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令她神魂颠倒
北国的小公主,轻言慢语,乖得跟什么似的。
若非裴道珠深知她的秉性,都要唤上一句“好妹妹”了。
裴道珠皮笑肉不笑:“多谢公主抬爱。”
元栩栩歪着头。
她很自信自己的伪装,在洛阳时,但凡她想讨好的人,都能成功讨好。
可是面前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客客气气,实则根本油盐不进,并不搭理她的示好。
元栩栩饶有兴味地舔了舔唇瓣,两颗小虎牙带出几分狰狞戾气,满满都是征服欲。
她喜欢南朝的这个美人。
从头到脚都完美精致的美人,天底下罕见极了,就算是皇兄东宫里珍藏的那群莺莺燕燕,也根本无法与之比肩。
她的笑容更加邪气,殷勤地从匣子里捧出一大块羊肉:“姐姐尝尝,我特意从洛阳带来的羊肉,可鲜嫩了。”
裴道珠盯着那如脸盆一般大的羊肉。
大约没煮过,应是晒干的,看起来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泽,带着血丝的模样颇有几分瘆人。
世族贵女,绝不会吃这种东西。
她婉拒:“不必了。”
吃起来不体面不说,恐怕还会硌牙。
元栩栩很有几分遗憾:“这么珍贵的肉,我都舍不得给别人吃,姐姐居然不喜欢?我可是喜欢极了,那我不客气了……”
她抱着脸盆大的肉块,也不用刀切开,自个儿埋头啃吃起来。
裴道珠:“……”
总觉得更加瘆人了。
马车终于行至栖玄寺,那块巨大的羊肉,被元栩栩啃食了足足三分之一。
尽管不喜欢这位小公主,裴道珠仍旧忍不住好奇心:“你不撑吗?”
“姐姐是在关心我吗?”元栩栩兴奋,“这才哪儿跟哪儿,我能吃十斤呢!明日狩猎,我吃给姐姐看呀!”
裴道珠:“……”
不,她一点儿也不关心她。
也根本不想看她吃十斤羊肉的画面!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下了马车,面前是青山绿水,一座寺庙隐在山中,朱色山墙和黄色琉璃瓦掩映在葱茏树木中,偶有撞钟声和诵经声传来,更显此处静谧。
沿着台阶往寺庙里走时,萧衡和元承远远走在了前面。
元栩栩跟在裴道珠身边,蹦蹦跶跶的,嘴里说个不停。
她故意踩着裴道珠的影子:“昨夜宫宴上,一眼就喜欢上了姐姐,特意派人打听了姐姐的消息。听说姐姐曾给萧郡公做过小妾,可是我瞧着,郡公分明是不喜欢姐姐的。”
裴道珠闲来无事,便与她攀谈起来:“何以见得?”
“这么蜿蜒的山中台阶,萧郡公却没有搀扶姐姐的意思,可见他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不像我,我总是走在姐姐身后,若是姐姐不小心摔下去,我也能及时扶住你。”元栩栩蹦跶着,一根根缀着金铃铛的细发辫随之跳跃,“我比萧郡公更在意姐姐呢。”
挑拨离间。
裴道珠脑海中涌出四个字。
她淡淡一笑:“如此说来,你皇兄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咯?”
“我跟你不一样,我才不是弱女子,皇兄没必要担心我。”元栩栩忽然捉住裴道珠的手,“姐姐的手真嫩,南朝的女子,都如姐姐这般娇嫩吗?”
裴道珠:“……”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抽回自己的手:“殿下请自重。”
元栩栩清脆地笑了起来:“你是姑娘,我也是姑娘,亲近些又有什么关系?瞧你紧张的,我又不会生吃了你!”
裴道珠沉默。
虽然不会生吃了她,可是这小姑娘手上沾了多少人命?
那盏美人皮制成的灯笼她仍旧清楚地记得,她可不敢离这小姑娘太近。
终于进了寺庙,知客僧恭敬地引着几人去宝殿内上香。
元栩栩和元承落在后面。
元栩栩盯着跪在蒲团上的裴道珠,只觉她连背影都窈窕妩媚。
她操着一口利落的胡族语言,低声道:“皇兄,裴道珠生得美貌,我好喜欢。你想想办法,把她带回洛阳呗?”
元承笑容诡谲:“孤也喜欢。只是,国师却不喜欢。”
元栩栩歪了歪头。
倒是想起来,她和皇兄这次下江南的目的,不是收集美人,而是提前杀掉那个能断送北国两百年基业的女人。
起初听国师说起时,她对裴道珠是十分憎恨的。
可是没有办法,裴道珠实在太美了!
她想收藏她,如同她收藏的其他珍宝。
她撇了撇嘴:“国师惯会胡说八道,算天算地,可有给自己算过死期?说什么裴家姐姐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妃,要我们想办法杀了她,可是她看起来那么乖,才不像妖妃呢!”
兄妹两人嘀咕着,对话内容尽数落进萧衡和裴道珠耳中。
萧衡精通南北语言,而裴道珠曾在北国待过十年,对他们的语言了如指掌。
兄妹两人以为他们听不懂,却不知他们听得明明白白。
两人对视一眼。
裴道珠面色略有些苍白。
原以为元家兄妹只是对她的容色起意,没想到,他们想要的是她的命。
萧衡不信神佛。
哪怕处在宝殿中,也仍是那副慵懒姿态。
起身时,他顺势扶住裴道珠的手:“阿难的手,很凉……可要我帮着暖暖?”
弦外之音,便是问裴道珠,是否要他出手帮忙。
裴道珠收回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爱帮不帮,她才不求他。
两人的小动作,被兄妹二人收入眼中。
元栩栩一百个不服气。
她都没牵过裴家姐姐的手,萧郡公却牵上了!
虽然萧郡公也生得美貌,但也许是因为他和自家皇兄有两分相像的缘故,她看过了也就看过了,看腻了的美貌是不足以让她心动的。
裴道珠却不一样……
北国的美人风情万种,却无一如裴道珠这般温婉含蓄。
说是温婉含蓄吧,笑起来时偏偏又似热烈烂漫的白山茶,欲念和纯真完美地交融在一处,令她神魂颠倒,像是她幼时最喜爱的那颗明珠,恨不能立刻占为己有,和其他珍宝一起藏在宫中,而她如游龙般盘踞在外,日日观赏。
她小声怂恿:“皇兄,国师的话听听也就罢了,难道你当真舍得毁掉这般绝世美人?疆土没了可以再打回来,美人没了可就真的没了!不如你负责攻略裴家姐姐,我负责引开萧郡公,咱们齐头并进一举拿下,你看如何?”
元承挑着眉。
略一沉吟,竟然当真点了头。
裴道珠:“……”
心里一万头骏马奔腾而过,令她震惊到不行。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这对兄妹荒唐无道,没成想,竟荒唐到这个份上!
萧衡似笑非笑,眉梢眼角甚至隐隐透着狰狞。
元承也就罢了,男人嘛,无非见色起意。
元栩栩是个什么玩意儿,她一个小姑娘,乱掺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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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想在宫里给她建一座金屋子
午膳是在寺庙里用的。
面对一桌精致的斋菜,元栩栩表现得毫无兴趣。
她抱出那块儿没啃完的干羊肉:“我吃这个就好。”
正要大快朵颐,却在桌下被自家皇兄踢了一脚。
元栩栩回过神,想起和元承的计划,于是温柔地转向萧衡:“郡公总戴一串佛珠,莫非也是吃斋念佛之人?可斋菜素淡,尝着没味道,郡公不妨尝尝我带来的羊肉。”
说着,摘下腰间弯刀,作势要切一块羊肉分给萧衡。
她听闻南朝的姑娘最是体贴。
她照葫芦画瓢,对萧衡体贴些,一定能吸引他的注意。
等萧衡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逐渐忘掉裴姐姐的时候,她就能亲近裴姐姐了!
可萧衡天生洁癖。
别人啃过的东西,他才不要。
他毫不客气地挪走自己的盘子,生怕沾到那块羊肉:“多谢公主美意,不必了。”
元栩栩连客气都没有,立刻转向裴道珠,殷勤地把那块切下来的羊肉放在她碗里:“那就请裴姐姐吃吧!裴姐姐娇弱不堪,爬个台阶都得喘气儿,该多吃点肉才好……”
她的羊肉十分珍贵,本就舍不得给萧衡吃。
萧衡不肯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正献着殷勤,又被元承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元栩栩回过神,只得板起小脸,对裴道珠恶声恶气道:“听说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烹饪也十分出色。只是比起本公主,恐怕还是差了一筹。萧郡公乃是天之骄子,姐姐这样的女人,不配待在郡公身边!”
她龇着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像是奶凶奶凶的猫。
实则,却心疼得紧。
她竟然骂了裴姐姐!
裴姐姐花容月貌,配哪个男子都不好。
无论是她皇兄还是萧衡,最终都会三妻四妾,等到裴姐姐人老珠黄,就会落得一个被抛弃的悲惨下场,所以——
不如跟了她。
她把裴姐姐养在行宫里,当做稀世珍宝仔细收藏,不叫她侍奉男人,也不叫她受半点儿委屈,每日读书写字、听风赏雪就很好。
裴道珠怔怔的。
北国的小公主招式繁多,她竟有些招架不住。
沉默半晌,她很配合地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
她柔声:“公主说的是,臣女蒲柳之姿,不比公主金枝玉叶。唯有公主,才配待在郡公身边。”
美人神伤,柳眉轻蹙,像是被风雨摧残的娇花。
元栩栩的心都要碎了!
她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她紧忙坐到裴道珠身侧,顺势揽住她的细腰,好声好气地安慰:“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伤心!你才貌双绝,不仅是江南最珍贵的明珠,还是九州四海最珍贵的明珠!我,我可喜欢你了!诶呀,你快别难过啦……”
元承:“……”
萧衡:“……”
所以今日这个局,他们俩是多余的?
元承嘴角弯起,带出一丝狞笑。
早知道就不带元栩栩来江南了,当真碍事至极!
不帮他处理情敌,倒是当上了他的情敌!
他不动声色地转向萧衡:“郡公政务在身,竟也有空陪孤逛栖玄寺。知道的,晓得郡公是为朝廷出力,不知道的,还以为郡公是担心裴姑娘在我们兄妹手上受委屈,特意跟过来。说来也怪,听说裴姑娘已经许了亲事,怎的不见她未婚夫?”
