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屋子里的尸体
螃蟹宴正热闹着。
裴道珠行至女眷席上。
远远的,她就听见裴云惜阴阳怪气:“诶唷,到底是将军夫人,连身上的衣料都跟我们不一样,真羡慕啊!只是沈将军如今年过三十膝下无子,你得想办法尽快给他生个儿子才是……也不知道生不生得出来,你嫁给我阿兄那么多年,都没能诞下个儿子……实在不行,得考虑纳妾……”
她摇着团扇说着风凉话,眉梢眼角都是戏谑。
裴道珠面色清寒。
她很清楚,姑母这番话,是在为将来韦朝露上位提前铺路。
只可惜……
韦朝露已经不在了。
她假装无事地上前,含笑落座:“姑母在说什么?”
“在说你阿娘生孩子的事儿。”裴云惜津津有味,“你阿娘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要生个儿子,可得抓紧。说起来,顾娴,沈将军肯娶你真是一桩稀罕事,只是这将军夫人的位置,也不知道你坐不坐得长久……”
她说话难听。
顾娴面色难看:“坐不坐得长久,不劳韦夫人操心。”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裴云惜笑容更盛,“你我曾是姑嫂关系,怎么,现在我连关心你都不成?莫非是当了将军夫人,瞧不起我了?诶,你们大伙儿瞧瞧她,她竟看不起人!”
顾娴蹙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干嘛板着脸呀?”裴云惜打断她,“开个玩笑都不成?你也忒小气了!”
面对这种死乞白赖的人,顾娴无话可说。
裴道珠未曾出头。
韦朝露死了。
裴云惜再得意,也得意不了多久。
她垂下眉眼,安静地斟茶。
茶未斟满,管家火急火燎地奔进厅堂: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韦姑娘,韦姑娘她没了!有船夫发现她溺死在了河边!”
厅堂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扑通”一声,裴云惜手里的团扇掉落在地。
她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也彻底僵住。
她霍然起身,厉声质问:“哪个韦姑娘?!”
裴道珠端起清茶,平静地吹了吹茶汤。
除了韦朝露,建康城里还有哪个韦姑娘?
管家喘着气儿,未及回答,裴云惜惊慌失措地左右环顾,没瞧见自己女儿的身影,顿时发疯般冲出厅堂,尖声呼喊:“露露!”
众人都有些失态,纷纷起身追了上去。
顾娴紧紧牵住裴道珠的手:“阿难……”
原本热闹的螃蟹宴,已是人去楼空。
秋日的乌云遮蔽了太阳,厅堂里的光影也变得阴暗。
顾娴面色苍白:“从崔凌人开始,到薛小满,到郑翡,再到如今的韦朝露……阿难,我总觉这一切都不对劲,只怕将来你也会……”
她心思细腻,比多数人都提前察觉到了这些谋杀案的规律。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许会遭遇不测,她就不敢再往下细想。
裴道珠安抚般反握住顾娴的手。
她阿娘的猜测都是对的。
岂止是她,连谢南锦也被花神教的人盯上了,只不过对方未曾得手罢了。
“你就是想太多。”
端扬的声音忽然传来。
长公主司马宝妆华服高冠,在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踏进厅堂。
她示意侍女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道:“今儿府里有事耽搁,来迟了。刚进门,就听见韦朝露溺毙的消息。要我说,韦朝露不是盏省油的灯,她没了,反倒是好事,省的整天惦记你家夫君。”
顾娴提醒:“殿下,她还只是个孩子……”
“十九岁的大姑娘,算哪门子孩子?你十九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操持整个裴府,偏她还小!”司马宝妆丝毫不把韦朝露的死放在心上,“我前两日新得了好几两血燕窝,想着你这些年气血亏损,特意给你送了来。现在就叫丫鬟煮燕窝去,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裴道珠见有长公主陪着娘亲,便先行告退。
穿过游廊,枕星匆匆追了上来:“奴婢悄悄去河边看了看,大家都守在那里,已经有官府的人介入了。韦夫人哭闹得厉害,好歹暂时没把矛头指向咱们府上。咱们处理得干净,应当瞧不出端倪。”
裴道珠快步朝闺房走:“韦朝露死了,她的侍女去了何处?”
枕星亦步亦趋,眉头紧锁几分:“这……好像一直未曾瞧见她的侍女。”
裴道珠的脸色更加清寒。
快走到闺房时,枕星小心翼翼道:“若是遗漏了那名侍女,交代出韦朝露是死在大将军府的,那可就糟糕了。姑娘,可要派人暗中查找?”
裴道珠推开房门。
跨进门槛的脚,微微顿住。
她盯着屋内的情形:“不必了。”
枕星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精致风雅的闺房,正吊着一具尸体。
虽然尸体的面容青紫肿胀,但枕星仍旧认出这是韦朝露的侍女。
她咽了咽口水:“她竟死了……凶手……凶手为何会把尸体吊在您的屋里?”
裴道珠沉默。
大约……
是警告和挑衅吧?
她曾从花神教手中逃跑过两次,这种行为无疑触怒了对方。
廊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裴道珠踏进屋里,示意枕星掩上门,把尸体放下来。
枕星忙活的功夫,窗外已经淅淅沥沥地落起大雨。
今秋的第一场雨,整个天色都黯淡下来,园林里的芭蕉簌簌作响,轻寒湿气顺着雕窗蔓延进来,屋子里泛起莫名的寒意。
裴道珠立在窗边。
她凝望满园吹落的枫叶,崔凌人、薛小满等人的面容,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天际处黑色的乌云剧烈翻滚,像是即将逼近的灾难。
什么时候……
会轮到她呢?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隐约记起谢南锦大婚那天,她在城郊被追杀的情景。
当时想杀她的花神教信徒,穿一袭白衣,手里握着麈尾。
她用匕首戳伤了他的左肩,不顾危险跳下马车,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麈尾……山水香……对方的身份是道士吗?”
裴道珠轻声呢喃。
乌云翻涌,雪白的闪电划破苍穹,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
裴道珠蓦然想起跳下马车之后,那个信徒在风中的喟叹:
——裴家的姑娘,都这么聪明吗?
他为什么要用“都”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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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82章 藏在卧榻底下
枕星仔细检查了侍女的尸体:“脖子上有深浅不同的两道淤伤,应是被勒死的,勒死之后,凶手才把她的尸体吊在姑娘房里……”
她分析着,却没见裴道珠有所反应。
她望去。
裴道珠点燃几盏灯火,坐到书案前,认真地铺纸研墨。
枕星愕然:“姑娘,这房里还有一具尸体呢,您也忒淡定了……您在写什么?”
“给我二姐姐写信。”裴道珠提起狼毫笔,蘸了蘸墨汁,“想问些事儿。”
她大姐姐远嫁他乡,山水遥远车马缓慢,已经数年未曾回建康。
贼道士口中的“裴家姑娘”,恐怕是她二姐姐裴道湘。
二姐姐是父亲在家中唯一不敢招惹的人。
看起来冷情冷性,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然不爱花花草草,虽是女儿家却我行我素一心向道,尚未及笄就跟着云游道人离开乌衣巷,去深山里的道观修行,家人拦都拦不住。
裴道珠在纸上写满疑问,又仔细封好信封:“地址还是多年以前的,那座道观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若是不在,天下那么大,该去哪儿找她?”
窗外雨打芭蕉。
枕星惆怅地捧着小脸:“姑娘,您快瞧瞧那具尸体吧,咱们现在可要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把她藏在屋里,任由她发霉发臭吧?”
裴道珠转身。
她盯着侍女的尸体,烦恼地揉了揉额角。
阿娘嫁进将军府,她本以为能从此过上富贵悠闲的日子,没想到,如今还得和尸体打交道,她也算是建康城士族女郎里面头一人了。
她吩咐道:“先藏在卧榻底下,明儿请宝屏斋的人从后门悄悄进来,送去外面葬了。”
枕星:“……”
她目送裴道珠去梳洗更衣,又望向地板上的尸体,忍不住嘴角抽搐。
藏在卧榻底下……
她家姑娘夜里能睡得安稳吗?
次日。
韦朝露终究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她的死并没有在全城掀起轩然大浪,只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不安的阴霾,却悄然笼罩了所有世家。
顾娴担忧裴道珠,用午膳时忍不住连连叮嘱:“最近几天还是少出门为好,将军府里养着许多侍卫,能护阿难周全的。”
裴道珠眉眼弯弯地点头:“谢谢阿娘,我会当心的。”
康姨娘侍奉顾娴用膳,感慨道:“我听说韦家乱了套,韦夫人中年丧女痛苦不堪,昨夜在府上寻死觅活,今儿天还没亮,又突然跑到秦淮河边,说是要找女儿,竟像是魔怔了。”
裴道珠安静地吃着燕窝羹。
不知怎的,明明是自己的姑母,她却没怎么感到心疼。
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过薄情,顾娴转过头来:“韦朝露下葬那日,我陪你去韦府吊唁。到底是你的表姐,该去送最后一程的。”
裴道珠温顺地点点头:“是,阿娘。”
顾娴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阿难样样都好,心地善良,循规蹈矩,乖巧听话。天底下,谁会不喜欢我们小阿难呢?”
裴道珠软软地靠在顾娴肩头,语气撒娇而亲昵:“阿娘……”
枕星默默低下头,简直没眼看。
从前她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是后来姑娘的一系列行为,全然颠覆了她的认知。
心地善良,循规蹈矩,乖巧听话?
不存在的!
她家姑娘,那可是能把别人尸体藏在卧榻底下过夜的女人!
是夜。
裴道珠等家里人都睡下了,才带着枕星,悄悄从将军府后门离开。
后门的婆子一早就被她买通,提前给留了门儿。
宝屏斋的掌柜也派了马车等在巷弄里接应,瞧见主仆俩出来,便载着她们直奔秦淮河胭脂码头。
胭脂码头是秦淮河一带,脂粉味儿最浓的地方,沿河停泊着无数描金漆红的画舫,有达官显贵在自家船上寻欢作乐,也有作为风月场所的楼船。
马车徐徐停下。
裴道珠扶着枕星的手下了马车。
虽然已近三更天,成百上千艘画舫却依旧灯火通明,各种乐器弹奏着靡靡之音,伴随着歌姬们娇美柔软的唱曲儿,漂浮在流光溢彩的河面上。
河风送来的并非是芦苇的清香亦或者河腥味儿,而是浓浓的脂粉香。
裴道珠深深呼吸了一口,轻声道:“我要的画舫呢?”
宝屏斋掌柜恭敬地指向不远处:“那艘便是姑娘要的画舫,是以宝屏斋的名义买下的小货船,之后又连夜精心改造成了画舫。等明儿天亮,再改回货船,绝不会有人怀疑到姑娘头上。”
裴道珠望去。
小画舫停在水畔。
船身红漆精致,点着数盏昂贵的明珠灯,四面垂落细密的紫竹帘,帘幕底下依稀可见露出来的天青色袍裾,应是萧荣已经到了。
裴道珠摸了摸藏在怀袖里的匕首。
匕首泛着凉意,一如她的心。
她轻声:“带我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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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83章 今夜,就别再错过了吧?
一叶扁舟缓缓靠近画舫。
枕星目送裴道珠跨出步子,不禁担忧地皱起小脸:“姑娘,真不让奴婢跟着吗?”
