了一番,那姑娘浑身都透着世家大族的骄傲,她绝不会心甘情愿和别人的夫君共结连理。
她心底盘算得好好的,在场众人却都哑口无言。
李太守张了张嘴,更是无话可说。
他原本猜测,裴道珠定然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也不肯让出萧衡的,因此还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可是谁成想……
她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他简直怀疑,那萧衡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叫裴道珠这般嫌弃!
就在李太守不知说什么才好时,一名侍女快步从屏风后出来,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太守愣了愣,连忙道:“我有些私事要处理,诸位且小坐吃茶,我去去便来!”
他跟着侍女从后门离开前厅,踏进了隔壁耳房。
李幸儿端坐着,手里捧一盏热茶。
瞧见自己父亲进来,她立刻放下茶盏,不高兴地别过身去:“阿父好生不讲道理,把我许配给萧衡是什么意思?人家都已经娶了妻,你却要逼人家休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幸儿嫁不出去,非嫁给他不可呢!”
“傻孩子!”李太守摇着头上前,轻轻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脊背,“那萧衡乃是人中龙凤,你嫁给他有什么不好?更何况只有联姻,只有生下孩子,这盟约才算牢固,咱们北方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李幸儿不高兴地挣开他的手:“要嫁你自己嫁去,总之我不嫁!”
“你——”
李太守气得不轻。
正要继续数落,李夫人从外面进来了。
李幸儿立刻起身扑到她怀里,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又哭诉道:“……阿父只讲利益,却不管我的名声!我逼人家休妻,我成什么了我?!听闻那位萧郡公十分喜爱裴道珠,我拆散他们,我成什么了?!可是天底下的郎君都死光了,我非嫁他不可?!”
一番哭诉,惹得李夫人心疼不已。
她搂住李幸儿,朝李太守白了一眼:“女儿言之有理,这门亲事,要不得!”
李太守更加恼火:“妇人之见!放着这么难得的东床快婿不要,再想找比他更好的,那可没有了——”
话音未落,李夫人已经和李幸儿一起啼哭起来。
一时间,整座耳房都是哭声。
李太守后面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身陷进退两难之处,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他懊恼地揉了揉额角,终于松了口风:“罢了,我不管你们了!幸儿,你自己说过,要嫁给世间最好的郎君,今日过了这村,将来可就没这店儿了!”
李幸儿抬起哭红的杏眼,如同得逞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她脆声:“有妇之夫,绝不在我的挑选范围内,阿父放心,我不会后悔。”
李太守唉声叹气,只得去前厅回复裴道珠了。
李夫人牵着李幸儿落座,柔声道:“娘亲瞧着,那位谢家世子爷似乎很是不错,那相貌,那身姿,是你两个哥哥都比不上的!北方二十四城里,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郎君了!家世也好,还未曾说亲,幸儿若是嫁给他……”
李幸儿垂着头。
脑海中,浮现出幽兰别苑里的惊鸿一瞥。
谢麟……
谢麟……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忽然红了双颊。
前厅。
李太守回到座位,干笑几声,才慢慢道:“我刚刚,与夫人开玩笑呢。听说西海城外,你为了救那些俘虏,不惜在荆棘上起舞,乃是值得钦佩的英雄,所以国人之中,谁也没资格负你。更何况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又怎会强迫萧衡休妻另娶?”
裴道珠轻笑,猜到李太守刚刚大约是被李幸儿请过去说话了,因此才改了想法。
她柔声:“太守大人的玩笑十分幽默,只是今后可别再开了。那这结盟一事……”
李太守正色:“崔慎大逆不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世人所不齿。我等北方士族,自然要与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裴道珠莞尔:“大人英明。”
事情就这么谈成了。
谢麟佩服地瞅一眼裴道珠,暗暗竖起拇指。
两人本欲返回西海城,只是李夫人却不肯放他们走,非要留他们过中元节。
幽兰别苑,谢麟挑着眉:“还有七八日才到中元节,这借口也忒蹩脚了!”
裴道珠把玩着折扇,心底也很是奇怪。
两人正闲聊时,侍女突然进来禀报:“李姑娘求见,说是来给夫人和世子爷送中元节的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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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297章 总不能告诉你,我仍旧倾慕你吧
少女脚步轻盈地踏进书房。
夕色照在她的面颊上,她梳着精致的发髻,髻边插一朵新摘的百合花,衬着这个年纪,更显得纯白无瑕,清贵自矜。
见过礼,她从怀袖里捧出一张请帖:“过几日就是中元节,龙首城的中元节一贯热闹,我想邀请裴姐姐夜间同游,不知裴姐姐可愿意?”
自打进门,她便只盯着裴道珠,仿佛没注意到谢麟似的。
谢麟坐姿散漫,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嗤笑:“李姑娘忒小气,来者是客,怎的你只邀请裴姐姐一人,却不邀请我?你们女孩儿家是要偷偷去说什么私房话,是我听不得的吗?”
李幸儿紧紧攥着请帖,并不搭理他。
裴道珠与她站得近,瞧见少女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悄然浮现出几抹浅红,像是桃花瓣漾在了水面上,动人而又婉约。
她挑了挑眉,心底已是明白几分。
她回眸瞟了眼谢麟,这纨绔的世子爷什么也没发现,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剥花生吃。
容色确实是好容色,便是站在萧衡面前,也不逊色几分,加上那股子矜贵顽劣,闺中少女大约都很喜欢的。
李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属实在情理之中。
想来中元节同游,这位李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谢麟。
她抿着笑,接过李幸儿的请帖:“还未见识过龙首城的风情,中元节那夜,我愿意和你一起出去玩。正好谢世子闲来无事,不如让他一起随行,也替我们保驾护航,可好?”