许亲这件事,萧衡是知道的。
乃是沈霁为了应付元承,编出来的借口。
他姿态散漫:“裴阿难性子笨拙,恐怠慢了太子,惹太子不快,因此才特意跟来。明日狩猎,太子还是早些回宫养精蓄锐,毕竟刀剑无眼,万一秋猎时太子心神不宁受到伤害,那就糟了。”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
四目相对,隐隐有杀机涌动。
元承微笑:“多谢郡公关心。”
四人在栖玄寺用过素斋,又逛起各大宝殿。
元栩栩性子活泼,拉着裴道珠满寺庙跑,渐渐把萧衡和元承落在了后面。
萧衡和元承明明是初次见面,交谈时却难得投机。
大雄宝殿。
元承仰头,注视那尊金身佛像:“世人崇佛,父皇耗费重金,在洛阳修建无数寺庙。说什么四大皆空,实则不过是为转世来生谋求福祉。既怀着欲念,又如何四大皆空?自欺欺人罢了。”
萧衡扬了扬薄唇:“殿下不信佛,信什么?”
“信自己。郡公呢?”
“信我手上的刀,信我胯下的马,信我帐下的兵。”
元承失笑:“郡公和贵国那些醉生梦死的士族,倒是全然不同。”
“太子和贵国那些穷奢极欲的豪族,亦是全然不同。”
四目相对。
两人心知肚明,尽管南朝士人偏安一隅贪图安逸,然而北方的朝廷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贵族们纵情声乐大兴土木,再无先祖的野心。
中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众人在黄昏时分,才打道回府。
因为方向不同,所以在秦淮河畔分道扬镳。
元栩栩倚坐在马车里,满眼都是光:“皇兄,裴家姐姐姿容甚美,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带她回洛阳?我想在宫里给她建一座金屋子,把她和其他珠宝都藏进去。”
元承骑在马背上,面色冷淡:“聒噪。”
元栩栩轻哼一声,自个儿从马车角落抽出一只宝匣:“我知道,今儿萧衡一路跟着,你没机会对裴家姐姐下手,因此心情不好……只是你有气也不该冲我撒,怪叫人讨厌的。”
她打开宝匣,里面盛满了金珠宝贝,全是她南下江南时一路收集的珍宝。
她歪了歪头,像是财迷般,开始兴奋地清点:“好喜欢呀……珍宝配美人,将来全送给裴家的姐姐。”
……
另一边。
乌衣巷口,夕阳温柔。
裴道珠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萧衡牵着骏马,就立在不远处。
裴道珠看他一眼,很快错开目光,孤傲又矜贵地朝沈府方向走去。
萧衡提醒:“明日城郊狩猎,记得多带些防身之物。”
裴道珠头也不回:“有劳郡公提醒。”
说着感谢,心里却没几分谢意。
提醒又有什么用呢?
她面对的是元承,是手段极其狡诈阴险、背景又十分强大的男人。
纵然她带上十把防身的匕首,怕也是无济于事。
少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弄深处。
萧衡这才转向问柳:“都布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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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北国的小公主多半是有点毛病的
问柳恭敬拱手:“万事俱备,只等明日狩猎,保管叫元承有来无回。”
巷子幽长寂静,青石板砖上生了薄薄一层青苔。
不知哪家府邸的柿子树探出围墙,金灿灿的柿子果压弯了枝桠。
裴道珠走在墙下,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元栩栩的面容。
她隐约记起,在洛阳皇宫的那段时间,元栩栩虽然残酷嚣张,但从未对她残酷过。
她刚进东宫时,因为出众的容貌和元承的独宠,几乎被所有姬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其中尤以一名胡姬最是恶毒。
屡次三番地挑衅也就罢了,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买通御厨,在她的饭菜里下毒。
幸而她被侍女们保护得极好,才幸免于难。
之后,胡姬又悄悄在她居住的宫殿纵火,想在夜里把她烧死在寝殿里。
事情败露,那名胡姬才被元栩栩讨要去,制成了美人灯……
“姑娘在想什么?”
枕星跟在旁边,见裴道珠出神,忍不住小声询问。
裴道珠摇了摇头。
她怎能心软?
元承也好,元栩栩也罢,不过都是见色起意。
他们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她是绝不会去洛阳的。
……
次日,秋高气爽,天气晴好。
皇族和士族们的车驾逶迤不见尽头,一路朝城郊方向而去。
皇家猎场坐落在山脉深处,藏着众多稀罕而凶悍的野兽。
猎场外面,一顶顶帐篷连成营地,已有贵族陆续入住。
裴道珠来到自己的帐篷里,但见床架镜台一应俱全,枕星带着两个小丫鬟铺上丝绸细软,很快布置成了精致的闺房模样。
枕星颇有些兴奋:“奴婢还是第一次参加狩猎,奴婢的骑射功夫也是挺不错的,若有机会,奴婢给姑娘展示一番!”
裴道珠笑了笑,递给她一块花生糖。
“裴家姐姐!”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元栩栩风风火火地卷起帐帘闯进来:“外面的人在弄戏射比赛,你快出来看看呀!”
少女穿窄袖窄腰的火红色骑射装,一头青丝编成利落的粗发辫,随着她蹦蹦跶跶,戴在脖颈间的金项圈铃铛叮铃作响,圆眼睛藏满明光。
若非知晓元栩栩的本性,裴道珠几乎错以为她们是什么至交好友。
她淡淡道:“什么戏射?”
“朋射!”元栩栩又是激动又是骄傲,“我皇兄带来的侍卫和你们建康的高手在过招!裴家姐姐,我们洛阳的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最后获胜的人一定是我们!”
朋射是骑射比赛的一种。
分成两支队伍,各自比赛射箭,射中靶心次数加起来最多的队伍,即为获胜者。
不等裴道珠说话,元栩栩已经拽上她直奔帐外。
帐篷前方是一大片空地,一排靶子已经竖了起来。
北国的七八名骑射高手骑着骏马,背负弓箭,正嚣张跋扈地挑衅江南的郎君。
“打起来,快打起来!”
元栩栩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场边蹦跶得厉害。
裴道珠挑了谢南锦身边的位置,看了眼场上跃跃欲试的陆玑,好奇:“谢姐姐,陆二哥哥也要参加吗?他的骑射……能行吗?”
谢南锦剥开橘子瓣,分给裴道珠一半:“他在家中练了几个月的骑射,对自己颇有信心,实则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可他非要去,我拦都拦不住。”
裴道珠捧住橘子,起了几分兴致。
正要观看陆玑的骑射功夫,元栩栩突然凑了过来。
她朝谢南锦翻了个白眼,夺过裴道珠手里的橘子瓣,一口塞进嘴里。
嚼了几下,小脸顿时皱巴起来:“又酸又苦,不好吃……”
她亲自剥了一颗橘子,连橘瓣上的白色丝络都剥得干干净净,才殷勤地递给裴道珠:“姐姐只能吃我剥的橘子,别人剥的都不好吃。”
谢南锦眉头挑得很高,眼见着要发作,裴道珠连忙拉住她。
她朝谢南锦摇了摇头,暗示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北国的小公主,多半是有点儿毛病的。
比南朝的百姓还要爱惜美貌,偏偏占有欲还极其旺盛,与她皇兄相比过之而无不及。
谢南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元栩栩。
场上的比赛,进展得如火如荼。
到底是从草原上走出来的族群,北国的男儿骑射功夫俱是一流,很快就领先了南朝。
元栩栩得意的什么似的,拉住裴道珠的手:“我没骗你吧?你若是嫁去洛阳,我保管让你见到更多英雄豪杰,都是你在江南见不到的!能一口气吃三桶米饭的壮汉,能徒手举起数百斤重青铜大鼎的将军,能拖着百年老树从东城跑到西城的勇士……”
她扳着手指头,认真又自豪地给裴道珠讲那些事。
一旁,谢南锦终于忍不住了。
她轻嗤:“匹夫之勇。”
元栩栩立刻瞪圆了眼睛:“不许你诋毁他们!你们连朋射都赢不了,战场上更是屡次三番丢盔弃甲,怎敢在本公主面前嚣张跋扈?”
谢南锦冷冷盯她一眼。
下一刻,她起身,洒然地走向骑射场。
少女穿一袭杏色窄袖骑装,长发梳成高髻,身段线条高挑利落,山中秋阳落了她满身,就连剪影都格外干练。
她似乎要参加朋射。
裴道珠愣了愣,随即失笑,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和欣赏。
旁边的元栩栩不乐意了:“我也会骑射,有什么了不起的……惯会装模作样!”
谢南锦走到场中,毫不客气地把陆玑赶下马,又夺过他的弓箭:“拿来。”
陆玑:“……”
他忌惮地望了眼四周的看客。
他忍不住小声:“锦儿,你给我留点面子。”
“一箭都射不中,还给你留面子?”谢南锦嫌弃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给你留面子。”
她说完,一夹马肚。
骏马朝前方疾驰而去,红色鬃毛猎猎翻飞。
谢南锦在马背上拈弓搭箭,杏眼明亮坚定。
离弦声起,弓箭如风般刺破空气,笔直地袭向靶心——
正中红心!
场边响起喝彩。
谢南锦并没有停下,再度拈弓搭箭。
一连五箭,全部在百步外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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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怎么会惹上这对兄妹
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就连北国的勇士,也忍不住为谢南锦鼓掌叫好。
裴道珠双眼亮晶晶的:“谢姐姐果然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我的骑射也不差的……”
元栩栩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却到底心虚几分。
她向来爱玩爱闹,并没有在骑射上下狠功夫。
她自言自语般嘟囔:“姐姐只夸别人不夸我,令我十分委屈……”
因为谢南锦的加入,两国的比分逐渐持平。
南国的士子们只觉找回了场子,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场边,元承忽然起身,从容地踏进骑射场。
他微笑着翻身上马:“谢姑娘骑射俱佳,孤来会会你。”
北国的皇太子,生就一副好皮囊,在绯色罗袍和金玉革带的映衬下,眉眼秾艳如花,周身透出异族的不羁和邪气,交织出江南所没有的美,如烈阳般令人不敢逼视。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
她知道元承的骑射功夫很好,撇去人品不谈,他本就是天之骄子,出身优越、容貌俊美、文武俱佳,在后来的那些年里,陆续征服了周边小国,甚至还被朝臣们给予了一统天下的厚望。
他亲自登场,建康这边怕是要输。
元承策马疾驰,拈弓搭箭。
“诶!”
场边有少女惊呼:“他要同时射三支箭吗?!”