裴道珠稳稳当当落在画舫上,回眸笑道:“放心。”
她挑开竹帘。
船坞内灯火煌煌,地面铺着讲究的苇席,食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最是那内室的一方卧榻,特意垫了洁白如雪的羊绒毯,一双丝绸靠枕立在榻上,鸳鸯交颈的刺绣团花更添几分旖旎暧昧。
仿佛今夜这画舫上,将发生什么风月之事一般。
她福了一礼:“荣哥哥久等了。”
萧荣正等得着急,见她进来,连忙故作耐心:“我也才刚到一会儿。”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
她正解开兜帽斗篷挂在木施上,她内里穿一袭茶白色罗襦裙,灯影下飘逸而又高洁,一截红绳简单地束在发尾上,随着她跪坐下来,青丝曳地,温婉风雅。
灯火落在她的面颊上,堪堪如玉宛如明珠,偏那樱唇娇艳欲滴,便是不施脂粉,也雍容华贵倾国倾城,她天生就是那种秾艳迫人的美。
人间富贵花,大约便是如此了。
裴道珠扫了眼食案。
各类小菜和美酒,都还未动。
她微微一笑,亲自挽袖为萧荣斟酒:“今夜这宴席,是阿难特意为荣哥哥布置的。这壶竹叶酿味道清冽特别,荣哥哥尝尝。”
萧荣怔神。
今夜的裴道珠,倒是令他想起了当年的裴道珠。
那时,她也是如此这般温婉乖巧。
他心中熨帖,从容地接过她斟的酒:“当年与你定亲,我不知道有多欢喜。后来阴差阳错娶了别人,这两年我过得十分痛苦。目睹你被九叔霸占,我更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裴道珠:“……”
她瞧着萧荣分明比两年前胖了些,不知道哪门子的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她懒得拆穿他,盯着他喝了那杯酒,又殷勤地斟上一盏:“我年少无知,错以为荣哥哥是坏人,九爷是好人,又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当了他的侍妾。每每见到荣哥哥,都心生悔意,因此总对荣哥哥横眉冷对……如今误会解开,我心里也十分高兴。”
美人低眉敛目,温顺谦卑。
哪还有从前的飞扬跋扈?
果然,捏着别人把柄的滋味儿,就是妙极。
萧荣一颗春心当真是蠢蠢欲动,恨不能立刻把她搂进怀里好生亲近一番。
他喉结滚动,忽然伸手握住裴道珠的手:“阿难,咱们已经错过太多……今夜,就别再错过了吧?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绝不会叫顾燕婉欺负了你……”
他深情款款,诉说着绵绵情意。
说话之间,已经倾身依偎了过来。
裴道珠强忍恶心,抽回自己的手。
她又把新斟满的酒送到萧荣面前:“荣哥哥不必多言,我都明白的……荣哥哥吃酒。”
美人娇艳欲滴,小意温柔。
萧荣只是看着她的脸,都要醉上三分。
她斟的酒,他岂有不喝的道理?
他盯着裴道珠的脸,就着她的手,痛饮了那杯酒。
裴道珠笑容更盛,又为他斟上酒。
她提前吩咐人,在酒水里混合了迷药,这几杯下肚,保管萧荣不省人事。
果然——
萧荣按了按额角,失笑:“平日里酒量颇好,怎的一到道珠妹妹跟前,就不会喝酒了?妹妹倾城之姿,便是不喝酒,我瞧着也要先醉上三分……”
裴道珠保持微笑。
死到临头了,还要故作风流地调戏她。
她在心里默数着数,数到第三下时,萧荣果然应声倒下。
裴道珠敛去了眉梢眼角的温柔,瞳孔里藏满了凉薄冷意。
她从怀袖中取出匕首。
轻轻拔出,刀刃寒光迫人。
她又望向人事不省的萧荣。
“荣哥哥,我也不想就这么送你上路,只是我天生不喜欢被人威胁……要怪,就怪你自己多事。更何况这辈子,总是你对不住我在先的……”
裴道珠的瞳色又冰冷几分。
只是她这辈子还从未主动杀过人,她做了半刻的心理准备,才狠狠咬牙,往萧荣的脖颈上扎去——
“我倒要瞧瞧,是哪个狐狸精勾引荣哥!”
狠戾而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船外传来。
“顾燕婉?”
裴道珠怔住。
画舫轻微晃动,应是顾燕婉带着人上船来了。
裴道珠暗暗锁眉,又望向昏迷不醒的萧荣,错过今夜,再想下手可就麻烦得多。
然而眼看顾燕婉即将闯进来,她实在来不及收拾杀人之后的现场,只得被迫放弃谋杀萧荣灭口的计划,快步从船室另一头离开。
她直奔船尾,毫不犹豫地跃进秦淮河里。
顾燕婉杀气腾腾地冲进船室:“贱人,给我出来!”
她四面环顾,然而船室里却只剩下酒醉不醒的萧荣。
侍女仔细检查了船室,指着后门道:“定然是从这里溜走了!”
“给我查!”顾燕婉怒不可遏地落座,狠狠拍了下食案,“好好的士族公子,竟半夜逛起青楼画舫来了!我倒要瞧瞧,那狐媚子长什么样,能把荣哥迷得神魂颠倒!”
也是巧。
她今儿原本是要回娘家的,只是阿娘去拜访友人不在府中,因此她转头又回了萧府。
谁知,府里却不见了萧荣。
她抓了萧荣的小厮仔细询问,才知道萧荣跟美人约在了秦淮河畔,因此连夜追了过来。
侍女称是,急急忙忙地带着人去查了。
萧家在建康一带颇有威望。
听说萧家的少夫人要查一个逃跑的狐媚子,秦淮河上的所有画舫都相当配合。
裴道珠在水中游了一段距离,实在游不动了,又不敢贸然上岸,只得借着船楼的阴影,趴在一座楼船的悬梯旁稍事歇息。
她紧紧抓着悬梯,懊恼地盯着远处那艘画舫。
顾燕婉当真碍事……
若是叫她发现自己,那可真要名声扫地了。
她正琢磨着出路,正上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嗤。
裴道珠一个激灵,仰头望去。
倚在船舷边的郎君,白衣胜雪手挽佛珠,垂着带笑的丹凤眼,宛如看戏般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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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拿什么谢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裴道珠脑海中蹦出四个字——
阴魂不散。
她难堪地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郡公还真是阴魂不散——不是,还真是神通广大无处不在啊。”
萧衡倚在船舷边,悠闲道:“不及裴阿难有雅兴,毕竟深更半夜在秦淮河游泳这种事,寻常士族贵女没十年八年的脑瘫是做不出来的。”
裴道珠:“……”
果然毒舌!
她咬牙切齿:“拉我上去!”
萧衡笑意绵绵:“凭什么?凭你对我龇牙咧嘴,还是凭你对我颐指气使?”
裴道珠掩住小嘴。
她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仪态娴雅如临水照花”这种修饰词才适合她,“龇牙咧嘴”这种词儿,用在顾燕婉身上,都该用在她身上。
远处传来萧家奴仆们搜人的呼喝声。
念着有求于人,裴道珠好歹放低了姿态,柔声道:“玄策哥哥菩萨心肠,今夜就帮我一回呗?大不了改日,我请哥哥吃酒就是。”
萧衡捻着佛珠。
裴家的小骗子就是这副性子,没事的时候唤他“郡公”,有事儿求他,就变成了“玄策哥哥”。
多么虚伪。
远处搜人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萧衡还是朝裴道珠伸出了手:“上来。”
裴道珠忍不住绽出笑容。
她搭住他的手,利落地攀上船楼。
到底是萧衡的船楼。
楼里设置风雅齐全,甚至还准备了专门沐身的汤池。
裴道珠浑身湿透,仔细盥洗了一番,又换上侍女一早准备好的衣衫。
侍女笑眯眯地侍奉她更衣:“船上没有适宜姑娘的新裙,只有这身道袍是崭新的,只能请姑娘将就。”
道袍洁白干净,但过于宽大。
裴道珠穿上,暗道大约是萧衡的衣裳。
她用剪刀裁去过长的袍裾,又拿腰带束紧腰身,才觉合体许多。
步入楼船内室,青铜高脚鹤的烛灯燃得明亮,萧衡正在灯下读书。
郎君风流高姿,手捧书卷低垂眉眼时,很有几分人模狗样。
裴道珠欣赏了片刻,想起这厮的斑斑劣迹,又嫌弃地撇了撇嘴。
她在食案边落座,拿起一块蟹黄糕正要果腹,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响。
男子的呼喝声尤其嚣张:“萧家少夫人捉拿狐狸精,你们是谁家的船,还不给我把门打开!可是把那狐狸精藏在了里面?!”
裴道珠望向萧衡:“玄策哥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可得帮我才是。”
萧衡闲适地翻了一页书:“让你上船,你拿酒席谢我。在他们眼皮底下藏起你,你又该拿什么谢我?”
说着话,屋外的人已经强盗似的闯了进来。
裴道珠暗暗咬牙,只得放下蟹黄糕,跪坐到萧衡身边:“玄策哥哥!”
萧衡抬起眼帘。
少女明明容貌娇艳,却穿着雪白出尘的道袍,乌青色长发垂落至地,肌肤如凝脂似的通透白腻,最那是嫣红如花的唇瓣,看一眼便觉砰然心动,恨不能一亲芳泽。
纯与欲,在裴家小骗子的身上融合得十分完美。
他似笑非笑:“拿什么谢我?”
“砰!”
重重一声响。
顾燕婉的打手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
裴道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顾一切地捧住萧衡的脸,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萧衡怔住。
四目相对。
裴道珠眼神凶悍。
可那唇瓣,却是温软的。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已是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
萧衡的眼神由错愕化作轻笑,随即扣住裴道珠的脑袋,逐渐反客为主,似征服也似攫取,肆意他想得到的一切,只是细微之中又透着些雄性所独有的刻意讨好,像是要从身到心去征服怀里的这个尤物。
顾燕婉的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堂中点着青铜明灯。
书案横陈,书卷跌落满地。
那名满建康的萧家九郎,把美人儿摁在书案上,正肆意索取芳泽。
美人儿青丝曳地,随着夜风吹进来,两人洁白的宽袍飘逸翻飞,犹如神仙眷侣。
一群人看呆了。
正傻愣愣杵在原地时,萧衡缓缓抬起眼帘。
他面容绝美,然而丹凤眼却泛着红,狠戾霸道的模样,像是被打搅了进食的野兽,随时会撕碎这群擅闯进来的人。
只一眼,便吓得那群人肝胆俱碎。
为首的男人咽了咽口水:“九……九爷……不知九爷在此,惊扰了您的雅兴,告辞,告辞……”
不敢再多看一眼,他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确定人走以后,裴道珠挣开萧衡。
她蹙着双眉,嫌弃地抬起衣袖擦了擦唇瓣:“离我远些……”
“哟,”萧衡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利用完了,就把我一脚踹开?裴阿难,建康城里,我再没见过似你这般薄情的女子!”
裴道珠拂开他的手,端起那盘蟹黄糕,继续细嚼慢咽。
萧衡欣赏着她吃东西的姿态:“谋杀萧荣不成,反被顾燕婉当成了秦淮河上的莺莺燕燕,有趣……”
裴道珠诧异地望向他。
萧衡淡淡道:“我想知道的事,自然能知道。韦朝露的尸体,是你运到河边的吧?”