李幸儿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她很快藏起那份欢喜,柔声道:“裴姐姐做主就是。”
李幸儿走后,裴道珠落座,拿起花几上那把泥金折扇。
她摇着折扇,忍不住多看了谢麟几眼。
谢麟一边剥花生,一边高高挑起眉:“你总看我作甚?给萧衡知道,要吃醋的。”
裴道珠正色:“我在想,你可还喜欢那位汤圆姑娘?”
谢麟动作一顿。
他险些忘了,他心里还有一位倾慕的“汤圆姑娘”呢。
他略有些不自然:“还,还挺喜欢的……”
“小骗子。”裴道珠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来这里之前,我做过北方二十四城的功课,你镇守的那座城,太守根本就不姓汤,所谓的汤圆姑娘,是你杜撰出来的,是不是?”
被拆穿心事,谢麟捻着一颗花生,慢慢垂下眼睫。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杜撰的又如何?总不能告诉你,我仍旧倾慕你吧?”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盯向裴道珠的眼睛:“裴姐姐一早就知道那人是我杜撰出来的,这些天却都不曾开口,偏偏挑在今日开口……怎么,裴姐姐是想撮合我和李幸儿?”
他不是傻子,从前在建康城里,亦有许多仰慕他的姑娘。
他看得出来,李幸儿是喜欢他的。
只是被裴道珠这么撮合,他心里很是不爽。
她不喜欢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撮合他和别的姑娘?
这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他难受得厉害。
他难得在裴道珠面前摆出清寒沉冷的脸色,起身道:“总而言之,我的事不要你管!”
裴道珠目送他拂袖离去。
她仍旧慢条斯理地轻摇折扇。
她倒是不想管,只是对谢麟而言,她裴道珠无疑是一段孽缘。
而忘记一段孽缘最好的办法,是时间和新欢。
……
转眼便到了中元节。
夜间的龙首城极为热闹,除了祭祀祖先、敬祖尽孝之外,城里还流行庆贺初秋、酬谢大地的各种活动,千灯万盏照亮了整座城池,热闹的庙会吸引了许多年轻的公子姑娘,也有人结伴前往河边,为思念之人放一盏河灯。
谢麟不声不响地跟在裴道珠和李幸儿身后。
他不时掀起眼皮瞧裴道珠一眼,随即不满地撇了撇嘴。
裴道珠似是没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与李幸儿逛了一阵,柔声道:“我有些乏了,想去那边休息片刻,不如你和谢世子接着逛?”
李幸儿俏脸一红,刚望向谢麟,谢麟立刻道:“我也累了,我与你一道去休息!”
裴道珠歪了歪头:“我是想去河边,为夫君放一盏花灯,遥寄相思祈福之意……谢世子跟去作甚?”
谢麟:“……”
灯火幢幢。
小郎君紧攥双拳,面色变幻莫测。
裴道珠只当没瞧见他的难堪,信步去了河边。
她自知快刀斩乱麻的道理,谢麟不肯对她死心,她帮他死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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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298章 二十多年前的那位歌姬
谢麟眼睁睁看着裴道珠独自去了河边。
他扶着挂满灯笼的竹竿,久久伫立在原地,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逐渐染成猩红,满满都是不服气与不甘心。
李幸儿站在他身后,注视他良久,才鼓起勇气走上前:“世子爱慕裴姐姐?”
谢麟语气冷淡:“与你何干!”
被摆了冷脸,李幸儿双颊浮上羞怒的红。
她紧紧捏着手帕,沉声道:“自是与我无关!只是裴姐姐已经嫁做人妇,你却还痴迷着她,传出去,你的名声也就罢了,裴姐姐的名声该有多么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红杏出墙,故意招惹你呢!”
“够了!”
谢麟怒不可遏。
他猛然转身,冷冷逼视李幸儿:“你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喜欢我的缘故!可是李姑娘,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你离我远点,听明白没有?!”
被爱慕的郎君如此斥责,李幸儿的脸色变得惨白。
隔着手帕,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在掌心掐出许多小月牙。
她的眼眶里浮出许多泪水,盯了谢麟片刻,终是伤心欲绝地哭着跑走了。
谢麟烦恼地揉了揉额角,又不敢放任她一个人跑远,只得不情不愿地追了上去。
河边。
裴道珠问小商贩买了一盏花灯。
她提笔,在花瓣边缘认真地题写了祈福的话。
写完,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灯送进水里。
花灯随着水波向前漂去,在水面留下一痕长长的细微涟漪。
裴道珠目送它渐行渐远,轻声呢喃:“愿你平安归来,也愿山河无恙……”
“山河无恙……山河无恙好啊,好啊!”
旁边忽然传来喟叹声。
裴道珠寻声望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拄拐杖坐在水边,遥望着远去的成千上万盏花灯,苍老的面庞上漾开慈蔼的微笑。
他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将来天下一统山河无恙,那该是怎样的太平盛世!”