话音落地,三支羽箭呼啸着离弦而去!
全中靶心!
北国的使团们顿时骄傲不已,纷纷为自家皇太子喝彩。
元承并不满足,又在弓弦上搭了三支羽箭,同样命中靶心!
如此一来,北国骑射队伍命中靶心的数量,远远领先了南国。
他嚣张地挑了挑眉,直视谢南锦:“如何?”
谢南锦面无表情。
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对方骑射的功夫在她之上。
场边,元栩栩骄傲极了:“裴姐姐,我皇兄虽然荒唐,但实力还是有的,容貌也十分出众,定然比你那个招赘的夫婿靠谱得多。在洛阳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倾慕皇兄。皇兄的太子妃之位,更是被所有豪族千金争相抢夺!”
裴道珠听着,丝毫不感兴趣。
这辈子,只要能离元承远远的,她就阿弥陀佛了。
她这么想着,别人却不这么想。
一位少女忽然凑了过来:“早就听说过皇太子的威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少女容貌仅仅只称得上清秀,打扮得却很是富贵,穿百花戏彩蝶上襦,外面系着件烟紫色轻罗罩纱裙,头戴牡丹八宝流苏冠,往旁边一坐,顿时满目珠光宝气。
裴道珠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三公主。”
少女正是当朝三公主司马纯。
裴道珠垂着眼帘,盯着对方鞋尖上缀着的明珠,想起前世自己北上和亲,也有这位主儿的推波助澜幸灾乐祸在里面。
明明是代替公主和亲,得到的却不是祝福和感激,而是深深的嘲讽。
刻薄至极……
上辈子,元承并未在建康露面,因此没能俘获司马纯的芳心。
这辈子,元承为一幅画而来,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司马纯看上了……
她想着,司马纯压根儿没搭理她,径直坐到元栩栩身边。
她拉住元栩栩的小手,姿态十分热络:“这段时间一直在生病,前日的宫宴也没能参加。这两日病好些,才跟来了此处。没想到,你的皇兄不仅美貌,马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比我江南的郎君好多了呢。”
裴道珠抬起眼帘。
司马纯满脸春色,在打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听闻这位三公主从前也为萧衡的容色所倾倒,曾追求过他很长一段时间,却不知什么缘故,后来就断了关系。
元栩栩似乎并不满意司马纯,打量她的目光挑剔至极。
很快,元栩栩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皇兄好不好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司马纯愣了愣,随即摆出更低的姿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贵国的太子殿下风姿卓绝,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被其风采折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听闻殿下有意和我国联姻,与其和大臣之女联姻,倒不如——”
“住嘴!”
元栩栩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她冷笑两声,讲话跟倒豆子似的:“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也好意思跟我皇兄联姻?我皇兄要娶的太子妃,容貌定然要跟裴姐姐不相上下才成!”
司马纯呼吸急促。
她是金枝玉叶,从未被如此羞辱过!
她紧紧攥住拳头,含泪反驳:“我出身高贵,如何配不得皇太子?!”
“凭你是什么出身,放到洛阳城里,什么都算不上!”元栩栩眉眼嚣张,“你不会以为,有个公主的头衔,当真就是公主吧?!呵,只要我父皇想,就算踏平江南,俘虏你们所有皇族中人,也不算什么难事!”
此话着实过分。
四周的贵族少女,纷纷投来憎恶的目光。
司马纯被羞辱到这个份上,眼圈越发通红。
半晌,她捂着脸,痛哭流涕地跑走了。
元栩栩自觉打赢了一仗,趾高气昂地抬了抬下颌。
余光注意到不知在什么时候坐远些了的裴道珠,她不解:“裴姐姐离我那么远作甚?快坐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不容置喙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裴道珠头皮发麻。
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惹上这对兄妹……
场中。
谢南锦大大方方地拱了拱手:“臣女输了。”
元承轻笑着把玩弓箭:“一个女子,骑射功夫能到如此地步,已是不错。只是孤很好奇,贵国的男儿都是孬种吗?一场朋射,怎的让女子夺走所有风采?”
话里话外都是挑衅。
元承又瞥向场边的裴道珠。
少女端坐在女眷席上,美得像是草原上的月亮,所有姑娘都成了她的陪衬。
他眼底掠过欲望,朗声:“不知裴姑娘的未婚夫,骑射功夫如何?不如叫出来,让孤开开眼?”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她的未婚夫是沈叔叔编造的,她从哪里请出来?
正无言时,一道淡然的轻笑声忽然响起。
萧衡信手纵马,一袭窄袖玄衣衬得他不羁而洒脱。
他道:“闲来无事,正好和太子比划一二。来人,取弓箭。”
他一来,南朝的年轻人们像是有了主心骨,连坐姿都变得挺拔自信。
裴道珠看着他拈弓搭箭的模样,忍不住嫌弃。
这厮真会挑时机……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别人提起未婚夫时,他倒是欢快地蹦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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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裴道珠不死,她心难安!
萧衡果然没让众人失望。
元承只同时连射三支羽箭,萧衡却直接从箭筒中抽出五支,一齐搭在弓弦上。
随着破风声起,五支羽箭直奔靶心,竟是五箭全中!
骏马疾驰过骑射场。
萧衡眼风似刀,再次弯弓搭箭。
连射三次,每次都是五箭齐发。
所有羽箭全部正中,只最后一支射歪了,堪堪落在地上。
虽然如此,场边的喝彩声却还是一阵高过一阵。
元栩栩的嘴巴噘得老高,高声喊话挑衅:“装什么装,最后还不是落下了一支?!如此不完美,怎么比得上我皇兄?!”
“你仔细看,”裴道珠提醒,“他虽然落下一支羽箭,但其他羽箭正中靶心的数量,加起来正好和你们北国的数量相等。也就是说,这场朋射,两国乃是平局。”
元栩栩仔细数了半晌,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萧衡……他是故意的?”
场上。
元承面无表情。
比起坦坦荡荡赢下这场朋射,萧衡的所作所为,令他更加脸上无光。
仿佛承了对方的人情似的,还显得对方这东道主特别大度……
然而他毕竟是皇太子,得有风度。
因此,他言不由衷地称赞:“听说郡公曾在短短数月间灭了蜀国,今日一见,郡公的马上功夫果然不错,令孤很是钦佩。”
萧衡洒然一笑。
他朝元承略一施礼,随即催马走到裴道珠跟前。
他居高临下:“裴阿难,我的射艺好,还是皇太子的射艺好?”
众人都望了过来。
裴道珠:“……”
这厮还真会给她出难题。
这种问题,叫她如何当众回答?
很容易得罪人的呀……
瞧瞧,元栩栩已经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了。
沉默半晌,她捏着白玉团扇,柔声作答:“太子和郡公的射艺都是极好的,我长居深闺见识短浅,今日才晓得什么是神箭手。”
绕来绕去,也没回答到点子上。
萧衡轻嗤。
八面玲珑如裴道珠,当然不会直接做选择。
他早知她两个人都不肯得罪的。
他翻身下马,作势从食案上拿茶盏,却凑到裴道珠耳畔,低声讥讽:“小马屁精……你只管老实说我射艺更好就是,有什么可害怕的?”
裴道珠回了他一个白眼,同样低声:“被秋后算账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在意。”
萧衡眼里的笑意更盛:“我会保护你……”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放大。
对方的声音太小,小到她怀疑这是自己的幻听。
再望向对方,萧衡已经直起身,潇洒地饮了那盏茶。
他放下茶盏,牵着马去了别处。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茶盏上,又是一愣。
这茶盏……
是她用过的。
杯盏边缘残留着胭脂色的口脂印记,不知那厮是故意还是无意,竟是贴着她的口脂饮用茶水,使得口脂印记越发斑驳,也越发暧昧不清。
“萧衡……”
裴道珠不知该作何感想。
司马纯不知几时回来的,坐在不远处,哭过的眼睛还是红肿的,把萧衡和裴道珠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甩了甩小手帕,毫不客气地嘲讽:“都自请归家了,还和对方暧昧不清……可见恃美行凶人品拙劣。你这种人,是不值得相交的!”
裴道珠还没说话,元栩栩先怒了。
她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狮子,龇牙咧嘴地瞪向司马纯:“有你什么事儿?!你想恃美行凶,你还没资格呢!”
“我——”
司马纯被呛得语噎。
元栩栩才不管她,拉起裴道珠:“裴姐姐,咱们回去吧!”
骑射场边的聚会渐渐散了。
司马纯憋屈得厉害,仍旧坐在场上生闷气。
正不开心时,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
少女声音喑哑:“给公主殿下请安。”
司马纯不悦:“我烦的很,你快滚开!”
“殿下是因为裴道珠而烦恼吗?”少女不肯走,反而在司马纯身边坐下,“我也厌恶她,恨不能她立刻去死……既然殿下与我厌恶同一个人,那么你我便是朋友。既是朋友,又何必赶我走?”
司马纯锁着眉,望向来人。
虽是秋天,但今日太阳大,场边闷热,不少前来玩耍的姑娘都还是夏日装束。
可面前的少女却裹得严严实实,连脖颈也未曾露在外面。
她不解:“顾燕婉?你穿这么多,你不热吗?”
顾燕婉盈盈一笑,没有回答。
藏在宽袖里的双手,却狠狠攥紧。
她当然热。
然而比起热,她更怕被外人看见她满身的伤痕。
自打那日被萧荣打过一次之后,那个男人就像是暴露了真面目,再不在她面前伪装成温文尔雅的模样,稍不顺心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府里的丫鬟对此视而不见,陈姨娘那个恶妇又一贯偏袒萧荣,她为了脸面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得独自忍气吞声。
如今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全是各种淤青伤痕!
而这一切,都是拜裴道珠所赐!
如果她没有和萧荣定亲,她就不会去抢这门亲事。
如果她当初定亲的是萧家九爷,那么她抢走的也会是萧家九爷,何来如今的落魄?!
那个贱人害惨了她,又怎么能像没事人一般,和北国公主谈天论地做好朋友?!
又凭什么被所有郎君喜欢?!
裴道珠不死,她心难安!
司马纯自说自话:“我一早就听说你和裴道珠有些矛盾,没想到,竟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你来找我,那我就答应你,和你一起对付裴道珠。只要裴道珠没了,那么我就能嫁给北国皇太子。”
顾燕婉恭维:“凭公主的身份,嫁过去就是太子妃。等北帝驾崩,你就是北国的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确实比嫁给士族之子要好得多。”
“那你说,咱们要如何对付裴道珠?”