裴道珠舔了舔唇边的糕点碎屑。
鲜香的蟹黄糕,似乎变得索然无味。
她低声:“你如何知道?”
“韦朝露死后,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花神教,因此亲自去了河边勘察。韦朝露是溺毙的,然而芦苇丛里,没有一行脚印通往河边。由此可以判断,韦朝露并非死在秦淮河边,第一案发现场,当是别处。而最近的水源,是将军府后花园的池塘。”
郎君声音徐缓,有节奏地轻抚那串翡翠佛珠,似是觉得此案有趣,薄唇还噙着微笑。
见裴道珠面不改色,他继续道:“你对萧荣不感兴趣,肯半夜来见他,定然是因为他抓住了你的把柄。而把柄,大约就是他亲眼目睹你搬运尸体。然而我所认识的裴阿难,绝非坐着等死的人,你想杀他灭口,所以半夜赴约,是不是?”
烛火静谧。
萧衡字字句句,都分析在了点子上。
裴道珠笑了起来。
她把没吃完的蟹黄糕放在盘子里,拿手帕擦了擦指尖:“我确实想杀萧荣……如何,伤害萧氏子弟,郡公可是要缉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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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85章 你以为,你在跟谁争女人?
萧衡面无表情。
他才不会为了萧荣那个蠢货,去罚自己未过门的小娇妻。
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拿过另一盘冰糖桂花糕,推到裴道珠手边:“下次遇见这种事,直接跟我说就好,你不必亲自上阵,没得弄脏了手。”
裴道珠挑剔地看了眼桂花糕,又更加挑剔地看了眼萧衡:“跟你说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为了我,逼萧荣闭嘴不成?”
萧衡没有回答。
裴道珠轻嗤:“郡公,你我都不是好东西,你又何必装什么情深义重?”
“时辰不早,我该回家了。”她起身要走,临行前不忘拿起一块桂花糕藏进怀袖,“总而言之,今夜多谢郡公出手帮忙,来日必定报答。”
萧衡挑眉:“救你上船时,你曾说设酒席款待我,裴道珠,你的酒席在何处?”
裴道珠振振有词:“来日吧,郡公等着就是。”
“来日,是哪日?”
“来日就是来日,郡公问那么仔细作甚?便是搭建房屋也得挑选良辰吉日,我总得回家翻看黄历不是?”
裴道珠说完,敷衍地福了一礼,径直出了船楼。
雪白的道袍袍裾,消失在珠帘外。
萧衡懒懒地单手托腮,压低的眉眼透出些戾气。
心知肚明,他这是被裴家小骗子放鸽子了。
半晌,他发出一声轻嗤。
虽有怨气,他总不能找裴道珠撒,她毕竟是他心仪的深闺娇娘。
他把玩起一柄玉如意,掀起眼皮,淡淡吩咐:“去把萧荣带过来。”
……
萧荣被问柳带人捉来的时候,仍旧死鱼似的不省人事。
问柳盯着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萧荣,蹙了蹙眉头,毫不犹豫地拿来一桶水,径直泼在他脸上。
萧荣惊呼一声,立刻仰坐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理了理湿透的衣衫,注意到四周寂静的诡异,连忙抬起头——
萧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荣一个激灵,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作揖行礼:“九叔……”
萧衡语气闲适:“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九叔?”
萧荣垂着脑袋,一颗心乱跳如鼓点。
他分明在和道珠妹妹花前月下泛舟河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九叔的船楼里?
道珠妹妹去了何处?
他满肚子疑问,又不敢贸然询问萧衡,只得规规矩矩道:“九叔是长辈,侄儿岂有不敬重的道理?不知侄儿犯了什么错,让九叔如此动怒……还请九叔指教。”
萧衡瞥了眼问柳。
问柳立刻把裴道珠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声色俱厉道:“裴姑娘是九爷的人,也轮得到荣公子威逼利诱?再有下次,九爷定不轻饶!”
萧荣深深低着头。
道珠妹妹分明已经和九叔毫无瓜葛,怎么兜来转去,又成了九叔的人?
建康城里多少郎君盯着道珠妹妹,个个怀着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偏偏他倒霉,成了被九叔训斥的第一人……
他满心不服,声如蚊蚋:“道珠妹妹已经不再是九叔的小妾,侄儿与她泛舟赏景,不知有何不可?更何况……道珠妹妹在今夜亲口说了,她心仪我。”
问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好家伙,荣公子完全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呀!
他忐忑地偷偷瞥向萧衡。
萧衡似笑非笑。
分明是风流高姿的君子模样,笑起来时却莫名瘆人。
他慢慢把玩玉如意:“你说……她心仪你?”
“正是。”萧荣鼓起勇气跪倒在地,“道珠妹妹还说,是在九叔的威逼利诱之下,才被迫当了你的妾室,那段时间很是痛苦,一直后悔不已。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九叔和道珠妹妹并非良配,为何不允许侄儿和她在一起?侄儿与她郎情妾意,还望九叔成全!”
他以头贴地,长跪不起。
青铜烛台里的灯火,微微跳动。
映照着书案边的白衣郎君,光影错乱之中,宛如半佛半魔。
问柳擦了擦额头的汗,默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船室寂静。
萧荣原本怀着莫大的勇气,然而越是僵持,越是感觉上方的压迫感逐渐变强,无形的阴云笼罩着他,仿佛要把他彻底摧毁。
他咽了咽口水,抬起可怜巴巴的脸:“侄儿对道珠妹妹朝思暮想,为她彻夜难眠,求九叔成全侄儿……”
裴道珠啊,真正的人间尤物。
他每每瞧见,都恨不能把她拉入帐中好生疼爱。
为着她,就连还算貌美的顾燕婉,在床笫间也都变得味同嚼蜡毫无风情。
这辈子,不睡上裴道珠一回,他萧荣便算是枉做了男人!
萧衡睨着他。
成全他?
那谁成全自己?
他脸上的笑容又狠戾几分,连声音都变得低哑可怕:“萧荣,你以为,你在跟谁争女人?”
萧荣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萧衡。
他怔怔望着上座的郎君。
他的九叔一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怎么今夜……
萧衡微微倾身,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盛满了盛气凌人:“跟我抢,你也配?”
像是野兽捍卫自己的地盘。
今夜的萧衡,是萧荣从未见过的强势。
萧衡盯着他惊恐的脸,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突然笑了起来:“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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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九月也要快快乐乐!
第186章 悍妇
“快来看呀,有人落水啦!”
“怕是付不起花娘赏钱,被船上的管事扔进河里的吧?穷困潦倒还要上船看美人,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四面八方的画舫上,聚集了不少看笑话的人。
萧荣只穿着一条亵裤,狼狈地在水里沉沉浮浮。
他不太擅长凫水,如败狗般拼命挥动双臂,想要大声呼救,冰冷的河水却汹涌澎湃地灌进他的嘴里,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声。
顾燕婉还坐在那艘画舫上。
她吃着酒,听见远处传来的喧哗热闹,冷淡问道:“外面在闹什么?”
侍女看了热闹回来,笑嘻嘻道:“大约是有郎君点了妓子,却付不起费用,被人丢下河喂鱼了。也不知是谁家的郎君,被那么多人瞧着,怪丢人的!”
顾燕婉轻笑,慢条斯理地放下酒盏:“所以说,女子嫁人,还是要嫁高门郎君。家底丰厚不说,人品教养也比寒门郎君要好得多。”
“少夫人说的是,荣公子就是极好的。”
顾燕婉一手扶着额,盯着跳跃的淡金色烛火,眼底忽然流露出一丝迷离。
萧荣的出身虽然极好,可是经历过被赶出金梁园的那件事,如今已是彻底断了前程。
若是当初,她没有抢裴道珠的婚事就好了……
她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出萧衡的身影。
高姿风流,举世无双。
早知萧家有这么惊才绝艳的郎君,她无论如何都要争上一争的……
顾燕婉浮想联翩,面颊甚至悄然浮现出两抹不自然的绯红。
正怀着心事时,一名奴仆突然匆匆闯进来:“少夫人,大事不好,荣公子出事了!”
得知落水的人竟是萧荣,顾燕婉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带着人手匆匆来到船尾。
远远的,就瞧见一个男人狼狈地在水里扑腾,四面八方的甲板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满河灯火里,似是有人认出了萧荣:
“诶,那不是荣公子吗?”
“哪个荣公子?”
“就是萧家大房的庶长子呀,娶了顾家嫡长女的那位!”
“哦,就是他呀,听说他曾为了顾家嫡长女,退了和裴家的婚事!”
“可不是?裴姑娘天仙似的人物,他放着那般美人不要,居然要娶别人!如今裴姑娘成了将军府的千金,他怕是高攀不起了!”
“……”
各种八卦议论层出不穷。
顾燕婉面颊火辣辣的烫。
她盯着水面上沉沉浮浮、只穿着一条亵裤的男人,紧紧攥着手帕,指甲深深刺进了掌心也没察觉到疼痛。
过了好半晌,她才低声骂道:“蠢货,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奴仆们连忙跳进水里。
落水的郎君,像是一只蔫儿吧唧的落汤鸡,耷拉着脑袋,任由别人把他拖上船,再无平日里那股清隽风度。
他倒在船上,吐了几口水,又咳嗽了好一阵,才稍稍缓过神来。
顾燕婉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似是若有所感,她突然回眸。
不远处的船楼巍峨华贵,灯火煌煌。
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挽佛珠,发垂璎珞,如丹鹤般优雅地倚在楼船上。
他垂着丹凤眼,嫣红的薄唇噙着凉薄笑意,像是在俯瞰这一出闹剧。
花灯的光影半明半暗,他周身晕着一层光,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便已是湛湛如神明,比秦淮河上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要勾魂摄魄。
萧家九郎……
顾燕婉的心跳略有些快。
与九爷比起来,自家夫君当真丢脸至极。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她嫁的,不是九爷?
“燕婉……燕婉……”
萧荣突然艰难地唤出声。
顾燕婉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质问道:“荣哥哥不是被问柳带去见九叔了吗?好端端的,怎会落水?”
萧荣面色青白交加,怀着恨意,看了眼启程驶向远处的楼船:“是萧衡……是萧衡命人把我扔下水的……”
顾燕婉更加不解:“好好的,九叔把你扔下水做什么?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惹他生气的缘故。”
见自家夫人也偏袒萧衡,萧荣气不打一处来。
他满面狰狞:“你是不是也跟其他女人一样,相中了萧衡的容貌?!你别忘了,你如今是我的夫人,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
顾燕婉正要争辩,问柳乘坐一艘扁舟缓缓靠近。
他站在船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荣公子、少夫人,九爷命我前来传话,今夜之事,就此作罢。若是荣公子再敢对裴姑娘生出非分之想,或者少夫人又想给裴姑娘使绊子,别怪他眼里没有你们这两个晚辈。裴姑娘是他的人,想动她,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他说完,寒着脸径直离去。
顾燕婉怔怔的。
难道说……
今夜萧荣私会之人,竟是裴道珠?!