喟叹完,他含笑转向裴道珠:“老朽乃是李家老家主,姑娘气度不凡,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裴道珠了然。
如今李家是李太守当家做主,他阿父年事已高,每日游山玩水不常归府,想来便是如今这位老人了。
她温声细语:“小女子来自建康裴家,是裴家三女,前不久嫁给了萧家九郎。”
李老家主连连点头:“原来是你!我认识你祖父,你刚出生时,我正巧在建康述职,去你家喝满月酒的时候,还抱过你!萧家老丞相我也是认识的,说来可笑,我们北方的贵族向来与你们南方的不大对付,二十多年前我还曾送过一位奸细扮做歌姬去萧家,后来也不知怎的,那歌姬再无音讯。”
裴道珠笑了笑:“如今北方贵族与我夫君联手,从前的恩怨间隙都一笔勾销了。等将来天下太平,还请老家主去建康故地重游。”
两人说了会儿话,忽然有歌楼里的花魁娘子乘坐画舫从河面经过,那花魁娘子生得美,惹的仰慕者们纷纷跟在河岸边跑,一时之间十分热闹喧哗。
老家主嘲笑:“这就叫绝色了?我生平所见最绝色者,当属那位被我送去建康的歌姬,唤作什么来着,白乐漪,对,白乐漪!”
他回忆着当年那位歌姬的容色,忍不住连连称赞摇头。
裴道珠颇为好奇。
连见多识广的李老家主都称赞绝色,不知那位白乐漪,究竟是何等仙人之姿?
只是奇怪的是,她嫁到萧家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绝色歌姬。
花灯缓慢地飘过水面,照亮了粼粼水波。
一只白皙细弱的小手,忽然抓住其中一盏。
皇宫,御花园。
司马花翎一手挽袖,一手捞起快要飘走的花灯。
她哭的满脸是泪,哽咽地拿起毛笔:“是我不好,我竟忘了题写三皇姐的名字……虽然三皇姐总是打骂我,但我也愿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她正要添上三皇姐的名字,却发现捞起来的花灯并不是自己放的那盏。
“白乐什么……”
她虽是公主,可在后宫里连寻常宫女都不如,总是被人欺负打压,因此也没怎么读过书,她念着花灯上的这个名字,却发现还有个字自己不认识。
“果真是个蠢货。”
背后突然传来毫不留情的骂声。
司马花翎身子一抖,惊恐回眸。
白衣少年手持折扇,面无表情地站在月光的阴影里。
看似光风霁月,可她知道那副漂亮清隽的皮囊底下,藏着怎样恶劣残忍的灵魂。
司马花翎哆哆嗦嗦,唯恐被他弄死,小心翼翼地献上花灯:“这是你的灯吗?上面这位女子,是你故去的娘亲吗?”
崔慎一把夺过那盏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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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299章 哭……有什么用呢?
他打量花灯片刻,才像是满不在乎般把灯盏重新丢进水里。
花灯与其他灯盏飘飘摇摇地浮过水面,穿行在四起的雾气里,随着它渐行渐远,灯蕊里的明黄烛火跳跃了几下,终于熄灭在黑暗中。
崔慎的脸隐在月光的阴影里,握着扇柄的手悄然用力,指骨甚至有些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开。
司马花翎悄悄松了口气,腿软地正要跪坐下去,崔慎忽然去而复返。
他用折扇挑起少女的下颌,眼睛里满是恶毒,宛如淬着重重寒霜:“今夜之事,若敢说出去,我就要你的命!”
司马花翎打了个寒战,泪水瞬间涌出,哆嗦道:“我,我绝不敢说出去半个字的……”
崔慎挑唇一笑。
他收起折扇,满意地擦去少女的泪水:“陛下流这么多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臣欺负了你呢。可怜臣赤胆忠心,若是遭人误会,臣会整宿整宿难以入眠的。”
司马花翎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
她知晓面前的少年有多残酷虚伪,她根本不信他的怜惜和忠诚。
许是她的眼泪取悦了崔慎,崔慎忽然起了兴致,在水畔的一块白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欣赏着明月和波光粼粼的水面:“你说的不错,白乐漪,确实是我的母亲。”
“白乐漪……”司马花翎小声念诵这个名字,暗道原来花灯上的那个很复杂的字念作“漪”。
“我是崔家嫡子,实际上却并非嫡出,我和崔凌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崔慎的声音线条极端清冷,“我真正的娘亲,是父亲藏在后花园的一位歌姬。听父亲说,他是在一个雨夜,在乌衣巷的角落里捡到母亲的。彼时她受了很重的伤,也忘记了前尘往事,记忆干净的宛如一个初生婴儿。父亲生平从未见过那等绝色,于是悄悄把她带回了府,藏在后花园养做姬妾。”
司马花翎听得怔愣。
崔慎接着道:“母亲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了人世。父亲把我养在嫡母膝下,对外只说我与崔凌人乃是嫡亲兄妹。”
司马花翎点点头:“原是如此……”
崔慎扫她一眼。
小公主满脸恍然,单纯天真的像个傻子。
他眉梢眼角掠过几分戾气,没再往后说。
养在嫡母膝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嫡母不喜欢他,总是背着父亲苛待他。
冬日里,崔凌人穿着温暖而昂贵的鹅绒袄子,而他衣衫里塞满的,却是根本不能保暖的芦絮。
崔凌人做错事,得到的只是一两句笑骂,而他若是做错事,嫡母就会罚他跪在祠堂里,往往一跪就是大半天,接着连续数日不能好好吃饭,抄写佛经抄写到双手发抖。
明明如此冷漠刻薄,对外却称是真心培养他成才,可笑他那位好父亲居然相信这种鬼话,极为放心地让他被嫡母管束,从不过问他的事。
他渐渐生出了恨。
恨嫡母,也恨那个毫无作为的父亲。
后来,嫡母死了。
人人都以为她是病死的,却只有他知道,是他经年累月下慢毒害死的她。
看见她躺在棺椁里,看见崔凌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知道有多么痛快!
