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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这支军队……是我的了

    萧衡吹了吹刀刃。

    刀刃洁白如雪锋利如镜,随着他的吹拂,刃面发出浅浅一声铮鸣,映衬着金色烛火,看起来危险至极。

    他十分满意,道:“我吩咐的那几坛寒潭香,可都带过来了?”

    “都带过来了,就放在隔壁偏帐。二十年的好酒,隔着封泥,也能隐隐闻到酒香呢!”问柳不解,“对了,您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要借酒浇愁?也是,这几日江东细雨绵绵,军队又停滞不前,确实适合饮酒解闷儿。主子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搬一坛来!”

    他转身要走。

    萧衡手中的长刀,利落地收入鞘中。

    他起身,袖管里滑出一管折扇,他拿扇柄敲了敲问柳的脑袋:“解什么闷儿?去准备几桌宴席,把寒潭香都搬上去,就说我请崔将军吃酒席。”

    问柳茫然:“请崔松芝吃酒席?他那种人,哪里值得——”

    话未说完,他忽然噤声。

    四目相对,到底是伺候了多年的主子,他几乎瞬间明白了萧衡的意思。

    问柳咽了咽口水,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压低声音:“您是要……摆鸿门宴?”

    杀了崔松芝和崔家派系的将领,然后接管整支军队,顺利北伐……

    得到萧衡肯定的目光,问柳不禁兴奋起来,应了声“诶”,连忙去办。

    以崔松芝为首的崔家派系将领,在接到邀请之后,并没有产生任何防备。

    这几日停驻在荒郊野外,他们本就无所事事,只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听见有酒席,便迫不及待地就结伴前往。

    天色已经暗了。

    江东的春雨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夜空里汇聚的乌云像是阴沉黢黑的巨石,朝山川湖泊倾倒而来,漆黑的水面宛如深渊,由绵绵雨丝与天接连,四起的雾气令夜色愈发深沉,军营里那些莹黄的灯火,似乎也只能照亮一小团地方。

    黑夜无边。

    军帐里,崔松芝和萧衡对面而坐。

    在酒窖里封存了二十多年的寒潭香,酒香浓郁,后劲极大。

    崔松芝从未喝过如此佳酿,只觉十分上头,不知不觉就饮了十几盏。

    酒劲儿上头,他满脸醺红地挪到萧衡身边,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原以为,萧郡公不近人情,清高孤傲,对我们这群人从来不屑一顾……没想到,竟也会请我等吃酒!”

    萧衡淡淡笑着,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

    崔松芝不依不饶地又搭上他的肩,兴高采烈道:“虽然朝廷要我们北伐,从皇太子手上夺回西海城,可是现在天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要我说,咱们就好好在这里住他个十天半月,也算是养精蓄锐了!萧郡公,你觉得我的话有没有道理?更何况……那皇太子乃是枭雄,咱们未必打得过……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他已是醉了,竟直言起投降的事。

    萧衡轻嗤。

    他捏住崔松芝的手腕:“仗还没打,崔将军就想投降?不知是崔将军的意思,还是崔家的意思?”

    崔松芝打了个激灵,瞬间酒醒大半。

    他为说出心里话而懊悔不已,连忙绞尽脑汁地补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他想不出理由,干脆板起脸来,厉声道:“不过是一时醉话罢了,郡公何必揪着不放?倒是显得没有雅量!”

    “雅量?”

    萧衡笑了。

    捏着对方腕骨的手,悄然用力。

    他慢条斯理:“崔松芝,我萧玄策不是名士,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骨头碎裂的声音,缓缓响起。

    伴随着崔松芝痛不欲生的尖声嚎叫,萧衡捏碎了他的腕骨。

    崔松芝捂着断裂的手腕,痛苦地在地上来回打滚。

    萧衡视而不见,随意把琉璃酒盏投掷在地。

    帐外人影晃动,问柳率领提前埋伏好的暗卫们,手持兵器冲进大帐,对着一众喝懵了的崔家派系的将领们大开杀戒。

    萧衡慢悠悠地摇开折扇。

    雪白的折扇轻微转动,挡住了溅到他脸上的血,鲜红的血花盛开在折扇上,恰似春霏时节的桃花。

    他翘起薄唇,丝毫不觉得眼前情景残酷,丹凤眼里甚至还藏着一丝愉悦。

    他步出营帐,雨丝仍旧连绵不绝。

    长夜里灯火如游龙,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军帐。

    “这支军队……是我的了。”

    他笑意更浓。

    ……

    西海城。

    已是举办庆功宴的那日。

    东南西北四扇城门全部大开,元承允许所有百姓离开城池,前往赤沙台观看今日的宴会。

    谢麟抱着红缨枪,靠站在破庙外的墙角:“我不明白,元承明明知道你就在城里,为什么愿意主动打开城门?莫不是在城门口设了兵马,打算守株待兔地捉拿你?可是你我都可以通过变装蒙混过关,他未免太过自信。”

    裴道珠坐在一处铜镜前。

    铜镜是捡来的,已有些破损陈旧。

    镜中倒映出的人影娇艳美貌,宛如开在芳菲谢尽时节的一支白山茶。

    她仔细描眉,身边还搁着那只谢麟偷回来的妆奁:“因为他知道,今日我一定会去赤沙台。他无需在城门口设下埋伏,他只要在赤沙台等我就好。”

    谢麟蹙眉:“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裴姐姐,咱俩趁此机会偷偷溜回建康不好吗?”

    裴道珠把眉黛放进妆奁。

    她盯着铜镜,漂亮的丹凤眼里藏着自己也看不明白的情绪。

    但无疑,她的心是坚定的。

    她轻声:“谢小世子,我追逐名利和富贵,追逐了那么多年,至今,也仍是喜欢那些东西的,只是……只是……”

    她从未忘记和元承前世今生的过节。

    她曾在北国都城待了十年,她夜以继日地想念建康,没有人比她更珍惜故国的明月。

    她知道,有的东西不能丢。

    比如赤沙台所代表的灵魂。

    ,

    晚安安鸭

第257章 他陪着她就是

    春日天晴,万里无云。

    江潮拍打着堤岸,无数百姓涌出西海城,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赤沙台附近。

    江岸边屹立了十多年的灵台,以守护的姿态眺望江北的那座灵台,早已在一个多月前的战火中毁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供人寻欢作乐的楼阁高台。

    高台上布置着编钟和各色乐器,扶栏上那些漆红描金富贵靡丽的盛世图腾,像是在嘲讽这座城曾进行过的抵抗战争,嘲讽在这个国家掌权的世家和皇族。

    裴道珠轻纱覆面,和谢麟藏身在人群之中。

    她仰起头,瞧见楼阁前已经摆放好了座位,来自北国的将领们骄傲地鱼贯入座,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最上座的人,他高鼻深目俊美无俦,穿一袭朱色锦袍,腰系金玉革带,发辫上穿着由珊瑚和孔雀石制成的珠子,笑起来时看似英俊无害,实则眸色晦暗如深渊。

    北国皇太子,元承……

    虽作恶多端,却不可否认,他亦是枭雄。

    谢麟朝四周,压低声音道:“萧玄策不是在信上说,今日就会抵达西海城吗?这庆功宴都要开场了,他却仍旧踪影全无,也不知几时才能来……”

    四周视野开阔,若是有军队,应当能瞧出点端倪,可平原一望无际,萧衡的军队还不知道在哪里。

    把性命托付在萧衡手上,谢麟不知道裴道珠的决策究竟是对是错。

    他郑重道:“裴姐姐,他若不来,今日我拼尽性命,也要带你走……”

    他紧紧握住藏在怀袖里的那把短匕。

    他自然知道,今日来赤沙台,若萧衡的援军不能如他信上所言那般及时抵达,那么他和裴道珠就是九死一生。

    纵然他拼尽性命,也未必能在千军万马中护得裴道珠周全。

    只是……

    只是今日这事,是裴姐姐想做的。

    她想做,他陪着就是。

    既然这辈子不能陪她共度余生,那么陪她共患难同生死,也是极好的。

    少年这么想。

    随着美貌的北国宫女们,手捧美酒佳肴登上高台,属于元承的庆功宴正式开场。

    两支歌舞结束,元承含笑拍了拍手。

    立刻有侍卫押着几十人登上楼台。

    这些人都是俘虏,有西海城太守,有军队中的副将,还有城中的文官、德高望重的老者等等。

    萧荣也赫然在列。

    只是这么多人当中,唯独他身穿北国人的服饰,还不等押送的侍卫发出命令,就已经毕恭毕敬地跪在了高台上,高呼着“太子千岁”的话。

    他毕竟是萧家人。

    一时之间,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声声。

    谢麟都嫌丢人:“萧玄策再如何不堪,好歹也还要一身傲骨,算是值得敬重。这货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当真是萧家子孙?!简直贻笑大方!”

    裴道珠也很嫌丢脸。

    她甚至庆幸,当初被顾燕婉夺去了婚事。

    若萧荣是她的夫君……

    她真不如一头撞死!

    元承很满意萧荣的表现,弯起薄唇:“当今天下世道纷乱,各处都在称王称霸。只是群雄之中,当属我北国最强。一统天下四海归一的期望,也都在我北国身上。诸位都是有学识之人,应当懂得何为‘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今日归降于孤,来日定当裂土封侯予以重赏。若是不肯……”

    他身侧,一名侍卫毫不留情地拔出长刀,当众把一只陶瓮劈成两半。

    元承慢条斯理:“你们的皇族只顾享乐,为了充盈国库,不惜加重赋税,致使连年民怨载道。只要你们归降,孤保证,当视西海城的百姓如自己的子民。孤曾读过你们的书籍,其中有一词名为‘大同’,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是谓大同。孤此生追逐的,正是这等天下。归降于孤,又有什么不好?”

    俘虏们各自低着头,并不说话。

    赤沙台附近的百姓低声议论,有的竟当真沉思起来,思考归降的可能性。

    谢麟挑了挑眉:“裴姐姐怎么看?”