为什么是她……
她双眼血红,恶狠狠盯向萧荣。
萧荣心虚,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顾燕婉不肯得过且过,尖着嗓子追问:“不是说厌恶裴道珠吗?为什么还要跟她私会?!萧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四周都是奴仆丫鬟。
萧荣本就颜面扫地,又被这般质问,不禁更加恼羞成怒:“我与何人见面,与你何干?都说娶妻当娶贤,我倒是娶了个悍妇!”
悍妇……
简简单单两个字,令顾燕婉眼眶一红。
嫁给萧荣之前,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口口声声说想与她白头偕老,没成想,他的喜欢如此短暂,恐怕所谓的白头,也已成了憎恨吧?
她亦是心高气傲的人。
无法容忍她比裴道珠差劲儿,无法容忍她再次被裴道珠踩在脚下。
她花费时间精力,从裴道珠那里抢来的东西,怎么能是个废物?!
而这废物,怎么敢反过来嫌弃她?!
气性儿上来,她不顾一切地扑到萧荣身上,捶打着他的胸口,张牙舞爪地撕咬他:“我如何就成悍妇了?!如何就成悍妇了?!我也是世族贵女,都是因为嫁给你,才沦落到如此地步!萧荣,你赔我前程,赔我前程!”
“嘶……”
萧荣的肩膀生生被她咬出了血。
剧痛之下,萧荣狠狠推开顾燕婉,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泼妇!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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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87章 顾燕婉只觉天都要塌了
“泼妇?!”
顾燕婉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因为过于激动,脸上的肌肉跟着轻微颤抖。
下一瞬,她猛然甩了萧荣两巴掌:“当初抛弃裴道珠,转而追求我的时候,你口口声声叫我心肝、叫我亲亲婉婉,如今才过去多久,我怎么就成泼妇了?!萧荣,你对得起我!”
萧荣面色苍白。
他以为的顾燕婉,持家有道、八面玲珑,就和最初的裴道珠那般温柔细腻,甚至还多几分裴道珠所没有的风情妩媚和善解人意。
可是面前的女人……
她睚眦欲裂,在满船灯火的映照下,秀美的面容狰狞扭曲,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恶鬼,随时准备找他索命。
哪还有平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
什么世家风度,原来通通都是她装出来的!
他感到一丝恐惧,甚至再也不愿面对顾燕婉。
他咽了咽口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船舱里面逃:“我不跟你吵架!我回去就禀报姨娘,你若不喜,咱俩明日就和离!”
和离……
顾燕婉只觉天都要塌了。
她千挑万选,选中了裴道珠的未婚夫,又百般努力,才把别人的未婚夫变成自己的,可是她过门才不到一年,连孩子都没有,这个男人就要跟她和离!
裴道珠前脚自请归家,她还嘲笑来着,可她自己后脚就和离,这不是叫裴道珠看笑话吗?!
她咬牙切齿,在甲板上狠狠跺脚,咆哮道:“和离就和离!没了你这个窝囊废,难道我还活不下去了吗?!”
侍女战战兢兢,急忙拉住她:“少夫人,旁边还有不少人看着呢,家丑不可外扬,您小声些……”
顾燕婉一把推开她。
她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又红着眼睛咒骂:“这些年,一贯只有我瞧不上别人的份儿,还从未有人敢瞧不起我!萧荣,你这窝囊废,你除了出身还有什么?!你给我等着!”
泪水肆意流淌,狼狈地染花了面庞。
她愤然转身:“回顾府!”
顾燕婉带着一大帮奴仆丫鬟,连夜回了顾家。
萧荣坐在船舱内,许是落水受寒的缘故,许是被今夜的经历所刺激,脸色苍白的可怕,整个人不停发抖。
终于赶来的随从,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外袍:“公子,少夫人回娘家了……可要派人去追?”
萧荣盯着烛火,眼神漆黑如深渊,透着一种莫名的疯癫:“追什么追?别管她。”
“那咱们现在……”
“回府。”
随从应了声是,立刻示意开船。
萧荣慢慢闭上眼。
他从前,是敬重九叔的。
既然九叔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如此羞辱他,那么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
萧府后院。
已是清晨,院子里的草木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陈姨娘伺候萧荣起来,正洗漱时,侍女突然匆匆进来:“大爷、夫人,公子不知怎的跪在院子里,已是跪了两个时辰!”
陈姨娘惊了惊,立刻心疼起儿子:“好好的,跪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请进来!”
萧荣被请进房里时,双膝还在轻颤。
他骤然跪倒在父亲和姨娘跟前,泪水瞬间涌出:“阿父、姨娘,请你们为孩儿做主!”
“我的心肝!可别再伤到膝盖了!”陈姨娘连忙亲自扶起他,“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就哭了?!快,让姨娘给你擦擦泪……快别哭了,怪叫人心疼的……”
萧荣哽咽着,把萧衡是如何命人将他丢下水的事情讲了一遍。
只独独省略了他欺辱裴道珠在先。
“九叔有气没处撒,便拿我撒气……我自知身份低微,然而却也是堂堂正正的萧家子弟,他怎能如此欺我?那么多人看着,我衣不蔽体地跌进水里,连带着萧家也没了脸面……自打他当了郡公,每日就越发狂妄,眼里再没有阿父,再没有萧家!”
萧荣添油加醋,好一番告状。
陈姨娘听着,顿时怒不可遏。
她转向萧程:“夫君,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您一定要向相爷狠狠告发萧衡,才能平息荣儿的委屈!”
萧程正是丞相萧允的长子,萧衡的长兄,萧荣的父亲。
如今已是四十不惑的年纪,担任鸿胪寺丞,看起来身量微胖,很有几分福相。
他摸了摸肚子,迟疑:“玄策一向赏罚分明,是不是荣儿做了恶事,被他逮住的缘故?这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在里面的——”
“能有什么误会?!”
陈姨娘尖着嗓子打断他。
她冷笑一声:“我看,夫君是怕了萧衡吧?夫君,萧衡虽是嫡幼子,可一身功勋却在你之上,平日里也没见他敬重你这个兄长。说句难听的,将来相爷百年之后,萧家传给谁还未可知呢……若是让萧衡继承了萧家,凭他对荣儿的厌恶,我和荣儿,我们娘儿俩可就要流落街头了……”
说到动情处,她忍不住悲痛欲绝地抬袖擦泪。
擦着擦着,却又偷偷瞄向萧程。
萧程耳根子软。
听枕边人如此说,心里已是信了七分。
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萧衡,也变得面目可憎。
他犹豫:“那,那该如何是好……”
“去向相爷告状啊!让相爷狠狠地罚萧衡!”陈姨娘积极地出谋划策,“只要相爷不喜萧衡,萧家就落不到他手里。等相爷百年之后,整个府邸都是夫君的……夫君,我和荣儿后半生的富贵,可都指着你了!”
陈姨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梨花带泪地倚在萧程怀里,叫萧程心都化了。
他连忙拍了拍陈姨娘的手背:“你放心,我自会保护你和荣儿!”
他连早膳也顾不得用,匆匆忙忙去见父亲萧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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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88章 为美人而来
萧衡被萧允唤到书房时,正是晌午。
萧允站在书案前,漫不经心地提笔写字:“听说昨夜,你把阿荣丢进了秦淮河?”
“是。”萧衡垂着眼帘,“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孩儿只是稍加惩处。”
萧允运笔,纸上字迹遒劲稳重:“他再如何不好,你也不该当众惩处,倒是平白连累了家族名声。”
“是孩儿行事不妥。”
萧允提笔舔墨,换了话题:“北国皇太子已经动身南下,不日就会抵达建康,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萧衡沉默。
皇族仍然没有北伐之意,朝堂上的世家们每日争吵,立场各不相同。
若是北国皇太子死在建康……
与北国的这场战争,朝廷不想打,也得打。
只是……
他低声:“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去年郑家代表北国出使建康,孩儿带人暗中袭击,已是引起天下人的不满。这次北国皇太子南下建康,打的仍旧是结盟的旗号,若是再次暗中刺杀,是否会让朝廷陷入不义之名?”
萧允冷笑:“既然是暗中刺杀,那么与朝廷又有什么关系?”
他搁下毛笔,在水盆中净过手,又拿毛巾擦干。
他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拍了拍萧衡的肩膀:“史上朝代更迭疆土吞并,并非总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真正的君子,是没有办法统御一个国家的。手段和计谋这种东西,才是上位者最需要的。玄策,你肩负着南国的希望,也肩负着萧家和为父的希望,大事面前,万万不能犹豫,更不能有妇人之心。不择手段也要覆灭北国,这才是你该有的目标和野心。”
他说着这番话,面容严厉冷肃。
而这些话,也是萧衡从小听到大的。
萧衡拱手:“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萧允眼底掠过满意,又道:“为父派出去的暗探,昨夜传了消息过来,北国皇太子这趟南下,乃是为了一幅画像。准确地说,是为了画像上的女人。”
“女人?”
“裴道珠。”
萧衡的瞳孔微微放大。
萧允把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裴道珠殊色倾国,名声传到北方,惹得北国皇太子动心也未可知。你知道的,他惯爱收藏美人。”
萧衡颔首:“北国东宫佳丽三千,我亦有所耳闻。”
萧允慢条斯理地翻起书架上的古籍:“你对裴道珠有意,为父不是不知道。杀了北国皇太子,对你亦有好处。”
“让阿父操心了……”
“退下吧。”
萧衡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问柳候在屋檐下,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主子,老相爷可有怪罪您?”
萧衡没说话。
他盯着满园草木,指尖一颗一颗地捻着佛珠。
连他都没能打听到那幅画像的线索,阿父是如何得知那是裴道珠的画像的?
他回眸,静静望了眼紧闭的门扉。
……
午后,秋高气爽。
将军府花园,柿子树结了厚厚一层果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已是被秋色染成金红。
裴道珠刚涤过发,任由青丝垂落,手捧书卷,安静地坐在树下晒太阳。
正聚精会神地看书时,一颗金灿灿的小柿子,突然骨碌碌地滚落在她怀里。
她仰起头。
白衣胜雪的郎君,悠闲地坐在树杈上,依旧摆弄他那串碧玉佛珠:“在读什么书?”
裴道珠捡起柿子:“光天化日,郡公却偷闯进别人家的后花园,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哦,我竟忘了,郡公本就不是君子,擅闯人宅这种事,你做出来才不稀奇呢。”
萧衡挑了挑眉。
也没觉得难堪,反而觉得浑身舒坦。
裴家小骗子就是这般性情,一天没听到她的阴阳怪气,他反倒会不习惯。
他轻嗤:“昨夜秦淮河上我帮了你的忙,没见你报答,倒是被数落一顿……再有下回,裴道珠,我可不敢再帮你。”
裴道珠撇了撇嘴。
也不知怎的,并不觉得萧衡说的是真话。
再有下回……
她直觉萧衡仍旧会帮她。
她敛去多余的表情,认真道:“说吧,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萧衡淡淡道:“北国皇太子,即将南下建康。”
裴道珠怔了怔。
元承……
那个男人,又来了吗?
梦境里,在北国的那些日日夜夜,如梦魇一般浮上心头。
她被送去北国和亲,如雀鸟般被关进了不见天日的东宫。
那个恶魔般的男人,性情乖戾不可捉摸,聪慧如她却也看不透他,他每夜每夜掐着她的脖子,逼她喊他的名字,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她与他斗,与他的妻妾们斗,在遥远北国的那十年,她受尽委屈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那是她再也不愿经历的过往!
