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少年的眼睛,在黑夜里坚定而明亮。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他的声音在雨夜里透着沙哑:“我带你走,离开这座囚笼,去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再不必被家族束缚,再不必听别人的话,再不必当替父兄铺路的联姻工具。只为自己而活,顾娴,我心仪你,我想要你只为自己而活!”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把封藏在心底的感情说出口。
少年的容貌是稚嫩的,肩膀也十分单薄清瘦。
但那双长满薄茧的手,却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令她莫名产生一丝留恋……
只那一刻,顾娴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姻缘,何为爱慕。
原来早在这些年的相处过程中,她就对这个沉默寡言却又聪明勤奋的少年产生了情愫。
可是……
她是顾家的嫡长女。
受了顾家的生养之恩,又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她知道何为礼义廉耻、知道何为人伦纲常,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暴雨如倾。
游廊尽头,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她低垂眼睫:“对不起……”
沈霁蹙眉:“你爱慕裴茂之?我打听过了,那个男人看似温润如玉才貌双全,实则背地里是个窝囊废,甚至还瞒着裴家,偷偷和小厮去过青楼和赌场。这种郎君,要了又有何用?”
“沈霁!”
顾娴的语气重了些。
沈霁冷笑一声,扭过头去:“若是嫁给他,你迟早会后悔。”
顾娴紧紧咬着唇。
她是顾家的女儿,背负着家族的荣辱,她注定做不出在大婚前夕,和郎君私奔的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忍痛道:“我和他门当户对,自是良配。沈霁,你出身低微,终其一生,也爬不到裴家、顾家的高度。你我的身份,早已注定你我的结局。明日我就让管家把卖身契还给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少年是聪明的。
脱离奴仆身份,他能活得更好。
说不定……
说不定也能挣一个前程似锦。
她不敢去看沈霁的脸色,迅速转身往闺房方向走。
那一夜雨势很大。
次日,她便听说沈霁病了。
到她出嫁那日,也再没见过他。
后来,她听说她出嫁那日,沈霁拿着卖身契离开了顾家,去往北疆参军入伍。
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曾听说过关于他的消息。
当了伍长……
立了军功……
被将军调到帐下,成了年纪最轻的参将……
于千万人中取敌方将领的首级,攻城略地立下赫赫军功……
他一步一步,从贫寒低贱的小卒,爬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听见这些消息时,她是欢喜的。
为他欢喜,却不敢见他。
昔年的奴仆一跃成为大将军,而昔年的贵族女郎却沦为下堂妇,她哪有颜面见他呢?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窗外的夜雨渐渐停了。
顾娴拨亮烛台,无言地垂下眉眼。
……
三天后。
青纱长檐车停在大将军府外。
裴道珠握着团扇,好奇望去。
不愧是手掌实权的当朝新贵,哪怕出身低微,建康城的世家们也几乎全部过来捧场。
她回头打招呼:“阿娘,你还坐在车里作甚,快下来呀!”
顾娴难堪:“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家去吧?”
“阿娘!”裴道珠着急,“来都来了,回家作甚?人家敢邀请你,你却不敢赴约,这算什么?会叫别人看轻我们的。”
顾娴咬牙。
沉吟了很久,她才终于鼓足勇气踏出马车。
裴道珠弯起眉眼,与她一道往府里走。
刚踏进门槛,一道尖细的声音忽然传来:“哟,这不是我前嫂嫂吗?这等贵客云集的场合,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还打扮得这般齐整,莫非是来钓夫婿的?”
裴道珠的脸色倏然变冷。
她睨向带着韦朝露款款而来的裴云惜:“怎么说话的?”
裴云惜倨傲地摇着团扇,眼珠上下转动,轻蔑地打量两人:“这里可是大将军府,你们有请帖嘛,就巴巴儿地登门参宴?莫非你们还以为自己是裴家人?简直自不量力,可笑至极!”
韦朝露接话道:“阿娘,定然是她们过得不好,后悔离开裴家了。她们打听到舅舅也会来赴宴,所以特意过来堵舅舅。”
“原是如此,真可怜呐……”裴云惜情不自禁地捂嘴窃笑,“只可惜,如今我阿兄和巧儿过得蜜里调油,才没功夫搭理你们呢。顾娴,你若是跪下来求求我,我说不定会劝阿兄把你收为小妾。”
韦朝露得意洋洋。
她凑到裴道珠耳边:“你阿娘若是当了妾,你就成了庶女,今后要怎么找人家呢?表妹好可怜哦……”
母女俩戏精似的,自我脑补着说了一大堆。
裴道珠揉了揉额角。
这母女俩又闲又嘴碎,也不知道遗传的是祖上的哪位,她可没工夫像泼妇似的跟她们在人来人往的府门口理论。
她牵住顾娴的衣袖:“阿娘,我们进去吧,别理她们。”
顾娴点点头。
裴云惜目送她们远去,忍不住啐了一口:“连服软低头都不会,还妄想回到裴家,她们做梦!”
裴云惜好奇:“阿娘,裴道珠这种身份,以后应当不好嫁人了吧?”
“她自然嫁不到好人家。”裴云惜不以为意,又宠爱地摸了摸韦朝露的脑袋,“倒是你,九爷是指望不上了,得赶紧说个好人家才是。”
韦朝露抱怨:“阿娘你说得轻巧,建康城都没有郎君心仪我的……他们都喜欢像裴道珠那样长得好看的狐狸精,不懂如何去看女子的内在,半点儿眼光都没有!”
裴云惜挑了挑眉。
她的女儿这些年挑来拣去,年纪也耽搁大了。
想嫁到顶级世家,那可太难了。
她看了眼韦朝露的容貌,又想起裴道珠的容貌。
若是让裴道珠给她女儿当陪嫁的媵妾,说不定就有高门郎君愿意娶她女儿了……
等过门之后,裴道珠也能帮露露在后院争宠。
更何况表姐妹共侍一夫,传出去也是美谈一桩不是?
只是便宜了裴道珠。
裴云惜越想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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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67章 是否能给出和当年不一样的答案
大将军府的厅堂里,已是高朋满座。
因为距离开宴的时辰还早,裴道珠便先陪着顾娴去园子里赏玩。
领路的侍女笑道:“蒙天子恩赐,大将军府处处景致都好,只是园子里的那堵听诗墙,才是景致最好最特别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奴婢领二位过去瞧瞧。”
到了之后,裴道珠才发现这堵墙横穿整座园林,由红砖砌成,夏日里爬满了碧绿繁茂的藤萝,藤萝上开了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幽雅而烂漫。
不少女眷喜欢这里,正沿着花墙散步戏耍。
裴道珠不解:“为何叫做听诗墙?”
侍女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乃是大将军命名的。”
顾娴落在后面。
她怔怔凝视着这堵墙,神思逐渐游离。
她倒是明白为何会叫听诗墙。
当年顾府花园,也有这么一堵墙,同样爬满藤萝,同样会在夏天盛开紫色小花,沈霁每每做完活儿,都喜欢趴在墙头听她读诗……
“我如今已是识了许多字,也读过很多诗。”
清峻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顾娴猛然转身。
穿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人,身姿高大挺拔,他和建康城那些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贵族全然不同,他的面庞上丝毫没有沉湎酒色的荒唐和懦弱,有的只是沙场厮杀后的威严和沉冷。
四目相对。
沈霁正色:“听闻你已经和离……如今的我,仍旧怀着当初的心意,如今的你,是否能给出和当年不一样的答案?”
顾娴怔怔的。
她还没有从再次见他的震撼中回过神,甚至还没来得及把他和当初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他就如此开门见山剖白心思!
她蹙眉,慌张地四处张望,企图找到自己的女儿。
可是侍女早就带着裴道珠远远地走开了。
将军府的奴仆也悄然遣散了附近的宾客,繁茂翠绿的花墙之下,只有她和沈霁两个人。
男人沙场染血,压迫感极强。
顾娴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福了福身:“大……大将军……”
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她连声音都在发颤。
沈霁盯着她:“你可以像当年那般,唤我沈小黑。”
“小黑”是他以前的小名儿,他那时候做奴仆,风里来雨里去晒得肌肤黢黑,又因为贱名好养活,因此得了这个名儿。
顾娴听得头皮发麻。
他可是堂堂大将军!
谁敢把大将军唤作沈小黑!
她膝盖发软,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处!
她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大,大将军是在说笑吗?当初年少,什么也不懂,如今人到中年,怎可不知礼仪规矩——”
沈霁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依旧是当初喜欢你的那个人。当初身份低微,什么也给不了你。如今我衣锦还乡,可有娶你的资格?”
他紧紧盯着顾娴。
靠在花墙边的女子,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姑娘。
喜欢她的清秀姣好,喜欢她的整洁干净,喜欢她的知书达理,也喜欢她的温柔贤淑。
他知道她生性胆怯,小时候看见树叶上的毛毛虫,都会吓得躲到婢女身后。
可他连她的胆怯懦弱也一并喜欢。
顾娴脸色发白。
她这辈子,还没听谁说过喜欢她……
沈霁看着顾娴,忍不住笑了:“顾娴,你当年是不是也喜欢我?谁有耐心天天给个穷小子念诗,谁肯白白把卖身契还给自家奴仆,甚至还暗中托人假借名义给他一大笔盘缠?事实如此,你害什么羞。”
男人戎马多年。
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久了,连说话也格外直爽。
顾娴脸皮薄,面色逐渐涨得通红。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字都不肯接。
这叫她如何接话呢?
这个男人真是……
太不害臊了!
沈霁靠近她。
这粗俗高冷惯了的将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可是说话间还是杀气腾腾咄咄逼人:“顾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知道我是个粗人,可我如今也算有权有势。听说裴家和顾家都欺负你,你嫁给我,我帮你出气呗!”
顾娴扶着花墙,大气都不敢喘,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她出身在世家贵族,嫁的也是贵族。
多年的教养,令她养成了含蓄内敛的性格。
喜不喜欢这种事,怎么能挂在嘴边呢?
太过直白了……
她双眼噙着水雾,复杂地瞥一眼沈霁,随即兔子似的转身逃走。
沈霁莫名其妙。
他目送顾娴走远,忽然沉着脸回眸:“长公主教得好,如今人也吓跑了,我接下来如何是好?”
花墙阴影处,款款走出华服高冠的妇人。
司马宝妆抬袖掩唇,忍笑忍得辛苦:“本宫是让你剖白心思,却没叫你如此直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些个诗词,不比你喜不喜欢地逼问来得妙吗?”
沈霁:“……”
他沉默片刻,不悦:“读书人就是事多。”
喜不喜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非整那许多文绉绉的东西。
司马宝妆:“多读书才招人喜欢。”
沈霁讥讽:“裴茂之读的书倒是多,可招长公主喜欢了?”
司马宝妆沉默。
得,她跟这大将军探讨这些,完全是对牛弹琴。
另一边。
裴道珠被侍女一路引开,倒也隐隐猜到对方的目的。
她有心撮合阿娘和大将军,于是相当配合地在园子里东游西逛。
正逛得漫不经心时,忽然注意到不远处花丛深处的红漆凉亭里,坐着个熟悉至极的人。
“萧衡?”