崔慎回忆着往事,情不自禁地大笑出声。
终于笑够了,他一把拽过旁边瑟瑟发抖的司马花翎:“我这辈子,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爱。小花翎,你也是卑贱的宫女所出,你在这皇宫里,也未曾得到过爱吧?真可怜,你比我更加可怜!”
少年的手劲儿极大。
司马花翎被他拽着衣领,小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崔慎饶有兴味:“你与我说说,你的兄弟姊妹在世时,是如何欺负你的?把你当做宫女使唤,还是故意给你使绊子叫你不得好过?你生在皇族便是罪过,从前是兄弟姐妹欺负的玩物,如今是我手中的傀儡,你这辈子,从未得到过爱呢!”
司马花翎艰难地喘息着,被他如此羞辱奚落,鼻尖一酸,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泪珠子相继砸落在崔慎的手背上。
他垂眸。
泪珠还带着温热。
奇怪的触感……
他神色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慢慢松开司马花翎的衣领,盯着她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哭……有什么用呢?”
说完,他冷淡地撇了撇唇角,自顾离开了御花园。
司马花翎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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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呐
第300章 那刀,也未必是用来杀他的
直到崔慎走远,她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小脸上仍旧泪流不止,她一手捂着胸口,几乎快要哭得噎过气去。
“他说的不错,哭,有什么用呢?”
清越动听的少女声音忽然响起。
穿着天青色宽松道袍的裴道湘,漫不经心地从花丛阴影里走出来。
她扶起司马花翎,递给她一块手帕:“仇人过得潇洒快活,你却在这里啼哭不休,像什么话呢?”
司马花翎艰难地站起身,拿手帕惶恐地擦了擦眼泪:“我只是害怕……裴二姐姐,我真怕他,他脾气古怪阴晴不定,我怕他突然一时兴起就杀了我,就像杀害我兄弟姐妹那样!”
裴道湘看着她。
少女还很年幼,遇到事只会啼哭,像是受了惊吓的鹌鹑。
这般怯懦,怪不得会被崔慎独独留下。
她心底几分无奈,几分同情,伸手摸了摸司马花翎的脑袋:“我这趟来见你,是为了向你辞行。公主殿下,你身边的宫女内侍没有一人可以信任,朝臣之中,也没谁有能力护你周全,今后,你得加倍小心才好。”
“你要走了?”司马花翎吃惊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儿,“你要去哪儿?!”
“去见我妹妹……我有要紧事告诉她。”
“非去不可吗?”司马花翎再次哭了起来,不舍地紧紧揪住对方的衣袖,“你走了,我怎么办?裴二姐姐,你就不能留下来陪着我吗?”
崔慎也好,皇宫也罢,甚至于朝堂上所有的臣子……
他们通通令她害怕!
对她而言,裴道湘就像是潮水之中的一根浮木,唯有紧紧抓住她,她才能活下去!
裴道湘沉默良久,忽然从怀袖里取出一把匕首。
她把匕首交给司马花翎:“你拿着防身用。”
司马花翎知晓她去意已决,咬了咬嘴唇,只得轻轻松开她的衣袖。
她接过那把匕首,拔出,刀刃闪烁着摄人的锋芒,大约是一把好刀。
她小小声:“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说是要复仇,可我哪儿敢对崔慎下手?他,他功夫极好,我还没靠近他,就会被他发现……裴二姐姐,我真是害怕!”
“也未必是用来杀他的……”裴道湘停顿片刻,才慢慢道,“崔慎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预见,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会烽烟四起战乱频仍。若是有朝一日……若是有朝一日,你撑不下去了,又或者遇到无法抵抗的羞辱,小公主……”
她欲言又止。
对上她清明的双眼,司马花翎一瞬间就明白了。
这把匕首,不是用来杀崔慎的,就是用来杀她自己的。
司马花翎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抬起宽袖,胡乱擦去,哽咽道:“我知晓了……知晓了……”
生在皇族,便是一种罪过。
享受着别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相应的,也得在特殊时刻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她明白的。
裴道湘抱了抱她,才启程离开皇宫。
……
半个月后。
龙首城。
夏末初秋的天,园林里仍旧绿意盎然,只南归的大雁和树梢头零星泛黄的枯叶,悄悄透露出秋天即将到来的消息。
裴道珠在碧色罗襦裙外面罩了件轻纱质地的衫裙,一手挽着披帛,一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的池塘。
李夫人热情款待,一副非得把谢麟留下来当做东床快婿的架势,盛情之下,她和谢麟只得继续留在这里小住。
这些时日以来,李幸儿与他们混熟了,也不再端大家闺秀的架子,整日跟在谢麟身后,上山下水哪哪儿都去,弄得谢麟不胜其烦,总是刻意躲她远远的,可李幸儿总想方设法地能找到他。
今日两人又不知躲去哪儿了。
她拣起一颗小石子,随意丢进池塘。
“嘶——”
小石子还没掉进池塘里,她的脑袋却是忽的一痛。
她捂住脑袋,懊恼地回过头:“是哪个不长眼的——”
瞧见来人,她的瞳孔微微缩小:“阿姐?!”