她勉强保持镇定,可是声音却难以自抑地扭曲变形:“他来,作甚?”
萧衡把玩着一颗柿子:“为美人而来。”
“啪嗒”一声。
裴道珠手里的书卷跌落在地。
秋阳和煦,园子里明明该是暖和的,可她的面容却苍白可怕。
她心不在焉地站起身:“略有失态,让郡公见笑了。”
萧衡一跃而下。
他亲自捡起那卷书,拉起裴道珠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做完这些,那带着薄茧的手,却未曾松开。
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他若当真讨要你,凭皇族的软骨头,沈霁未必护得住你。不如嫁给我,便是朝廷想拿你做人情,也得先看我的脸色。如何,裴道珠,嫁给我可好?”
大雁南去。
天地皆清。
柿子树下,萧衡说话时甚至没去看裴道珠的眼睛,全然一副纨绔模样。
仿佛嫁娶之事,只是可以随口说出来的玩笑。
裴道珠紧紧咬着唇,纤薄的身体绷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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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来晚了
第189章 他已经表达了爱慕之意
不知僵持了多久,裴道珠突然一拳砸在萧衡的胸膛上。
看似娇弱的少女,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气势,仰头盯着萧衡的眼睛,厉声叱骂:“强取豪夺、威逼利诱,萧衡,你这般行径和元承又有什么区别?!和亲也好,嫁给你也罢,既然都是为了活下去而选择的路,既然双方都是强盗,那我选择谁,又有什么不同?!”
两行清泪,顺着白嫩的面颊滚落。
她抬起宽袖,胡乱擦着泪水,语速极快地喃喃自语:“每个人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恨不能把我逼入绝境……顾燕婉如此,萧荣如此,连你也是如此……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原以为生来高贵,却不知家族已然落魄。
从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士族掌珠,沦落到每日三餐都要仔细算计的俗人,为了维护家族脸面,哪怕处境窘迫寒酸至极,也仍要强撑着参加各种宴会雅集。
她苦苦支撑,可是换来的,却是所有人接二连三的践踏和掠夺。
而她所愿,不过是嫁一位好郎君,不过是像其他士族女郎那般,也能十指不沾阳春水,也能春时赏花秋时赏月。
偏偏……
半路杀出个萧衡。
逼她为妾不说,好容易放她离开,又突然抽风似的跑过来,逼她嫁他为妻。
若当真喜欢……
若当真喜欢,就不能像其他正常郎君那般,对她示好,对她殷勤,说一些深情款款的情话,把她捧在掌心仔细疼爱吗?
裴道珠委屈得厉害,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簌簌滚落。
她不愿当着萧衡的面掉眼泪,于是转过身去,咬着手帕嚎啕大哭。
萧衡:“……”
心仪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哭成了泪人儿。
然而他连上前安慰的勇气都没有。
他毕竟是堂堂郡公,要他拉下脸面去哄一个女人,委实有些困难。
更何况他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意,虽然表达方式可能有些委婉,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还要他怎样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勉强伸出手,搭在裴道珠的肩上:“裴阿难……”
少女呜咽一声,甩开他的手,继续嚎啕大哭:“我爱慕虚荣、自私刻薄、虚伪狡诈,我一堆毛病,你娶我做什么?帮我做什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我这张皮囊,也不过是为了将军府的势力!呜呜呜……无人爱我,无人只因我是裴道珠而爱我……”
她声音颤抖,整个人也止不住地发抖。
语音之凄厉,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世间那么多爱,却无一份属于她。
那些郎君对她的爱,都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如今偶有郎君登门提亲,也只因为她的继父是大将军的缘故。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因为她是裴道珠而爱她……
萧衡无言以对。
他承认,他对裴道珠的动心,确实始于花神殿里,她那举世无双的容色。
如果没了这副皮囊,如果面对的只是一个容貌寻常甚至十分丑陋的庸脂俗粉,扪心自问,他萧衡还会心动吗?
他无法回答。
秋风肃肃,园林草木萧萧作响。
裴道珠只觉自己一颗心被辜负得千疮百孔,再不愿看见萧衡,于是捏着手帕,快步离开了这里。
萧衡回到乌衣巷,沿着青石板砖往萧府走。
问柳跟在他身后,见他面色深沉内敛,忍不住小声道:“主子何必想那么多?感情里面哪有那么多如果,世间男女,遇见了喜欢上了,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嘛?事事都要追究一个如果,多没意思呀!”
萧衡睨他一眼:“你倒是懂感情了。”
“嘿嘿……”问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虽然没经历过,倒也听过不少话本子。”
他闲暇时,就喜欢在府里乱逛。
逛来逛去的,就听那些婆子丫鬟讨论各种话本,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萧衡道:“那你说,该如何哄她高兴?”
“别的卑职说不上来,哄女郎高兴,卑职还真有些手段。”问柳侃侃而谈,“如今裴姑娘并不缺钱,再送裙钗首饰倒是显得俗气。不如主子亲自下厨,做一些美味的小糕点给她送去,一来姑娘家都爱吃糕点,二来也能显得主子诚心诚意。”
萧衡:“……我看起来,像是会做糕点的人吗?”
问柳讪讪。
他家主子谪仙似的人物,当然不可能亲自下厨。
更何况他家主子看起来手艺就不咋地,没得给裴姑娘吃出毛病来了。
他提议:“买些也是使得。”
于是第二日,裴道珠收到了整整一食盒的花糕。
枕星把沉甸甸的紫檀木大食盒搬到食案上,惊喜道:“是青梅斋的五福临门套盒点心,听说他们家的点心最难买到,价格昂贵不说,预定能排到下个月去!还是郡公有本事,这就给姑娘买来了!”
她一层层打开。
每一层的花糕都不相同,摆盘精致漂亮,看一眼就足以勾起浓浓的食欲。
枕星看得稀罕:“除了秋天的蟹黄糕、栗子糕、桂花糕,其他季节的糕点竟也齐全,不愧是青梅斋,真有本事……姑娘,您不过来尝尝吗?”
裴道珠端坐在窗前,安静地翻看书卷。
她连头都没回:“你吃吧,若是吃不完,就分给其他侍女。”
枕星愣了愣:“这可是郡公特意送给您的。”
裴道珠撇了撇嘴。
她才不稀罕萧衡的礼物。
枕星见她无动于衷,只得又搬起食盒,去跟院子里的侍女们分着吃了。
窗外起了风,把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裴道珠按住纷飞的书页,抬眸注视园林里的秋景,精致的眉眼凝上了一丝愁绪。
元承要来了……
果真是为她而来吗?
她该怎么办呢?
除了萧衡,是否还有其他人能护得住她?
裴道珠一向胆大,然而想起那个恶鬼似的北国男人,她仍觉寝食难安,并不好受。
另一边,顾燕婉比她过得更艰难。
她那夜带着奴仆丫鬟回了娘家,可是接连大半个月过去,萧荣仍旧没有亲自过来接人的意思,甚至连派人问候都不曾。
父亲逐渐开始对她百般嫌弃,认为她擅自归家丢了顾家的脸面,于是整日对她疾言厉色,她没办法,只好悻悻收拾行李,又带着人灰溜溜地回了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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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90章
萧荣却不在房中。
她去书房找人,便瞧见自家夫君正在临窗作画。
而画上不是别人,正是裴道珠。
顾燕婉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她与裴道珠斗了这么久,原以为大获全胜,却万万没想到,竟在婚后一败涂地!
她快步上前夺过画卷,不由分说地撕成碎片丢弃在地。
萧荣回过神,见来人是她,脸色立刻冷了几分:“你还有脸回来?”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有什么不敢回来的?”顾燕婉面色狰狞,“倒是你,怕是被这狐狸精勾走了三魂六魄,可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萧荣立刻沉下脸:“不许你说道珠妹妹的坏话!”
那夜画舫上,道珠妹妹与他两情相悦,互诉衷肠。
若非萧衡从中阻挠,他早已抱得美人归。
如今他对裴道珠再无恨意只剩怜爱思慕,所有的怨恨,都聚在了萧衡一人身上。
他已容不得别人数落裴道珠不好。
顾燕婉被活生生气笑了。
笑罢,她厉声:“你觉得裴道珠是个好东西?!我告诉你萧荣,她的心机,比你想象的还要深!比你我加起来还要深!如果你还敢继续想她,咱们的夫妻便算是做到头了!你现在就给我写休书,我这就回娘家去!”
萧荣冷笑两声。
他如今没了前程,已是心如死灰。
天下万物,他只想要裴道珠。
至于顾燕婉,他看见顾燕婉便觉得恶心。
若非当初顾燕婉从中作梗百般勾引,他也不会抛弃道珠妹妹,更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掸了掸宽袖,面容冷峻,提笔蘸墨:“那就如你所愿。”
顾燕婉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盯着纸上出现的“休书”二字,只觉晴天霹雳,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不过是故意恐吓威胁萧荣,他怎么敢当真给她写休书?!
她明明容貌姣好出身优越,她哪一点配不上萧荣,他怎敢如此怠慢她?!
若是被休回家,阿父定然会打断她的腿!
顾燕婉羞怒交加。
再也顾不得士族贵妇的风度了。
她不管不顾,撒泼打滚地推翻了萧荣的书案,如泼妇般尖声大喊:“混账东西,我嫁给你是给你脸,是你的福气!你怎敢如此待我?!当心我禀报相爷和老夫人,要你好看!”
“你少胡搅蛮缠——嘶!”
萧荣本要推开她,却被她恶狠狠咬住手。
虎口处,鲜血汨汨涌出,顾燕婉几乎生生咬下他一口皮肉!
“贱人!”
萧荣痛到极致,再顾不得其他,骤然推开顾燕婉,果决地拔下挂在墙上的宝剑,俨然一副要杀了顾燕婉的架势!
顾燕婉睁圆了眼睛。
她尖叫着逃出闺房:“救命啊!”
她一路连滚带爬,窜进大书房:“公公救我!”
大书房里,萧程正在和陈姨娘嗑着瓜子儿聊着天。
顾燕婉突然窜进来,蓬头垢面的模样吓了两人一跳。
她跪倒在两人跟前,扯住萧程的袍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媳那夜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见夫君安慰,反而被逼回了娘家。在娘家的这些天,儿媳寝食难安,唯恐无人照顾公公和姨娘,因此急急赶了回来。却没想到,正撞见夫君在书房里临摹裴道珠的画像……夫君心里根本没有我,甚至打算休了我……求公公和姨娘为儿媳做主……”
她泣不成声。
萧荣也追了过来。
瞧见父亲和姨娘也在,他略微收敛,沉着脸行了一礼:“阿父,姨娘……”
陈姨娘吐掉瓜子壳儿,翻着白眼瞥了眼顾燕婉。
原以为给儿子娶了一房好夫人,没想到,却是个克夫的。
嫁过来才多久,就害的儿子没了前程。
真是个扫把星!
她嫌弃:“自己没本事,抓不住夫君的心,倒是怨怪起别的姑娘……嫁进来也有一年了,肚子也没半点儿动静。自己没动静也就罢了,还不许夫君纳妾。顾燕婉,你顾家的教养就是如此吗?”