她挑眉。
她咬了咬牙,正要离这煞星远远的,忽然瞧见另一道人影沿着青石台阶进了凉亭,恭恭敬敬地对着萧衡拜下。
裴道珠眼尖:“弄巧?”
弄巧不是她阿父的新欢嘛,怎么会跟萧衡搅和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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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她想要他奉上全部的心
裴道珠躲在花丛深处,悄悄听了片刻。
弄巧的声音里,褪去了那股子轻浮媚气,正儿八经地向萧衡禀报了她阿父近日的情况。
裴道珠拨弄着面前的花枝,心底生出几分好奇。
弄巧怎么会向萧衡说这些?
瞧他们的姿态,倒像是主仆。
难道说弄巧并非裴云惜的人,而是萧衡的人?
萧衡指派她出场使离间计,为的就是拆散她的双亲……
她正沉吟间,凉亭里传出声音:“你以为躲在那里,我就看不见了?裴道珠,你几时变得这么蠢笨了?”
裴道珠惊了惊。
她抬头望去,弄巧不知几时走了,亭子里只剩萧衡一人,此时正捻着佛珠,嫌弃地看着她。
自知被发现,裴道珠不悦:“你才蠢笨……”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到的花叶:“弄巧是你的人?”
“不错。”萧衡挽袖斟茶,“那夜翻看兵书,蓦然想起这一计可以使你双亲尽快和离,因此替你用了。倒也不必谢我,非要谢的话,明日我休沐,可陪我泛舟湖上。”
裴道珠:“……”
陪他泛舟湖上?
她倒是想把他一脚踹进湖里。
她冷笑:“你拆散别人的父母,还指望别人感激你?”
萧衡吹了吹茶汤:“双亲和离,带着阿娘和妹妹逃离了那个囚笼般的府邸,难道你不欢喜吗?”
裴道珠:“……”
欢喜自然是欢喜的,只是……
只是她的心思,似乎被眼前郎君拿捏得死死的。
她轻哼一声,别扭地挪开视线。
落在萧衡眼中,怪可爱的。
他失笑:“不谢我?都说裴家女郎高洁雅量,怎的我遇见的裴家小骗子,如此小家子气?”
裴道珠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福了一礼,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多谢郡公出手帮忙,郡公真是活菩萨现世呐!”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道,萧衡这厮无事献殷勤,必定非奸即盗。
她总要防备着些。
萧衡懒得跟她计较。
他尝了口茶汤,似是觉得不错,又给裴道珠斟了一盏,示意她坐:“我查过了,沈霁对你阿娘颇有心思。若是你阿娘借着和离的契机嫁进大将军府,你便是大将军的女儿。裴阿难,到时候若我娶你,凭你的身份,也未尝不可。”
裴道珠端坐在他对面。
闻言,笑出了声儿。
她就说好端端的,萧衡怎么突然好心帮起她的忙来了,原是为了这一出!
她挑剔地打量萧衡。
郎君白衣胜雪,乌青长发披散在腰间,发间结着丹红璎珞,他的面容昳丽漂亮的令人惊艳,周身气度也恰似浮雪明月,如此高洁风雅,仿佛就连直视他都是一种亵渎。
然而……
裴道珠很明白这佛子般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恶劣的心。
她从前很想当他的正妻,如今却是不想了。
他心里有国也有家,还有足以将他燃烧殆尽的仇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容纳她了。
而她所求的,也不再仅仅是从前的荣华富贵。
她很贪婪。
如果那个人是萧衡的话……
她还想要他奉上全部的心。
她霸道而小气,更学不会委曲求全。
若是无法得到全部,那么她宁愿未曾拥有。
她双手捧脸,表情无辜地讥讽:“郡公想娶我?原来之所以帮我,是因为这一茬……无利不起早,说的便是郡公。”
萧衡不以为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裴道珠抿了抿唇。
她盯着萧衡的眼睛:“那么之所以突然想娶我,也是因为有利可图的缘故?我阿娘若是嫁给沈大将军,你娶我便等同和大将军府联姻,也能获得更多兵权上的支持……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萧衡沉默。
他想娶她,非是因为兵权。
而是……
看见她时,他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少女的眼神过于灼热。
像是烈阳,把他所有的阴暗和隐秘都暴露在了台面上。
那是他绝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轻笑两声,嘴硬的厉害:“否则还能因为什么?裴道珠,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裴道珠被气笑了:“我早知如此!”
萧衡没说话,伸出手,轻轻覆在少女的脑袋上。
她的头发细密柔软。
他借着摸头的机会,掌心多在她的脑袋上停留了片刻。
仿佛就连这片刻的触碰,都格外弥足珍贵。
趁着裴道珠没注意到他的眷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你我联姻又有什么不好,对喜欢追逐名利的你而言,不也是最恰当的婚事吗?还是说……爱慕虚荣的裴家小骗子,如今不爱金珠宝贝,反而索取起真心来了?”
郎君一语中的。
裴道珠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同样嘴硬:“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才不稀罕谁的真心。”
长风吹过园林。
四周树木萧萧作响,亭中茶香袅袅。
两人的宽袖和衣带被风掀起,犹如仙人之姿。
明明对面而坐距离很近,却又像是隔着天堑。
谁也不肯率先剖白心思,谁也不肯率先捅破那层纸。
直到杯中茶凉透,裴道珠才起身福了一礼:“告退。”
萧衡面无表情。
远处。
枕星和问柳站在一块儿,看得不停摇头叹气。
问柳恨铁不成钢:“你猜,我家郡公和你家姑娘,几时才能在一起?这辈子还有可能吗?”
枕星把玩着细发辫:“姑娘家脸皮薄,告白这种事,自然该是郎君来。可是我看呀,兴许等到我家姑娘白发苍苍当祖母了,九爷还在傲娇地纠结要不要告白呢!”
问柳听着,又好气又好笑。
裴道珠从园子里离开后,径直去了宴饮的厅堂。
贵客们大都已经落座。
她坐到顾娴身边,见顾娴面带绯色,心底已是猜到三分。
她也不戳破,只柔柔笑道:“刚刚在园子里,瞧见一对猫儿睡在墙头晒太阳,尾巴相贴十分恩爱,倒是像极了人间夫妻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意有所指的话语。
顾娴面颊更红,忍耐着看她一眼:“不许胡说。”
两人正说着话,裴云惜忽然带着韦朝露过来了。
裴云惜笑着从腕上取下一只碧玉手镯,拉过裴道珠的手,不由分说地替她戴上:“数日不见阿难,阿难出落得越发水灵美貌了。”
裴道珠:“……”
她姑母脑子被门夹坏了?
不是刚在府门口吵过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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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69章 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如何?
裴道珠悄悄在心底冷笑一声。
姑母此番行径,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裴云惜问候了裴道珠,才含笑转向顾娴:“有件大喜事想跟嫂嫂商量,不知嫂嫂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事关重大,嫂嫂听了必定高兴。”
裴道珠又是冷笑一声。
她阿娘早就跟裴家两不相干,裴云惜倒是唤起了嫂嫂!
顾娴也不想跟她多做牵扯,委婉拒绝道:“快要开席了,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就是。”
“啊呀,此事十万火急,关乎阿难余生的幸福,嫂嫂还是快跟我去隔壁详谈吧!”
裴云惜不管不顾地挽住顾娴的手臂,几乎是拽着她去了隔壁。
韦朝露满脸兴奋期待,也跟着去了。
裴道珠挑了挑眉。
她不信她这姑母能有什么好事。
她饮了小半盏茶,思索片刻,起身离开了厅堂。
隔壁偏厅。
除了裴云惜母女,裴茂之和弄巧也在,甚至就连顾家人也在。
顾娴落座,虽有几分不安,却还是强撑镇定,只等对方先开口。
裴云惜摇着团扇,神神秘秘道:“是这样的,阿难不仅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甚至还给别人做过妾。想要堂堂正正地嫁入高门,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只是我有个好主意,可以让她顺顺利利嫁进高门,嫂嫂可想听听?”
顾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她并不想听。
裴云惜满脸笑容,自顾说道:“崔家嫡子崔慎尚未成亲,不仅出身名门,更是一表人才。我寻思着,把阿难许给他那是再好不过,嫂嫂意下如何?”
顾娴知道崔慎。
崔家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家族的。
这等人物,在朝堂上的分量几乎接近萧衡,若是联姻也该择取同等的士族高门,怎么可能娶阿难呢?
她不信天底下有掉馅饼儿的好事。
顾娴语气淡淡:“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裴云惜团扇掩面,笑了两声,顾左右而道:“我这嫂嫂就是聪明,知晓我还有后话。”
她接着对顾娴道:“崔家眼高于顶,瞧不上我的掌上明珠。我琢磨着,我家朝露有势,你家阿难有貌。若是朝露为妻阿难为妾,再加上你和长公主的关系,崔家定然肯答应这门亲事。到时候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不仅在后院有个照应,传出去也是美谈一桩,何乐而不为呢?而阿难的后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了。”
她喝了口茶,又得意洋洋地说道:“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嫂子,你得赶紧抓住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做妾……
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顾娴胸膛剧烈起伏,强忍着才没上去扇裴云惜的嘴。
她忍了又忍,开口时却还是带上了咬牙切齿:“我家阿难已经受过一次委屈,做妾这种事,这辈子绝不会再次发生!我虽然和裴家没了关系,阿难的身体里却还流淌着裴家的血。裴云惜,你是她的亲姑母,推她入火坑这种事,你怎么忍心干得出来?!”
偏厅寂静。
裴云惜没料到顾娴的反应这么大。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因为面子挂不住,她开始变得恼羞成怒:“什么叫推她入火坑?我可是为了阿难好!建康城有几个女人能有福气给崔慎当妾,这等好事你不珍惜,莫非是想让阿难孤独终老?天底下怎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哥,你倒是说说她啊!”
安静坐在旁边的裴茂之,复杂地看一眼顾娴。
顾娴走后的这些天,他过得其实很煎熬。
他以为他有了新妾,可以潇洒度日,却发现库房里的银钱都没了,就连他的私房钱也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走投无路,他只能求助妹妹,弄到些银钱。
虽然如此,可弄巧却不是个擅长勤俭持家的女人。
今儿要吃燕窝,明儿要吃鲍鱼,妹妹给的那点银钱,才几日就挥霍一空。
他没办法,只能去借贷。
可是那些高利贷商人已经不信他,他拿府邸做了抵押,才勉强换到万两银钱。
然而就算是万两银钱,也已经在弄巧的折腾下花去一半。
他简直不敢想,今后要过怎样的日子!
他甚至怀疑,再弄不到钱,他以后很可能露宿街头!
听说裴道珠如今很是有钱,离开金梁园的时候,甚至还得到九爷的不少馈赠,若是她能把自己接过去住……
等她嫁了人,她名下那些商铺土地,还不都归他和他儿子了?