    “冠冕堂皇。”裴道珠低声,“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北国偌大的疆土,尚且做不到国泰民安,又怎么能指望他对别国的百姓视如子民?”

    谢麟轻笑:“我也是这般想的。”

    两人说着话,高台之上,萧荣站起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元承有多好,恨不能拖着拽着让那些俘虏一起加入北国的阵营。

    许是知道没有退路,许是不想一个人沦为背叛家国的奸细,他用尽平生力气侃侃而谈:“……皇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宅心仁厚,在他的统治下,咱们国家一定会朝野清平,官员两袖清风,百姓安居乐业——”

    “呸!”

    西海城太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直接啐在了他的脸上。

    老太守冷笑:“萧荣,你祖父的尸骨就在江边,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番话的?!二十多年前西海城之战,你祖父的头颅被这群异族人割下,高高悬挂在城楼之上,这等耻辱,你都忘了不成?!没有骨气的臭虫,我看见你,便觉恶心!”

    萧荣脸色铁青。

    他抬袖擦去脸上的水渍,恶狠狠瞪向老太守:“这个国家本就已经完了,我不过是顺应时势!似你这等老顽固,就该早死才好!”

    他利落转身,毕恭毕敬地朝元承拱手:“殿下,请立刻处死他!”

    元承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允了。”

    老太守被侍卫押解着,一路推到高台下。

    高台下方,行刑的刽子手已经准备妥当。

    谢麟蹙着眉:“救不了……”

    裴道珠呢喃:“是啊,救不了……”

    她闭上眼。

    随着雪亮的刀锋落下,温热的血液从颅腔里溅出,印的百姓一片哗然。

    元承仍旧含笑,饮了口温茶,瞥向剩余的那些俘虏:“你们呢,降是不降?”

    俘虏们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折磨,早已面黄肌瘦。

    在目睹了老太守被杀的画面之后,面色更是十分苍白。

    时间慢慢流逝,有的人咽了咽口水,终是主动选择站到元承那边。

    然而更多的人在高台上沉默着,宛如一尊尊坚不可摧的石像。

    ,

    晚安安鸭

第258章 看来,没有人愿意为孤献舞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逐渐汇聚了厚厚一层阴云,像是笼罩着这片土地的阴霾。

    元承打量着那些宛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的俘虏,脸上的笑容有如浓墨重彩,却隐隐透着扭曲狰狞,高声夸赞道:“很好,很好……”

    他放下酒盏,转向高台之下的围观百姓:“听闻江南的姑娘最是善舞,孤在西海城待了这么久,却一直无缘亲眼目睹。今日,孤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指了指那群不肯投降的俘虏。

    “你们”,显然指的就是他们。

    元承继续道:“一支舞,换一个俘虏的性命,如何?”

    百姓哗然。

    一支舞换一条命,自然是非常划算的。

    更何况,对方还是满怀忠义的爱国将领。

    当即就有不少热血少女,主动要求上台献舞。

    谢麟低声:“我总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善舞,裴姐姐,你也善舞,当初花神节还曾被选为花神呢。元承没在城门口守株待兔抓捕我们,难道是在这里设了陷阱,想引诱你主动出面献舞?”

    裴道珠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愿意去救俘虏的姑娘那么多,元承凭什么敢断定,出面的一定会是她裴道珠?

    就在她怀疑时,忽然有一队侍卫鱼贯而入。

    他们个个手捧两尺来高的铁荆棘,认真地布置在跳舞的圆台上。

    铁荆棘枝桠纵生,镶嵌着红宝石和银叶子,看似华美古典,实则冷硬锋利,稍有不慎,便会被铁刺刺破肌肤。

    很快,铁荆棘遍布整座圆台。

    元承仍旧微笑:“孤还听闻,江南女子体态轻盈,昔年汉宫飞燕可作掌上舞,想必在场的姑娘里面,定然也能有人模仿飞燕做掌上舞。只是掌上舞看来无趣,孤倒是想瞧一瞧,美人在荆棘上起舞的风采。若是当真体态轻盈,想必这荆棘也不会伤到她分毫吧?”

    在荆棘上起舞……

    众人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铁荆棘如此锋利,稍有不慎跌倒在地,说不定就会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谁有本事在荆棘上跳舞?

    谢麟紧紧抓住裴道珠的手:“久闻北国皇族个个疯癫,今儿可算是叫我涨了见识!裴姐姐,你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裴道珠的小脸略有些苍白。

    她就知道,元承放人的条件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她嘀咕:“我才不去……我才刚嫁人,还没享受几天荣华富贵的日子,这种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的事,我是万万不可能冒险的……谢麟,我若去献舞,我便是圣人,我若是死在那圆台上,你把我烧了,说不定能烧出舍利子来……”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忍不住说起胡话来。

    而刚刚那些自告奋勇想上台献舞的少女,也不知不觉地熄了一腔热血。

    “看来,没有人愿意为孤献舞……”

    元承满脸遗憾,薄唇却饶有兴味地弯起。

    他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酒。

    不过刹那,一名侍卫的弯刀就从背后插进了一名俘虏的心脏。

    那俘虏白发苍苍,乃是西海城最德高望重的老者,曾在二十多年前的战役中侥幸活下来,比任何人都要仇恨北国军队,这次夜战,不顾自己已是古稀之年,提着宽刀,生生斩杀了十几名北国士兵。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睚眦欲裂,恶狠狠瞪着元承,很快,就失去声息地栽倒在地。

    元承微笑着扫了眼混乱的百姓,似是在看他们,又似是在透过他们,捕捉别的什么人。

    他淡淡道:“继续。”

    侍卫正要动手,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且慢”。

    元承挑了挑眉,寻声望去。

    百姓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路的尽头,身穿白茶色罗襦裙的少女,俏生生立在江岸边,正伸手摘下覆面的轻纱。

    江水染湿了她的裙裾。

    几丝天光穿过万里阴云,温柔地落在她的周身,使她像是镀上一层轻光,肌肤白的宛如透明,更显得黛眉如远山,朱唇似含珠。

    她扶着谢麟的手臂,忍不住轻轻发抖。

    “见鬼……”她懊恼地闭了闭眼,“谢麟,我大约疯了。”

    萧衡在信上说,今日就会抵达西海城,可到现在为止半点儿迹象也无。

    鬼知道她发什么病,居然心疼起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俘虏!

    她的荣华富贵,她的锦绣前程!

    她还是那个爱慕虚荣的裴道珠嘛?!

    ,

第258章 荆棘之舞

    隔着茫茫人海,元承一眼看见江岸边的少女。

    她仍然如当初那般美貌,许是因为嫁了人的缘故,那纯洁无暇的美貌里又添了几分妩媚和风情,像是暮春里姗姗开迟的白山茶,雅致,倨傲,风流。

    这等美人,他的东宫里没有。

    占有欲隐隐作祟。

    他很满意她主动现身,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柔情:“道珠姑娘,好久不见。”

    裴道珠已经镇定了些。

    她扫了眼那些铁荆棘。

    她知道自己的舞蹈功底有多好,哪怕荆棘起舞,也不是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轻声:“好久不见……今日,愿为太子献舞。”

    她朝赤沙台走去。

    谢麟脸色难看,一把拉住她:“裴姐姐!”

    “无妨。”裴道珠朝他笑了笑,“我不会有事的。”

    众目睽睽之下,她坦然地登上高台。

    她今日穿着一袭白茶色罗襦裙,曳地的宽袖像是蒙蒙水雾,嫩黄丝带紧贴腰身,勾勒出盈盈细腰,宛如一折便断的脆弱花枝。

    繁复的嫩黄丝绦垂落在裙摆上,随着江岸边吹起大风,洁白的裙裾和丝绦一起翻飞,恰似春日里的细雪,而她站在细雪之中,微微仰起头,细碎的天光落在她的面颊上,她美的倾国倾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元承一手端着酒盏,双眼紧紧盯着裴道珠,下意识念诵起属于汉人的诗词。

    他从前不知道“绝世而独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美,今日,却是见识到了。

    编钟声起。

    水袖高高扬起。

    裴道珠瞥了眼那些狼狈却又坚毅的俘虏。

    心底的感觉很复杂也很奇妙。

    她活了十多年,从没有为谁做出过牺牲。

    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利益甚至要大于一切。

    她尝过了贫苦的滋味儿,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便成了她毕生所求的梦。

    保全自己的性命,更是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今日……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些为家国而战的将领,被元承白白斩杀。

    她没有办法做到无辜之人死在自己面前,却仍旧无动于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精致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垂下,似蝴蝶收敛起双翅。

    她忘了……

    下一瞬,随着编钟的乐音渐入高潮,她忽然睁开眼。

    洁白的水袖随着她的旋转而纷舞飞扬,少女折腰而舞的风情,令江岸边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两国正在交锋的紧张。

    元承拿起玉箸,随着乐音轻轻叩击酒盏。

    他放肆地欣赏裴道珠的舞姿,眼底的占有欲越发浓郁,片刻,他薄唇翘起,忽然玩味地瞥向少女的脚下。

    她穿着洁白的素履。

    铁荆棘轻而易举就割破了绸布,鲜血从她的双脚渗出,很快染红了那一双素履。

    她只是个深闺少女,虽然体态比寻常姑娘更加轻盈,但她到底不曾学过轻功,在荆棘上跳舞,对她而言终究还是困难的。

    可她仿佛未曾察觉到双脚的疼痛。

    她的舞姿仍旧翩翩,恰似飞过铁荆棘的白蝴蝶。

    这一支舞,终于跳完了。

    元承率先鼓掌:“裴姑娘一舞倾城,令孤大开眼界。”

    裴道珠站在铁荆棘中,冷冷看着他:“可以放人了吗?”