裴道湘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毫不留情地拧住她的耳朵:“倒是我不长眼,妨碍了你赏花看景,是不是?”
“阿姐!”裴道珠吃痛之余却难掩激动,跟着站起身来,“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我数月之前给你写信,送信的差吏说,你修道的那家道观成了废墟,道观里的道士都不知所踪!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裴道湘嗤笑,松开她的耳朵,转而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担心?赚取钱财和勾搭郎君,你哪一样落下了?少跟我说这些废话!”
裴道珠揉着耳朵,吃吃地笑:“二姐寄情山水,今日突然来找我,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姐姐为何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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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01章 裴家的姑娘,都这么聪明吗?
裴道湘随她坐在了池塘边。
她盯着平静的水面,轻声:“早些年辗转于山水道观之间,后来遇上了一位……”
她似乎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称呼那个人。
停顿片刻,她继续道:“我曾在山野中遇到过土匪,侥幸被一位路过的道人所救,我敬佩他那身顶尖的功夫,也崇拜他的学识,因此拜入了他的门下。追随师父多年,才慢慢发现,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善人。”
裴道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谢南锦出嫁那日,她遇到的那个道士。
当时那道士刺杀她不成,似乎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裴家的姑娘,都这么聪明吗?
她后来回忆,立刻联想起游历山水一心向道的二姐。
她脆声把那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二姐的师父,就是那个想杀我的道人吗?他似乎是花神教的人,却不知为何要杀我……”
“岂止是花神教的人,还是两国的国师!”裴道湘咬牙切齿,“那个老家伙隐瞒身份,南北通吃,利用闭关炼丹的时间,往返于两国之间,戏弄所有的权贵和皇族!”
裴道珠怔神。
她确实听说过朝廷里有一位国师,只是常常深入简出,因此连她也没见过。
却没想到……
裴道湘继续道:“他利用长公主司马宝妆想要复仇的心思,与她暗中结盟,帮她杀害世家嫡女,为她报二十年前的仇。他渐渐获得了长公主的信任,却在长公主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吞噬她的势力,蛊惑崔慎自立门户,通过崔慎来掌控朝堂大权……”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缩小。
若事实如此,那位从未谋面的国师,心机未免太过缜密可怕!
她后怕般低声道:“怪不得元承初次来建康时,我偷听他们的谈话,听到他家国师说我是覆灭北国的红颜祸水,要元承想办法除掉我……原是因为,是他自己想除掉我。”
她握住裴道湘的手,关切地望向她的双眼:“阿姐在他身边多年,可曾受过伤害?”
说完,打量裴道湘两眼,忽然笑着收回手:“人人都说,我裴阿难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可世人不知,我的二姐姐心眼儿比我多多了……聪明如你,怎会让对方欺负?”
裴道湘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自是不会叫臭道士欺负,不仅不会被欺负,甚至还打听清楚了他的许多事,安然无恙地从他身边逃了出来。
她换了话题:“那臭道士自己过得不如意,便想让两国跟着遭难,如搅屎棍般在两国的朝堂里乱搅和,恨不能立刻挑起双方的战争。如今建康乱成一锅粥,能收拾残局的,只有萧衡。你替我转告萧衡,崔慎只是一颗棋子,让他务必提防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
“我晓得了。”裴道珠颔首,“二姐不亲自告诉他,可是因为又要走了?”
“我得去一趟洛阳。”裴道湘轻蹙双眉,“臭道士想害两国生灵涂炭,这种大事,也得告诉那边的人才好。”
她独来独往惯了,身上毫无庙堂间世家贵女的架势,倒有些难得的侠气。
“对了——”裴道湘想起什么,又叮嘱裴道珠,“若是萧衡攻入建康,让他多留意司马花翎,那女孩儿是被崔慎逼上帝位的,可怜得很。”
裴道珠记下了,又道:“从前夫君说,崔慎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我原还不信,没想到一语成谶……瞧着那么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那天晚上偷听他和司马花翎的谈话,他好似是歌姬所出,那歌姬是崔元捡回来的,只记得自己叫白乐漪,其他的事情一概想不起来了,大约也只是个出身寒门的可怜女子。而崔慎出生不久,那位歌姬就病逝了,他自幼饱受欺负,一颗心早已扭曲,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足为奇。”
裴道湘漫不经心地说着。
裴道珠却愣了愣。
白乐漪……
这名字,她有些耳熟。
直到裴道湘去洗漱休息,裴道珠才想起来白乐漪是谁。
——说来可笑,我们北方的贵族向来与你们南方的不大对付,二十多年前我还曾送过一位奸细扮做歌姬去萧家,后来也不知怎的,那歌姬再无音讯……我生平所见最绝色者,当属那位被我送去建康的歌姬,唤作什么来着,白乐漪,对,白乐漪!