裴茂之想着这等美事,决定缓一缓和顾娴的关系。
若能重修旧好,那就更好不过了。
他琢磨着,语气难得软和:“娴儿,你便允了这门亲事吧。云惜是难得一见的好姑母,过去何曾亏待过你和阿难?阿难嫁得好,你我才能放心不是?等阿难完成终身大事,我也可以和你重修旧好,只要你好好对待巧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顾娴被气笑了。
她如今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害怕裴茂之。
她正视裴茂之的眼睛:“裴大人请自重,便是给我黄金万两,我也绝不会和你重修旧好。至于阿难的婚事,也不需要你们来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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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您什么时候嫁给大将军呀
顾娴说完这两句话,便打算离开这里。
刚站起身,裴茂之猛然一拍桌子。
他的面皮绷得很紧,因为过度酗酒的缘故,一张脸长年累月都是红的,发怒时肌肉乱颤,瞧着颇有些瘆人。
他厉声:“贱妇,给你脸了是不是?!手里有几个臭钱,就用鼻孔看人了是不是?!你可别忘了,这些年都是谁在养你!有本事,你把这些年在裴家的吃穿用度都吐出来!”
顾娴浑身发抖。
非是害怕,而是气怒。
她眼睛发红,一字一顿:“我何曾占过你的便宜?!自打裴家落魄,我一直都在用嫁妆补贴家用!这些年我从未见过你的俸禄,反倒是我那些陪嫁的金项圈金镯子,全都被你拿去贱卖当做赌资!”
说到辛酸处,她忍不住指着心脏的位置:“裴茂之,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对得起我?!除了挥霍我的嫁妆,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被我当做妹妹疼爱的侍女康莲,也被你酒后糟蹋了……裴茂之,你这种人,就该天打五雷轰,就该死后入地府!”
向来温婉怯懦的女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发出脾气。
她所嫁非人,挨了好几年的打。
其中所忍受的屈辱和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
一旦爆发,自然也比常人要可怕得多。
裴茂之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一向任他捏圆搓扁的女人,竟敢当众对他无礼。
他咽了咽口水,随即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骂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嫁到我裴家,就该知道要替我裴家分担麻烦!更何况你人都是我的,我用你点嫁妆又能如何呢?!简直不识好歹!”
顾娴下唇发抖。
她没想到,裴茂之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连挥霍妻子嫁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都敢义正严词地嚷嚷出来!
她正要反驳,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够了”。
顾娴望去。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的兄嫂,同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嫂子尤氏喝了口茶,冷冷道:“为人妇者,当学会谦卑。顾娴,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你哥哥的脸面!”
兄长顾竞争同样面色不虞:“我记得妹妹少时温柔恬静,怎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大呼小叫尖牙利嘴,令人生厌。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顾氏一族的女孩儿都是如此凶悍刁蛮,平白毁了家族名声。”
顾娴紧紧捏着手帕,脸色逐渐发白。
这就是她的兄嫂。
当年从钱塘进京投奔,她一直好吃好喝地款待。
后来裴家落魄,兄长的官位又逐步高升,就带着家眷搬离了裴府,这些年成了建康城的新贵,再不见他们登门。
她穷困潦倒时,也曾去顾府求见兄嫂,想借些银钱。
嫂嫂却把她当做打秋风的亲戚,请她喝了杯热茶,便开始埋怨府里开支过大自顾不暇,没有闲钱可以借给她,随后就把她请了出去。
而兄嫂的女儿顾燕婉,更是直接抢了她家小阿难的亲事。
这就是她的娘家……
比婆家更靠不住的娘家……
顾娴双眼更红,一颗心逐渐绝望:“阿兄,父亲和阿娘临终前,曾托你照顾我,这便是你照顾我的方式吗?”
“我如何没有照顾你?”顾竞争冷眼以对,“你是妇道人家,却不肯好好相夫教子,学什么和离归家,简直丢尽我的脸!你若还是我顾家的女儿,就乖乖跟裴茂之回府,安安生生给我待着。至于阿难的亲事,长兄如父,我已经替你决定好,就让她当陪嫁的媵妾,和韦朝露一起嫁去崔家。”
顾娴瞳孔缩小,呼吸急促,一时顾不得此人是自己敬重的兄长,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顾娴!”尤氏怒声,“怎么跟你阿兄说话的?!你眼里可还有长幼尊卑?!再告诉你一声,除了让阿难当媵妾,我跟你阿兄还商量过了,等参加完将军府的宴会,你就带着阿难回裴家,好好和你夫君过日子。再敢多生事端,休怪家法处置!”
她说完,心底很是得意。
她一向争强好胜。
当年投奔顾娴,住在别人的屋檐下,叫她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
如今终于能拿捏顾娴,当真是扬眉吐气。
更何况把裴道珠送去崔家做妾,就等于顾家和崔家搭上了关系,对夫君的仕途十分有利,而她的女儿也能更胜裴道珠一筹。
所以裴云惜请她来当说客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如今顾娴四面楚歌,不同意,也得同意!
裴云惜团扇遮面,笑眯眯地对韦朝露道:“事情成了。将来你是当家主母,裴道珠是你带过去的媵妾。如何利用她争宠,等回家了阿娘仔细教你。”
韦朝露乖乖点头,喜不自胜:“谢谢阿娘!”
众人逼迫着顾娴,只觉目的达成计谋得逞,各自暗暗得意。
反正顾娴没有靠山也没有势力,孤儿寡母的,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她们又能怎样呢?
老老实实受着就是。
顾竞争正儿八经地起身,面容严肃:“妹妹,我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懂事。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散了吧。”
恰在此时——
屋外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侍女推开屋门,恭敬地请来人进屋:“大将军请,裴姑娘请……”
来人正是沈霁和裴道珠。
裴道珠笑容烂漫天真,似是没注意到屋子里的众人,弯着眼睛仰着头,孺慕地看着沈霁:“原来北疆有这么多趣事儿,和您聊天,令阿难受益匪浅——咦,阿父、舅舅、姑母、舅母,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她“惊讶”完,笑盈盈地走到顾娴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阿娘,我好喜欢大将军……您什么时候嫁给大将军呀?”
屋子里落针可闻。
以裴茂之顾竞争为首的人,呆愣愣立在原地。
顾娴嫁给大将军?
一个是卑贱落魄的下堂妇,一个是前程似锦的大将军,根本毫无牵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裴道珠的脑袋可是被门夹了,在说什么梦话!
韦朝露第一个笑出声:“表妹,是不是离开金梁园的事叫你受了刺激,怎的就知道说笑话?委实怪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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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71章 隔着山水和光阴,一直爱她
裴云惜和尤氏,也拿绣帕掩住唇瓣,讥讽般窃笑了几声。
虽说沈霁并非世家出身,但毕竟是手掌兵权的新贵、天子身边的红人儿,更何况他还未曾娶妻纳妾,顾娴这种女人怎么配得上他?
今儿大将军府举办宴会,不少世家贵妇盛装前来,何止是为了吃酒,背地里其实也都在暗搓搓地打听沈霁的婚事。
一流世家自是不会考虑和沈霁联姻,然而那些二流世家,却想借沈霁这股东风扶摇而上,跻身一流世家行列。
所以顾娴,自然是没机会的。
裴云惜故作和蔼地上前,牵过裴道珠:“瞧这孩子,许是发烧了,净说些胡话。你阿娘怎会嫁给沈大将军?当今世道,最讲究门当户对,似你阿娘这般的女子,是万万配不上沈大将军的。”
裴道珠面容无辜:“是这样吗?”
尤氏翻了个白眼:“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你也是做过妾的人了,并非不懂事的闺中少女,说话如此口无遮拦,叫沈大将军见笑,当心家法处置!”
裴道珠眼圈微红,柔弱地望向沈霁:“您不能做我的阿父了吗?不能为我阿娘遮风挡雨了吗?”
少女生得娇美动人。
与顾娴年轻时颇有两分相像。
满脸的孺慕委屈,叫人十分心疼。
恍惚间,沈霁竟觉得裴道珠不像是裴茂之的女儿,倒有种自己女儿被坏人欺负了的感觉。
他沉默着望向顾娴。
魂牵梦绕多年的女人,眼睛红透,正扭过头默默垂泪。
沈霁的心脏似是被牵引,难受得厉害。
他上前几步,无言地递给顾娴一方手帕。
顾娴抬起长睫,泪眼朦胧。
四目相对。
裴道珠暗暗怀着期望,知晓这是沈大将军在试探阿娘。
男女授受不清,手帕更是私密之物。
若是阿娘当众接了沈大将军的手帕,那便代表她答应了这门亲事,沈大将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替阿娘做主了……
顾娴盯着手帕。
纯黑色的丝绸帕子,一角用红线绣着夕颜花。
那是她待字闺中时最喜欢的花……
他竟然一直记得。
泪水情不自禁地再度涌出。
她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昔年瘦弱贫贱的少年,凭着自己的双手,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了一片天,拥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兵马。
如今他衣锦归来,并未嫌弃她当年的轻贱,仍旧愿意爱慕她、保护她,甚至还想名正言顺地迎娶她,给她撑起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原来这世上,有人隔着山水和光阴,一直爱着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美好。
被岁月和磨难尘封麻木的心,在这一刻似乎重新跳动起来。
许是流过泪的缘故,许是重新心动的缘故,顾娴的瞳孔像是扫去了一层阴霾,出奇的清亮。
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方手帕。
沈霁心中悸动,情不自禁地反握住顾娴的手。
他微微倾身,伏在她耳畔低语:“接了帕子,你可就是我的人了……顾娴,你不许反悔。”
他掌心粗糙,满是老茧。
握着她的手,握得那么紧,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松开。
顾娴面颊绯红,羞臊地垂下头去。
沈霁笑了笑。
随即,他大咧咧地转向众人,因为不喜他们,语气也变得不耐烦几分:“本将军确实有求娶顾娴的意思,至于配不配得上,在本将军眼里,顾娴就是那天上的仙女,就是那高山上最难得的娇花,本将军喜爱得不得了,也轮得到你们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他只略微读过一点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
说起话来,比起建康城的士族们总是要粗糙率真几分。
只是落在裴道珠耳朵里,却是任何郎君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也无法比得上的,她知道沈霁这种人最重诺,这些话,便是阿娘后半生的幸福和托付。
她望向不敢抬头的娘亲,忍不住为她高兴。
然而其他人就不高兴了。
裴茂之面颊发红发紫,不敢置信地紧紧捏着拳头:“沈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想求娶顾娴?!顾娴她是我的女人,几时轮到你来求娶?!”
裴道珠恰到好处地提醒:“阿父您忘了吗?您和阿娘已经和离,如今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所以阿娘嫁给谁,是她的自由,您不该过问的。”
被戳到痛处,裴茂之暴跳如雷:“孽女!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裴道珠讥讽地笑了笑。
她这父亲就是这般嘴脸,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如今失去了,倒是上赶着找存在感,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哪怕大逆不道,她也觉得和沈将军相比较,她父亲就是个窝囊废。
裴云惜终于回过神,手指发颤地指向顾娴:“沈大将军想娶她?!”