    元承微笑颔首,打了个响指。

    一名俘虏立刻被侍卫松开手脚,把他带到了赤沙台下,交给那些看前来围观的百姓。

    元承笑问:“这里还剩十二名俘虏,如何,裴姑娘可要继续?”

    四目相对。

    裴道珠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清楚地瞧见了他眼底的轻视。

    对她的轻视,对整个江南的轻视。

    她也跟着微笑:“继续。”

    江岸边,编钟的乐音风雅悠扬。

    少女踩着乐音,一支舞接着一支舞……

    她的双脚早已血肉模糊,甚至就连白嫩细软的双腿也逐渐被铁荆棘刺破。

    疼痛和疲惫双重交织。

    雪白的裙裾逐渐染成鲜红,她的身体不似最初那般轻盈,轻纱和丝绸制成的罗襦裙更是被荆棘钩的支离破碎。

    所有人都保持安静,唯恐打破眼前这脆弱却又绝美的画面。

    没人知道圆台上的少女有多疼。

    可她的眉梢眼角带着奇异的笑。

    像是在嘲讽元承,又像是在嘲讽整个北国。

    他们拿俘虏为诱饵,诱使敌国的姑娘为他们献舞,明明拥有比南国强盛数倍的军队,却不肯在战场上正面取胜,反而欺负起一个小小的深闺少女……

    无言的鄙夷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百姓们望向元承的目光一变再变,最后化作浓浓的轻贱。

    甚至就连一些北国士兵,也忍不住蹙起双眉,在那永不停歇的荆棘之舞中,从最初对裴道珠美色的垂涎,逐渐化作对敌国对手的敬重。

    元承捏着酒盏。

    尽管他在保持微笑,然而那笑容却早已变得狰狞扭曲。

    他读懂了裴道珠眼里的鄙视,也明白在场百姓对他的嘲弄。

    他起初只是想通过俘虏把裴道珠引出来,再恶狠狠给她一个下马威,他想着这个女人娇气又浅薄,跳着跳着,说不定就会向他求饶。

    他想折断这个女人的脊梁,就像折断南国的脊梁那般。

    可是……

    裴道珠居然无畏痛苦,居然生生跳到了现在!

    裴道珠……

    她并不是空有皮囊的花瓶,他早该知道的。

    酒盏上逐渐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元承皮笑肉不笑:“裴姑娘好本事……”

    裴道珠没有搭理他。

    她踩着乐音在荆棘上翩翩起舞,余光扫了眼高台上的俘虏,还剩两个人,再跳完两支舞,她就能救下所有的俘虏。

    ,

    晚安安鸭

第259章 白衣渡江

    高台之下,谢麟心急如焚。

    他不断拨开人群接近赤沙台,想要呼唤那个少女的名字,可是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他知道那是她想做的事。

    若是阻止,她大约会恨他。

    “裴姐姐……”

    他哑声,眼睛逐渐泛红。

    垂在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他怀着一丝希望望向四面八方,除了乌压压的百姓,根本就没有援军到来的迹象!

    建康与西海城隔着数百里之遥,再加上其他世家从中作梗,萧衡他怎么就能保证,他一定能在今日抵达西海城?

    “萧玄策,你这个骗子……”

    谢麟咬牙切齿,蹙着眉望向裴道珠。

    少女浑身是血。

    萧玄策再不来,裴姐姐可能会死在高台上!

    编钟的乐音渐入高潮,江岸边的风似乎大了些,北国的旗幡被吹得猎猎翻飞,卷起的旗面遮挡了上面的异族图腾,江水迅猛地拍打江岸,在湿润的泥沙上留下一痕痕不见尽头的水印。

    圆台上,少女在铁荆棘中轻盈旋转。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血红色,在她的白裙上蔓延生长,谢麟的心逐渐揪紧。

    他双眼湿润,恨不能冲上去抱住裴道珠!

    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凭一己之力,救了那么多俘虏,她已是南国的英雄!

    就在他快要抑制不住自己时,江岸边忽然传来喧哗声。

    谢麟寻声望去。

    江岸尽头,无数船帆乘风而来,像是天边绵延不绝移动着的群山。

    为首的大船尤其壮观,五层船楼巍峨耸立,无数弓箭手站在扶栏边,朝着西海城的方向拈弓搭箭,磅礴的威慑力宛如雷霆,仿佛只要登岸,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毁掉元承的军队!

    轻风有如神助。

    不过顷刻之间,这些载满军队的战船就靠近了江岸。

    谢麟眼尖,一眼瞧见五层船楼上的郎君。

    他如在建康那般,仍旧白衣胜雪手挽佛珠,像是佛子般率领着天降的神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海城。

    “萧玄策?萧玄策!”

    谢麟失声大喊。

    元承也注意到了江面上的动静。

    他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萧衡。

    按照他和崔慎的计划,这个时候,萧衡应该被崔家的将领绊住步子才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西海城?!

    甚至,甚至还带了几十万军队……

    侍从面如土色:“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夜袭西海城时,只带了五万兵马囤积在此,其他军队都还留在北岸……听说萧玄策用兵如神,他手底下还有这么多兵马,这可怎么办……”

    元承薄唇绷得很紧。

    他的脸上不复刚刚的微笑,表情阴郁而冷酷。

    忽然,他毒蛇般的落在了裴道珠身上。

    少女也注意到了白衣渡江的萧衡。

    她摇摇欲坠地站在铁荆棘中,情不自禁地弯起朱唇,丹凤眼里都是情深,于是那张神女般的侧颜显得更加绝美秾艳。

    元承毫不犹豫地袭向她。

    这个美人,是他看中的藏品。

    非带去洛阳不可!

    就在他动身的瞬间,谢麟蕴着轻功从赤沙台下一跃而上,毫不犹豫地揽住裴道珠的纤腰把她打横抱起,同时投掷出十几枚利刃,深深刺进了上前阻止的北国士兵的心脏位置。

    谢麟带着裴道珠,迅速消失在乌压压的百姓里面。

    元承怒不可遏:“给孤把他们抓回来!”

    侍卫焦急:“殿下,萧衡的军队突然出现,咱们当务之急是弃城渡江,裴道珠再美,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等将来踏平江南,再把她带回洛阳不迟啊!”

    元承的俊脸上布满阴霾。

    他死死盯着那个白衣渡江的男人,似是权衡过利弊,才终是暂时舍弃心中的执念,带着亲卫离开了赤沙台。

    江岸边一片混乱。

    谢麟抱着裴道珠,躲进了被渔民抛弃的破旧棚屋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裴道珠放在床板上。

    因为长久没有住人的缘故,床板破旧潮湿,人躺上去,便发出吱呀声响。

    谢麟轻抚着少女的额头:“裴姐姐,咱们先在这里避避风头,等外面的战事停了,再出去找萧玄策不迟……”

    少女那袭洁白的罗襦裙早已染成血衣。

    素履更是支离破碎,露出血肉模糊的双脚。

    苍白的唇瓣微微翘起,她轻声:“我表现得……可还好?可……有辱国风?”

    谢麟怔了怔。

    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之间就滚落双颊。

    他擦去眼泪,笑道:“裴姐姐表现得极好,是个不逊于任何将军的英雄……等将来回了建康,我可以骄傲地告诉所有人,裴姐姐就是我年少时爱慕的女郎……她极好,极好……”

    裴道珠跟着笑。

    她虚弱地抬起手,替他擦去泪水:“可不能说……给汤圆姑娘知道,要吃醋的。”

    谢麟深深闭上眼,情难自禁地哽咽。

    哪有什么汤圆姑娘……

    他暗恋的,他热爱的,自始至终都是眼前的少女啊!

    ,

    晚安安鸭

第260章 令他痴迷

    谢麟抑制住汹涌澎湃的情绪,忍耐了片刻,起身道:“裴姐姐好好呆在这里,千万不要贸然出去,我去弄些水给你止渴。”

    裴道珠点点头。

    谢麟很快捧着盛满江水的竹筒回来了。

    他推门而入,瞧见裴道珠趴在窗边。

    他快步上前:“裴姐姐在看什么?”

    他循着少女的视线望去,江岸边一片混乱。

    两军厮杀在一处,北国的士兵们护送元承往江岸方向逃跑,众人竞相争夺渡江的战船,随着战火越发激烈,江面上甚至晕染开重重血水。

    裴道珠指着其中一人:“你瞧他。”

    谢麟仔细望去,因为距离太远,他看了半天才认出对方是萧荣。

    一身北国士兵装束的萧荣,在混乱之中跑来跑去,似乎是看见了逃跑的元承,他突然奔向元承乘坐的那艘战船,不停朝船上挥舞双臂,似乎是在喊元承等他。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于是他无视身后的厮杀,拼命地跋涉过湿润的沙土,朝战船奔去。

    可是随着长风卷起大浪,他被重重拍打回岸边。

    他仍旧不死心,妄图再一次奔向那艘战船。

    江水滔滔。

    他如供人笑话的小丑那般,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脖颈间被架上冰冷的刀剑。

    问柳面无表情:“荣公子,郡公请您回西海城。”

    “扑通”一声,萧荣崩溃地跪坐在地,面色苍白如纸。

    他盯着远去的战船,唇瓣翕动,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发哑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闭了闭眼。

    不知想到什么,他慢慢睁开眼睛,面颊似乎也恢复了一点温度:“我知道了。”

    从裴道珠的角度,只能隐约瞧见萧荣被问柳带走了。

    她收回视线,接过谢麟递来的竹筒,饮了一口清水:“萧荣完蛋了。”

    “谁说不是呢?说起来,好在萧玄策还算有用,未曾耽搁时间……”谢麟瞟了眼裴道珠身上的伤口,“若是早半个时辰过来,那就更好不过了……”

    江岸边的厮杀逐渐进入尾声。

    北国驻扎在西海城的五万军队,在这场战争中死了约莫数千人,其他士兵坐着来时的战船,灰溜溜地逃回了北岸。

    裴道珠和谢麟回到太守府,一路听着副将们的议论,得知元承逃得太快,没能抓住他。

    不过,能顺顺利利夺回西海城就已经很好了……

    裴道珠在心里想着。

    萧衡要处理战事,她自个儿找医女在伤口上敷了药,又仔细清理了身子,换上一袭松软干净的寝衣。

    等终于闲下来,已是月上柳梢头。

    裴道珠握着桃花木梳坐在竹榻上,任由满头鸦发顺滑垂落,她垂着眼帘,轻轻梳弄青丝,时不时朝珠帘外瞥上一眼。

    一场战争结束,要处理的事情会有很多。

    那个人……

    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回来。

    金色的灯花跳跃了一下。

    裴道珠打了个呵欠。

    珠帘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伴着熟悉的声音:“困成这样还不睡,可是在等我?”