顾燕婉微笑着倾身,在司马纯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马纯吃惊:“可是明日山中,不只有她,还会有其他人……这番行径,是否太过残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怕什么?”顾燕婉不以为意,“只要能达成所愿,哪怕牺牲所有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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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201章 仿佛曾几何时,她就在他身边
司马纯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我听你的,等回了营帐,立刻就叫宫女去准备。只是顾燕婉,你得帮我想想法子,主动接近皇太子才是,最好叫他非我不娶!”
顾燕婉微微一笑:“公主放心,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暮色四合。
山脚下渐渐起了风,吹得帐帘簌簌作响。
枕星从外面回来,手里端着一盘烤鹿肉:“北国的那位公主命侍女送来的,说是她皇兄新猎的鹿,肉质十分鲜嫩,她亲手烤好,想让您也尝尝。另外,她还邀请您去见她和皇太子,他们想跟您说话。”
裴道珠坐在灯下看书。
少女卸去了所有的钗环首饰,鸦青长发垂落至地,被灯火拉长的剪影更显清瘦窈窕。
她翻了一页书:“你吃吧,我食些米粥就好。另外,就说天要黑了,我不便叨扰。”
枕星点点头,答复了元栩栩的宫女,才又回到帐篷。
她不客气地大快朵颐:“烤鹿肉果然鲜嫩……那位小公主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仿佛格外喜欢姑娘……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姑娘生得美貌,脾气也好,奴婢也很喜欢您呢。”
裴道珠又翻了一页书,并没有心情与她说笑。
元承的到来令她不安。
再加上整整一个白日,对方都没有任何小动作,这种诡异的气氛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令她更加不安了。
她看不进书,干脆合上书页:“咱们今儿早些睡,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你都要守在我身边,不许擅自出帐篷。”
枕星同样戒备起来:“奴婢都听姑娘的!”
与此同时,另一顶大帐中。
帐中生着篝火,元栩栩和元承对面而坐,正在烤肉。
从宫女口中得知裴道珠不肯赴约,兄妹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元栩栩翻动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鹿肉:“敢拒绝皇兄和我的邀请,裴姐姐果然胆大。可是皇兄,我越发喜欢她了!在我眼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念叨着,却不见兄长说话。
她抬起头。
元承不知在想什么,盯着那副美人画卷久久出神。
她伸出手,在元承眼前晃了晃:“皇兄?”
元承的目光并未从画上离开:“天下竟有如斯美人……初见时惊艳,再见时喜欢,今日三见,骑射场边美貌聪慧,只觉甚合孤意,非得到不可。”
元栩栩撇了撇嘴。
她是知道自家兄长的秉性的。
幼时他看中一匹马驹,可那马驹的主人乃是当朝丞相,对方不仅死活不肯割爱,甚至还参奏皇兄沉湎玩乐,皇兄只得就此罢手。
就在她以为皇兄难得遭了败仗时,却在五年之后大开眼界。
五年之后,皇兄成了皇太子,手握朝堂大权。
他干的第一件事,是以谋逆罪栽赃陷害那位丞相。
丞相被夺去官位,家族流放北部蛮荒之地,那匹马也终于落到皇兄手里。
至此她才知道,但凡皇兄想要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的。
她拿起小刷子,仔细给鹿肉刷上一层薄薄的酱汁,积极地出谋划策:“不如咱们临行前,把裴姐姐从建康偷走?到时候山高水远,萧衡想追也追不到……说来也怪,我瞧着,那萧衡分明是钟意裴姐姐的,裴姐姐对萧衡似乎也有几分情意,只是两人一碰头,完全是水火不容,冤家似的。”
元承摩挲着画卷,忽然道:“孤等不及了。”
他是在大半年前得到这幅画的。
起初听见有人献画时,他不以为意。
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怎会稀罕南朝的姑娘?
可是当他看见了这副画,他就抑制不住地沉沦其中。
他的东宫汇聚着莺莺燕燕,却没有哪一个,能和画上的女子相提并论。
献画之人还用尽世间词汇,描述画上的女子是如何有风情、如何有才华,如何值得被他收入东宫。
他派人调查过,献画之人乃是蜀国的亡国皇妃白东珠,因为和画上女子有些过节,才想借他的刀来对付她。
借刀杀人是真,可画上女子美貌倾国也是真。
但他堂堂一国太子,还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南下建康。
本欲派人去抢,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总能梦见画上女子身穿华贵的宫妃服饰,在洛阳的寺庙里求佛,在洛阳的深宫里哭泣。
仿佛曾几何时,她就活在他的身边。
而她哭起来也很好看。
好看到东宫的三千姬妾都失了颜色,好看到他恨不能立刻将她纳入罗帐。
他终是亲自下了江南。
亲眼见过,他更是喜欢。
想立刻得到她,就像他过去得到的其他收藏那般。
他把玩着画卷,唤来心腹侍从,低声耳语了几句。
元栩栩觑着他:“皇兄,咱们还在萧衡的地盘上,你该不会是想……”
“纵然睡了南朝的皇后,他南朝的士族又敢说什么?”元承冷笑,“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自觉。萧衡一个人改变不了这个国家的命运,也阻止不了它的衰亡。疆土和女人,都将会是孤的。”
“可是萧衡那边——”
“不会有人想到,孤敢在今夜下手。裴道珠那边,定然毫无防备。”
元栩栩自知拗不过兄长。
她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笑。
夜色已深,山中寂静。
连绵成片的营帐内,逐渐熄了一盏盏烛火。
偶有巡逻的侍卫举着火把路过,军靴和铁甲相撞的声音在空旷的狩猎场上分外清晰。
月上中天。
忽有萧声响起,惊飞了林中鸦雀。
有人立在高山之上,黑色衣袂肆意翻飞,月色下的容貌清艳绝伦,眉梢眼角却尽是风流邪气,编织在侧的丹红璎珞宛如点睛,令整个人呈现出丹鹤之姿。
萧衡垂着凤眼,放纵地轻吹竹箫,似是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随着萧声传远,淡金色的火光在营帐四周悄然窜起,乘着山风往大帐绵延而去。
同样身穿黑衣的问柳,如鬼魅般出现,恭敬地单膝跪下:“主子,事情已经办妥。已经请相师算过今夜的风势,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大火会直奔北国使臣的大帐,不会伤及无辜。如果他们逃出来,就会被安排在附近的刺客刺杀,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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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太子殿下,我便是那位美人
萧声清远。
问柳不见主子说话,不禁抬头望向他。
他家主子本就是神仙之姿,月下吹箫,更是一绝。
他没敢打搅萧衡的雅兴,自个儿去营帐那边观察情况了。
某顶小帐内。
裴道珠合衣而寝,虽然今日车马劳顿,却还是没有睡意。
辗转了两个时辰,她终是坐起身,放弃般轻轻嘘出一口气。
她望向屏风外的小榻。
枕星就睡在小榻上,睡得又香又沉,偶尔还发出几声呼噜,全然是没有心事的模样。
裴道珠摇摇头,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诗集,借着烛火翻看起来。
没看上几页,就觉着帐中不对劲。
她合上诗册,蹙着眉仔细观察屏风外的动静,过了半晌,才察觉到帐中萦绕着数缕微不可察的淡色青烟。
“迷药……?”
裴道珠后知后觉。
几乎同一时刻,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无力,脑袋也逐渐昏昏沉沉。
她紧紧咬住贝齿,万万没想到,元承竟然会用这种方式下手!
外面有那么多巡逻的侍卫,还住着那么多达官显贵,他怎么敢……
没能继续往下想,一道黑影悄然窜了进来。
裴道珠未能反抗,甚至未能叫出声,就被黑影抱了起来。
黑影在无边夜色的遮掩下,带着裴道珠直奔元承的大帐。
另一边。
帐中灯火明光。
顾燕婉陪着司马纯,默默看她梳妆打扮。
虽是深夜,司马纯却妆容精致、钗饰齐全,甚至还换上了比白日里更加繁琐华贵的宫裙。
妆点完自己,她转过身,期待地望向顾燕婉:“如何?”
顾燕婉端详半晌,忽然上前,很有耐心地为司马纯脱下那袭宫裙,只保留了一袭单薄的牙白衬裙,又取下那些珠钗首饰,任由青丝垂落。
做完这些,她又刻意把司马纯衬裙的领口拉得宽松些。
司马纯不解:“这是作甚?”
顾燕婉满意地打量她:“公主长居深宫,因此不了解郎君的心。他们喜欢美貌,却更喜欢带有风情的美貌。既是深夜,公主自当更加风情万种,如此才能勾人心魄。”
司马纯恍然大悟,夸赞道:“还是你懂!怪不得能从裴道珠手里抢到萧荣!”
顾燕婉淡淡一笑。
抢什么萧荣,她可后悔死了……
重新妆点过,司马纯和顾燕婉偷偷摸摸地溜出帐篷,避开巡逻的侍卫,往元承的大帐走。
……
随着侍女卷起帐帘,黢黑的夜色侵袭而来,像是要吞噬帐中的篝火。
元栩栩端着一盘鹿肉,安静地坐在篝火边。
侍女踏进来,恭敬道:“公主殿下,奴婢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事情已经成了,太子的人抓到了裴姑娘,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元栩栩对着鹿肉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小声:“我很中意裴姐姐,她和洛阳城里的姑娘都不同,我很是喜欢……虽然她做我皇嫂很好,可是皇兄当真喜欢她吗?”
她心知肚明,皇兄对裴姐姐更多的不是喜欢,而是占有。
她用刀叉起一块鹿肉:“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真心喜欢裴姐姐的,只愿她能一直陪着我才好。皇兄今夜若是得逞,明儿一早,就会传出他和裴姐姐夜奔的消息。南朝人说,聘为妻奔为妾,名声上终究是不好听的,皇兄也只会给她侧室之位。”
侍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试探:“公主的意思是……”
元栩栩吃掉那块鹿肉,龇牙一笑,火光中的两颗小虎牙分外顽劣。
她脆声:“我要帮裴姐姐。”
……
黑影抱着裴道珠,一路往元承的大帐而来。
他沿途小心翼翼,全然没注意到背后逐渐靠近的阴影。
下一瞬,背后的偷袭者手起刀落,直接结果了他!
偷袭者抱起摔落在地的裴道珠,改换方向,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大帐。
元承坐在灯下看书,翻书的动作却多少带着些焦躁。
过了片刻,他不悦:“还没回来?”