沈霁怎么能娶顾娴呢?
他娶了顾娴,顾娴就是大将军夫人,说不定还会被朝廷封为诰命,将来比她的地位还要高,她见了还得行礼!
裴道珠也不可能再给她女儿当陪嫁丫鬟!
这是她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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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这世上,有人愿意护着她
裴云惜嘴唇发抖,努力挤出微笑,却因为满心妒忌的缘故,连笑容都变得狰狞扭曲。
她指着顾娴,提高声音:“沈大将军,这个女人,曾是我兄长的结发妻子,在我裴家待了十几年,还生养了几个女儿。自打她过门以后,我裴家就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我兄长膝下,至今连个儿子都没有。这种克夫的女人,大将军当真要娶?!”
言语之间,她恨不能把顾娴贬低进泥土里。
沈霁冷笑:“韦夫人,似你这种嘴碎的玩意儿,也配议论别人的是非?我没记错的话,韦家似乎也一日不如一日。如何,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十大世家里面,除了最显赫的崔家、萧家、陆家、谢家,其余世家因为家族子弟不务正业吃喝嫖赌,都有逐渐没落的迹象。
裴云惜所嫁的韦家也不例外。
裴云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她没料到,沈霁竟然会如此护着顾娴。
也就是个下堂妇而已,有什么值得他护着的……
她呼吸急促,笑容越发勉强扭曲:“像大将军这般男儿,建康城哪家的掌上明珠说不得,为何偏要求娶顾娴?大将军若是喜欢,我夫君还有几位幼妹待字闺中,我可以亲自替你做媒。韦沈两家联姻,将来在朝堂上也能互相扶持,岂不是比你娶顾娴要强得多?”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令沈霁无语至极。
裴道珠在旁边笑了。
她柔声道:“姑母曾说,和我阿娘情同姐妹。我阿娘嫁给大将军乃是大喜事,怎么姑母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难道姑母见不得我阿娘得到幸福吗?”
裴云惜咬了咬牙:“……当然不是。”
“那就好。阿娘若是嫁给大将军,我的婚事,大将军定然会替我做主。给表姐当陪嫁媵妾这种事,怕是做不成了。”裴道珠款款走到韦朝露跟前,亲热地拉起她的双手,“表姐一贯爱护我,定然不会介意的,甚至还会为我高兴,是不是?”
韦朝露:“……”
她嘴角抽搐。
谁会为裴道珠高兴?
反正她不会。
然而这话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讲。
她嫌弃地抽回自己的手,勉强维持笑容:“自,自然……”
裴茂之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厉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啊,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沈霁,顾娴她是我的女人,她——”
沈霁冷冷盯向他。
毕竟是沙场染血的男人。
一记眼光,沉冷至极,带给裴茂之极大的威慑力。
裴茂之心底胆怯几分,不敢对沈霁发脾气,于是恶狠狠转向顾娴:“贱妇!枉我这些年对你宠爱有加,你吃里扒外红杏出墙——”
“砰!”
裴茂之的话还没说完,沈霁一拳头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裴茂之狼狈地往后踉跄几步。
他被打得鼻梁坍塌,只能吃痛难耐地捂住鼻梁。
血液从指缝中汨汨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满脸惶恐疼痛,不敢置信地盯向沈霁:“你打我?!我乃朝廷命官,你怎么敢打我……”
“夫君!”
弄巧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上前搀扶住裴茂之。
她柔声:“这里是他的地盘,咱们别跟他在这里僵持。咱们告御状去,向天子陈述沈大将军的罪状,夫君是天子器重的人物,天子肯定会为您做主的!”
裴道珠听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弄巧这是生怕她阿父过得太快活了,给他添堵来着。
如今沈霁是朝廷新贵,便是萧相爷也得给几分薄面,天子怎么可能会为了她阿父那种酒囊饭袋,得罪一位立下了赫赫军功的将军?!
莫说是打塌了鼻梁,就算沈霁今日把她阿父打得半死,估计天子也不会说一句重话。
偏偏裴茂之对弄巧深信不疑。
他红着眼睛,在弄巧的搀扶下,委屈地往门外走。
踏出门槛前,还不忘回头撂狠话:“狗男女,你们给我等着!”
沈霁冷笑一声:“等着就等着。”
他转向顾娴。
一贯温婉贤淑的女子,大约没见过这场面,怔怔地立在原地。
沈霁满脸的戾气瞬间化作尴尬。
他有些难为情地将双手藏到身后,故作冷静地问道:“可有吓到你?”
顾娴连忙摇头。
看见沈霁揍裴茂之时,她心底涌出的并非害怕。
而是浓浓的感激,而是浓浓的喜欢。
这世上,有人愿意护着她。
这就很好了。
裴道珠看在眼里,默默蹭了蹭鼻尖。
她怎么瞧着,她阿娘嫁给沈大将军以后,她会成为碍事多余的那个人?
啧,这狗粮每日都得吃,怕是要吃撑。
一旁,尤氏咬牙切齿。
她决不允许顾娴登上高枝儿。
也决不允许,顾娴的女儿比她的女儿过得好!
她连忙拽了拽顾竞争的衣袖,拼命给他使眼色。
顾竞争面无表情。
顾娴是他嫡亲的妹妹,若是重新嫁给裴茂之,裴家败落,他其实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不如改嫁给沈霁。
将来在朝堂上,有沈霁这小舅子帮忙,他的仕途也能更顺利些。
思及此,他微笑:“这门亲事甚好。”
他上前,以长辈的姿态拍了拍沈霁的肩膀:“有沈大将军照顾妹妹,我十分放心。至于婚礼是简单还是隆重,就由大将军决定好了。”
他像是非常欣慰,又拍了拍裴道珠的肩膀,感喟道:“你阿娘嫁得良人,舅舅我很高兴啊!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双亲了!”
裴道珠:“呵呵。”
她这舅舅,不愧是天子跟前得宠的红人儿。
这变脸的速度,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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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73章 裴道珠她渣得明明白白
沈霁懒得和顾竞争虚与委蛇,三言两语把他打发出去了。
屋外。
尤氏咬牙切齿:“夫君,你怎么能同意顾娴嫁给沈霁?!顾娴若是成了大将军夫人,裴道珠的身份岂不是比咱们燕婉还要高?!这怎么能成,燕婉正难过着呢,如果得知这个消息,怕是要委屈死!”
顾竞争的心情正好着呢。
闻言,他扫她一眼:“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是你和燕婉的心情重要,还是我的前程重要?一时的利益之争算什么,咱们要争的,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哪怕要为此卑躬屈膝伏低做小,那也是值得的。”
他说完,大步流星地赶着应酬去了。
尤氏又气又委屈。
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屋内。
沈霁也是,娶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娶顾娴!
那么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有什么好……
也不嫌晦气!
不远处,裴云惜捏着手帕走了过来:“诶,要说我这前任嫂子真是命好,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嫁给当朝大将军……顾夫人,我说句难听话,你女儿顾燕婉都没她嫁得好呢!”
尤氏:“……”
她冷冷盯着裴云惜,眼底掠过不善。
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一旁的韦朝露不耐烦跟这些妇人打交道,朝两人行了一礼,就急匆匆去宴会厅找小姐妹玩耍了。
尤氏望了眼她远去的背影,杏眼深处流露出几分报复欲。
她意味深长:“我女儿嫁得不好,你女儿倒是有个高嫁的机会。”
裴云惜立刻睁圆了眼睛:“什么机会?!”
尤氏抬起下巴,指了指屋子的方向:“听说沈大将军未曾娶妻纳妾,想必是一时被顾娴迷了心窍,才打算娶一个和离过的妇人。我寻思着,朝露也未曾说亲,若是把朝露许给沈大将军——”
“你放屁!”
裴云惜愠怒:“沈霁多少岁,我家朝露多少岁?!”
尤氏笑容更盛:“沈霁容色出众,不比那些二十余岁的小郎君们来的差吧?更何况他手握重权,你家朝露嫁过去那就是大将军夫人。以后你在婆家都能横着走,何乐而不为呢?”
裴云惜怔住了。
是啊,沈霁确实生得英俊潇洒,比那些小郎君们英武许多……
尤氏循循善诱:“顾娴徐娘半老,自然比不得朝露花容月貌。沈大将军若是能娶到朝露,肯定会抛弃顾娴的。真好啊,若是我家燕婉未曾说亲,我怎么样都要尝试一番的。”
她说完,看了眼裴云惜。
这个女人显然被说动了,正愣在原地思索沉吟。
她不怀好意地冷冷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裴云惜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儿。
年轻的女孩儿谁不喜欢啊,顾娴那种嫁过人的老女人,哪比得上她的朝露来的水灵漂亮?
虽说沈霁年纪是大了点,但大一点才好,大一点才懂得疼惜人嘛!
裴云惜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
屋里。
沈霁和顾娴面对面站着,谁也不敢率先开口。
裴道珠在心底“诶唷”一声,暗道怕是自己杵在这里,妨碍到这两人你侬我侬互诉情浓了。
她面上正儿八经:“阿娘、大将军,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先出去了。”
她福了一礼,乖乖巧巧地退了出去。
娘亲得到幸福,她心中十分高兴,走路时不觉裙角生风,连笨重的木屐也仿佛比平常轻盈几分。
穿过一株梧桐树,一朵碧绿的莲蓬忽然从她面前落下。
她下意识接住。
仰起头,白衣胜雪的郎君正卧在梧桐树间。
几缕阳光穿透枝叶,温柔地照在他的面颊上,更衬的郎君唇红齿白俊美潇洒,修长如玉的指尖挽着一串翡翠佛珠,丹凤眼似笑非笑,低垂着注视她。
他声音清润:“心情很好?”
裴道珠把玩着莲蓬:“看见你,就变得不好了。”
萧衡挑眉:“你阿娘能顺顺利利和沈霁说亲,其中少不了我的手笔。承了我的情还在我面前傲娇,裴道珠,谁惯的你?”
裴道珠撇了撇嘴。
萧衡不愧是萧衡。
这么快就知道她阿娘和沈大将军说亲的消息了。
她也不再故作小家子气,大大方方地邀请道:“难为萧郡公,肯做一件像样的人事……若是成亲了,请郡公吃喜酒就是。”
萧衡轻嗤:“谁稀罕吃喜酒?”
轻风徐徐,夏日园林里的花香,甜的沁人心脾。
四目相对。
郎君目光炽热,似是要剥光她的衣裳,看透她的心。
裴道珠不自在地低下头。
萧衡仍旧注视她。
树荫里的女郎,穿白茶色罗襦裙,腰间系带和绣葡萄花宽袖垂落至地,更显女郎身段纤细风流飘逸。
细嫩凝白的指尖轻轻拨弄莲蓬,许是无事可做,她掐下一颗碧玉莲子,剥去莲衣,慢慢含进樱唇之中。
分明是个爱慕虚荣工于心计的坏姑娘……
可是为什么如今怎么看,怎么惊艳脱俗?