顾燕婉脸色惨白。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坐在上座的妇人,眉眼刻薄,宛如陌生人。
她仍然记得嫁给萧荣之前,陈姨娘对她说的话。
那是她第一次见陈姨娘。
对方拉着她的手,像是对待亲生女儿,笑容几乎能挤出蜜糖来:“瞧瞧这姑娘,生得俊俏可人,举止有度,温婉贤淑,一看就知道成亲以后,是个持家有道的好夫人。荣儿,若能娶到燕婉,你可要好好疼人家。若是稍微怠慢了她,或叫她受了委屈,我第一个不饶过你!”
当时,萧荣在旁边笑着打趣:“姨娘疼她,竟比疼我还要多。”
陈姨娘亲昵地搂着她,还给她塞了一块蜜饯:“那是自然。我一向想要个女儿的,燕婉若是进门,那就是我的亲亲女儿。至于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顾燕婉跪在地上,仍旧出于怔神之中。
亏她当初抢走萧荣时,还十分沾沾自喜。
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绝世好夫君,还有一个绝世好阿姑。
甚至屡次三番地嘲讽裴道珠,笑话她连未婚夫都守不住,笑话她空有美貌才华还不是输给了自己,笑话她将来嫁的不如自己好。
却没想到……
到来头,她顾燕婉才是个笑话。
她深深看了一眼陈姨娘。
原来世上,有的阿姑,比她的儿子还要擅长欺骗……
萧程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夫妻吵架,向来是床头吵床尾和。阿荣还年少,喜爱美人乃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倒是你燕婉,你也该张罗着给阿荣纳几房妾室,尽快为我萧家开枝散叶。”
顾燕婉神色惶惶,无力地跪坐在地。
就连公公,也向着萧荣……
似是觉得她碍眼,萧程挥挥手:“好了,都退下吧!”
萧荣恭敬地行了一礼,拖起顾燕婉,穿过曲折的游廊,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屋。
寝屋的槅扇被掩上。
顾燕婉擦了擦泪,正要说话,面前突然覆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
“啪!”
萧荣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顾燕婉被扇得眼冒金星,捂住红肿的面颊,不敢置信地盯向萧荣:“你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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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朕要你与国殉葬
萧荣面色青白交加,眼底尽是阴霾:“我打你又如何?像你这种四处告状的贱人,就该打死才好!”
顾燕婉胸脯起伏得厉害。
她嫁过来一年,萧荣对她也算百依百顺,她还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她心头火起,张牙舞爪地想要把那巴掌还回去。
只是还没碰到萧荣,就被对方拧住手腕,又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巴掌!
闺房屋门紧锁。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地守在屋檐下,只听见屋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怒骂。
不知过了多久,那怒骂声逐渐化作求饶,到最后只剩下细细的哭泣。
屋门被从里面推开。
光风霁月的贵族公子,坦然地跨出门槛。
他理了理宽袖,淡淡道:“可有听见什么?”
小丫鬟们瑟瑟发抖跪倒在地:“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萧荣冷漠地扬了扬嘴角:“没听见最好,若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仔细你们的皮。”
他径直走了。
闺房里。
顾燕婉倒在卧榻上,浑身青紫交加,双颊更是红肿的厉害。
她盯着虚空,眼泪不停滚落。
原以为萧荣是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这软柿子发起狠来,竟比裴道珠的父亲还要恐怖,下手如此之狠,她浑身上下被打的几乎没一块好地儿。
她擦了擦眼泪。
所以她从裴道珠那里抢来的,究竟是什么?
“裴道珠……”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输给你的……绝不会输给你……”
她声音沙哑,眼神却坚定阴冷的可怕。
……
秋色正浓。
建康城里的枫叶都红透了,走在秦淮河畔的长街上,随处可见飘零的枫叶。
“阿难一向喜穿白衣,今日突然换上这身衣裙,倒是稀罕。不过,比白衣更好看呢。”
裴道珠和谢南锦并肩走在街边,谢南锦由衷夸赞。
今儿晴好,裴道珠原本打算在府里晒晒书卷,却被谢南锦约出来逛街,买些笔墨纸砚。
她多日未曾出门,因此欣然前往。
正巧沈大将军前段时间命人给她们姐妹各做了几身新衣裳,她便穿了出来。
走了一段路,谢南锦忍不住再次打量她。
少女梳灵仙髻,一袭枫叶红的罗襦裙妖冶似火,随着秋风四起,浑身的系带丝绦飘逸翻飞,更显风流灵巧,而她的额角贴了时下流行的牡丹花贴,繁复精致,衬得那张小脸娇白艳绝湛如秋色,比过去多几分秾艳,祸国妖妃似的,惹得四周路过的百姓频频顾望。
“真好看呐……”谢南锦歪了歪头,拿合拢的折扇挑起她的下颌,“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赢得美人芳心?不如先让我一亲芳泽?”
她轻佻惯了。
“谢姐姐……”
裴道珠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女人成亲后也不老实,可见是被陆二哥哥宠坏了。
裴道珠随谢南锦,一路进了街边的书斋。
珍贵的古籍抄本都在楼上。
两人沿着木质楼梯来到二楼,各自去找喜欢的书籍。
许是在花神教里接触了那位想杀她的道人,裴道珠近日对道教书籍颇感兴趣,因此径直翻找起道家书籍。
在看见架子上的某本书时,她眼前一亮,连忙踮起脚尖伸出手。
她满怀欢喜地取下那本书,却正对上书架背后的一双眼。
该怎样形容那样的眼睛?
虽然精致好看,却如刀刃般狭长深邃,瞳孔宛如漆黑的深渊,稍加凝视,就会沉溺进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而这双眼,裴道珠眼熟至极。
“啪嗒”一声,她怀抱的书掉落在地。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书架后面的男人,挑了挑眉,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发束青龙衔珠高冠,穿一袭繁复华贵的绯罗袍,腰系黑革金玉带,脚踩祥云纹龙靴,身量比江南士子更加挺拔高大,左眼下的泪痣透着几分妖异,整个皮囊是极艳丽雍容的。
他俯下身,拾起那本书,漫不经心地递还给裴道珠:“姑娘的书。”
裴道珠怔怔盯着他。
这一刹那,无数记忆涌上心头——
“来了孤的东宫,就容不得你逃走。裴道珠,你生是孤的人,死是孤的鬼,可明白?”
“你在想什么?想你的故国吗?还是想南国那个没用的朝廷?裴道珠,孤要你心里眼里,都只有孤一人!”
“……”
后来,他以雷霆手段弄死争位的其他兄弟,成了北国的皇帝。
“裴道珠,你跟萧衡是什么关系?他竟愿意用退兵百里为条件,换你出宫。好一对狗男女,竟是背着朕暗通款曲!”
“呵,萧衡是兵临城下了,可那又如何?你在朕的手里,纵然他覆灭北国,朕也要你与国殉葬!”
阴冷扭曲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罗帐里的肆意虐取……
稍不顺心时的耳光……
他把她当做猎物,以深宫为囚笼,用十年的时间来驯服。
他喜欢收藏珍贵的金玉字画,而她就像是被他收藏的物件儿,顺心时可以怜惜地捧在掌心,不顺心时就是拿来出气的玩意儿。
十年……
她对他的恐惧,早已根深蒂固深入骨髓。
“姑娘可是病了?脸色苍白的厉害。”
清冷的声音,拉回了裴道珠的心神。
她慢慢抬起头,用尽全力维持镇定:“无妨……多谢公子关心。”
她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转身往楼下走。
谢南锦抱着选好的书过来,好奇地回眸看了眼男人,才跟上裴道珠,低声道:“你怎么了?瞧着不太对劲儿……”
裴道珠摇摇头,与她一道下了楼。
穿绯罗袍的郎君,依旧立在书架旁。
他注视裴道珠远去的背影,挑了挑散落的微卷长发,薄唇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随从捧着一卷画子过来,小声道:“那位姑娘就是画上的美人吗?比画子里还要倾国倾城,真不敢相信世上有此尤物……只可惜,殿下怕是不能收入东宫。”
见元承不语,随从接着劝道:“国师夜占星象,说画上女子将会断送我北国两百年基业,须得尽早除掉才好。殿下,您可不要被美色迷了眼啊!”
元承轻笑。
他行至窗边,随意推开花窗。
长街上行人如流水,裴道珠正和谢南锦往远处走去。
他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区区一个女人,能断送北国两百年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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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92章 嫁出去,能否避免和亲的命运?
裴道珠和谢南锦乘坐马车,往乌衣巷方向走。
谢南锦见她脸色发白,于是给他斟了一碗热茶,关切询问:“可是书斋里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裴道珠捧着热茶,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南锦善解人意,不再追问,笑着换了话题:“你如今和萧家九爷怎么样了?我听子机说,他似乎打算娶你?”
提起萧衡,裴道珠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她一口气喝了半盏热茶:“谁要跟他扯上关系?萧玄策那种人……就算天底下的郎君都死绝了,我也不要嫁给他那种人!”
她咬牙切齿,不似说谎。
谢南锦疑惑地歪了歪头。
萧家九爷……
大约又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惹阿难生气吧?
……
裴道珠回到家后,脑海中仍旧反复浮现着元承的面容。
那个家伙尤其喜爱收集天下珍宝,除了珍宝,美人也是他酷爱收集的。
元承为她的画像下江南,今日见面,盯着她的眼神犹如盯着猎物,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裴道珠坐在窗下,单手托腮,轻蹙眉眼:“若是嫁出去,能否避免和亲的命运?”
“朝廷是个什么德行,姑娘您还不知道吗?”枕星端着茶点进来,“但凡北国皇太子想要,便是已经生过孩子的妇人,朝廷都说不定都能舍下脸皮给他送去……”
“朝廷,也不是全由皇族说了算。”裴道珠捧起茶汤吹了吹,“还有各大世家呢。若是嫁给有权有势的,皇族不要脸面,他们还要呢,哪肯让自家的夫人去和亲?”
枕星笑了:“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裴道珠不以为意:“萧玄策就算了,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他。”
枕星讪讪。
她其实觉得,建康城再没有比九爷更合适的人选了。
然而九爷和姑娘比鹅还要倔强,当真是一段孽缘。
是夜。
裴道珠正和顾娴等人用晚膳,宫里突然传了圣旨下来。
说是北国皇太子已经抵京,为了给他接风,特意在宫中设宴,邀请建康城的世家贵族及其家眷都到场吃酒。
只是沈府收到的圣旨与别处不同,还附加了一条,特意邀请裴道珠同去。
裴桃夭抱着一盒乳糖,吃得十分欢快,奶声奶气道:“这下好了,北国人也要知道阿姊的美貌,阿姊是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啦!”
裴子衿十分赞成,乖巧地点点头。
两个小家伙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各自高高兴兴的。
顾娴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担忧地望向裴道珠:“阿难?”
裴道珠不愿她担心。
她笑着替母亲斟茶,柔声道:“听说北国美人如云,朝廷让我前往宫宴,许是为了在皇太子面前撑撑场面吧。正好,女儿也能借此相看相看世家公子,说不定能挑一个合适的呢?”