白乐漪,是李家老家主送去萧家的奸细。
明明是送去了萧家,可她为什么会被崔元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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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02章 令崔慎寝食难安
裴道珠对那所谓的绝色歌姬起了兴致。
她换了轻便的衣衫,径直出府去找李老家主。
老家主雇了一艘渔船,正颇有意趣的在水面上垂钓,听说了裴道珠的来意,回忆起年轻时的那番经历,不免打开了话闸子:“……也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那身肌肤叫一个欺霜赛雪哟!一身才艺也是顶尖,琴棋书画就没有她不精通的,还有那副曼妙的歌喉,真真是绕梁三日经久不绝!”
裴道珠:“……”
说好就好好说嘛,她怎么觉着这老家主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她陪着干笑两声:“我知道她色艺极好,却不知她那一生,究竟是怎样的境遇?”
正值初秋,水面平和如镜,天际处掠过两只大雁,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丹桂香。
这是个平静的黄昏。
老家主娓娓道来:“幼时就被卖到了我家,因为相貌好,被教习的老嬷嬷领去学习琴棋书画,是往家伎方向培养的。及笄之后,因为容色太盛,我便存了把她送去萧家,替我打探建康消息的念头。
“她是在二十四年前去萧家的,我原指望她能靠容貌博得恩宠,好歹也挣个姬妾之类的角色,岂料她一去就没了音讯。”
老家主轻抚长须,满脸疑惑:“凭她的美貌,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建康销声匿迹才是,可我后来再派暗探前去探听消息,她确实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不知所踪了。”
裴道珠垂眸凝思。
二十四年前去建康的,可是崔慎今年只有十九岁。
这中间的五年,发生了什么?
她被谁藏起来了,怎么就会不知所踪呢?
裴道珠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她沉迷于二十多年前的故事时,千里之外的巴蜀。
萧衡已经召集了三十万大军,日夜兼程地前往建康。
因为北方一带的贵族纷纷选择效忠萧衡,他的名声也日渐传扬出去,许多世家闻风而降,不少城池竟是不战而得。
消息传到建康,未免令崔慎寝食难安。
御书房。
崔慎抬手掀翻了那一沓厚厚的奏章。
清隽的面庞上弥漫着戾气,他直视报信的使臣:“北方那些人呢?李家,张家,顾家,他们不是要与我一起对付萧衡吗?怎么事到临头,却不见半点踪影?!”
使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板上,颤声道:“回禀公子,卑职,卑职也不知情呀!好似,好似是那裴道珠游说了他们,他们至今按兵不动,恐怕,恐怕已是倒戈萧衡了!”
崔慎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狞笑了一下,厉声道:“传信给元承,让他立刻派兵渡江,与我一起夹击萧衡!”
使臣连忙称是,连滚带爬地忙去了。
然而崔慎等了大半个月,没能等到元承的援军,反而等到了萧衡的兵马就在五十里之外的噩耗。
崔慎猛然从御座上站起:“就在五十里外?!”
心腹臣子为难而又恐慌地垂着头:“探子……探子是这样回报的……您给北国皇太子去了信,对方虽有南下之意,可沿岸世家都积极布置军队抵抗他们,因此并没有对萧衡产生任何威胁……”
也就是说,元承不能帮到崔慎。
御书房陷入寂静。
心腹臣子悄悄抬起头,望向崔慎。
这运筹帷幄了数年的少年郎,此刻面色清寒阴沉,毫无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朝气与天真,眉梢眼角的阴霾,和眼底难以掩藏的那一丝惊惧,竟像是戏台子上无路可走的丑角儿。
他惶恐地垂下头。
他家公子,是建康最自负的小郎君。
他跟随崔慎多年,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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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303章 只有掌权,才能被爱吗?
不知过了多久,崔慎才哑着嗓子开口:“去请国师。”
心腹应了声是,急忙去请人了。
崔慎独自站在御书房,御案角落的一炉檀香渐渐燃尽了,最后的青烟缓缓从镂花铜炉香盖里直上云天,随即便像是断成半截的冷刀,突兀地消失在半空中。
崔慎冷眼瞧着,清隽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站了很久,那名心腹才终于回来复命。
他慌慌张张地禀报:“公子,国师不见了!连他那几个烧香童子,也一起不见了!他教唆公子,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却就这么走了,留下个烂摊子給公子,这可怎生是好!”
崔慎仍旧垂着眉眼,像是在预料之中。
他伸出手,慢慢掀开铜炉香盖,添了两张香片进去。
可他的手颤抖得厉害,镊子上的香片跌落在御案边,随着他的宽袖带翻半盏茶水,香片融化在弥漫的冷茶里,洇出别样的异香。
又冷,又腻……
像是他幼时,初次见到国师的感受。
十二岁那年的宴会上,他第一次见到国师。
当时他去后花园透气,瞧见有位道袍男人提着一只小狗,不知那小狗怎么招惹他了,他残忍地拧断了它的脖子。
他被吓到,不小心弄出了声响。
道袍男人轻笑两声,丢掉小狗的尸体,拿手帕擦了擦双手:“你就是崔家的公子?样貌倒是极好。瞧你穿的这身新衣裳,料子很贵吧?看来这几年,长公主待你不错。”
小崔慎不知道他是谁,只觉这人宛如一条黏腻的毒蛇,下意识后退几步。
道袍男人一步步朝他走来:“我是当朝国师,与长公主是同盟关系。很可惜,那个女人并非善茬,她从未把你当做她自己的孩子,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
他身姿高大,随着他走来,阴影整个笼罩了小崔慎。
他微微俯下身,宛如爱怜般轻抚小崔慎的脑袋:“多可怜的人呐,母亲早早亡故,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寒冷残酷的世间……长公主并非真心疼你,你的父亲也只是因为没有别的儿子,才把你视为嫡子……”
他的语气透着诡异的温柔,满眼都是蛊惑。
在那蛊惑之下,小崔慎渐渐想起这些年来,在崔家所受的委屈。
幼时他被那位所谓的嫡母暗中苛待,父亲明明知晓,却也没有说半个字。
他赤条条地来到这世间,娘亲什么也没有为他留下。
世上无人爱他。
他想着,忍不住眼圈泛红,鼻尖也开始酸涩。
道袍男人欣赏着他落泪的姿态,抬起指尖替他擦去那些泪珠:“与其指望别人来爱自己,不如自己强大起来。总有一天,要成为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甚至,成为这个王朝的主人。受万民爱戴,被世人敬仰……到那时,会有很多人爱你。”
小崔慎懵懵懂懂:“只有掌权,才能被爱吗?”