    裴道珠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她连忙侧身朝里,假装认真地梳头发:“今日受了惊吓,自然难以成眠,与你有什么关系?亏你在信上说,今日会率领援军抵达西海城,你若是晚到半个时辰,我的命都要交待在赤沙台上了。”

    少女娇嗔着,语气里却并无怪罪。

    萧衡站在她身后。

    一个多月没见,眼前的少女愈发清瘦单薄,像是风一吹就会飞走的纸蝴蝶。

    她穿着洁白的寝衣,袖口不经意地卷起半截,隐约可以瞧见铁荆棘留下的伤痕。

    萧衡面色沉静,丹凤眼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凝视片刻,他忽然在她身后坐下,轻轻拥她入怀。

    他低头亲吻她的头顶:“赤沙台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今日,我不是英雄,二十万大军谁也不是英雄,裴家的小阿难,才是英雄。”

    裴道珠身子微僵。

    郎君的胸膛温暖宽厚,这么拥着她,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享受着此刻的安宁,声音轻软几分:“哪有那么夸张……”

    萧衡不语,只是紧紧环着她的腰。

    他心中的裴阿难,任性娇纵,比任何姑娘都懂得及时行乐。

    可是那样的裴阿难,竟也肯为了毫不相干的人,不顾一切地赌上自己的命。

    萧衡侧过脸,在少女耳边低语:“裴阿难,我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爱慕虚荣的裴阿难,精明腹黑的裴阿难,为了家国荣辱豁出性命的裴阿难……

    她们重叠在一起,构造成一个奇妙的姑娘,令他生出前所未有的痴迷感。

    裴道珠情不自禁地弯起朱唇,凤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

    她转身,双臂勾住郎君的脖颈。

    她凑到他耳畔,呢哝软语:“今日郎君白衣渡江,率领千军万马的姿态潇洒英俊,我也很是喜欢……”

    暮春寒夜,罗帐里莫名弥漫出暧昧的温热。

    萧衡眸底氤氲着深沉欲念,随即吻向她的唇。

    裴道珠往竹榻上仰倒。

    凝视郎君的双眼时,她的脑海中突然跃出他的身世。

    ,

第261章 她喜欢野心滔天的萧玄策

    萧衡……

    并非萧老夫人亲生。

    不知他从何处而来,也不知他是贵是贱,

    罗帐低垂,烛火明灭,郎君的爱浪漫、温柔而又热烈。

    裴道珠轻轻扶着他的手臂,思绪似在云端沉浮,脑海中一会儿是最初相遇时他矜贵孤傲的姿态,一会儿是他被逐出萧家后萧索落寞的幻想。

    “在发呆?”

    萧衡突然哑声质问,温柔的姿态也带上了几分惩罚般的戾气。

    裴道珠回过神,同他四目相对。

    郎君凤眼幽深,藏满欲说还休的情绪,与最初的鄙薄不同,那些情绪里,全部都是对她的珍惜与喜欢,以及对她走神的一丝丝不满。

    她抬起白嫩的手掌,轻抚过他的面颊和眉眼。

    他和萧家人的相貌,果然是不一样的。

    而如今,真正令她心动的,似乎也无关他的家世,而是他的才华和野心。

    她喜欢野心滔天的萧玄策。

    裴道珠把那个惊天的秘密深埋心底,对萧衡柔柔浅笑:“在想白天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专心,夫君可以罚我。”

    “哼。”

    萧衡冷笑一声。

    似是被那句“罚我”挑起了几分情趣,又似是欢喜她所唤的“夫君”一次,他抿着带笑的薄唇,抱着少女卷进锦被深处……

    次日。

    裴道珠晨起梳妆,却不见枕边人的踪影。

    枕星服侍她戴上珠钗步摇:“郡公天还没亮就去牢房了,听问柳说,是要审讯荣公子。依奴婢看,荣公子就是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投靠敌国,简直丢尽萧家的脸面!”

    裴道珠抿了抿嫣红的口脂,对镜照了片刻,自觉完美无瑕后才站起身:“咱们也去瞧瞧。凭萧荣的本事,绝无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投靠元承,我倒想知道,为他牵线搭桥的人是谁。”

    主仆俩来到太守府的地牢,恰逢狱卒打开牢门。

    血腥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裴道珠拿手帕掩住口鼻,好奇地朝里张望,便瞧见萧衡走了出来。

    沉重的铁牢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裴道珠走上前,拿绢帕为萧衡擦拭去鬓角沾染的血渍:“审问的怎么样了?咱们从前推测过,建康城里藏有北国的奸细,可是那奸细替萧荣牵线搭桥的?”

    萧衡面无表情地整理衣袖:“原以为是个蠢笨如驴的软骨头,今儿倒是聪明,死也不肯开口……他不开口,便还有活着的价值,他知道我不会杀他。”

    裴道珠随他往花厅走,思量片刻,道:“那只能带回建康,再徐徐图之了。勾结敌国毕竟是大罪,不知可会连累萧家?”

    “不会。”萧衡并不在意,“纵使朝臣心中不满,他们也不敢对萧家动手。”

    裴道珠微微颔首。

    萧家本就手握兵权,如今萧衡吞并了建康派出来的二十万大军,更是如虎添翼,从前或许与崔家平起平坐,可是从现在起,它已成了天底下首屈一指的大族。

    朝臣不满又如何,天子不满又如何?

    大不了……

    换个人坐那个位置就是。

    ……

    与此同时,江北。

    元承狼狈地率领军队逃回北岸,连夜清点了伤亡人数。

    “砰!”

    听完下属的禀报,他怒火滔天地掀翻厅堂里的矮案:“萧衡,好一个萧衡!”

    连夜的奔波逃窜令他蓬头垢面,几缕凌乱的长发从额间垂落,更显眉梢眼角阴郁狰狞,牛皮掐金短靴折翻一角,绯色的袍摆上满是深红血渍。

    他来回踱步,似是越想越气,又发泄般抬脚踹翻了跪倒在地的侍从:“没用的东西!”

    “殿下!”

    一名小侍从忽然从外面匆匆进来。

    他行过礼,恭声道:“太子殿下,穆王爷到了!”

    话音刚落,厅堂外面便传来内侍的唱喏声,很快,一位身材颀长、容貌深邃英俊的中年男人,在护卫们的簇拥下缓步踏进了门槛。

    虽是北国人,他却一身褒衣博带,行走时颇有儒士风度。

    他落座,拿雪白的手帕掩着唇咳嗽了几声,眉梢眼角笼罩着淡淡的青色,像是重病缠身般满脸疲惫。

    元承站在下座,垂着头行了一礼:“叔父。”

    向来阴鸷跋扈的北国皇太子,此时规矩的宛如孩童,可见对上方男人的敬重。

    他轻声:“一个多月前写信告诉叔父,侄儿顺利夺回了西海城,还特意邀请您前来游玩……谁料昨夜突生变故,萧衡不声不响地带着二十万兵马从建康水路包抄而来,令侄儿防不胜防……是侄儿没用,叫叔父白跑一趟。”

    穆王爷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好容易平静下来,他道:“久闻萧家九郎精于兵法谋略,经此一役,可见名不虚传,你该向他学习。”

    元承眼底藏着不服,因此并未接话。

    穆王爷盯着他看了片刻,又道:“你出来这么久,就不问问你父皇如何了?”

    元承嗤笑一声:“他如何,与我何干?年轻时便醉心佛寺,这些年更是从寺庙里出不来了,何曾见他关心过我?洛阳的朝堂一向由叔父主持打理,而我更是被叔父亲手带大,私以为,洛阳有叔父,就足够了。他,并不重要。”

    这番言论颇有些大逆不道。

    然而厅堂里的侍卫像是习惯般无动于衷。

    穆王爷沉默片刻,道:“你父皇身子又坏了些,他听国师的话,为了积福祈愿,又在洛阳新修了一座佛寺……实在是劳民伤财,于国无利。”

    元承的脸上掠过几丝厌烦,转移了话题:“不说他了。二十多年前西海城之战后,两位堂弟就丢在了战火中。叔父,这一个多月来,我在西海城往来搜索,却也没能找到当年的线索。不知弟弟去了何处,叫人担心。”

    ,

    晚安安鸭

第262章 从不知一往情深是何物

    一番话,令上座的穆王爷陷入静默。

    过了片刻,他望向元承:“那对双生子若是还在,该与你一般大。”

    “侄儿不解,”元承见他脸色苍白的可怕,于是上前为他斟了一杯热茶,“当年婶母难产而死,这些年叔父为何不再娶王妃?若能再添子嗣,那也是极好的,不至于您一人孤苦伶仃。”

    穆王爷再度不语。

    他垂下眉眼,似是想起了某位故人而无法自拔。

    元承见他如此,轻声道:“侄儿的东宫有美人三千,夜夜雨露均沾,从不知一往情深是何物,因此过得率性潇洒无牵无挂。正因为叔父为情所伤,所以这些年才会相思成疾重病缠身。可见情这东西,是最最要不得的。”

    穆王爷被他这番言论逗笑。

    他轻抚元承的肩膀,语重心长:“情这东西,不是你想不沾染,就不沾染的。它似月光,似春雨,稍不经意,就落在了你的心间,一旦生根,除非连心脏一起剜去,否则便拂拭不去,拒绝不得。”

    元承挑了挑眉,很是不以为意。

    情爱这东西,乃是人世间最懦弱、最无用之物,哪儿就能掌控人心呢?