她从容地安慰着母亲。
只是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点名让她前往宫中,定然是元承的主意。
那个恶鬼……
把她视为了猎物。
可她不是猎物。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入魔窟。
用罢晚膳,裴道珠在灯下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枕星匆匆从外面回来了。
她恭敬地呈上画册:“幸不辱命,奴婢听姑娘的话,从外面买来了这份画册,上面全是建康城里尚未说亲的世家郎君,姑娘瞧瞧可有谁合适。”
裴道珠翻开来。
她打算在元承开口要人之前,先勾搭一位位高权重出身优越的郎君。
她一张张翻看,可事关终身,她还是忍不住挑剔起来。
枕星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这个不错,陆家嫡次子,陆子机郎君的弟弟,想来应当和他一样才华横溢温润如玉,您嫁过去,还能和谢姑娘做妯娌。”
裴道珠沉吟:“身份不错,只是太病弱了……瞧着跟竹竿儿似的,只怕风一吹就倒。我还是想寻个挺拔健硕的郎君,最好再风流倜傥些。”
枕星:“……”
论风流倜傥,建康城里哪位郎君,能比得过九爷?
又翻了几页,裴道珠越发挑剔,不是嫌人家读的书不够多,就是嫌人家出身不够高贵,要么就是嫌人家服食五石散怕将来是个短命鬼。
枕星双手捧脸,已是无话可说。
她总算知道,她家姑娘从前为何人缘儿不好。
明明背地里把人嫌弃成什么样,到了跟前儿,却还能柔柔地唤一声“哥哥”。
这变脸速度,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快翻到最后一页时,裴道珠忽然眼前一亮。
她指着画上的郎君:“这位不错。”
枕星好奇地望去。
是崔家的嫡长子,崔慎。
年已及冠,在建康城里以风流文雅博学多才著称,交游从庙堂到江湖十分广泛,容色也是玉树临风唇红齿白,很招姑娘家喜欢。
只是不知为何,至今还没有说亲。
裴道珠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崔家的继承人,父亲位至大司马手掌兵权,继母是当朝长公主,身份不比皇子差,可不就是现成的乘龙快婿?
她从前竟然没有注意到!
枕星见她饶有兴味,顿时头皮发麻。
原以为自家姑娘只是闹着玩儿,谁料到她来真的。
若是给九爷知道……
好家伙,非闹的整个建康翻过来不可!
裴道珠有了目标,也不觉得即将到来的宫宴有多么可怕。
转眼已是宫宴当天。
裴道珠踏出闺房时,枕星愣在当场。
少女窈窕轻盈,穿白茶色交嵛裙,梳挂耳髻,余下的鸦青长发用红绳束在身后,瀑布似的一直垂落到膝窝,秋阳下的黛青色泽分外柔顺漂亮。
小脸只有巴掌大,圆润精致白嫩娇艳,肌肤似是晕着一层明珠般的光,最是那不沾烟火的气度,举目四顾间,竟像是神明少女落入凡间。
哪怕与她朝夕相对,枕星仍旧感到惊艳。
她咽了咽口水:“姑娘今日极美。”
裴道珠浅浅一笑。
她今日是要去找崔家郎君的,可不得仔细打扮?
更何况,她已经被元承相中,就算是扮丑也逃不过那个男人的眼力见,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面前。
从枕星身边经过时,少女周身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似是夏夜里最撩人的幽昙。
枕星吸了吸鼻子,惊艳之余,又有些欲哭无泪。
她家姑娘今夜是狐狸精,是要去吸人魂魄的。
但愿那位崔家郎君,能和九爷过上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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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93章 我,我想嫁给你
皇宫。
金乌西沉,夜色弥漫。
宫中华灯万盏,宾客都聚集在了青鸾殿。
裴道珠端坐在顾娴身侧。
她生得极美,刚落座,就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她早已习惯这种注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不动声色地往男眷席上张望。
崔慎坐在男眷席中央。
他生得清隽漂亮,再加上极有风度,在郎君们当中相当醒目,此刻手执麈尾,正和四周的郎君谈论佛道,谈到尽兴处便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如月牙,分外温润。
裴道珠在心底“啧啧”两声。
这般清逸的上等郎君,竟然至今还没有议亲,真是便宜她了。
男眷席上。
萧衡就坐在崔慎不远处。
他晃了晃手中酒盏,对陆玑道:“看见没有?”
陆玑不解:“看见什么?”
萧衡轻笑:“裴阿难正痴痴盯着我。”
陆玑:“……”
恕他直言,就算再借他三双眼睛,他也属实没看出来。
然而他不敢明说,只得讪讪附和:“好像确实在看着你……”
“裴阿难心气儿高,嘴上总说不爱我,实则对我如痴如醉。”萧衡感喟,“你平日里见到的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然而我私底下见到的,却是哭哭啼啼撒娇耍横的她。对女儿家而言,只有在自己最心爱的郎君面前,才敢展示出自己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吧?”
陆玑:“……”
他复杂地看一眼萧衡。
这家伙还好意思说,分明是他把道珠妹妹欺负哭的。
更何况,女儿家在心爱的郎君面前,只想展示美貌和才气,谁要跟他撒娇耍横了?
萧衡接着道:“元承想要她,没那么简单。子机,我打算借着元承的契机,求娶裴阿难。你成过亲,比我有经验,再加上你又和裴阿难关系亲近,所以到时候,烦你从中牵线。若是将来生了孩子,自会认你做义父。”
陆玑:“……”
他又复杂地看了眼萧衡。
他发现爱情这东西,会令人丧失理智。
冷漠高贵如萧家九郎,居然也会色令智昏。
他都听南锦说了,道珠妹妹放出话来,天底下的郎君死绝了也不会嫁给玄策,所以他想不明白,玄策这厮怎么会觉得他提亲对方就会答应?
甚至连做义父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他摇摇头。
萧玄策没救了。
完全没救了!
女眷席上。
顾娴见自己女儿对着某个方向笑得花枝乱颤,不禁好奇:“阿难在看什么?”
她女儿的眼神,像极了见到绝色美人的色鬼,叫她这当阿娘的瘆得慌。
裴道珠瞧见崔慎起身离开青鸾殿了。
她跟着起身,柔声道:“没看什么,只是觉着宫殿漂亮,因此多看几眼而已。阿娘,我出去更衣,很快就回来。”
裴道珠离开青鸾殿不久,萧衡也跟了出去。
不同于殿内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殿外游廊格外寂静。
游廊曲折,每隔三五步挂一盏琉璃宫灯,灯火一直通往御花园那边的白羽湖。
裴道珠追着崔慎:“崔家哥哥!”
崔慎驻足,转身见是她,颇有些意外:“裴姑娘?”
虽然都是士族子弟,然而裴家和崔家不可同日而语,两人平日里很少有交集。
互相见过礼,裴道珠腼腆一笑,随即面露悲伤:“崔姐姐红颜早逝,我十分难过。崔家哥哥自幼和她一起长大,她不幸丧命,想必你比我更难过。怕崔家哥哥过度悲伤,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崔慎:“……”
他妹妹都走了一年多了。
裴道珠的“慰问”,还真是及时。
他笑了笑,柔声:“起初是很伤感,只是慢慢也就习惯了。天地浩渺,人如浮萍,生死之事,自然而然,强求不得。”
裴道珠有些稀罕。
这位崔家的嫡长子,虽然年少,却是个淡性子的人,这在同龄郎君里面十分罕见。
她与他并肩而行:“崔家哥哥要去哪里?”
崔慎:“殿中吵闹,想趁开宴之前,出来散散心。”
裴道珠笑了。
散心好啊……
御花园里,明月初升,孤男寡女,灯火幽微,可不得暗生情愫?
她放软声音:“我一向很敬重崔姐姐,至今对她的离世无法释怀。崔家哥哥也是我所敬慕的,你做的诗词歌赋,我都有仔细诵读,每一首我都十分喜欢。”
崔慎:“……”
他根本没做过诗词歌赋。
他不动声色,礼貌微笑:“荣幸之至。”
游廊尽头就是白羽湖。
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微风四起,琉璃灯晃动,摇曳出清澈的光影。
裴道珠忽然驻足:“崔家哥哥,我其实……”
她欲言又止。
崔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其实什么?”
灯火明光,少女衣裙上的织金系带在风中肆意翻飞,她垂着头,像是夏夜初绽的青莲般羞红了脸,仅仅只是站在游廊的光影里,就已成绝色。
她咬了咬唇:“我其实……其实一直很爱慕你。从懂事起,我就随阿娘参加各种宴会雅集,那年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你,我就忍不住被你的风采深深折服。我,我想嫁给你……”
建康民风开放。
男女夜奔都常常发生,所以女子告白也并非可耻之事。
裴道珠慢慢抬起鸦羽似的眼睫,双瞳清澈如水洗:“我自知身份低微,还给萧家九爷做过妾,只是我爱慕慎哥哥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如果慎哥哥愿意娶我,我,我余生定然倾尽所有来对慎哥哥好……”
说着说着,她像是羞得不行,双颊绯红如桃花,就连那截白皙的颈子也一并红了。
漂亮的丹凤眼中,更是着急地噙了两汪泪。
崔慎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表示。
裴道珠从很早以前就爱慕他?
他怎么不知道?
称呼还从“崔家哥哥”变成了“慎哥哥”,这关系简直一日千里。
裴道珠抬袖颜面,抽抽噎噎:“慎哥哥不愿意娶我也是无妨的,我爱慕你,但并不一定非要得到你。阿难愿和慎哥哥以兄妹相称,远远地看着你幸福,阿难也会觉得幸福……”
她一番深情款款的表演,心底很是自信。
崔慎娶她自然很好。
若是不娶也没关系,只要他认了她的好,那么哪怕不是夫妻也会庇佑她。
若是元承开口问朝廷讨要她,崔慎定然会帮她说话。
崔家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再加上沈大将军,说不定她能免于和亲的命运。
这就是拿捏。
裴道珠盘算得美滋滋,只等崔慎给她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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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安,来晚啦!
第194章 小女已经定亲
崔慎复杂地看着她。
面前的少女,无疑是美的。
哪怕曾为人妾室,也不妨碍建康城的郎君们对她趋之若鹜。
他轻蹙眉尖:“我——”
“阿难。”
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游廊尽头传来。
裴道珠心底“咯噔”一下。
她望去。
萧衡穿绯色革带官袍,手挽佛珠,一脸无辜地走来。
碍事的来了……
裴道珠暗暗嫌弃。
萧衡走近了,和崔慎礼貌地见过礼,又道:“你们在此作甚?”
崔慎似是难以启齿,看了一眼表情莫名的裴道珠,编了个善意的谎言:“赏月时,和裴姑娘恰巧遇上。”
“赏月啊……”萧衡饶有兴味,“我记得阿难在金梁园的那段日子,经常和我夜间赏月,真是怀念。说起来,我和阿难也是因为一段误会才相识的,那时家里举办春日宴,阿难深情款款地告诉我,一直以来都爱我入骨。如今明月未变,变的却是一同赏月的人,当真令人唏嘘……”
他昳丽俊美的眉眼,充满了遗憾。
遗憾过后,还特意转向裴道珠:“阿难可还记得这些往事?”
裴道珠:“……”
她记得个鬼!
她恨不能活撕了萧衡!
这货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她勾搭崔慎时出现,摆明了是来砸她场子的!
亏她刚刚还跟崔慎说,她仰慕他许多年,这下好了,全露馅儿了!