萧衡暗道,他真是魔怔了。
偏偏他很享受沉溺在这温柔乡里的滋味儿。
他翻身跃下梧桐树,从怀袖里取出一朵红莲。
他把红莲簪在裴道珠的鬓角:“口头的感激我不要,吃喜酒的邀请我也不在乎。裴阿难,你我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裴道珠抬起鸦羽似的长睫。
从前郎君心如铁石,面目可憎。
如今郎君见色起意,同样面目可憎。
他沦陷了……
应是沦陷了吧?
眼底掠过腹黑。
裴道珠忽然上前半步,靠他更近些。
“郡公想要的谢礼……”
她呢喃。
她含住一颗剥去莲衣的莲子,用手攀住萧衡的肩膀,随即踮起脚尖,凑向萧衡的唇瓣。
四目相对。
他们距离那么近,甚至能触碰到彼此的鼻尖。
萧衡的心跳快了些。
这个女人……
果然很会。
他微微歪头,正要顺势吻住少女的朱唇,裴道珠突然退后。
她自己吃了那一颗莲子,掩袖轻笑,逐渐笑得十分恶劣。
她恶作剧般抬起戏谑的眉眼:“什么谢礼,我从未求过郡公帮忙,你自己一厢情愿主动出手,却来问我讨要谢礼,当真可笑!没想到郡公看似诡计多端,实则单纯可爱,很令人喜欢呢。”
她簪着红莲,手捧莲蓬,如仙子般俏生生站在树下。
却渣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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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74章 她越坏,他越是喜欢
裴道珠渣完,捧着莲蓬走了。
萧衡独自立在梧桐树下,发间的丹红璎珞被风吹得轻轻拂动。
“裴道珠……”
他呢喃着这个名字,逐渐扬起一个同样恶劣的笑容。
他大约痴傻了,她越坏,他越是喜欢。
裴道珠很坏,他也很坏。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人。
……
池塘里的田田莲叶,逐渐泛黄枯萎。
园林里的果树却累了厚厚一层果子,金黄泛红,沉甸甸地往下坠,引来无数雀鸟扑腾着啄食。
天高云淡。
已是金秋。
城北小巷的闺楼里,裴道珠陪着顾娴,还特意请了建康城最好的妆娘为她梳妆打扮,等候吉时到来。
裴桃夭捧着红扑扑的小脸儿,笑弯了眼睛:“阿娘真好看,比其他新嫁娘都要好看,桃夭好生喜欢!”
康姨娘搂住裴桃夭,同样笑得合不拢嘴:“您是有福气的人,果然应了三姑娘的话,离开裴大人,您会过得更好。”
顾娴捂住绯红的面颊。
她轻声:“依我的意思,私底下稍微请两桌客人也就罢了,他偏要大操大办,怪叫人害臊的……”
这么说着,嘴角却忍不住地翘起。
显然是喜欢的。
顾娴俯下身,又摸了摸裴桃夭和裴子衿的小脑袋:“咱们以后住进沈府,再不会挨打受欺负。”
沈霁待她极好。
不仅允许她和阿难住进沈府,就连康莲母女也愿意一同接纳。
“不过就是多几双筷子、多几份嫁妆的事,我沈霁不是出不起。今后,一并按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对待就是。”
男人豪爽大度。
为此,在建康城里还有了雅量的美名。
随着吉时到来,小巷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迎亲队伍的排场相当隆重繁琐,可见是仔细花了心思的。
沈府已是宾客盈门,各种贵重的礼物如流水般送入库房,人人都羡慕顾娴的好造化,竟然能在和离之后再嫁良人。
沈霁也确实宠顾娴。
甚至特意为她请了一道圣旨,封她为诰命夫人。
圣旨下来的时候,裴道珠瞧见裴云惜的脸都绿了。
而她舅母尤氏和表姐顾燕婉,许是见不得她阿娘风光,干脆称病不来,只来了舅舅一人。
裴道珠游刃有余地招待女眷,始终保持端庄温婉的笑容。
谢南锦陪着她,忍不住低声说笑:“整个建康城的士族高门都看着呢,她们也好意思称病不来……如此没有气度,真叫人笑话。”
裴道珠跟着笑:“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可见不值得花力气对付,随她们去。”
两人终于忙过这一阵,特意挑了个偏僻的游廊坐下说话。
谢南锦望着游廊外的枫叶:“你阿娘都觅得良人了,阿难,你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可有心仪的郎君?”
裴道珠摇了摇头。
人这种生物,真是奇怪。
懵懂青涩的时候,见着皮囊好看的郎君都觉欢喜,稍微有点才华,便忍不住为之倾心。
就像昔年她遇见玄策哥哥,与他泛舟湖上是心动,与他冒雨登山是心动,就连手指不经意间的稍微触碰,都让她怦然心动难以自拔。
那段不沾染金钱和世俗的岁月,大约是她最纯稚的年华。
后来她长大了,接触到更多才貌双绝出身高贵的郎君,她却变得再难动心,她所有的姻缘考量,都开始与钱财和门第挂钩。
她把玩着一枚飘落的枫叶,迟疑道:“谢姐姐,我好像……只爱自己。萧衡曾说我自私势利,如今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只想自己和家人过得好,只想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其他糟心的东西,我通通都想丢掉。谢姐姐,我大约老了,竟学不会心动了。”
谢南锦笑出了声。
裴道珠不解:“你笑什么?”
“先学会爱自己,才能懂得如何去爱别人呀。”谢南锦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之所以不再动心,也只是因为还没有遇见值得你抛弃世俗偏见和门第钱财去动心的那个人。一旦遇见,或许便是奋不顾身,倾尽所有。”
谢南锦年纪虽轻,说话却一套一套:“当然,这种事是最急不得的。日子过得太快,便是虚度。日子过得太慢,便是煎熬。须得如同文火炖药,方能过得惬意快活。”
秋阳温柔。
裴道珠聆听着她的话,不安的心突然就变得宁静。
夏天盛开的花,会在秋天结出果实。
春夏秋冬,时序安然。
将来,她也一定会遇上令她心动的那个人。
脑海中,蓦然跳出萧衡的身影。
裴道珠懊恼地捶了下额角。
她大约痴傻了,这般好的日子,她竟然想到了那个家伙!
谢南锦好奇:“怎么了?”
裴道珠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叫人倒胃口的人。”
谢南锦摇开折扇,眼底越发清明。
能在这种时候想起来的人……
怎么也不算倒胃口吧?
谢南锦忍不住弯起眉眼。
萧郡公和裴家阿难的感情,真是令她很感兴趣。
……
另一边。
萧衡正在宴席上与人吃酒,问柳忽然快步而来,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萧衡面色微变,旋即朝在场众人歉意地略一颔首,起身离席。
行至无人的花树后,问柳神情紧张:“卑职打听得分明,北国皇太子确实有南下之意,恐怕今年冬天就会造访建康。其目的,尚不清楚,听说是与一幅画像有关。”
“什么画像?”
“回主子,还在打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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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养女儿,我沈霁还是养得起的
萧衡沉吟。
南北两朝一向剑拔弩张。
原本北国今年就该挥师南下,却因为老皇帝病重耽搁了时机。
北国佯装和谈,朝廷得知之后十分欢喜,立刻签订了盟约。
如今北国皇太子为一幅画像南下……
他身份贵重,肯冒险南下,想必那幅画像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指尖捻过一颗颗佛珠。
思索半晌,萧衡道:“且先看看。”
问柳立刻称是。
萧衡望向北方。
北国皇族颇为荒诞。
历代天子性情乖戾,脾气阴晴不定,在治理朝堂方面更是弑杀残酷,然而却又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感情方面也相当专一。
史上,曾有北国天子为心爱的美人挥霍掉五代积累的国库,也有天子在皇后死后毅然殉情,更有天子舍去半壁江山,只为向敌国换回被俘虏的心上人。
许是太过深情的缘故,他们的寿命大都不长,许多惊才绝艳的皇族中人,都落了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一枚枫叶被秋风吹落,飘飘摇摇地落在萧衡面前。
他伸手接住。
枫叶上脉络纵横,宛如一代代繁衍不息的生命。
他紧紧攥住枫叶。
如阿父教导的那般,北国皇族,是他毕生的敌人。
北国皇太子是将来执掌朝堂之人,也是他的宿命之敌。
萧衡的眼底掠过残酷。
火红的枫叶,在他的掌心支离破碎。
……
秋日清晨。
裴道珠对镜梳妆时,瞧见琉璃花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她戴好南珠步摇,起身推开花窗。
扑面而来的空气透着冷意。
园林里的枫叶比二月花还要鲜红欲滴,天竺树结了厚厚一层果子,沉甸甸地垂落枝头,几丛秋菊已经开了,重重花瓣雪白娇艳。
她伸手掐了一朵。
她把玩着,忍不住失笑:“这般好的白云托雪,倒是很衬那个人。”
枕星整理床帐,十分好奇:“哪个人呀?”
“就是萧——”
话说一半,裴道珠急忙掩唇。
枕星莞尔:“九爷吗?姑娘是怎么了,见着好东西第一个想分享的居然是九爷,姑娘是在想念他吗?”
裴道珠轻轻啐了一口:“大清早的提起他,当真晦气。他那个人,性情乖戾,脾气阴晴不定,又残酷又不近人情,谁会想他?”
枕星歪了歪头。
还说没想,连看到一朵花儿都能惦记起九爷,怎么会不想呢?
九爷嘴硬,姑娘傲娇。
她倒是十分好奇,这层窗户纸,究竟会由谁捅破。
裴道珠妆点好,便前往厅堂。
厅堂宽敞,光线明亮。
沈霁坐在上座,正被两个幼妹问东问西缠着说话,战场上厮杀回来的铁血大将军,面对两个软糯糯的小娇娘,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裴道珠请过安,好笑地对顾娴道:“妹妹倒是不怕他。”
顾娴柔声:“起初是有些怕的,后来阿霁给了她们一把糖,慢慢就不怕了。我瞧着,桃夭她们是喜欢阿霁的。”
裴道珠仔细观察顾娴的面色,见她眉眼带笑,神态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温柔恬静,便知道她昨夜过得很好,哪怕没人的时候,也未曾被沈霁欺负糟践。
一家子用过早膳,渐渐熟识了。
沈霁示意管家取来三只锦盒。
他把锦盒交给裴道珠和双胞胎姐妹:“未曾准备什么,这一点礼物,你们且先收着。”
裴道珠好奇地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整套贵重的红宝石首饰头面。
两个妹妹收到的礼物,则各是一副实心雕花金镯子和金项圈。
沈霁又道:“从今往后,你们的月银便按照将军府女儿的份例来,阿难一个月二十两纹银,桃夭和子衿各十两。”
顾娴愣了愣,连忙提醒:“寻常士族的千金,也不过每月三五两脂粉钱,二十两委实有些多了……”
沈霁笑了:“怎么,养这几个孩子,你还怕把我养穷了不成?放心就是,养女儿,我沈霁还是养得起的。”
养女儿……
裴道珠捧着沉甸甸的锦盒,心里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儿。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沈霁。
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这大将军更加亲近了。
只是……
“阿父”二字,还是喊不出口。
她望向两个妹妹,小家伙们彼此顾盼,虽然高兴,却也十分腼腆,谁也不好意思率先喊沈霁阿父。
许是瞧出了她们的羞怯,沈霁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改换称呼一事不必着急,今后叫我阿叔就好。毕竟到现在为止,我也未曾尽父亲的义务。”
裴道珠听着这些话,心里更暖。
她和阿娘、妹妹们,像是无人收留的猫。
如今沈大将军给了她们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家,她是真心感激。
顾娴又道:“你安心朝堂上的事,后院我自会打理妥当。月银一事算不得重要,我倒是想请几位女先生,教导桃夭和子衿琴棋书画。”
“呜!”