“是,手掌大权,才能被爱。”
道袍男人的言语,如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不可否认,他被蛊惑了。
御案上的茶水,淋淋漓漓地滴落在地,也打湿了崔慎的手背。
崔慎回过神,突然笑了起来。
说什么被人蛊惑,分明是他自己野心勃勃,对这个世间满怀怨愤,才会轻而易举就按照那个贼道士为他设定好的路线走。
对父亲毫无感情,对抚养自己长大的长公主可以拔刀相向……
他天生就是个坏种。
崔慎面无表情地踏出御书房。
天色渐晚,天际呈现出黯淡的橘色,几只暮鸦慢慢掠过宝殿华琼,满宫灯火皆无,平日里穿廊过院的宫女内侍,也不知去了何处。
皇宫寂静的可怕。
他站了片刻,唤道:“来人。”
无人应答。
崔慎眉头一锁,提高声音:“来人!”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太监匆匆跑过来:“公子!”
“去把司马花翎带过来。”
太监应了声“诶”,连忙去办。
还没跑出几步,崔慎又道:“等等。”
太监小心翼翼:“公子还有何事?”
“已是黄昏,宫中怎么不掌灯?”
太监恍惚着,被崔慎狠狠盯了一眼,才惊恐地跪倒在地:“回禀公子,宫中谣言纷飞,说是萧郡公带着兵马打回来了!还说,还说您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下犯上乃是谋逆,只怕,只怕……如今宫人们人人自危,私底下已是大乱!”
初秋傍晚的风拂面而过,带着些微凉意。
崔慎冷笑了一下:“他们怕我被乱军所杀,是不是?”
太监的头低得更深。
崔慎抬步往一侧游廊走去,像是呢喃自语:“萧玄策是个什么东西,我既占了这座皇宫,就没有再让权的道理……”
他一路走到司马花翎的寝宫。
寝宫冷冷清清,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他径直推开槅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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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304章 世上无人陪我赏月
寝宫里一地月光。
蜷缩在龙榻里的司马花翎,听见动静连忙爬坐起来,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藏进枕头底下。
崔慎掀开华帐时,少女披散着青丝,匆忙抬起一张惊恐的小脸:“有,有什么事吗?”
月色如墨。
她小脸白净,唇瓣也是极淡的红,宽大的寝衣衬得她纤细清瘦,犹如一副白描画卷。
崔慎面无表情:“在枕头底下,藏了什么?”
司马花翎打了个哆嗦,小声道:“没……没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崔慎挑了挑眉,“无外乎是碎瓷片、尖锐的发簪或者匕首一类的东西,你恨我,因此时时提防我,时时准备刺杀我,是不是?”
司马花翎低头不语。
她藏起来的,确实是裴道湘送她的那把匕首。
她日夜把玩,想着何时能刺杀崔慎,想着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是崔慎死,还是她死……
崔慎轻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杀心:“夜间无趣,陪我去外面走走。”
司马花翎换了身罗襦裙,怀着复杂的心情,随崔慎到了御花园。
初秋的夜万籁俱寂,一轮寒月高挂中天。
草木山水和亭台楼阁折射出淡淡的月辉,像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蟋蟀的声音此起彼伏,更衬的长夜寂静。
崔慎坐在凉亭边,抬头仰望那轮明月,眼底流露出罕见的清澈和好奇,像是从未见过月亮的小孩儿。
司马花翎哆哆嗦嗦地站在一侧,不解地盯着他的脸。
在崔慎望向她的瞬间,又急忙别过头去。
崔慎轻摇折扇:“萧衡带着巴蜀的军队,势如破竹而来,即将攻陷建康……这个消息,你也听说了吧?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我却还有心情赏月?”