    他行了退礼,去处理昨夜的战事了。

    穆王爷独自坐在厅堂里,望向手中的天青色茶盏。

    他的王妃名为晗珠,是一位以唱歌为生的汉人姑娘。

    她随商人的团队渡过大江,前去洛阳谋求生计,在各种歌楼、画舫上为洛阳的贵族们唱曲儿弹琴赚取赏银,后来应征进了他的王府,成了府上的歌姬。

    注意到她,是在款待一位汉人官员的宴会上。

    二十多年前,洛阳的贵族大都饮用酪浆,对茶叶这东西十分陌生。

    那位官员吃不惯酪浆,想喝新茶。

    他府上没有,晗珠自告奋勇地站出来,献出了她亲手采摘的新茶。

    那夜宴会灯火煌煌,他的殿堂里高朋满座,紫檀泥金屏风下,来自江东的歌姬娇艳而白皙,安静地跪坐在矮案后,素手烹茶的姿态风雅优美。

    他被她吸引了。

    自那以后,他常常与她散步谈心,她虽是歌姬,却读过许多书,闲暇之余,她开始教他烹茶,教他四书五经,教他琴棋书画,也向他描述汉人的文化有多么精巧又有多么宏大。

    他沉醉于她描述的世界,开始学习诗书礼易春秋,开始模仿汉人的穿戴打扮。

    甚至就连后来教导元承时,也情不自禁地向他灌输了许多汉人的文化。

    他与她的心,渐渐靠在了一起。

    他泥足深陷,终是不可自抑地爱上了她。

    他力排众议娶她为王妃,与她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甚至,她还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原以为那般美好的日子会持续到百年,可是……

    他忘不掉她分娩的那个夜晚。

    那几日她独自前往佛寺祈福,却在寺庙里提前生产,夜很黑,他接到消息快马加鞭地赶到佛寺时,迎接他的不是母子平安,而是王妃难产而死的噩耗,甚至就连那对双生子,也被接生的稳婆偷走了。

    自那以后,他如幽魂般游荡在王府,日以继夜,春夏秋冬,他看着他们一起栽种的花树,看着她夏日时节用来纳凉的花亭,看着没有她而空荡荡的床榻,心底的相思如野草般生长,像是一种疾病,逐渐拖垮了他的身子。

    “若是你们都在……”穆王爷摩挲着天青色茶盏,“若是你们都在……”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憔悴,手中的杯盏滚落在矮案上,难以自抑地剧烈咳嗽起来。

    暗处的侍卫静静地看着他。

    侍卫身姿颀长,手里握着一把出鞘的匕首,因为隐在暗处的缘故,没被任何人注意。

    他盯着穆王爷的背影看了良久,终是悄无声息地收起匕首,走上前去,递给穆王爷一块白手帕:“王爷舟车劳顿,江边又最是风大,不如先回寝屋休息。”

    穆王点点头,被他搀扶着,朝厅堂外面走去。

    踏过门槛时,穆王忽然道:“你到我身边伺候,也有两个年头了。”

    侍卫穿着穆王府统一的细甲,头戴暗金色狻猊兜鍪,兜鍪前设有半片金属镂花面甲,恰恰遮住他的上半张脸。

    他薄唇嫣红,柔声道:“侍奉王爷,是卑职的福气。”

    穆王笑了笑:“你是渡江来的汉人,若非与我的孩儿年纪相当,容貌上又与我故去的王妃有三分相似,我是万万不可能容你在身边伺候的。”

    侍卫又笑:“卑职只忠诚于王爷。”

    他声音清越,如山涧野风。

    若是裴道珠在此,便能认出他就是当年冒充萧衡,与她花前月下的“玄策哥哥”。

    ,

第263章 全是本宫杀的!

    “卑职只忠诚于王爷。”

    那侍卫说着,本欲扶穆王回房休息,却见天降微雨。

    穆王抬头望了望灰扑扑的天空,突然朝江岸边走去。

    正值清晨。

    江水滔滔,江面上起了一层湿润的薄雾,隐约可以瞧见对岸的战船和楼台。

    穆王凝视江南的方向,掩着手帕咳嗽了几声:“二十多年前,大约也是这么一个清晨,她随商队乘船从江南而来。她说江南有一种瓷器,名为青花,而其中‘天青过雨’一色,更是十分难得,须得烟雨天才能烧制出来。工匠们为了烧制出最美的青花色,总是刻意等待雨天……我曾与她约定,将来海晏河清之时,随她一起返回江南,也等一等这烟雨天。”

    他眼尾微红,停顿了片刻,伸手触摸漫天雨丝:“二十多年了,我等来了这场江南的微雨,却没能等到与她白头……”

    侍卫安静地立在他身后,正要为他撑伞,听讲这番剖白,又合上了油纸伞。

    他轻声:“穆王妃……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这两年他深入洛阳贵族,打听到不少故事。

    穆王妃乃是歌姬出身,却因为美貌和才华俘获了穆王爷的心,在她当上穆王妃之后,也没有单纯地享受荣华富贵,而是积极热情地把汉人的各种文化传入胡族。

    如今洛阳城里,早年的游牧之风早已淡去,那些贵族如同汉人贵族一般,也喜好饮茶,也喜好琴棋书画、瓷器古董,甚至就连汉人的典籍,也都被他们奉为圭臬。

    穆王妃,是一个传奇。

    只是那传奇般的女子,是如何难产死在佛寺里的,实在蹊跷……

    大约是往事令人心碎,穆王爷慢慢收回视线:“小野,扶我回房吧。”

    雨丝染湿了他的鬓发。

    他看起来又苍老了两岁。

    侍卫回过神,恭敬地搀扶住他,往寝屋方向走去。

    ……

    就在萧衡等人忙于处理西海城的事务时,建康。

    乌衣巷深处,崔府巍然屹立。

    侍婢们衣着鲜亮,手捧托盘穿梭于雕梁画栋的游廊间,园林里草木扶疏,各式楼台建筑端宏精致,可见世家大族的底蕴。

    此时,后院深处。

    寝屋里弥漫着苦涩而浓郁的药味儿,崔老夫人躺在病榻上,两年前尚还体态丰满,此时已是两颊消瘦弱不胜衣,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榻前本该有无数婢女嬷嬷侍奉,然而此刻侍奉她的,只是一个容长脸小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刻薄之相的大丫鬟。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侍女们簇拥着华服高冠的美人,缓步踏进门槛,正是长公主司马宝妆。

    床前的大丫鬟站起身来,恭敬地向司马宝妆行礼:“给殿下请安。老夫人刚喝过药,喝得干净,碗里一滴也没剩。”

    司马宝妆满意地微微一笑,优雅地在绣墩上落座,亲自替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喝药才好,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

    崔老夫人听见她的声音,虚弱地睁开眼。

    瞧见果然是她,她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

    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司马宝妆的脸,因为过于衰弱,她尖利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你这毒妇!毒妇!”

    司马宝妆笑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崔老夫人:“儿媳叮嘱您吃药,怎么就成了毒妇?”

    提起吃药,崔老夫人喘息着,眼睛里迸出凶光。

    她支撑着坐起身,指着司马宝妆的鼻子:“药?!那药有毒!我的身子,便是被这药拖垮的!你这个毒妇,你离间我跟元儿的母子关系,私底下把我软禁在此处,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司马宝妆品着这个词儿,笑容更加灿烂,“是个好词儿。”

    “你……你……”崔老夫人的面容更加狰狞,“这些年,亏我还曾以为你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却不知背地里干尽坏事!你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儿,我的孙女儿,也是你害死的,是也不是?!”

    司马宝妆突然大笑起来。

    她那双细长漂亮的凤目极为晶亮,笑罢,才陡然俏脸一寒:“岂止崔凌人,薛小满、郑翡、韦朝露,甚至其他红颜早逝的世家嫡女,也全是本宫杀的!诚如老夫人你所言,报应,这些都是因果报应!”

    崔老夫人盯着她的脸,像是想起什么事,一张老脸突然变得惨白。

    司马宝妆歪了歪头,挑眉的姿态颇有几分杀气:“怎么,你终于想起来了?”

    ,

    晚安安鸭

第264章 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

    崔老夫人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发抖,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喑哑:“你果然,果然还在记恨我们……你杀了这么多人,司马宝妆,当年的仇,这些年你一刻也没有忘记吧?”

    “杀女之仇,此生难忘。”司马宝妆抚弄着袖口上刺绣的白山茶花,“当年西海城兵败,北方朝廷要求父皇俯首称臣,可笑我泱泱大国,竟无一人站出来反对,所有世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朝北称臣……”

    她眯了眯丹凤眼,圆白的俏脸上流露出丝丝寒意。

    她接着道:“对方的使臣,要求朝廷派出质子,可父皇舍不得他的儿子。眼看谈判陷入僵局,我的好阿姑,当年是你主动站出来,向父皇献了计策。”

    崔老夫人避开她的视线,沉声道:“那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不答应对方的要求,他们会继续率兵南下,会踏平整个建康!”

    司马宝妆大笑起来。

    她笑得眼睛发红,一字一顿:“你告诉父皇,我才诞下一名女婴,而这女婴,乃是皇族年轻一辈里唯一的孩子。你提议,让我的孩子作为质子,随对方使臣远赴洛阳……可怜我的孩子才刚出生几个月!”

    她陡然提高声音,已有些歇斯底里。

    崔老夫人淡淡道:“我说过,那也是无奈之举。更何况我只是提出建议,最后做出决策的,还不是先帝和其他世家?”