裴桃夭悲惨地哀呼一声:“阿娘,我可不可以不学琴棋书画呀?我想学刀枪棍棒,像大将军那样上阵杀敌!”
小姑娘奶声奶气,还学起戏台子上的武生,挥舞着稚嫩的小手摆出武打架势,瞧着十分可爱。
康姨娘臊了个满脸,紧忙把小姑娘抱到怀里:“你这孩子!”
厅堂里的人都被逗笑。
裴道珠含了一枚甘草糖,同样弯起眉眼。
这样的府邸,才是家吧?
请女先生的事,顾娴和康姨娘忙去了。
裴道珠闲来无事,正欲在园林里临摹秋景,枕星突然过来禀报:“姑娘,韦夫人带着韦朝露登门拜访,您见是不见?”
裴道珠捏着狼毫,嗅出了不善的气息。
她沉吟片刻,道:“让她们在花厅里等着。”
她故意拖延时间,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跨进花厅:“让姑母久等了。”
“阿难!”
花厅里没有裴云惜的身影。
韦朝露兴冲冲地走过来抱住裴道珠:“才一日不见,我就十分想念你。实在想得心痒难耐夜不能寐,于是特意打包行李过来小住几日。阿难,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厅堂里站了不少韦家的侍女,各自带着箱笼和包袱。
裴道珠:“……”
好家伙,锅碗瓢盆都带来了,这哪是小住几日,这分明是要长住的意思了。
韦朝露兴奋地左右张望:“对了,沈大将军呢?我怎么没瞧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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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76章 给她的偏爱和例外
裴道珠挑剔地上下打量韦朝露。
韦朝露今日仔细打扮过,妆容比平常更加精致艳丽,穿搭首饰也是精心搭配过的。
带着行李住进她家,还张口就问沈大将军,她打的什么主意?
韦朝露回过神,见裴道珠只看着她不说话,不禁骄傲地抬起下颌:“你瞅我作甚?”
裴道珠歪了歪头:“我瞅你怎么了?表姐今日美艳夺目,还容不得我多看两眼吗?”
一句话,把韦朝露哄得开开心心,急忙含羞带怯地捂住脸:“真的吗?”
裴道珠撇了撇嘴。
当然是假的。
建康城还没有哪个贵族女郎,敢在她面前称一句美艳夺目。
裴道珠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见韦朝露眉梢眼角透着些妩媚和期待,联想起她张口就问沈大将军,心底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只是那个念头太过荒诞。
她自己都不敢信。
她抱着戒备的心态,淡淡道:“我阿娘已经和裴家没有任何关系,你来我家小住,怕是不妥。不如我安排马车送你回韦家,免得你家人担心。”
“这就是表妹的待客之道吗?”韦朝露不悦,“我辛辛苦苦过来一趟,带着行李乘坐长檐车,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几乎整个建康城的人都知道我来你这里小住,你却要赶我走……大将军府,怎得如此小气?”
裴道珠:“……”
头一回无话可说。
原以为表姐是个笨蛋,今日看来,也不尽然,好歹还知道拿名声来要挟她呢。
她皮笑肉不笑:“表姐非要小住,我自然没有不欢迎的道理。枕星,带表姐去鸣泉院。”
鸣泉院距离主院最远。
她才不给韦朝露亲近沈阿叔的机会。
顺利住进将军府,韦朝露高兴的什么似的,来不及细想,立刻带着仆婢们,抬起箱笼和包袱,浩浩荡荡地去了鸣泉院。
裴道珠又低声吩咐枕星:“找几个机灵的小丫头盯着,别让她在府里乱来。”
枕星“诶”了声,连忙找人去了。
韦朝露住进鸣泉院,左右环顾,十分满意。
心腹侍女一边为她收拾闺房,一边忍不住道:“姑娘怎么这么高兴?奴婢瞧着,那沈将军岁数太大,和您并不般配……”
“你懂什么?”
韦朝露翻了个白眼。
她推开花窗,注视满园景致,小脸上是藏不住的野心:“起初,我也觉得沈将军年纪过大配不上我。可是阿娘告诉我,年纪并不重要,前程才重要。
“阿娘还说,与其嫁给年轻的世家公子,花时间等他步步高升,不如嫁给已经高升的人。直接享受累累硕果,岂不比亲自栽培树苗,要省时省力得多?”
侍女恍然:“原是如此。”
韦朝露轻哼一声,得意地掐下窗外的花。
她把玩着花朵,十分骄傲:“我阿娘是个有见识的奇女子,她说的必定都是对的。只要我听阿娘的话,就一定能成为大将军夫人,把裴道珠顾燕婉她们统统踩在脚底下!”
……
“韦朝露当真这么说?”
绣楼。
裴道珠手捧书卷坐在窗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枕星点点头:“小丫头们听得真切,确实是这么说的。”
“果实再甜,那也是别人辛苦栽培出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裴道珠合上书卷,“容貌才情一无是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勾搭沈阿叔。”
想她当初勾搭萧衡时,还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容色,且与他有一段旧情的缘故。
韦朝露可比她自信多了。
枕星担忧:“姑娘,咱们可要拦着她?或者,想个主意把她撵出去?”
“不怕。”裴道珠把书册放回书架,“她要自取其辱,咱们何必拦着?看笑话就是。”
少女成竹在胸,举止间仪态娴雅高贵。
枕星总是相信她的判断的,于是笑道:“对了,还有一事想跟姑娘说。早些时候管事那边收到十几封帖子,全是那些士族千金派人送来的,说是想来拜访您。”
裴道珠垂着眼帘,细白的指尖拂拭过一本本书脊,挑选自己想看的书。
她莞尔。
这可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那些士族千金,在裴家落魄后皆都瞧不起她,在她给萧衡做妾时,又瞧不起她却又羡慕她,如今她成了将军府的姑娘,她们倒是上赶着来献殷勤。
她想了想,道:“既然她们想来,那就都请过来好了。正值秋日,螃蟹肥美鲜嫩,桂花酒和栗子糕也值得品尝,不如就在府里设螃蟹宴招待。”
建康城的世家高门之间,最流行宴饮应酬。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高朋满座。
沈阿叔是武将身份,又是寒门出身,在朝堂上势单力薄,多筹办宴会雅集,结交高门权贵,对他而言总是好的。
裴道珠思量妥当,便让侍女取来笔墨纸砚,亲自撰写请帖。
……
白茶色的花草纸,拓印着金箔秋菊。
一行行簪花小楷跃然纸上,风雅飘逸。
望北居。
萧衡悠闲地坐在廊下,饶有兴味地翻看请帖:“她倒是有雅兴,竟弄出一场螃蟹宴……如何,她都请了哪些人,还是只独独邀请了我一人?”
问柳悄悄翻了个白眼。
独独邀请主子一人?
用脚想都知道不可能。
然而他只能温顺答道:“将军府第一次宴饮,意义非同寻常,自是邀请了众多士族郎君和女郎。只是在裴姑娘眼里,主子定然是最特别的那个,若是按照她的意思,肯定只愿意邀请您一人。”
萧衡轻嗤。
他睨向问柳:“别的没学会,献媚倒是学得精通。”
问柳嘿嘿笑着:“这不是跟裴姑娘学的嘛——”
话音未落,察觉不妥,他连忙闭上嘴。
萧衡把玩着请帖。
话是没说错的。
当初春日宴上相逢,裴家的小骗子对他百般献媚,一张嘴像是抹了蜜。
只是后来……
她变成了浑身长刺的蔷薇。
萧衡的眉梢眼角多了些阴霾。
他收了请帖,淡淡道:“我记得,彭泽那边才送了几筐好蟹过来,全给将军府送去,再把我初秋时亲手酿的那壶桂花酒也送去。”
问柳笑嘻嘻的正要去办,萧衡又叫住了他。
他道:“仔细叮嘱她,螃蟹可以与人分着吃,只是那壶桂花酒,只许她一人喝。”
裴家的小骗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不肯独独邀请他一人吃螃蟹宴。
可他的心很小,他不愿浪费时间跟那群腐烂的蛀虫打交道。
他亲手酿的桂花酒,舍不得给别人喝,只肯给她喝。
这是属于他萧衡的偏爱和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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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77章 裴家那小骗子分明爱他入骨
螃蟹和桂花酒送到的时候,已是黄昏。
裴道珠正在临窗作画。
听枕星说了萧衡差人送东西的事,她莞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枕星笑嘻嘻的:“螃蟹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壶桂花酒,却是郡公亲手酿制的。郡公特别叮嘱,桂花酒只许您一个人喝,不可以分给别人呢。”
“他能酿出什么好酒?”裴道珠嫌弃着,却还是搁下毛笔,在一旁的银盘中净手,“斟上一盏,我来尝尝。”
酒液倾倒,落进天青色的小酒盏里。
淡金色的佳酿,透着醇厚质感,融合了酒水的清冽和桂花的香甜,秋日黄昏里分外诱人。
枕星又准备了一碟栗子糕,再给房中掌上灯火,才退下去准备晚膳。
裴道珠端起酒盏嗅了嗅,试探性地尝了小口。
酒液绵甜,是很好喝的。
更何况还是堂堂萧家九爷亲手酿的酒……
裴道珠心情不错,喝完一盏,吃了半块儿栗子糕,又接着小酌起来。
窗外的日头逐渐西沉。
一轮皎洁的弯月从云层中跃然而出,天际群山黛色,宛如泼墨。
裴道珠趴在书案前,一壶桂花酿竟被她喝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半盏酒不小心被衣袖绊倒,酒液淋淋漓漓地洒了半张书案,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在整个寝屋里。
屋中灯火朦胧。
裴道珠揉了揉醉红的丹凤眼。
她支撑着坐起,对着窗外的山景凝望半晌,忽然握住毛笔,迷迷糊糊地在纸上挥毫。
不知过了多久,枕星进来唤她用晚膳。
挑开珠帘,就嗅到满室酒香。
她快步上前,吃惊地拿起空空如也的酒壶:“您把这一整壶酒都喝完了?!这可是郡公给您在螃蟹宴上喝的!这酒并非花酒果酒,后劲儿大着呢!”
裴道珠认真作画,不搭理她。
水墨在宣纸上蔓延。
最后一笔落下,她霸气地丢下毛笔:“拿去!”