侍从恭声劝慰:“殿下莫要着急,应是快了……”
主仆俩说着话,顾燕婉和司马纯到了帐外。
顾燕婉挡在司马纯面前,对守门的侍卫道:“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有美人求见。”
侍卫好奇地望了眼故意用团扇遮脸的司马纯,只得进去禀报元承。
“美人求见?”帐内的侍从怔了怔,随即恍然笑道,“定是裴姑娘来了!恭喜殿下,今夜得偿所愿!只是殿下享乐过后,莫要忘了国师大人的叮嘱,得尽快杀了她才是!”
元承薄唇噙起一抹微笑,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去。
帐外。
司马纯也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和顾燕婉道了别,款款踏进帐内。
隔着紫檀屏风,她隐约瞧见元承就坐在灯下。
郎君风姿卓绝,有着南方儿郎所不曾有的风采和雍容。
她不禁想起了萧衡。
数年前,她才春心萌动时,侥幸见过萧衡一面。
那时她和其他姑娘一样,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
只是郎君看似温润,实则残酷。
她追了他整整一个月,许是让他不胜其烦,他直接把她带到地牢,让她看死在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刚死没多久的囚犯,忘记拖出去埋葬以致腐臭发霉的尸体,正在受刑的犯人……
他设在金梁园地底的那座牢狱,活脱脱像是一座人间炼狱。
而他乐在其中,丝毫不畏惧死亡和鲜血。
他说,他将来是要上战场的,她嫁给他,很有可能会成为寡妇,若是他兵败,那么她很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俘虏,也沦为地牢里的囚犯们这般下场。
那时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她能够驾驭的。
幸而她遇见了北国的皇太子。
这个男人的皮囊同样出众,身份地位也是极好的,跟她十分相配。
她面颊泛起红晕,娇羞地福了一礼:“太子殿下,我便是那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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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203章 全然把她当成了玩物
元承原本满心期待。
听见声音,顿时心冷了半截。
他骤然起身,大步走到屏风外。
一把抬起司马纯的脸,看清楚了那张相当普通的容颜,他笑了。
司马纯浑然不觉不对劲。
她面颊更红,娇羞万分:“殿下何必着急——嘶!”
话未说完,就被元承重重推开。
元承怒不可遏:“来人!”
帐外匆匆进了人,瞅见帐内的情景,赶忙低下头:“启禀主子,那名暗卫原是带回了裴姑娘,却不知怎的,在半路遭人袭击,已是气绝身亡。至于裴姑娘,暂时还没发现她的踪迹,许是,许是被萧衡救走了……”
元承双眼猩红,紧紧捏住双拳。
萧衡,又是萧衡……
司马纯不明所以。
她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道:“殿下何故生气?什么袭击,什么气绝身亡,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少女蠢笨的模样,令元承更是气怒。
他转向司马纯,捏住她的双颊:“喜欢孤?”
近距离对上他的脸,司马纯春心荡漾。
那是一张何等俊美深邃的面容!
她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喜欢……”
“可以为孤做任何事?”
“自然!”
元承狞笑着放开她。
他在帐中踱步,过了片刻,才转身打量司马纯。
既然裴道珠不在,有个替代品也是不错的。
司马纯震慑于他打量货物般的目光,小声道:“殿下在看什么?”
元承笑了笑,把她拉到怀里,忽然放肆地解去她的衣带。
侍从们对视几眼,默契地退了出去。
此时,隔壁帐中。
元栩栩蹲在矮榻边,双手捧脸,专注地欣赏榻上的少女。
“她的肌肤可真白,她的睫毛可真长……”她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裴道珠的脸蛋,“神明好生偏心,天下女子那么多,为何独独只给她生得这么美?”
裴道珠吸入的迷药不算太多,慢慢地转醒了。
她猛然坐起身。
见眼前人不是元承而是元栩栩,她悬着的心放下了些,然而仍旧是不悦的:“是公主对我用的迷药?公主有什么毛病,何故半夜三更把我掳到帐中?!”
她一贯知道北国的小公主有些毛病,却不知她还有半夜抢人的癖好。
“嘻嘻……”元栩栩坐到榻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木梳,“被我抢,总比被我皇兄抢要来得好吧?裴姐姐该谢我才是。”
她伸手握住裴道珠的鸦发。
少女的长发像是最上等的丝绸,在灯火下散发出漂亮的黛青色泽。
元栩栩好生喜欢,情不自禁地放轻力道,要为裴道珠梳头:“幼时,我的奶嬷嬷亲手为我做了一个漂亮的泥偶,那泥偶也有一头长发,还穿着精致繁琐的小宫裙。我天天与它玩耍,天天抱着它睡觉,也会为它梳头。后来泥偶摔碎了,我再没有替人梳过发……裴姐姐的头发又顺又滑,比那只泥偶的要好上许多呢。”
小姑娘自说自话,眼里全是欢喜。
裴道珠浑身僵硬,只觉毛骨悚然。
这小公主……
全然把她当成了玩物。
一盏灯火幽微。
侍女都退了出去,帐外隐隐传来山脉里的狼嗥声,越发衬得帐篷静谧。
淡金色的光影洒落在榻上,元栩栩跪坐在裴道珠身侧,近乎贪婪地为她梳发:“我也不知怎的,天生就喜欢美貌精致的东西……裴姐姐生得美,我十分喜爱。所以哪怕得罪皇兄,我也想在半路上把裴姐姐截过来。”
裴道珠心思灵透。
从她的只言片语,猜测出今夜行凶的其实是元承。
她之所以会出现在元栩栩的帐中,乃是因为对方半路截胡的缘故。
思及此,她也不知该无奈还是该庆幸。
元栩栩凑到她的耳畔:“我会使用自己的力量,一直保护裴姐姐。”
“一直?”
“只要你一直美貌,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少女操着并不流利的汉话,对着裴道珠的眼睛,许下了很诚挚的诺言。
……
就在裴道珠和元栩栩周旋时,枕星终于醒了过来。
她咳嗽着坐起身,嗅到帐中残留的迷药味儿,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到屏风后:“姑娘!”
床榻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她家姑娘的踪影!
她如遭霹雳,连鞋袜都顾不得穿,只匆匆披上外衣,紧忙去找萧衡帮忙。
明月当空,山野寂静。
月色的清辉把山林照得通透,山顶的石桌上画着一方棋盘,萧衡端坐在棋盘边,正慢条斯理地与自己对弈。
得知裴道珠不见了,他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紧。
他瞥向枕星。
枕星哭着跪倒在地:“奴婢也不是没有防备,还特意在榻边准备了几把刀。可是……可是奴婢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使用迷药,明目张胆地把姑娘从帐中带走……奴婢该死!”
问柳小心翼翼:“如此大胆,怕是北国皇太子的手笔……主子?”
山下的火光已经呈现出绵绵之势,正朝北国使团的那些帐篷蔓延而去。
无数黑影待在黑暗里,只等元承等人逃出帐篷时,趁着夜色把他们一网打尽。
若是裴姑娘也在其中,很有可能被当做北国侍女,遭到刺客误杀。
问柳见萧衡不说话,不禁试探:“要不卑职这就吩咐下去,叫手下的人对裴姑娘多加注意?虽是深夜,可火光明亮,倒也不至于杀错人……”
他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相爷那边,下达的是无一生还的死令。
所以那些刺客,都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萧衡盯着山下营帐。
那夜花神殿里的情形,依稀浮现在脑海中。
那一夜,他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保下崔凌人,转而拿裴道珠当诱饵,因为她身份低微,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是打算放弃她的。
这一次……
为了家国大业,还要选择再放弃她一次吗?
——玄策,你肩负着南国的希望,也肩负着萧家和为父的希望,大事面前,万万不能犹豫,更不能有妇人之心。
——不择手段也要覆灭北国,这才是你该有的目标和野心。
父亲的话,却又清楚地回响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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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204章 从未喜欢过
这些话,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听,听了足足十几载。
自打懂事起,他也一直在为收复疆土而努力。
元承兄妹的死,本该是北伐最好的契机。
然而……
萧衡仰起头。
明月就在中天。
几丝青云烘托着,更衬的它皎洁无瑕,像极了那个小骗子团扇掩面时的模样。
花神殿的初次心动,金梁园的利益交锋,望北居的朝朝暮暮,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和情动,一一浮现在萧衡心中。
他是喜欢裴道珠的。
刺杀元承的机会并不只有今夜,对付北国也不一定非要用谋杀对方皇太子的办法。
可裴家小骗子,世间仅有那么一个。
他从前没有羁绊,如今却是有了。
他已经无法做出,再次牺牲她的选择。
乌云蔽月,夜色朦胧。
营帐四周渐起的火光,越发醒目。
萧衡吩咐:“传我命令,暂停一切行动。”
问柳惊了惊。
他不可思议:“这可是您和相爷谋划了很久的事,若是就此叫停,错失良机,相爷那边该如何交代——”
接触到萧衡森冷的目光,问柳没敢再往下说。
萧衡拂袖,径直往山下走。
他要亲自盯着,总得确保那小骗子无恙才是。
大火趁着山风朝帐篷蔓延,终于惊动了北国的侍卫。
四面八方都是呼喊,元承从榻上坐起,匆匆披了衣裳,在侍卫的掩护下逃出帐篷。
被他撇在榻上的司马纯着急忙慌地跟出来,虽然满目兵荒马乱,可她满心满眼都是前方的郎君:“殿下您等等我!”
躲在暗处的刺客人数众多。
他们正要朝奔逃的人群弯弓搭箭,却被萧衡的心腹呵止,只得化作隐秘的风,悄然消失在营帐附近。
“外面着火了……”
元栩栩好奇地注视帐外翻腾的火光。
随即,她弯了弯眼睛,很有兴致地问道:“裴姐姐,营帐是不可能无缘无故起火的,你猜背后是谁在纵火?”
裴道珠沉默。
敢对元承下手的人,朝廷里除了萧衡,还能有谁?
元栩栩歪了歪头:“我猜,是那位萧郡公。你们国家的君臣都想投降,唯独他不肯,他视我们兄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只是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这番行径,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裴道珠反驳:“他并非这种人。”
那个男人能屈能伸野心勃勃,才不是小家子气的郎君。
元栩栩笑了起来。
她柔声:“裴姐姐和萧郡公看似针锋相对,实则心意相通,总爱互相偏袒。裴姐姐其实是喜欢他的吧?”