    司马宝妆紧紧攥着裙裾,指甲刺破绸布,深深嵌进了掌心。

    血液汨汨涌出,逐渐染红了宫裙。

    她的眼睛犹如充血,愈发鲜红欲滴。

    她盯着虚空,像是在盯着许多仇家:“是,偌大的朝堂,除了萧丞相,竟无一人反对……可怜那时,我夫君才战死沙场,我的女儿,是王家最后一点血脉。可就算如此,你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她送给使臣团,用她来维系建康的安危,好叫你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她咬牙切齿,字字诛心。

    崔老夫人道:“她能维系两国和平,乃是她的荣耀。即便后来夭折,也不是我们的过错!你把罪过怪在我们头上,杀害那么多世家嫡女,才是真正的残酷!司马宝妆,你作恶多端,你该去向所有世家负荆请罪!”

    司马宝妆怔怔地望向她。

    过了片刻,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她同时大笑起来:“残酷?本宫残酷?!你们明知作为质子,等待她的只会是九死一生的命运,你们却还是选择牺牲我的女儿!可怜我的孩子,才几个月大,甚至还没能走到建康,就在江岸边被活活折磨死!我见过她的尸体,那么小小的一团,被那些喝醉酒的士兵当做藤球,在地上踢来踢去,生生折磨致死……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可她才刚睁眼没多久啊!”

    想到那一幕,她彻底崩溃,不管不顾地掀翻了身边的烛台和案几。

    寝屋里陷入寂静,只剩下女子泣血般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崔老夫人才事不关己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意外,谁让那些士兵恰巧喝醉了酒,谁又让那婴儿的哭声太过嘈杂?惹恼了对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更何况她的牺牲,让北国的皇族深感愧疚,不仅处置了那些犯事的士兵,还保持两国和平这么久。司马宝妆,你的女儿为国而死,你该高兴才是。”

    司马宝妆垂着头。

    她梳着高髻,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仿佛一折就断的花儿。

    而她今日妆容清减,两痕长眉极细,衬着纤薄的五官,愈发显出几分金玉锦绣之下的苦态。

    “高兴……”她品着这个词儿,宛如听见笑话般,双肩不停轻颤。

    抬起头的时候,她的凤目里却出现了狰狞杀意:“你这老货,还真是死不悔改。”

    崔老夫人愣了愣:“你……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你的阿姑!”

    司马宝妆慢慢敛去多余的情绪,冷淡地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裙裾。

    她淡淡道:“动手吧。”

    崔老夫人愕然地瞪圆了眼睛。

    不等她反应过来,几名宫女迅速拥到床榻前,凶狠地用丝带勒住她的脖颈。

    眼看着死到临头,崔老夫人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然而她到底衰弱极了,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最终睚眦欲裂地死死瞪着司马宝妆,彻底没了声息。

    司马宝妆欣赏着她的尸体,满意地弯起红唇。

    她转身,信步踏出寝屋门槛。

    正值春日,园林里开着几株白山茶,十分娇艳清雅。

    清瘦温润的美少年,安静地等候在门廊下。

    许是等得久了,他无聊地折下一朵白山茶。

    正把玩时,余光瞧见司马宝妆出来,他立刻迎上前:“阿娘?”

    司马宝妆微笑:“已经解决这老东西了。现在,去见你父亲吧。”

    ,

第265章 来向夫君讨一笔账

    春日午后,书房幽雅僻静,温暖的阳光透窗而来,光影在孔雀蓝的丝缎屏风上流转变幻,令人生出几分惫懒之感。

    崔元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书卷,坐在矮案后面假寐。

    半梦半醒间,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他还年少,随父亲上朝议事,朝野上下都在争论,究竟要不要把小郡主送去洛阳充当质子,满朝文武里面,只有寥寥几位官员反对,其余官员皆是赞成的。

    先帝脾气暴躁,此等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尚不及后宫里那些等待他宠幸的嫔妃们来得重要。

    眼看吵得不可开交,他不耐烦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各位爱卿何必争得面红耳赤?诸位投票好了,若是赞成者过半,便送那小孩儿北上洛阳就是。”

    细白容长脸的太监捧着檀木签筒,匆匆穿过文武百官,得到一张张写着赞成与否的竹签。

    那时他还年少,心底还存着几分善意。

    他也觉得,让那小小的婴儿代替所有人去洛阳受罪,实在是太过残忍。

    他想反对,却终究臣服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之下。

    他呈上竹签,只觉递出去的是杀人的刀,掌心已是紧张地冒出涔涔冷汗。

    另一名太监站在御阶上唱竹签上的字,他一次次地念诵,满朝文武,除了萧家的几位官员,竟都写了赞成。

    那也是个春日午后。

    如今想来,先帝的声音已有些模糊。

    四周官员们的表情,也都趋于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无意间往殿侧瞥了一眼。

    金殿那侧设着珠帘,一身缟素的公主司马宝妆,抱着那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安静地坐在珠帘后。

    她听着那一声声唱喏,清泪顺着面颊滚落,却奇异地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最后的结果被当众宣布,她也仍旧没有抗争,甚至连眼泪都没了。

    许是知道即将面对悲惨的命运,小婴儿突然啼哭起来。

    司马宝妆垂下眼帘,轻哄着怀里的婴儿,光影照落在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美。

    终于把婴儿哄好了,她步出珠帘,神态平和地俯瞰所有朝臣,声音嘶哑却坚定:“诸位大人说的是,若能换得两国和平,本宫自当竭尽所能。以一己之力护我山河无恙,是这孩子的福气。”

    她体态丰腴,气度雍容。

    看上去,相当识大体。

    文武百官乃至先帝,都对她十分满意。

    于是先帝晋封小郡主为建安公主,两日后随北国使团一起返回洛阳。

    清风吹进轩窗,矮案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崔元慢慢睁开眼,脑海中,仍反复浮现着司马宝妆当日的模样。

    他敬重她的格局和魄力,也怜惜她如此年轻就痛失夫君和孩子,他在那一刻对她倾心。

    司马宝妆是皇族公主,家族对迎娶这等身份的女子并没有异议,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完人,他的原配在生下凌人和阅微之后就没了,也合该续弦,于是次年,他就正式迎娶了司马宝妆。

    这些年,她放下金枝玉叶的架子,打理后院相夫教子,不仅把府邸安排得井然有序,婆媳关系也处理得相当妥帖,而他们夫妻关系更是十分顺遂。

    美中不足的是她体寒严重,没能为他诞下一子半女。

    好在她心善,把凌人和阅微当做亲生孩子抚养,也算另一种美满团圆了。

    思及此,崔元忽然心情大好。

    他唤来随从,颇有兴致道:“去吩咐厨房做一桌好菜,再把地窖里那坛二十年的竹叶青搬出来,今夜我要与公主观赏春江花月夜。”

    随从高兴地应了声“喏”,正要去办,书房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一名大宫女推开屋门:“殿下当心门槛。”

    司马宝妆华服高冠,扶着她的手缓缓踏进书房。

    她身后簇拥着的宫女、内侍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围满了书房。

    崔元愣住:“公主这是作甚?”

    司马宝妆没看他一眼。

    她径直落座,优雅地掸了掸宽袖:“来向夫君讨一笔账。”

    “这我就更加不明白了。”崔元笑着起身,行至司马宝妆身后,体贴地为她捏肩,“你我相敬如宾,我何曾欠过你什么?”

    司马宝妆眼底掠过一丝厌恶,轻轻抬手。

    两名功夫极好的太监立刻擒住崔元的双臂,不由分说地把他押到司马宝妆跟前,凶狠地迫使他跪倒在地。

    ,

    晚安安鸭

第266章 可曾爱过他

    “砰!”

    膝盖撞击到木板上的闷声,在冷肃端严的书房里显得颇有些沉重。

    崔元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仰起头,望向司马宝妆。

    美人依旧华服高冠雍容典雅,却敛去了平日里的脉脉柔情,那双凤目威严的像是淬了冰一般,冷得令人心惊。

    他不解:“公主这是作甚?!”

    “作甚?”司马宝妆轻笑,“本宫今日,来讨二十年前的那笔账。”

    二十年前……

    崔元立刻回想起刚刚半梦半醒间记起的往事。

    他与公主的旧账,唯有二十年前那位可怜的建安公主。

    他双眉紧蹙,盯了司马宝妆半晌,才道:“原来当初,你并非心甘情愿交出建安公主……你骗了所有人。”

    司马宝妆连连冷笑:“她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本宫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心甘情愿?怎么可能!不过是知道无路可走,被迫而已!崔元,这些年本宫一日也不敢忘记当初的仇恨,日日思量,夜夜难眠,只恨当初不能代她受罪!”

    “所以,嫁给我,也是你复仇计划中的一步?”

    “不错!假装嫁给你,以此让皇族和所有世家放心,认定本宫对他们并无怨恨。再借着崔家夫人的身份遮掩,私底下豢养自己的军队,收买朝中官员……”

    崔元听着这些话,只觉字字惊心。

    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他竟从未认清过。

    他仍旧清晰地记得,当年司马宝妆怀抱婴儿站在御阶上,平静俯瞰所有世家的画面。

    如今想来,她的眼神哪里是平静,分明是藏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吧?

    他沉默良久,想起什么又道:“如此说来,曾经惊动建康的连环杀人案,也是你的手笔?”

    “不错,本宫要让那些同意建安作为质子远赴洛阳的人,也尝一尝失去女儿的痛苦。”司马宝妆面色清寒,“本宫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非得让他们尝尝本宫经历过的痛,才算罢休!”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变的尖锐而狠戾。

    书房陷入长久的寂静。

    角落的黄铜博山炉,安静地燃着石叶香,一线青烟从炉盖的镂花空隙里缓缓升起,宛如大漠孤烟般笔直。

    崔元跪在那里,沉默地垂着头。

    日光落在地板上,他盯着跳跃的光斑,老去的面庞流露出迷茫,一贯挺拔的身躯也似乎变得有些佝偻。

    他也是读书长大的,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当年之事……

    若是放在他身上,想来也会怀恨至今。

    直到青烟快要燃尽,崔元才慢慢抬起头。

    男人卸去了作为崔家家主的威严,他注视司马宝妆,眉梢眼角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柔。

    他声音极轻:“当年,是我们做错了。因为贪图安逸富贵,而选择避战求和,甚至把所有责任按在一个女婴头上,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将来后人读到这段史料,想必也会狠狠笑话我们。公主若要取我性命,直接取了便是,崔元绝不反抗!”