枕星望向画卷。
看清楚了画卷上的内容,她忍不住笑了:“拿哪儿去?”
“给萧衡……”裴道珠双手捧脸,痴痴凝望窗外的月亮和星辰,“就说我很满意他的桂花酿,这幅画算是我的回礼。”
灯火在她的侧颜上跳跃。
少女睫毛卷翘,瞳孔朦胧,眼尾和面颊是牡丹花般的绯色。
乌青色的长发垂落至地,洁白的裙裾铺陈在青竹地板上,便是醉酒,也仍是风雅飘逸的绝美姿态。
枕星侍奉她也算久了,却还是被她的美貌迷得昏头转向,没想太多,捧起那副画轴,乖乖找人给萧衡送去。
望北居。
萧衡拿到画轴时,已是深夜。
他正要就寝,从问柳手中接过画轴,慢条斯理地展开。
宣纸洁白。
明月出于东山,山谷空幽寂静,蜿蜒不绝的青石台阶上,站着两个赏月之人。
郎君白衣胜雪指挽佛珠,女郎裙裾飘逸手提花灯。
天地浩大,宇宙无垠。
唯独他们依偎在一起,那盏花灯是纸上唯一的暖色。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画轴角落,题字如许。
萧衡看了许久,薄唇扬起轻笑:“还说不喜欢我……”
他瞧着,裴家那小骗子分明爱他入骨,恐怕已是难以自拔。
观摩了许久画卷,他对问柳道:“去转告她的侍女,嫁娶一事,着急不得。如今北伐未定,朝堂上战和两派相争厉害。我总得先稳住朝堂局势,再来娶她。”
问柳:“……”
讲道理,他是没看出裴姑娘倾慕他家主子的。
他提醒:“主子,这幅画是裴姑娘醉酒之后画的。”
醉酒之后画的东西,哪里当得了真?
萧衡不以为意:“正所谓酒后吐真言,酒后的东西,才是最真的。你只管传话就是。”
问柳偷偷撇了撇嘴。
他才不传那些嫁娶之类的话呢,没得给裴姑娘那边的人笑话!
……
将军府的螃蟹宴,正在紧张地筹备中。
裴道珠不敢怠慢,所有事都力求亲力亲为。
她忙得脚不沾地,韦朝露却过得相当闲适。
“今儿这身罗襦裙,倒是很衬我的新发簪。”韦朝露坐在妆镜台前,颇为得意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珍珠绞丝黄金簪,“如何,可比顾娴那个老女人娇美艳丽?”
侍女笑着恭维:“姑娘年轻美貌,自是比她强千倍百倍。奴婢刚刚打听过了,沈大将军就在园子里练武,咱们现在过去,定然来得及。”
韦朝露起身:“那就过去瞧瞧。把厨房熬的鸡汤带上,我亲手送给大将军,他定然会感动的。”
主仆俩拎了鸡汤,兴奋地往园子里走。
花园空旷处。
沈霁一袭黑衣,身段挺拔身姿敏捷,一把玄铁长刀在手中肆意飞舞,刀法是极好的。
顾娴坐在胡床上,笑着斟茶:“你今儿怎么得闲,来我这里吃茶?”
对面坐着的贵妇人,华服高冠美艳雍容,正是长公主司马宝妆。
司马宝妆接过她递来的茶:“你大婚那日,客人众多,也没顾得上说几句话。今儿得空,自是要登门拜访的。如何,沈霁待你可好?”
顾娴面颊微红,只垂下眼帘,轻轻捋了捋鬓角碎发。
司马宝妆见她如此,忍不住打趣儿:“定然是极好的,是不是?你俩身体都好,不如趁着还年轻,再生个孩子——”
“殿下!”
顾娴臊得不行,急忙打断她的话。
司马宝妆笑容更盛:“好了好了,不说了就是。”
姐妹俩正吃着茶,不远处突然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沈大将军……”
韦朝露亲自拎着食盒,打扮得娇艳隆重,正站在兵器博古架旁。
许是过于激动,她满眼都是沈霁,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吃茶的两人。
沈霁一套刀法正好操练完毕。
他冷眼睨向韦朝露:“作甚?”
韦朝露小跑着上前,娇羞地递上自己的小手帕:“正巧路过花园,瞧见将军操练刀法,不觉看得如痴如醉。将军的功夫真好,令朝露拜服!”
沈霁没接她的手帕。
这小姑娘死皮赖脸地住在他府上,瞧着就令人生厌。
他正欲叫人把韦朝露送回她自己的院子,韦朝露又道:“我本来是要去探望阿难的,还特意给阿难熬了鸡汤。只是看见将军舞刀,想起将军这些年镇守边疆的辛苦,不觉十分感动。这份鸡汤,我左思右想,不如留给将军,以便滋补身体。”
说着,便在侍女的帮助下取出那碗鸡汤,巴巴儿地呈给沈霁。
司马宝妆瞧着这一幕情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冷笑。
她故意抬高声音:“哟,今儿稀罕,本宫竟撞见蝙蝠身上插鸡毛了。”
顾娴不解:“怎么说?”
司马宝妆不怀好意地盯着韦朝露:“她算什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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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78章 你若承认,我就娶你
司马宝妆的声音很大。
韦朝露冷不丁注意到她们也在,又听见这些指桑骂槐的话,知晓自己行径暴露,面颊顿时绯红如血。
她捧着鸡汤,走开也不是,继续留下也不是。
尴尬地杵在那里半晌,她才勉强堆起笑容,上前恭恭敬敬地请安问好:“是我不好,竟没发现长公主殿下和舅母也在这里。”
司马宝妆轻笑一声:“是了,韦姑娘满眼都是沈大将军,哪里注意得到我们?”
韦朝露臊得面颊更红。
她只得小声解释:“我只是碰巧经过这里,瞧见大将军在练刀,因此想送些鸡汤给大将军补补身子,不是您想的那样……”
司马宝妆微笑:“说起鸡汤,本宫倒是有些饿了,拿来给本宫尝尝。”
韦朝露:“……”
她捧着鸡汤,双脚像是生了根般难以挪动。
这可是她命令小厨房花了很大功夫才烹制出来的鸡汤,为就是的牢牢抓住沈大将军的胃,给长公主喝那叫什么事儿?
司马宝妆挑眉:“哟,一碗鸡汤而已,可是为难你了?”
“不……不为难……”韦朝露笑容扭曲,磨磨蹭蹭地把鸡汤送到司马宝妆跟前,“殿下慢用……”
“拿来吧你。”
司马宝妆才不跟她客气,姿态优雅地品尝起来。
韦朝露咬了咬下唇,满脸都是不甘心,却仍怀着些许期待,频频朝沈霁那边张望。
顾娴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许是出于不忍,她隐晦地提醒:“你与阿难一般年纪,正是最好的年华,该有自己的判断力。长辈的话,也不全是对的,若是你阿娘让你做什么事儿,须得自己掂量掂量,莫要走岔了路。否则将来,悔之晚矣。”
韦朝露翻了个白眼。
裴道珠靠美色勾引九爷,全然不帮她,害她没能成功嫁给九爷。
如今她这舅母,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却也想像她女儿那样,要阻拦她的富贵路。
这母女俩,都见不得她好。
阿娘果然没说错,顾娴和裴道珠都不是好东西!
她皮笑肉不笑:“舅母说的是,我记下了。”
说完,她福了一礼,梗着脖子退了下去。
司马宝妆把汤碗放在案几上,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你与她说这些作甚?不过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到底是裴云惜没教好她,不是她自己天生就坏。更何况她和阿难是表姐妹,我瞧见她,总存着几分怜惜。”顾娴一手托着香腮,凝视前方花丛,“说起来,建康城一起长大的士族姑娘,枉死了好几位,如崔凌人,如薛小满。我每每想起,都觉难过。也不知是谁那么狠心,对她们下此毒手……”
司马宝妆也望向那些花丛。
雪白的秋菊,干净无瑕。
她呢喃:“是啊,是谁那么狠心,对她下此毒手……”
顾娴瞧她不对劲儿,关切道:“殿下?”
司马宝妆回过神,轻叹道:“想起凌人,不觉十分伤感。”
“凌人虽非你亲生,却也做了十多年的母女,自是有感情的。”顾娴递给她一块儿桂花糖,“说起来,当年茶茶早夭,我原以为你十分难过,可是才过半年,你就嫁去了崔家。不过后来,瞧见你和崔大司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我也为你高兴。只是没想到,你们一直没要孩子。”
桂花糖在唇齿间融化。
明明甜得发腻,司马宝妆却只尝到苦涩。
她握住顾娴的手,笑容依旧温柔:“凌人和元儿,虽非我亲生,却与我亲生无异。要不要孩子,又有何妨?”
她说着话,瞥向韦朝露离开的方向。
威严雍容的凤目里,隐隐藏着不善的气息。
……
转眼已是螃蟹宴那日。
萧衡到场时,远远瞧见裴道珠忙于接待各家府上的女眷,她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宾客之中,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等裴道珠稍事休息,他便悄然跟上。
偏僻的游廊拐角。
裴道珠坐在美人靠上,叮嘱侍女仔细把果盘端上。
萧衡安静地看着她。
少女梳高髻,穿一袭茶白色轻纱宽袖罗襦裙,削肩细腰,朱红色的系带飘逸风流,最是那冰肌玉骨,宛如琉璃雪铸,分明是个庸俗市侩到极致的人儿,偏偏生就了这么一副干净脱俗的躯壳,恰似那壁画上的龙女。
仿佛稍微触碰,便是亵渎。
裴道珠交代完琐事,口有些干,饮了半碗茶,眼角余光瞥见了萧衡。
她顿时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儿,浑身都透出戒备:“宴会设在那边,郡公走错路了。”
“专门来看你,怎是走错路?”萧衡不仅不以为意,还在她身边落座,“我竟不知,裴阿难爱慕我已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裴道珠浑身发毛。
她忍不住挪远些,嫌弃:“谁爱慕你如痴如醉?!”
萧衡挑眉:“自个儿做的事,自个儿忘了吗?”
裴道珠越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
萧衡从怀袖里取出那副画卷:“喏,你赠我的回礼。”
裴道珠好奇地打开画卷。
画上,她和萧衡漫步在山间的青石台阶上,正提灯赏月。
她笑了:“郡公自己画这种东西,却说是我画的……脸皮也忒厚了。你爱慕我可以直言,何必如此委婉?”
萧衡:“……”
小姑娘脸皮薄,不肯当面承认喜欢他。
他懒洋洋地收起卷轴:“爱慕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承认又何妨?”