裴道珠果断否定:“从未喜欢过。”
元栩栩笑得更加大声。
她双眼亮晶晶的,藏满了似癫似狂,高声道:“世人歌颂爱情,总以为自己也能遇上。只可惜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未能真正爱过一次。他们把柴米油盐酱醋茶,把所谓的将就和陪伴,当做了爱,简直可笑蠢笨至极!裴姐姐,在我眼里,爱应是轰轰烈烈,应是不顾生死,应是非他不可!”
裴道珠保持安静。
她是个俗人,这辈子只爱锦绣前程。
爱这种东西,她既不在乎,也没有给予别人的能力。
元栩栩突然凑近裴道珠。
她捧住少女的小脸,就着帐外的火光仔细端详:“我幼时的那只泥偶,总是死气沉沉。有一日,我实在嫌它没有灵气,就亲手摔坏了它。裴姐姐,我希望你跟泥偶不一样。你不该被束缚在皇兄的东宫,你该和萧衡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裴道珠:“……”
这小公主想一出是一出,该去写戏本子才是。
说什么跟萧衡轰轰烈烈地爱一场,除非她脑子坏掉了,才会去爱萧衡。
她拨开元栩栩的手,起身往帐外走:“火势要过来了,公主还是赶紧逃命。”
元栩栩拉住她的手臂。
来自洛阳的小公主,天性古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颗丹丸,趁裴道珠不注意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裴道珠蹙眉:“你给我吃了什么?”
“寻常毒药罢了,每个月须得服用我特制的解药,才能避免暴毙的厄运。”元栩栩弯着眼睛,“我想看裴姐姐和萧郡公彼此深爱,或者和别的郎君深爱也行……如果裴姐姐在两年内做不到,那么你跟那只泥偶也没什么区别。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喜欢裴姐姐了,我会亲手毁掉你的哦。”
小姑娘背着双手,笑得一脸天真。
帐外的火光落在她的面颊上,为那份天真添上了几分狰狞。
似癫似狂,任性而为……
北国的皇族,似乎都有这个毛病。
不知是否因为受此影响的缘故,他们大都英年早逝。
裴道珠掩住唇,盯着元栩栩看了良久,终是无言。
“嘻嘻……”元栩栩牵住裴道珠的手,“咱们也快些逃命吧,从此以后,你我也算是共患难过了。裴姐姐,你得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那样!”
少女碎碎念,拖着裴道珠跑出营帐。
入目所及,皆是火光。
滚滚浓烟令裴道珠情不自禁地掩住口鼻,那夜花神殿的恐怖经历再度涌上脑海,她从未习过武,比寻常人更加娇弱的身躯似是承受不住这番遭遇,再加上今夜又吸入了大量迷药,跑着跑着便感觉眼前一阵阵发昏,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元栩栩跑了一小段路,没见裴道珠跟上来,连忙转头望去。
少女脸色苍白,双手扶着膝盖,正不停喘息。
然而火光里浓烟四起很难呼吸到空气。
元栩栩毫不迟疑地跑回去,背起裴道珠,继续往外面跑。
裴道珠趴在她的肩头。
北国小公主,双肩细削瘦弱,背着她竟也能一路小跑。
明明该是仇敌,可不知怎的,她对这小姑娘的感情有些复杂,她对元承是绝对纯粹的憎恶,可是对她……
像是憎恶不起来。
——我会使用自己的力量,一直保护裴姐姐。
——一直吗?
——只要你一直美貌,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小姑娘的话,清晰地浮现在耳畔。
裴道珠低声:“刚刚穿过火海时,我的脸好似擦伤了……小公主,我若是变丑了,你可会抛下我?”
元栩栩脚步未停,系在发辫上的小金铃叮铃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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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205章 拜郡公所赐
她的瞳孔里倒映出金色火光。
本欲狠心回答,她肯定会抛下她,然而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裴姐姐……
似乎和她幼时的那只泥偶不一样。
于是她没吭声,背着裴道珠继续往前走。
四面八方的营帐都在燃烧。
滚滚浓烟遮蔽了视野,四周传来宫女内侍四散奔逃的声音,危机之中谁也顾不得谁。
元栩栩跑得急了,被石头绊倒,重重摔倒在地,深深磨破了膝盖和手掌。
血液染红了衣衫。
可她未曾放弃裴道珠,仍旧小心翼翼地背起少女,忍着快要窒息的痛苦,艰难地继续往前走。
似乎唯恐裴道珠就此昏死过去,她不停呢喃:“也就是你生得美,我才拼命救你……若是出去以后,我发现你变丑了,我定然饶不了你……裴姐姐,你可给我撑着点!”
然而火势太大了。
元栩栩站在火海之间,六神无主地举目四望。
根本……
找不到出去的路。
就在她濒临绝望时,一匹骏马劈开火焰,如烈风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郎君,玄衣墨发,腕间缠着几道碧玉佛珠,正是亲自赶来的萧衡。
元栩栩眼前一亮。
似是再也坚持不住,她双膝一软,背着裴道珠栽倒在地。
……
大火终于被扑灭时,已是黎明。
好好的狩猎场一团混乱,元承黑着脸,几近冷酷地检查人员伤亡。
顾燕婉陪着司马纯,站在人群里看热闹。
司马纯满脸憔悴,低声道:“你不知道昨夜有多混乱,我险些就没命了……好在殿下疼惜我,逃跑的时候也没把我丢下。想来,殿下心中是有我的。”
顾燕婉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轻声:“公主不是与我说好了,只要我帮你和北国皇太子在一起,你就帮我对付裴道珠吗?说好了趁着今日裴道珠进山狩猎时,咱们放火烧山,以便不知不觉地弄死她,公主怎的昨夜就下手了?!烧的还是北国使团的营帐,难道公主以为,裴道珠会在那里不成?”
“你在胡说什么?”司马纯嗔怪地瞪她一眼,“昨夜的火并不是我放的!”
顾燕婉愣了愣。
放火之策,是她想出来并且告诉司马纯的。
既然不是司马纯纵火,那是谁在纵火?
元承那边。
元承瞥向远处的萧衡。
对方白衣胜雪,与世无争地坐在树下,正弹着一把三弦琴。
他行至萧衡跟前。
萧衡拨弄三弦:“太子昨夜受惊了。”
元承面无表情:“拜郡公所赐。”
萧衡笑了起来:“我若想你死,自会在帐外埋伏刺客。太子昨夜逃出来的时候,可曾见过刺客?”
元承沉默。
萧衡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昨夜纵火之人除了萧衡,他想不出还能有谁。
至于为什么没有安排刺客……
他瞥向不远处。
他的好妹妹元栩栩,打扮得人模狗样,做贼似的蹿过人群,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必多想就知道没干好事。
昨夜他派人掳掠裴道珠,却被人半途截胡。
恐怕截胡之人,正是他的嫡亲妹妹。
而萧衡是顾忌裴道珠在场,所以才撤回了事先安排好的刺客。
种种念头在元承脑海中过了一遍,他似笑非笑:“早就听说,郡公和裴道珠有过一段情,没想到,纵然离别,却依旧不改对她的情意。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失去刺杀孤的机会,值得吗?”
萧衡不置可否。
元承继续道:“郡公如此深情,不似萧家人,倒像是我皇族中人。若非你我身处不同阵营,我倒想结交你这个朋友。如何,可要背弃你的君主,像郑家那般效忠于孤?孤定然视你为亲兄弟,荣华富贵,但凡孤有,但凡郡公想要,无所不给。”
修长的指尖拨弄着三弦。
萧衡垂着眼帘,没有表态。
元承愈发欣赏他的从容。
他又道:“只要你投靠北国,哪怕是裴道珠……孤亦可拱手相让。”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大度。
山风徐徐,吹拂着萧衡的白衣。
薄唇噙起弧度,他莞尔:“拱手相让?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何来‘拱手相让’一说?奉劝太子一句,江南危险丛生,想杀你的不止我一个,还是早些回洛阳为好。”
元承:“不肯?将来洛阳铁骑踏平江南时,可就没有归降一说了。”
似是被打搅了兴致,萧衡收起三弦:“告辞。”
他略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承面无表情。
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跋扈的,世间还没有几个人。
萧衡……
另一边。
裴道珠是在自己帐中醒来的。
她揉了揉额角:“枕星。”
枕星连忙端着温水和清粥进来:“姑娘,您醒了?是郡公送您回来的,昨夜北国使臣居住的营帐突然起了大火,听说不少人烧伤了,好吓人呢!幸好您没事!”
裴道珠接过一盏温水。
萧衡策马穿过火海,出现在她和元栩栩面前的那段记忆,她十分清晰。
她欠了他人情……
枕星侍奉她梳洗:“奴婢听说是篝火没彻底熄灭的缘故,才导致大火。这下好了,大家都没有狩猎的兴致了,想必很快就会回城……”
裴道珠安静地洗漱,暗道绝不可能是那个原因。
那场大火,恐怕是萧衡故意为之。
他想对元承兄妹下手。
却不知怎的,最后选择了放弃,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亲自入火海。
是为了救她吗?
“姑娘在想什么?”枕星接过毛巾,在小木盆里浸湿拧干,“莫非是在想郡公?他待您真好,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实际上只要您遇见危险,每次他都是第一个出现的……”
裴道珠傲娇地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欠我的多着呢……大不了,等回了建康,我再谢他就是。”
因为大火的缘故,狩猎也被取消。
回城途中,裴道珠正在马车里休息,突然有宫女过来传话,说是三公主请她去说话。
枕星忍不住嘀咕:“那位三公主,好似不喜欢姑娘您。叫您过去,定是要难为您,不如找个借口不去……”
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等候在车外的公公听见了。
小太监皮笑肉不笑,捏着嗓子道:“我家公主心地纯善,怎会为难裴姑娘?你这小丫头可别瞎说!裴姑娘,快请吧,莫要叫公主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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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呀!
第206章 少用美人计勾引殿下
他一副非把裴道珠请去不可的架势。
裴道珠放下茶盏。
不必多想,就知道是元承的缘故。
三公主看上了元承,这是要为了爱情找她麻烦呢。
只是车队逶迤、权贵众多,众目睽睽之下,三公主终究是不方便对她怎么样的。
裴道珠想了想,对枕星耳语几句,才坦然去见司马纯。
不愧是皇族公主的马车,车厢宽敞精致,宛如一座移动的闺房,内里不仅陈设着屏风、矮案、几柜,甚至还有几名伺候的宫女。
见裴道珠请过安,司马纯示意宫女们退出马车。
她转向屏风后,柔声道:“太子哥哥,她来了。”
裴道珠心中一凛。
她抬起头。
穿绯罗袍从屏风后绕出来的郎君,不是元承又是谁!