    男人如此坦荡,倒是令司马宝妆有些不适。

    她柳眉紧锁:“你别以为主动认罪,本宫就会原谅你!”

    她知道的,那些投赞成票的世家里面,不少人都感到心虚愧疚,甚至会在府邸的私密处,悄悄为建安设一座祭奠用的祠堂。

    可那又如何?

    那并不能换回建安的性命。

    这群人,唯有死方能谢罪!

    崔元从怀袖里取出一把匕首。

    他拔出匕首,用指腹摩挲锋利的刀刃:“都说崔家权势滔天,可唯有我自己知道,我擅长的,不过是在小小的建康城里舞弄权柄结党营私。我这辈子,未曾有过雄心壮志,未曾立过军功,也不爱家国和疆土。比起公主战死沙场的那位原配,我终究低劣太多。从当年朝堂上写出赞成二字起,我便知道我是个苟且偷生贪恋前程的小人。”

    面对他的剖白,司马宝妆安静以对。

    “我这辈子庸庸碌碌,唯一不平凡之处,大约是对公主动了心。”崔元自嘲地笑了笑,“位高者不该动心不能动心,可崔元心甘情愿。”

    话音落地,匕首深深刺进心脏。

    粘稠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逐渐染红了崔元的手。

    他凝视司马宝妆的容颜,眼底情意深重。

    司马宝妆慢慢站起身,似是不敢相信他竟然会选择自杀谢罪。

    她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崔元倒在了血泊里。

    她脸色苍白,一语不发地快步离开书房。

    门廊下,崔慎转身望向她,微微挑眉:“阿娘的脸色怎么如此惨白?阿父怎么说,可有诚心忏悔?”

    见司马宝妆不说话,他好奇地进了书房。

    过了片刻,他步出门槛,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阿父没了。”

    司马宝妆注视着园林里的花草。

    这些花草都是她喜爱的品种,崔元知道她喜欢,因此亲手在府邸里栽种了许多。

    这些年,他是极宠爱她的……

    崔慎宛如一个旁观的局外人,对崔元的死没有表现出丝毫悲伤,只饶有兴味地问道:“阿父应是爱极了阿娘,可我不明白,爱一个人是何种感受?这些年里,阿娘可有爱过他?”

    司马宝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又平缓了一会儿,才望向皇宫的方向,冷淡道:“该进宫了。”

    崔慎笑了起来:“是,该进宫了。”

    ,

    晚安安鸭

第267章 来向皇兄讨一笔债

    朱红的宫门巍峨耸立,随着一辆奢贵的马车逐渐靠近,看守宫门的禁卫军立刻恭敬地打开宫门,齐齐行礼:“恭迎长公主殿下!”

    崔慎卷起窗帘,好奇地望向他们:“想来,阿娘已经收买这群人了?”

    司马宝妆没有应答。

    她扶着宫女的手,优雅雍容地步出马车。

    穿过宫巷,她仰起头。

    过了正午,蔚蓝的天空变得有些阴沉,许是风停了的缘故,一只嫩黄纸鸢疾速坠落在西边,像是折断双翅的黄莺。

    宫巷冗长而沉闷。

    华贵的裙裾逶迤拖过青石地砖,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安静地朝御书房走去,双眼直视前方,却并没有焦点,像是在注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幼时的她身穿淡粉小宫裙,手里握着冰糖葫芦,欢快地朝这边小跑而来。

    那个她还未曾经历过后世的磨难和坎坷,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等将来长大,要嫁个好郎君,要上阵杀敌,要带父皇、母后和皇兄回到遗失的都城……

    那时的她多么天真。

    虚影般的小公主从身边跑过去了。

    司马宝妆弯了弯嘴角,忽然露出一个充满野心的笑容。

    若说皇族里面,有谁支持朝中的北伐一派,那么大约唯有她一人。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这么多年来,又致力于为建安报仇,未曾在北伐一事上有过建树。

    不过建安的血海深仇很快就能报完,余生,她可以专心北伐……

    她心满意足地想着,已经行至御书房外。

    她仰头,看着一重重汉白玉台阶,也看着那座标志着权力的宫殿:“阅微。”

    “阅微”是崔慎的字。

    崔慎恭声:“阿娘有什么吩咐?”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称帝的说法。本宫今日欲要称帝,你猜胜算有几成?”

    “阿娘卧薪尝胆二十年,运筹帷幄忍辱负重,皇族和世家里面,再去其他人比得上阿娘,今日之事,胜算必定有十成。”

    司马宝妆笑了笑,从容不迫地登上汉白玉台阶。

    她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作为长兄的皇帝,已经老去,明明贪图享乐,却还要伪装出勤政的模样,总是格外喜爱待在御书房,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处理政事,知道的,却晓得他在御书房里设了寝屋,专门招幸后宫美人。

    今日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很少。

    司马宝妆毫无阻碍地进了最内侧的寝屋,听见屏风后面传出男女调笑的欢愉声。

    轻薄的紫纱屏风倒映出几道模糊的人影,龙榻上,衣衫不整的妃子们簇拥着老去的皇帝,玩得很是放肆。

    司马宝妆面不改色地落座,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皇兄好雅兴。”

    屏风后面的嬉闹声安静了一瞬。

    很快,老皇帝披着衣衫,怒气冲冲地踏出屏风:“你愈发不成体统了!没有朕的允许,谁让你擅闯御书房的?!”

    司马宝妆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算起来,她的皇兄也才不过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像是花甲之年,头发花白脱落的厉害,只勉强在头顶上挽一个小髻。

    因为长年累月寻欢作乐酗酒笙歌,面颊发红发紫,身体更是虚弱的厉害。

    她微笑:“青天白日,皇兄就在御书房和妃子们玩耍,实在是荒唐。对了,皇兄该好好照照镜子,您这副沉湎酒色的尊荣,委实令人恶心。”

    老皇帝瞳孔骤然缩小。

    他厉声:“司马宝妆,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跟皇兄说话啊。”司马宝妆不以为意,“今儿特意进宫,来向皇兄讨一笔债。”

    老皇帝只觉这个女人大约是傻了。

    他不耐烦听她说话,只想回到龙榻上继续玩乐,于是高声道:“朕全然听不懂你的鬼话!来人,来人!把她给朕撵出宫去!”

    他叫嚷了片刻,却无一人应答。

    老皇帝回过神,才惊觉整座御书房空空荡荡,平日里伺候的宫人竟都不见了。

    司马宝妆欣赏着他的暴躁和不耐烦。

    她记得幼时,皇兄性情温润,很是宠爱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又气定神闲地吃了口茶,淡淡道:“皇兄不必白费口舌,我既来了,轻易就不会走。这些年我给皇兄送了许多美人,皇兄如此喜欢她们,恨不能死在她们的肚皮上,我也很是欢喜。若皇兄不曾贪恋女色,我的势力也不能够这么轻易地渗透进皇宫里。”

    老皇帝愣了愣。

    他并不知道他的那些美人,是司马宝妆送进宫的。

    所以她这么做的目的……

    是夺权?

    “现在,来算算皇兄与我的那笔账吧?”司马宝妆放下茶盏正襟危坐,“二十年前,我的建安被送去洛阳,而皇兄也在投赞成票的那群人里。皇兄,也是害死建安的凶手。”

    窗外乌云汇聚,隐隐有落雨之势。

    御书房的光影也黯淡下来。

    老皇帝衣冠不整,赤脚踩在地板上,隐约想起了当年的事。

    他面色略有些不自然,道:“所以,你今日是来向朕复仇的?这些年,你一日也不曾忘记当年的事?”

    ,

    晚安安鸭

第268章 白衣少年站在春风里

    “岂敢忘却?”司马宝妆弯了弯嘴角,“建安的名字,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懦弱,她成了皇朝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起。若是连我这个做娘亲的都忘了她,岂不是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

    老皇帝耷拉下发肿的眼帘。

    他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婴孩儿的模样。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重要之人。

    他语重心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你何必耿耿于怀?念在你爱女心切的份上,朕不追究你今日的罪责。宝妆,回崔家去,好好跟崔元过日子。”

    闷雷在厚重的乌云里翻滚。

    司马宝妆的脸笼罩在阴影里,黑沉得可怕。

    她低声:“明明是皇兄做错事在前,怎的却说不追究我的责任?我说过,我今日是来讨债的。”

    老皇帝笑了几声:“朕宽宏大量,你却不把朕放在眼里!宝妆,你一介女流,你能对朕如何?当真敢弑兄夺位吗?!纵然你敢,可你一个女子,又该如何坐上龙位?你会被群臣唾弃,被青史唾弃的!”

    “那就不是皇兄该考虑的事了。”司马宝妆淡淡说着,击了击手掌,“都出来。”

    那些躲在屏风后的美貌宫妃们,小心翼翼地踏出屏风,却未曾对老皇帝行礼,反而纷纷朝司马宝妆屈膝致意:“殿下……”

    老皇帝的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冷意。

    是了,据司马宝妆所言,这些美人都是她献上来的……

    她们听命于她,也并不奇怪。

    司马宝妆道:“时辰到了。”

    美人们对视几眼,涂脂抹粉的俏脸上敛去了那股媚意,各个眼神冰冷蕴含杀气。

    她们动作极为迅捷,如幽鬼般扑向体态臃肿的老皇帝,拿丝帛从背后紧紧绕住他的脖颈。

    老皇帝猛然睁圆了眼睛!