他忽然抬起眼帘,正视裴道珠:“你若承认,我就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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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鸭
第179章
裴道珠也盯着他。
四目相对良久,少女率先笑出了声。
她起身,脊背挺直:“天底下那么多好郎君,我喜欢谁,也绝不会喜欢上你。萧郡公,你我之间缘分已尽,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她本欲离开,走出两步,又忽然转身。
裙裾回旋如风。
她微笑,倨傲地抬了抬下颌:“承认吧,昔日骄傲矜贵不可一世的萧家九爷,还是喜欢上了那个爱慕虚荣趋炎附势的女郎,是不是?萧衡,你输了。”
少女站在光影之中,像是一只打了胜仗的猫儿。
萧衡暗暗攥紧那副画。
明明手背暴起青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言语极尽从容:“我不过是收到这幅画,觉着某人可怜,好心来问一句。便是要娶你,也绝非是因你本人,而是冲着你背后的大将军府。你既不领情,那么我也不自作多情。今儿这螃蟹宴,我就不参加了。”
九曲长廊,弯弯绕绕。
他转身就走。
裴道珠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了咬下唇。
亏她还特意叮嘱厨房,给萧衡的那份螃蟹要挑最大的,桂花酒也要悄悄换成最好的。
真是白费心思……
然而她是绝不会挽留他的。
她轻哼一声,扭头往相反方向走去。
光影穿过游廊,跳跃在少女的裙裾上。
她无端想起去年金梁园里的那局三劫连环棋。
那时也是谁也不肯低头,谁也不肯认输,以致最终下出了一盘平局。
可是感情的事,和下棋又怎能相提并论?
感情里,两个太柔软的人没有办法在一起,两个同样刚硬的人,也很难走到一起。
她悄悄回眸。
郎君白衣胜雪高姿风流,独占江南七分灵气。
潇洒却又满腹算计,落拓却又锱铢必较,出身高门却偏偏痞坏卑鄙,看似循规蹈矩实则无视朝廷礼法,各种矛盾的性格,他萧玄策通通占了个遍。
而她爱貌,也重才。
萧玄策……
是她喜欢的模样。
可他的步履那么坚定,果然没有留下来吃酒席的意思。
所谓的求娶,更是轻佻至极。
裴道珠有些不服气,轻声:“反正……我是不会低头的……”
他爱她更好。
他不爱她,她也会自己好好爱自己。
裴道珠收回视线,也收起了所有的旖旎心思,果断地往宴会厅方向走。
萧衡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眸。
裴家的小骗子步履生风,白茶色的裙裾和朱红系带在风中肆意翻飞。
她没有挽留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般不挽留,令他莫名上头。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花神殿里,亲手为她绘制画像时,他是心动的。
以妾室之礼把她纳进门时,他是有着强烈的独占欲的。
可是心动也好,独占欲也罢,他仍旧舍不下脸皮,死乞白赖地向她剖白心意。
朝堂也好,战场也罢,他萧衡从未胆怯过。
可是面对一个深闺女郎,他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懦。
朝堂和战场,他都不怕输。
唯独在她面前,他怕极了一败涂地。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韦朝露身穿繁琐精致的红罗裙,端坐在妆镜台前梳妆打扮。
她仔细抿上口脂,对着镜子笑靥如花:“今日妆容甚美,想来一定能打动大将军。”
“可不就是?”小侍女笑嘻嘻地为她簪上金步摇,“您去参加螃蟹宴时,可要再带上一碗鸡汤?上回的鸡汤大将军没喝到,奴婢早上又特地吩咐厨房再熬一碗——”
“砰!”
韦朝露把木梳重重掷在妆镜台上。
她柳眉倒竖:“鸡汤、鸡汤,就知道鸡汤!这回我才不送鸡汤,没得又被长公主教训!”
小侍女惊吓不轻,连忙跪倒在地:“姑娘……姑娘想送些什么?”
韦朝露站起身。
她理了理宽大华贵的红罗裙,眼底流露出一抹野心:“送我。”
小侍女不解:“奴婢愚钝,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
韦朝露冷笑:“今儿将军府螃蟹宴,建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捧场。只要我和大将军生米煮成熟饭,凭我的身份,再加上那么多人亲眼目睹,大将军怎么也要娶我过门。到时候,我就是大将军夫人,谁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我看裴道珠还怎么猖狂!”
“这……”小侍女惊呆了,“夫人知道您的打算吗?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韦朝露脆声反驳,“我阿娘说了,只要能够达成所愿,无论用怎样的手段都不过分。我阿娘教我的道理,还能有错不成?”
她说完,翻着白眼离开了闺房。
小侍女急匆匆地跟着起身,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跟了上去。
绣楼外,秋高气爽。
柿树累累,红枫如血,南归的大雁慢悠悠地掠过高空。
韦朝露一袭红罗裙,步伐轻盈地奔向主院。
螃蟹宴热闹极了。
裴道珠游刃有余地游走的宴席上,把所有人都招待得妥妥贴贴。
宴席过半,她肚饿难耐,可她一贯以餐花饮露的风流雅士自居,不方便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对着肉食大快朵颐,便寻了个由头暂时离开厅堂。
躲到后院池塘边,枕星呈上装满珍馐美味的食盒:“为着一点名声,要这般委屈自己,姑娘这是何必呢?”
裴道珠揭开食盒:“凡人各有所爱,你家姑娘呀,如今衣食无忧富贵悠闲,于是就又爱上了那虚无缥缈的名声,你就成全她吧!”
枕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高兴时,她突然注意到池塘边缘的秋菊丛中,藏着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走过去,却是红色的裙裾。
她拨开花丛。
一具尸体,赫然藏在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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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80章 韦朝露之死
枕星被惊吓到,慌忙后退两步。
裴道珠捧着燕窝羹,好奇地往那边走:“怎么了?”
“您别过来!”枕星连忙挡在她面前,小脸仍是苍白的,“这里有具尸体……”
尸体……
裴道珠的心咯噔一下。
她放下燕窝羹,不顾枕星的阻拦,仍旧凑上前去查看。
拨开花枝和裙衫,这人大约是被溺死的,映入眼帘的面容在水中浸泡过一段时间,看起来惨白灰败又略显浮肿,可裴道珠仍旧熟悉至极。
她不敢置信地呢喃:“韦,韦朝露?”
韦朝露……
昨儿还好好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今儿怎么会突然死掉?!
是谁杀了她?
不过顷刻之间,裴道珠就想起了崔凌人和薛小满她们的死。
她面色凝重,仔细翻开周围的落花瓣,果然在尸体不远处找到了一枝白山茶。
她拾起白山茶细细凝视:“是花神教的人干的。”
“花神教……他们怎么又来了?”枕星有些慌乱,“前院还在举办螃蟹宴呢,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奴婢去通知将军和客人他们,姑娘您与奴婢一道,奴婢怕凶手没走远,此地仍旧危险……”
她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裴道珠一把拽住她。
她紧紧盯着韦朝露,娇艳的小脸平静得可怕。
她低声:“不可向任何人透露,韦朝露死在了将军府。”
枕星的瞳孔微微缩小:“姑娘这是何意?”
“她这段时间寄住将军府,若是死在这里,无论凶手是不是花神教,裴云惜最后都会找将军府的麻烦,她毕竟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人。”裴道珠咬了咬牙,“得把她送出去。”
枕星惊呆了:“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阿娘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家。”裴道珠捋起宽袖亲自上阵,“你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快过来帮忙,把她的尸体从后门弄出去。”
枕星咽了咽口水。
她一贯知道她家姑娘胆识过人,却没想到,居然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然而她家姑娘做的决定,必定都是对的。
她没有迟疑,立刻上前帮忙。
将军府后门,正对着一条偏僻的小巷。
小巷尽头,就是秦淮河畔。
主仆俩把韦朝露的尸体放在河边芦苇林中,枕星拧巴着小脸:“如此就可以了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裴道珠的额角满是细密汗珠。
她盯着韦朝露,神情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当初和表姐一起,乘坐长檐车去金梁园小住的情景。
这才过去多久,当初在金梁园里相聚的姑娘们死的死散的散,十大世家的嫡长女,竟然死了四个……
总觉得,自己也身处那张恐怖的迷网之中。
她正出神,一道人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不知跟了主仆俩多久,唇角还噙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容。
怀间的麈尾,危险地轻轻甩动。
他踏着素履正要上前,另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道珠妹妹……”
萧荣怔怔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道袍人影蹙了蹙眉。
似是不方便再动手,他悄然消失在原地。
裴道珠被萧荣的突然出现惊了惊,下意识后退两步:“萧荣?”
“我刚刚在将军府后花园,瞧见你和侍女把韦朝露一路拖到了这里……韦朝露她……”萧荣脸色凝重,“她死了?!”
裴道珠暗道麻烦。
给谁看见不好,偏偏给萧荣看见了……
她故意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解释道:“荣哥哥,凶手并非是我,我只是,只是怕给将军府带去麻烦,所以才……”
“我知道凶手不是你。”萧荣正色,“但道珠妹妹擅自挪动尸体,会给破案增加难度。更何况虽然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可若是让韦家人知道,只怕会怀疑妹妹……这可如何是好?”
裴道珠挑了挑眉。
倒也听明白了萧荣的弦外之音。
萧荣在威胁她。
她故意不拆穿他,害怕道:“我从未遇见过这种事,荣哥哥定要帮我才好!”
萧荣忍不住悄悄弯起唇角。
从前的裴道珠,是多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啊!
如今被他拿捏了把柄,还不是要乖乖地求他?
视线掠过少女的浑身上下。
少女削肩细腰,看似清瘦,实则窈窕有致,再加上那一身冰肌玉骨和娇艳的脸蛋儿,在罗帐中赏玩起来,不知该是何等销魂。
裴道珠是个人间尤物,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
只可惜,被九叔捷足先登了。
虽是别人玩剩下的,但他还是喜欢。
他故作犹豫:“道珠妹妹是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吗?然而韦家不是小门小户,若是给韦家人知道,只怕会给我招来祸端……”
裴道珠歪了歪头。
萧荣也才弱冠之年,生得清秀英俊,可注视她的目光却充满欲望,宛如快要溢出来的油脂,令人莫名恶心。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款款走近萧荣,仪态都是风情。
她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低语:“一直以来,都辜负了荣哥哥的深情,阿难十分愧疚……明儿夜里三更时分,我在秦淮河胭脂渡口租一艘画舫,单独请荣哥哥吃酒。”
香软的气息,在萧荣耳畔沉浮。
深更半夜,单独请他吃酒。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萧荣整个骨头都酥软了。
他想象着明天夜里的旖旎,欣喜若狂地望向裴道珠:“当真?”
裴道珠面露羞赧:“荣哥哥肯赴约吗?”
“当然!”萧荣答应得爽快,“咱们快离开此地吧,别给旁人瞧见了。尸体晦气,道珠妹妹也该离远些才是。”
裴道珠乖巧温顺地点点头,随他一道往回走。
进了将军府,萧荣喜气洋洋地去男眷席上了。
枕星这才担忧地望向裴道珠:“姑娘?”
裴道珠面无表情,眼底隐隐藏着杀意:“放心,不会乱来。”
她厌恶萧荣很久了。
既然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不介意送他下地狱。
毕竟,为了风流潇洒花前月下,萧荣定然不会把明天夜里的邀约告诉任何人,他单独赴约,对她而言是很方便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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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