司马纯胆大包天,居然在私底下把敌国太子藏在马车里!
元承手持折扇,一副风流贵公子的姿态。
他撩袍落座,含笑盯着裴道珠,眼底却藏满阴霾。
他欣赏萧衡却无法得到,喜爱眼前的美人,也同样无法得到。
在建康的屡屡撞壁,令元承火大。
他意味深长:“昨夜,裴姑娘过得可好?”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裴道珠没有回答他,只转向司马纯:“公主擅自和别国太子来往,怕是不妥。”
司马纯翻了个白眼,毫不避讳地靠在元承肩上:“我与殿下早已私定终身,只等禀报父皇结为姻亲,有什么不妥的?今日唤你来此,乃是为了当面告诉你,少用美人计勾引殿下,少做些不要脸的事!”
裴道珠失笑:“他告诉你,是我勾引的他?”
“不然还会是怎样?”司马纯心里眼里,全然只有元承一人,“建康城的女郎们,谁不知道你裴道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勾引郎君!跟勾栏院里的狐媚子,也没什么区别!你再这般不知廉耻,当心我毁掉你那张脸!”
裴道珠面色清寒。
她受不得这种委屈,骤然站起身:“不知廉耻的是殿下你,一国公主与别国皇子私相授受,若是写在青史上,只怕会招来永世骂名!”
“你——”
司马纯说不过她,顿时气红了眼睛,立刻撒娇般转向元承:“殿下你看她!”
元承把玩着折扇,薄唇始终噙着轻笑。
他直视裴道珠:“裴姑娘并没有说错话。”
司马纯愣了愣:“殿下?”
一贯面带笑容的元承,忽然面露狰狞,随手掐住司马纯的脖颈。
少女脖颈纤细,仿佛轻易就会折断。
司马纯又惊又怕,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敢置信地盯着元承,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拼命捶打元承的手。
可她那点力道,无异于蚍蜉撼树。
裴道珠异常冷静:“你想做什么?”
“萧衡令孤不悦,你也令孤不悦。”元承慢条斯理,“可是孤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外面的宫女早已被孤收买,不会有人知道孤来过这里。若是孤杀了司马纯栽赃在你身上,你猜你下场如何?”
裴道珠:“你想用司马纯的性命,逼我答应随你北上?”
元承颔首:“不错。”
他算是看出来了,纵横战场的萧衡,并非没有弱点。
与他和离的裴道珠,就是他的弱点。
挟持裴道珠北上洛阳,既能得到美人,又能钳制萧衡,何乐而不为?
裴道珠尚未表态,司马纯已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像是才认清身边的男人,恨不能立刻离他远远的。
可是勒住她脖颈的手却受越收越紧,直到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裴道珠分析:“三公主若是死在车里,我也会锒铛入狱,甚至很快就会被处死。而太子殿下可以利用身份,向老皇帝讨要我,老皇帝为了对北国示好,定然会把我送给你。我若不想入狱受苦,只能现在就从了殿下。所以无论我做出怎样的抉择,只要我今日赴这场约,就都会是同一种结局。”
元承笑意更甚:“不错。孤喜欢美貌的女人,但更喜欢既美貌又聪明的女人。”
裴道珠静默半晌,忽然微笑:“多谢殿下褒奖,小女子确实有几分美貌,聪慧也是有几分的,也正因如此,才不会轻易被殿下威胁。”
元承挑了挑眉,意识到裴道珠还藏着后手。
与此同时,马车外面传来清越的嗓音:“阿难,你和三公主说完话没有?我也有些话要与你说,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进去找你啦!”
是谢南锦的声音。
马车的织锦窗帘被风吹动,隐约可见谢南锦骑在马背上,身后还跟着一群仆从侍女。
谢南锦侧颜带笑,似是知道马车里藏着猫腻,弯着眼睛瞥了眼窗户。
车厢内。
裴道珠捏着白玉扇柄,轻摇团扇:“三公主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既然是赴她的约,殿下不会以为我什么也没准备吧?殿下既然夸我聪慧,就该知道,在众目睽睽的车队中,我是绝不会被随意欺负栽赃的。”
元承面无表情。
他知道这个时候杀掉司马纯的话,有谢南锦在,他只会被当场抓个现行。
捏着脖颈的手,逐渐松了开来。
司马纯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裴道珠起身:“若是殿下无事,我先告退。”
她福了一礼,款款退了出去。
车厢陷入寂静。
元承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面部神情。
司马纯蜷缩在角落,忐忑地盯着元承,唯恐他一个不顺心,当真杀了自己。
见元承只是端坐不动,她小心翼翼:“我,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哪里比不得裴道珠,叫殿下如此狠心,甚至还想杀我……昨夜春宵一度的情意,难道殿下都忘了吗?”
她说着说着,眼圈逐渐泛红湿润,竟是啼哭起来。
元承冷漠地扫她一眼。
一国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个庸脂俗粉,看着便觉讨厌。
他端起酒盏,狠戾地一饮而尽。
“裴道珠,萧衡……”
他呢喃着这两个名字,眼底隐隐藏着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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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装可怜了
乌衣巷口。
裴道珠向谢南锦道了谢。
得知了马车里发生的事,谢南锦颇有几分吃惊:“元承也太胆大包天了!听闻北国皇族中人,皆都性格偏执狠戾,难保他以后不会再对你做出什么事,阿难,你还得继续当心才是。”
裴道珠认真地点点头:“多谢谢姐姐提醒。他这次没能得逞,应当能稍微消停几日。”
她这般认为,然而黄昏的时候,元承就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是野猪、花鹿等几头猎物,只是不约而同地被砍去了头颅,看起来格外血腥诡异。
前来送礼的侍卫皮笑肉不笑:“都是我家太子殿下亲手猎的,肉质鲜嫩。裴姑娘身体娇弱,用来大补正好。至于这些兽头,裴姑娘可以等它们风干了挂在寝屋以做装饰,还能有辟邪之用呢。”
说完,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枕星咬牙切齿:“这哪儿是送礼,分明是挑衅威胁!哪有姑娘家把兽头挂在寝屋里的,简直不像话!”
裴道珠盯着满地血淋淋的猎物,蹙了蹙柳叶眉。
元承故意拿这些东西来恐吓她,然而她岂会轻易就被恐吓到。
她仔细挑拣了一番,吩咐道:“把其他猎物拿去大厨房烹饪,今晚给所有仆从侍女加餐。只留下那只野鸡,我要亲自下厨,做一道汤羹。”
枕星好奇:“您很久未曾亲自下厨,今儿怎的……”
裴道珠笑了笑,没说话。
次日清晨。
裴道珠梳洗过后,就一头扎进了小厨房。
野鸡用文火炖了很久,裴道珠又撒上葱花姜蒜等物,略一烹煮,汤羹和鸡肉的鲜香味儿顿时弥漫了整座厨房。
见炖的差不多了,裴道珠吩咐厨娘拿来一套精致的汤钵和食盒。
厨娘站在旁边看她盛汤,忍不住“诶唷”一声:“我们家姑娘手艺真好,能炖出这么好的汤,不知是要送给谁?将来娶姑娘的郎君,有大福气了……”
枕星同样又谗又好奇:“这个时辰,将军和夫人都用过午膳了,姑娘是要送给谁呀?莫非是……郡公?”
裴道珠封好汤钵,又仔细盖上食盒。
她拎起食盒提手往回走:“就你话多。”
枕星愣了愣,随即看好戏般掩袖窃笑。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姑娘竟然要给郡公送汤羹!
哪怕当初在金梁园,姑娘都没怎么为他下过厨呢!
两家都在乌衣巷。
裴道珠进了萧府,却被告知萧衡正在望雪堂。
管家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总之,这几日都不适宜探视,裴姑娘还是尽快回府吧,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裴道珠不肯:“他既然在望雪堂,那我去望雪堂找他就是,有什么大不了?还是说,他萧玄策不肯见我?”
“怎会?!”管家挠了挠头,踌躇半晌,还是据实以告,“望雪堂是犯错之人才会待的地方,郡公不知怎的触怒了相爷,挨了家法,如今在望雪堂面壁思过呢!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裴姑娘这个时候过去,不是给郡公找不痛快嘛!”
裴道珠怔住。
触怒相爷,挨了家法?
萧玄策可是孝顺得很,他怎么会触怒相爷?
脑海中,忽然涌出狩猎场上的事。
刺杀元承未遂……
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
若当真如此,她倒是欠上人情了。
裴道珠想着,吩咐道:“无妨,你带路就是。”
望雪堂位于萧府最偏僻处。
灰瓦白墙,青石生苔,院子里种着一株枝叶泛黄的梧桐,梧桐树下的石桌上落了不少枯叶,掩盖了没下完的一局棋。
廊角坠着生锈的青铜铃铛。
穿白色常服的郎君,安静地坐在廊下。
廊下陈设着矮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正在抄写经书。
管家不敢上前,把裴道珠送到这里,就悄悄地溜了。
裴道珠提着食盒,踩着枯叶踏进望雪堂。
昨夜落了一场秋雨,今日颇有些寒意。
可萧衡只穿着单薄的白衣,似是感受不到寒冷。
她福了一礼。
萧衡搁下毛笔,抬起眼帘,薄唇含笑:“今儿倒是蹊跷,你怎的会主动来找我?莫非是想通了,打算嫁与我?”
裴道珠翻了个白眼:“白日做梦,谁要嫁给你?我便是绞了头发去庵堂里当姑子,也不会嫁给你!”
萧衡的目光落在食盒上。
他嗅觉灵敏,闻见里面藏着汤羹。
不过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裴道珠此行的缘由。
他歪了歪头,饶有兴味:“来报恩的?”
裴道珠没吭声,在他对面坐了,替他收拾干净矮案,才打开食盒取出汤羹。
萧衡睨着她。
少女妙手纤纤,指尖泛着干净的淡粉色泽,盛汤的动作优雅而又矜持。
她把那碗汤送到他面前,不肯直视他:“趁热喝。”
明明是来送温暖的,偏偏别扭傲娇至极。
萧衡接过汤碗,尝了小口。
他一贯挑剔,只是裴道珠的烹饪手艺极好,他尝着也觉异常鲜美。
吃过鸡汤,他打量着裴道珠收拾碗筷的动作,慢悠悠道:“欠了我那么大的人情,你不会以为区区一盅鸡汤,就足以报答我了吧?”