    他年轻时也是骁勇善战之人,虽然这些年沉迷享乐,但体格比起女子仍算是极为彪悍的,立刻捏住其中一个美人的手臂,恶狠狠把她摔倒在地。

    他奔向墙壁,欲要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司马宝妆,你弑兄夺位大逆不道,朕给过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朕今日,便要亲自斩杀你!”

    长剑出鞘,寒意逼人。

    司马宝妆巍然不动地坐在原处。

    在长剑即将袭来的刹那,一把白纸折扇轻巧地出现在长剑前,挡住了致命一击。

    崔慎笑容温润:“阿娘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何故痛下杀手?”

    话音落地,不等老皇帝反应过来,折扇收拢,迅速敲击在他的手腕上。

    看似极轻的一击,却令老皇帝痛苦地尖叫一声,手中宝剑“哐当”掉落在地,他捂住手腕,满脸狰狞扭曲地倒退几步。

    几名宫妃毫不迟疑地抓住机会,立刻朝他扑来。

    老皇帝被扑倒在地,她们没有给他第二次反抗的机会,使劲按住他的手脚,任由其中一名宫妃拿丝帛狠狠缠住他的脖颈。

    丝帛逐渐收紧。

    即便老皇帝拼尽力气挣扎,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腕部的骨折,他根本没有办法推开这些女人。

    他的脸逐渐涨成骇人的青紫色,双唇颤抖得厉害。

    他嘴里说着诅咒威胁的话,可因为喉咙被牵制的缘故,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死死瞪着司马宝妆,眼球逐渐凸出变形。

    终于,他不再挣扎了。

    宫妃们脱离地跪坐在地,俱是香汗淋漓。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探了探老皇帝的鼻息,才望向司马宝妆:“殿下,他没了。”

    手掌天下权的皇帝,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了女人们的手里。

    司马宝妆轻抚香茶,眉梢眼角都是平静。

    对方虽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可他对她毫无宠爱,还残忍地害死了她的女儿,她恨了这个凶手这么多年,如今他终于死了,她并没有感到丝毫难过,只觉得无比畅快。

    她放下茶盏,望向如意窗外。

    皇宫巍峨,宝殿林立。

    这座皇宫,大约还不知道即将更换主人。

    这个朝廷,大约还不知道即将迎来一场巨变。

    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司马宝妆笑了笑,起身道:“该去面见朝臣了。”

    她优雅地跨出御书房的门槛。

    崔慎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在女人跨出前脚的刹那,一把干净无垢的白纸折扇,从背后洞穿了她的胸口。

    司马宝妆怔怔站在原地,血液顺着她的嘴角缓慢流下。

    她低下头,看着心脏位置突出来的那一截折扇。

    崔慎在她背后温声细语:“阿娘弑兄夺位,罪大恶极,阅微决心为陛下讨个公道。铲除奸佞,护卫皇族,也是阅微作为臣子应尽的义务。”

    司马宝妆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她猛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崔慎。

    白衣少年站在春风里。

    他的手洁白修长骨节分明,徐徐展开那把被血染红的折扇,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干净无邪。

    ,

    晚安安鸭

第270章 除了她,其他人全部杀了

    司马宝妆的瞳孔急剧变幻,倒映出五彩缤纷的影像。

    幼时的崔慎,就已经展现出比同龄孩子更加成熟的心智,他敏锐地发现了她对皇族和世家的憎恨,并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他愿意追随她,因为她是他的阿娘,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依赖的人。

    这些年,他帮她打理整合朝堂势力,应付各方关系,他是她的左膀右臂,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但同时,他对她所有的底牌都了如指掌,甚至有权限动用她所有的势力。

    与虎谋皮……

    司马宝妆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词。

    她怔怔凝视着笑如春风的白衣少年,如今想来,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谎话连篇了。

    追随她,并非是因为孺慕,而是因为跟着她可以获得更大的利润。

    所有的母慈子孝,所有的生死相依荣辱与共,都只是这个少年伪装出来的假象。

    他欺骗了她。

    那些影像逐渐褪色斑驳。

    司马宝妆的身形摇摇欲坠,眼中的少年化作带毒的罂粟,又渐渐模糊消失。

    她往后仰倒。

    宽大华贵的长袖犹如失去生命的蝴蝶,在空中翻飞出华丽的曲线。

    她顺着汉白玉台阶一路滚下去,直到额头撞上阶梯一角。

    大片大片的血液渗了出来,染红了她惨白的面庞和宫裙。

    崔慎居高临下,安静地欣赏这个女人的陨落。

    半晌,他悲伤又恭敬地行了个礼,宛如世上最孝顺的孩子:“阿娘走好。”

    ……

    “嘶……”

    乌衣巷。

    沈府后院,坐在窗下绣花的顾娴吃痛地吮了吮指尖。

    被绣花针扎伤的疼痛过后,她疑惑地望向丝缎绣面。

    一滴嫣红的血液,正在绣面上漫漫浸润开。

    康姨娘端着茶点过来,瞧见她流血,不禁略有些吃惊:“夫人的绣活儿一向精细,怎会不小心扎伤手?可是走神的缘故?”

    她匆匆放下茶点,想替顾娴包扎伤口。

    顾娴并不在意:“一点小伤罢了,无需包扎。也不知怎的,自从用过午膳,我的眼皮就跳得厉害,心口也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康姨娘笑道:“夫人多虑了。听说郡公已经带着军队赶赴西海城,有他保护,道珠姑娘绝不会有事的。”

    顾娴抿了抿唇瓣:“我倒不是担心阿难……”

    正说着话,一道高大的人影跨进了门槛。

    沈霁身穿朝服,脸色罕见的凝重:“夫人,我得去一趟宫中。”

    “去宫中?”顾娴蹙着柳叶眉,起身为他整理着装,“这才午后,怎的忽然要进宫?可是因为北边儿的战事?”

    “我也不清楚,其他官员也都被召见了。”沈霁握住她的手,“皇宫那边口风极严,探不出什么消息,我想着皇帝身体不好,有没有可能突然……”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如此,只怕整个建康都要变天了。”

    顾娴亲自送他到了府外。

    她目送沈霁骑马远去,不知怎的,心跳得更加厉害。

    ……

    此时,后宫。

    宝殿金碧辉煌。

    崔慎踞坐在高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白玉如意。

    心腹侍从伺候在侧,恭声道:“公子的旨意,已经送去了各位大人的府邸,他们都在路上了,想必半个时辰后就会相继入宫。”

    崔慎含笑“嗯”了声。

    殿外忽然传来动静,几名内侍宦官引着十几位皇子公主,慢慢进了宝殿。

    他们茫然无措地站在殿中,瞧着高座上那个白衣温润的少年。

    一名宦官道:“其他年长的皇子,已经分封去了外地,奴才听从公子的意思,未曾把天子驾崩的事儿透露出去,因此他们这一两个月都不会出现在建康。这些皇子公主,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四五岁,一并都在这儿了。”

    崔慎“啧”了一声。

    他行至殿中,从这群金枝玉叶面前缓步经过,打量他们的眼神,宛如打量一件件货物。

    其中有些皇子公主,已经隐隐猜到宫里出事了,他们的父皇没了,如今阖宫上下,都被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掌控。

    他们拼命憋住眼泪,抑制住发颤的身体,唯恐惹恼了面前的掌权者。

    崔慎欣赏着他们的恐惧,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现在,我要出道题给你们。”

    他在殿中踱了几步,转头笑道:“何为‘齐物’,何为‘逍遥’?”

    这是道家中相当简单的问题。

    一群皇子公主对视几眼。

    父皇死了,朝中并没有设立太子。

    这意味着,今日会有一个人,成为新的天子。

    这道题目,说不定就是崔慎对他们的考验。

    一位十四岁的皇子,立刻抢答起来。

    另外两位皇子不甘示弱,开始引经据典,在他回答的基础上努力完善。

    崔慎细细聆听,不时赞成地微微颔首。

    等这三位皇子终于说完了,他道:“你们去那边站着。”

    三位皇子各自信心满满地退到一侧。

    崔慎又瞥向剩下的人:“不知在场诸位,谁的功夫比较好?”

    一位年纪虽小但体格健壮的皇子,立刻雀跃地站了出来:“我的功夫最好,骑射、角斗,我都很是擅长!”

    “你胡说!我的功夫才好!”

    另一名皇子反驳了他。

    崔慎柔声道:“对自己有信心的,不如都站出来展示一番拳脚功夫。”

    于是又有几位皇子,斗胆向崔慎表演了自己的拳脚功夫。

    崔慎笑得愈发满意,连连点头:“真好,你们打得真好。现在,你们几个去那边站着。”

    分别选出了这些不服输的皇子,崔慎又望向剩余的皇子公主:“不通文墨没有关系,不善功夫也没有关系,谋略,总该是你们作为皇族该学的东西,所以接下来,我要出别的题考考你们。”

    他随口出了几道谋略相关的试题。

    除了皇子,几位公主也都小心翼翼地作了回答。

    最后,除了一位十四岁的小公主,其他人似乎都顺利通过了崔慎的测试。

    那小公主生性怯懦,面对崔慎时十分紧张惶恐,连说话都相当困难,站在原地时双膝颤抖,似乎就要对崔慎跪下了。

    她孤零零站在殿中,四面八方都是得意洋洋的兄弟姐妹。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恐惧到不敢抬头。

    崔慎脸上的笑容,灿烂到近乎夸张。

    他拂袖落座,指着那位孤零零的小公主:“除了她,其他人全部杀了。就说,他们死在了长公主发起的宫变里。”

    原本得意的皇子公主,瞬间睁圆了眼睛。

    崔慎慵懒地单手撑住额头,像是想让他们死个明白,温柔地解释道:“那个位置,不需要读过书的人来坐,也不需要功夫好有谋略的人来坐。扶持一个愚钝的、怯懦的傀儡,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

    晚安安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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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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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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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