司马花翎咬了咬唇瓣,轻轻点头。
在她眼里,崔慎就像是盘踞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危险而又阴狠,稍不留神就会置她于死地。
而今,这条毒蛇或许很快就会被萧郡公弄死。
可他一点儿也不紧张害怕,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带她出来赏月……
她惶恐不安,崔慎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热烈灿烂。
他抬起头,尽情欣赏那轮明月:“我汲汲营营多年,从懂事起,就开始关注长公主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游山玩水,也不过是为了挣个名声,这辈子,可以说从未有过真正闲暇的时候。”
他喉结滚动,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的笑容逐渐淡去。
他的声音很低:“可我最开始所期冀的,不过是有个人可以爱我,可以陪我一起赏月……如果这份爱,需要用权势来换,那我争权夺势就是。如果需要用金银珠宝来换,那么金山银山我都情愿双手奉上。”
他声线凉薄,秋夜里听来,未免染上了些许凄凉。
司马花翎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
崔慎忽然盯向她,瞧见她脸上的不明白,不由轻嗤:“你这种傻瓜,我与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你的皇兄皇姐欺负你,你的父皇从未在意过你,你在这深宫里,活得连寻常宫女都不如,分明该仇恨他们,却还心心念念要为他们报仇……”
司马花翎眼圈一红。
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的话,但她觉得自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泪珠子潸然滚落。
崔慎抬起指腹,漫不经心地替她擦去泪水:“不愧是我看中的小傀儡,真是蠢笨又可怜……司马花翎,天底下,除了我,再不会有别人对你好。我好歹送了你一张皇位,萧衡又能给你什么?等他进京,等待你的,也只是一辈子幽禁深宫的下场。”
司马花翎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听崔慎这么说,便十分伤心难过,不禁哭得更加厉害。
崔慎饶有兴味地欣赏她的哭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柔声道:“世上无人陪我赏月,想来也没人陪你赏月。司马花翎,听闻观沧台的月色极美,不如你我一块儿前去观赏?”
观沧台在建康城外二十里的地方,面朝江水,风景极好。
司马花翎面颊上还挂着泪珠,闻言,怔怔地望向崔慎。
这个时候离开建康,意味着彻底放弃手中的权势……
崔慎他,是要投降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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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305章 崔慎,我们就要死了!
崔慎带着司马花翎,乘坐马车穿过九重宫阙。
已是子夜,悬挂在马车前方的灯笼朦胧照亮了宫巷。
崔慎挑开马车门帘。
宫巷冗长,不少宫女内侍提着包袱,胆战心惊地快步穿行,一副连夜逃难的架势。
驾车的侍卫小心翼翼:“公子莫要多想,这些人也许是归家探亲也未可知……”
崔慎勾了勾唇角。
树倒猢狲散,这群玩意儿,不过是见他大势已去,想各奔其主。
宫门就在前方,巍峨耸立,仿佛直上云霄。
崔慎仰头看那宫门,象征着人世间最高权势的宫殿,分明只是个空壳子。
他以为自己接管了长公主的所有势力,以为从此以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可是现在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势力”不过都是墙头草,随着萧衡率领军队兵临城下,他们便都选择明哲保身,宛如缩头乌龟般藏进了各自的家族,根本不肯为他出谋划策,更遑论拼死护佑。
国师离开了。
留给他的,是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马车徐徐驶出宫门,沿着一路夜色,往城外而去。
崔慎的动作,很快就被探子禀报到了相府。
丞相萧允还未入睡,正在临窗写字。
得知消息,他轻笑:“他扶持司马花翎上位时,我便算到了他今日的走投无路。驻守建康的军队,大都被玄策带去了西海城。他能仰仗的,只有各大世家豢养的私兵。然而大家谁又是真心忠诚他的?连父亲和养母都可以毫不顾忌地杀害,凉薄至此,自然不能得到人心。”
萧老夫人衣冠齐整地坐在一侧。
自打得知萧衡即将兵临城下,她就没了瞌睡。
她听着萧丞相的这番话,想起什么,不觉眼神暗了暗。
踌躇片刻,她还是说出了口:“夫君的抱负,是天下一统。如今玄策即将掌权,扶持别地的皇子登基为帝,届时,经历过这番清洗,朝廷将会更加强大。四海归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只是若将来四海归一,夫君要如何对待玄策?会依旧待他如子吗?还是……狡兔死,走狗烹?”
崔慎毫不顾忌地害死父亲和养母。
她的夫君评判他生性凉薄。
那么对待当做儿子养了二十年的玄策,他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提起这一茬,萧允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把毛笔丢在书案上,冷淡道:“他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我如何待他,和崔慎如何对待崔元、司马宝妆,毫无可比性。”
他的态度如此冷漠。
萧老夫人心中,便已知晓了答案。
她轻轻摩挲盖着膝盖的软毯,眼底情绪变幻。
……
次日。
观沧台。
司马花翎和崔慎在这里住了一日。
她步出寝屋,观沧台修筑得巍峨高耸,站在镂花美人靠的后面,可以瞧见江水东流滔滔不绝,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一轮落日即将坠入大江的尽头。
已是黄昏了。
司马花翎眨了眨眼,隐约瞧见远处黑影森森,很快,她便听见了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而近,铺天盖地,仿佛连楼台亭阁都随之震颤。
她手搭凉棚,很快看清楚了那一片片乌云似的黑影,乃是装备精锐的军队。
“萧郡公……”
她轻轻呢喃。
她咬了咬唇瓣,提起裙裾,白着小脸往回跑。
她一把推开寝屋的槅扇,这一刻竟奇异地没再惧怕崔慎:“萧郡公带着军队,从巴蜀回来了!”
寝屋寂静。
白衣少年慵懒地躺睡在竹榻上,书案前甚至还颇有意趣地点着一炉香。
“崔慎!”
司马花翎喊出了这个名字,着急忙慌地小跑到竹榻前,伸手使劲儿推他:“你别睡了,他们包围过来了!崔慎,我们就要死了!”
崔慎一只手搭在双眼前,嫣红的薄唇弯起漫不经心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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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