果然——
崔慎看着她的目光,复杂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此间月色正好,郡公和裴姑娘可以慢慢赏月。”
他施了一礼,径直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裴道珠敛去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咬牙切齿地瞪向萧衡:“我活着,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萧衡慵懒地倚靠在扶栏上:“才离开我没几日,就忙着勾搭别家郎君。重复着同样情情爱爱的话,也不嫌肉麻。裴阿难,你不想被元承带走,大可求一求我,反正,求谁不是求呢?”
他睨着少女。
今夜的少女分外美貌。
他知道,是为了勾搭崔慎的缘故。
亏他还以为她心里有他,若不是他跟出来,竟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找下家了。
裴道珠笑出了声。
求谁不是求?
瞧瞧,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她翻了个白眼:“九爷又不爱我,何必管我嫁给谁?你再这般纠缠不清,我就默认你对我存着爱慕之心了。呵,清高孤傲如九爷,也会爱慕我这种人吗?”
萧衡一时无言。
裴道珠见他沉默,心底涌出不知名的滋味儿。
她轻哼一声,高傲地转身走开。
萧衡的声音里带出浓浓的戾气:“你愿意勾搭谁勾搭谁去,我不管你。只是裴道珠,崔慎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不是你该招惹的人,离他远些。”
裴道珠不搭理他。
游廊里,那抹纤白的身影渐行渐远。
秋虫鸣声阵阵。
夜空里只剩一轮孤高的明月,似是和星辰永不相见。
萧衡垂下眼帘,捻着一颗颗佛珠,向来平静的心躁动得厉害。
那个女人……
宁愿去求崔慎,都不愿意向他低头。
到底骄傲到怎样的程度,才会觉得吐露爱慕是一种羞耻卑微的行为?
而那个小骗子,似乎只肯在他面前保持那份骄傲……
……
青鸾殿。
宴席已经开场,双方落座后,宾主各自寒暄了一阵。
裴道珠坐在顾娴身侧,目光落在北国人的席位上。
除了皇太子元承,公主元栩栩也来了。
与元承一母同胞的妹妹,生得娇艳欲滴,穿窄袖窄腰的异族服饰,裸露在外的左臂上套着几枚金环扣,长发编织成几根佩戴着小金铃的辫子,不停往四处张望。
顾娴轻声:“北国的这对皇族兄妹,容貌都是极好的。尤其是皇太子,我瞧那眉眼,竟和萧郡公有三分相似。果然天底下的美人,都有相似之处。”
裴道珠听她这么说,不禁愣了愣。
她望向元承,还未仔细观察,对方已然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朝她望了过来。
裴道珠连忙低头,假装无事地饮了口茶。
元承薄唇噙笑。
他把玩着酒盏,忽然朗声:“陛下,孤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皇帝倚坐在上,须发灰白身形臃肿,因为沉湎酒色的缘故,双眼浑浊面颊浮红,看起来颇有几分肥腻之感。
他大笑:“太子但说无妨!但凡太子想要,但凡江南所有,自当双手奉上!”
大殿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天子这么说话,简直丢尽了南国的脸面!
一些年轻士族面露不满,却碍于国宴不敢表达出来。
元承的目光,直直落在裴道珠身上。
他笑容玩味:“孤对裴家姑娘一见钟情,听闻她尚未嫁娶,因此想带回东宫,收做侧妃。两国联姻,平息战事,天下太平,也是好事。”
满殿寂静。
众人一致望向裴道珠。
不知想到什么,又一致望向萧衡。
只是萧衡的座位空空如也,这关键时刻,他竟不知去了何处。
裴道珠端坐着,许是早就料到元承会如此,听见这番话奇异地心如止水。
顾娴却不淡定了。
她紧紧抓住裴道珠的手,忍不住浑身发抖:“怪不得圣旨上点名要阿难进宫,原是为了这一出……拿女子换取两国太平,这叫什么事儿?!”
裴道珠怀着一线期望望向崔慎,对方只是淡然饮茶,并没有在意她的意思。
她咬牙。
都怨萧衡坏她好事!
自打春日宴上遇见他,她这两年就没好受过,几乎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
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老皇帝意味深长地开口:“裴家的丫头,确实是人间绝色,太子好眼力!朕瞧着,这桩姻缘很是巧妙,朕允——”
“陛下!”
一道有力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老皇帝的话。
沈霁沉稳地站起身。
他歉意地朝老皇帝和元承行了一礼:“小女年幼无知,又一惯娇生惯养,恐给皇太子添麻烦,怕是无法远嫁。”
裴道珠怔住。
这些天,她和沈叔叔算不上亲近,只维持着该有的礼貌。
她没想到,沈叔叔会当众为她出头……
元承微笑:“孤不觉得裴姑娘麻烦。”
沈霁抬眸,直视元承:“巧得很,就在两日前,小女已经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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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95章 定然对裴家姐姐怜爱有加
此话一出,不止其他人愣住,就连顾娴和裴道珠也愣住了。
元承饶有兴味:“不知定的是哪家的郎君?”
“乃是我帐下的部将,无名之辈而已,说出来殿下也不认识。我夫人十分疼爱阿难,舍不得她嫁出去,那部将自幼就是孤儿,所以此番定亲,乃是招赘入府,恰巧圆了夫人的心愿。”
沈霁侃侃而谈,说的跟真的似的。
元承把玩着一把暗紫色泥金蟠龙纹折扇。
他仍然保持笑容:“君子不夺人之好,若是如此,孤该成人之美。”
到底是皇族,还是要些脸面的。
当众夺取别人未婚妻这种事,为着国家颜面,他也做不出来。
裴道珠悄悄松了口气,只是心底,并没有彻底放下警惕。
元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明面上放弃,背地里兴许会使小手段。
她必须更加小心才成……
这一出小插曲过后,青鸾殿依旧歌舞升平。
裴道珠吃着酒席,仍旧浑身不自在。
元承阴冷而挑逗的目光始终聚在她身上,宛如毒蛇似的,恨不能吸干她的骨髓和鲜血。
她垂下眼帘,故作镇静地吃酒。
在他那里受到过太多伤害,哪怕如今隔世,也依旧不敢与他直视。
宴席临近结束的时候,北国公主元栩栩突然凑了过来。
她乖巧地端着酒盏,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中原话:“裴家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我好喜欢你。你们的皇帝陛下决定,后日带我们兄妹去城郊狩猎,让我们明天好好休息。只是我闲不住,想去逛逛建康城,可我人生地不熟,裴家姐姐能不能陪我一起?”
她生了一张小圆脸,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是人畜无害。
裴道珠却绷紧了身体。
元家的这对兄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元栩栩仗着身份尊贵,在北国都城横行霸道,大肆抢掠容貌好看的郎君,纳入府中养做面首,弄得民怨载道。
而且手段残酷,不知道有多少宫女被虐死在她的手下。
兄妹两人都极其喜爱美人。
前世宫中,她也曾被元栩栩当做猎物,想把她从元承手里借过去“玩耍”几天,名为玩耍,大约实则为折磨,她曾亲眼目睹过,元栩栩把东宫里一位娇滴滴的胡姬要过去,制成了美人灯。
用“小恶鬼”来形容元栩栩,再形象不过。
她对上元栩栩天真单纯的笑容,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明日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陪伴公主——”
“裴家姐姐!”元栩栩自来熟地倚靠过来,亲昵地抱住裴道珠的手臂,“我这辈子,兴许就来建康一趟,即便如此,你也不肯带我玩儿吗?裴家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讨厌我皇兄?”
说着说着,她像是委屈上了,双眼蒙上一层泪光,看起来可怜极了。
裴道珠的身体绷得很紧。
不必多想,就知道是元承让元栩栩过来找她的。
什么游玩建康,不过是接近她的借口。
她正要再次拒绝,老皇帝突然笑呵呵道:“裴家的丫头,你就陪他们兄妹逛逛建康吧,也算替朕尽地主之谊。”
裴道珠沉默片刻,只得恭声称是。
随着月上中天,宫宴终于散场。
马车里,裴道珠道:“给沈叔叔和阿娘添麻烦了。”
沈霁骑马走在马车旁边,淡淡道:“你阿娘嫁给我,你便是我的孩子。父亲保护孩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叫麻烦?”
裴道珠轻声:“都是容貌惹的祸,若是没有这张脸——”
“胡说!”顾娴轻轻捏了下裴道珠的脸蛋,“女子的容貌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即便惹来祸事,那也是别人的过错。美貌无罪,有罪的,是那些欲念过深的人。”
“阿娘……”
裴道珠软声唤着,忍不住撒娇般靠在顾娴怀里。
明月当空,长街幽静,两排昏黄灯盏一路通往沈府。
车轱辘声和马蹄声莫名悦耳,沈霁骑马的背影在青石板转上被拉长,愈发高大挺拔。
这是归家的路……
裴道珠嗅着阿娘身上特有的馨香,心里很是踏实。
……
次日清晨。
裴道珠正梳妆打扮,枕星匆匆进来传话,说是元承兄妹已经到了,马车就停在府外。
裴道珠没说话,从容地戴上明珠耳铛。
枕星跪坐到妆镜台边,兴奋地为她佩戴上一枚纯金缠珠流苏压发:“不止他们兄妹,九爷竟然也来了,说是要与姑娘同行!”
裴道珠怔了怔:“他也来了?”
“可不是?奴婢瞧着,九爷分明是担心姑娘,怕姑娘在那对兄妹手上受委屈,所以才推掉其他事情赶过来的。”
裴道珠撇了撇嘴:“谁稀罕他来……”
这么说着,眉梢眼角却多了一丝霁色。
裴道珠行至府外,果然瞧见一辆宽大奢侈的马车停在巷子里。
马车窗帘卷起,元栩栩坐在车内,瞅见她出来,跟看见老鼠的猫儿似的,眼睛都亮了。
元承和萧衡各自骑在马上,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似乎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仇敌,而是难得一觅的知己,正在谈论什么山河无恙的事。
两人皆是好容貌,一个身穿绯色罗袍,一个身穿胜雪白衣,五官轮廓同样深邃漂亮,乍一看去倒像是兄弟。
裴道珠心里琢磨着,款款福了一礼。
元承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打马往前走去:“既然来了,那就出发吧。听说栖玄寺很是灵验,孤想前去瞧瞧。”
马车有些高。
裴道珠踩上脚凳,忽然手臂被人扶了一把。
她望去。
萧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裴道珠挣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嘲讽:“郡公今日倒是得空,不知为谁而来?嘴上说着不喜欢,却还是怕我出事,因此巴巴儿地跟了来,是不是?”
萧衡挑眉,颇有几分骄傲:“只是担心某个笨蛋认不得路,把人给带岔了,失了两国礼数,所以才跟来。裴阿难,谁喜欢你了?”
裴道珠不忿:“你才是笨蛋……”
两人小吵了几句,裴道珠憋着一肚子火上了车。
元栩栩一手撑着腮,圆眼睛显得十分无辜:“裴家姐姐和郡公很熟吗?”
裴道珠落座:“不熟。”
元栩栩笑弯了眼睛,殷勤地奉上酪浆:“我在北国时,就听说过萧郡公的赫赫威名。原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没想到竟然会和女子争执,可见十分小家子气。裴家姐姐好可怜,如果我是男人,定然对裴家姐姐怜爱有加,绝不惹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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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