裴道珠不服气:“否则你还想怎样?以身相许?你做梦!”
少女横眉冷对,哪有在外人面前那副矜贵娇羞的模样。
可见平日里,伪装到了何等地步。
萧衡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撅起红润润的小嘴,玩味道:“裴道珠,你对我态度好点,你会死?”
裴道珠面颊生嫩。
男人的手握惯了刀枪棍棒,骤然捏上去不知轻重,令她生疼。
她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用力去推萧衡:“松开……”
争执之中,她把矮案掀翻在地,矮案坚硬的边角恰巧砸到了萧衡的胸膛。
萧衡“嘶”了一声,扶住矮案。
裴道珠抱住自己的食盒,嫌弃:“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装可怜了……不过只是撞一下,瞧把你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萧衡脸色发白。
他抬起眼帘,注视裴道珠良久,才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系带。
裴道珠羞怒,连忙抬袖掩住双眼:“你耍流氓——”
尚未来得及遮住眼睛,就被萧衡拉住手。
余光便扫到了男人浑身的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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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安鸭
第208章 裴阿难,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裴道珠仔细看去。
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萧衡看似清瘦实则肌体劲健,只是此时那副健硕的身体上,遍布可怕狰狞的新鲜鞭伤,似乎并没有怎么处理过伤口,此时看起来依旧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裴道珠不可思议:“管家说你触怒了相爷,挨了家法……可你如今贵为郡公,哪怕是相爷,想要罚你也该——”
她掩住唇,没再往下说。
丞相是萧玄策的生身父亲,父亲教训儿子,与官位爵位无关,又哪里轮得到她说三道四?
她不禁轻声呢喃:“因为没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放走了元承,他便要如此待你……我早知你家人十分憎恨北国皇族,是朝廷里第一个想出兵北伐的家族,却不知这份仇恨如此深重。罢了,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萧玄策,我对你负有责任。”
萧衡挑起眉梢。
他看着裴道珠,少女决然地站起身,连食盒也顾不得拿就匆匆离开了望雪堂。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又折返回来,手里还拿着小药箱。
她在廊下褪去木屐,又将他拽起:“进屋,我替你包扎伤口。”
望雪堂陈设简陋,房顶甚至还破损了一角。
一架简易的竹床靠窗摆放,两人坐在竹床上,秋日午后的光影透过青纱窗照落进来,为两人撒上一层温暖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梧桐树叶的淡香,一丛小野菊悄然盛放在房屋角落。
萧衡觑着裴道珠。
少女不再羞涩,亲手为他褪去衣裳,先用清水仔细清理了伤口,才小心翼翼地上药。
像是害怕弄疼他,她动作轻的宛如羽毛。
他有点好笑。
这些年受伤之后,他都是囫囵包扎,疼也就一时半刻,哪就这么娇贵了?
不同于他的轻松,裴道珠的身体绷得很紧。
她知道萧衡征战沙场,身上定然有伤,却不知他身上的伤有那么多。
新伤也就罢了,那些陈年旧伤更是触目惊心。
叫人怀疑,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更何况,既然一早就知道萧相爷会家法处置,他何苦为了她,放弃刺杀元承的计划?
对他而言,难道她是什么重要的人吗?
她唯恐力道过重,试探着问道:“疼吗?要不要再轻些?”
秋阳落在她秾艳的眉眼间,她骨子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这就是裴道珠。
这才是裴道珠……
萧衡想着,故作委屈:“疼得钻心,但我一直忍着。自幼便是如此,挨过父亲不少鞭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裴道珠吃惊:“相爷经常打你?”
她以为的萧家九郎,光风霁月,出身名门,才华横溢。
却不知私底下,竟然是挨着鞭子长大的。
萧衡见她对自己幼时的经历感兴趣,于是慢条斯理地讲述起来:“自我记事起,就被阿父扔进军营学习功夫,除了学武功,读书写字、辨别百草、佛儒道法等等,也一样不曾落下。稍微懈怠,便是一顿鞭子伺候。”
裴道珠听着,颇有些吃惊。
她从不知,萧衡幼时居然比她还要努力。
“阿父除了督促我学习,也常常耳提面命,不许我忘记国仇家恨。裴道珠,我是在仇恨中长大的。”萧衡饮了半盏茶,“后来八岁那年,学刀法时不幸受伤,一时生了高烧,军营里却未曾请人为我看诊,以致耽误治疗双目失明,这才被送去栖玄寺。”
裴道珠怔怔的。
她怎么听着……
萧相爷似乎并没有把萧玄策当儿子?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理应是最受宠的,可萧丞相全然是在把萧玄策培养成对付北国的利刃,至于双目失明被送去栖玄寺,更像是任由他在山中自生自灭。
只是后来萧衡的眼睛好了,萧丞相才又把他捡回家中继续利用。
她很快摇摇头。
她也是糊涂了,如萧家这般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会做出混淆血脉的事?
况且萧萧丞相一生为国为家,也算鞠躬尽瘁了。
她实诚道:“你幼时比我可怜多了。”
幼时的萧衡,像极了一条嗷嗷求生的小狗。
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成就如今的功名。
萧衡望向窗外,眼神漠然几分:“我敬重阿父,孝顺阿娘,然而这个府邸里,似乎没有多少人真正把我当做萧家九郎。”
寝屋寂静。
裴道珠扫了眼萧索破败的望雪堂,暗道确实没听说过萧丞相用家法处置其他萧家郎君的消息,更不会把郎君们关在这种地方抄写经书闭门思过。
而萧衡哪怕身居萧府,也像是离群索居,从不曾见他和兄长们说笑闲聊。
怪不得要单独修建一座金梁园,原是住在萧府里憋屈了……
她捏着浸泡过药水的棉花,按在萧衡的伤口上。
不知怎的,对这相看生厌的郎君竟产生了一丝丝同情。
萧衡垂眸。
少女低着头,露出一截纤薄白皙的后颈,几缕青丝顺着额角垂落,侧颜完美如白山茶花,唇瓣嫣红似牡丹,明亮的双瞳恰似一剪秋水,秋阳的映照下湛湛如神女,
极美,极秾艳明媚。
裴道珠……
看似庸俗到极点,骨子里却也清高温柔到了极点。
他忽然抬起手,捧住少女的小脸,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竟将憋了许久的心里话脱口而出:“所以裴道珠,你可不可以多爱我一点?”
四目相对。
一向强势霸道的郎君,罕见地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白袍衬得他愈发清敛消瘦,叫人忍不住地怜惜疼宠。
裴道珠动了动唇瓣:“萧玄策……”
萧衡眉眼无辜。
几乎用尽力气,才勉强装出现在的娇弱。
他算是发现了,裴家的小骗子不喜欢强取豪夺,更不喜欢针锋相对,她偏爱单薄可怜的郎君,就像过去可怜无助的她自己。
他想离她近一点。
为此,哪怕是弑杀残酷的孤狼,也可以在她面前假装收敛起利爪和獠牙。
萧衡想着,眉眼又脆弱几分:“裴阿难,我其实,疼得紧……挨鞭子时很疼,这些年的经历,如今想来也很疼。所以,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可不可以多爱我一点?我一贯不擅长表达感情,但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便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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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萧衡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
裴道珠双眉紧蹙。
面前的郎君跟中了邪似的,叫她浑身发毛。
她绷着小脸,勉强为他敷好药,又仔细系好纱布。
她垂着鸦羽似的长睫,仍旧低着头收拾药箱,声音很小很小:“你从不把话说明白……什么心意,什么爱不爱的,我是一点儿也没听明白。”
她故作糊涂,双颊却染上了娇艳的绯色,就连双瞳也更加明亮水润。
萧衡薄唇噙着笑,似是不敢再看她,只扭头望向窗外。
那种话……
叫他如何说明白?
笑了半晌,他才低声:“总之,你该是明白的。”
裴道珠也笑了。
她低着头,明明药箱已经收拾好了,却还是反反复复地拆装:“我并不明白。”
两人僵持了一阵,萧衡拆穿她道:“你说你不明白,可你那小药箱一早就收拾好了,你为何不走,你在等什么?”
裴道珠反唇相讥:“那你又为何放弃刺杀元承?为何忤逆相爷?野心滔天的萧家九郎,也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中止筹谋多年的计划吗?值得吗?”
四目相对。
宛如触电似的,又各自移开目光。
沉默半晌,萧衡突然道:“并非不相干……”
淡金色的秋阳透过青纱窗。
梨木雕花小药箱四角包金,少女白皙细腻的小手按在木箱上,落了一层光影,白得宛如透明,清晰可见深蓝色的细小血管。
宽大修长的手掌,忽然覆在她的手背上。
自打裴道珠来到望雪堂,萧衡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强调道:“并非不相干。”
郎君掌心的温度是炽热的。
裴道珠的心跳莫名加速,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对方逐渐握得很紧。
裴道珠的双颊越发滚烫。
这厮就是这般讨厌,既不把话说明白,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杵在窗边,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难道……
是要等她主动开口吗?
可是这种事,她裴道珠是宁死也不要开口的!
她停顿片刻,忽然挣出自己的手,抱着小药箱站起身,朝萧衡福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望雪堂。
萧衡注视着窗户,少女背影纤妙,脚步极快地跑出了小院。
她面红耳赤含羞带恼的模样,仍旧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应是喜欢的吧?
萧衡捻了捻指尖,眉梢眼角多了些浅浅的欢愉。
而裴道珠离开望雪堂,一路跑出很远,才靠在游廊拐角轻声喘息。
脑海中,萧衡白衣清隽的模样挥之不去,那句“并非不相干”,更是反复萦绕在耳边。
裴道珠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儿:“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萧玄策惯会花言巧语,他说的话你也信?不过是为了你挨一顿鞭子而已,有什么可感动的?”
“姑娘!”
枕星找了过来。
裴道珠连忙敛去多余的表情:“你去哪儿了?”
枕星摇了摇头:“奴婢去找从前的小姐妹说了会儿子话。倒是姑娘您,好好的怎么脸红了成这般模样?可是郡公对您做了什么事儿?”
“啊……”
裴道珠抬袖擦了擦脸:“许是太过炎热的缘故。时辰不早,咱们回府吧。”
枕星好奇地目送她快步走远。
昨夜落了一场秋雨,今日天气清寒,连她都多穿了一件夹衣,哪里就炎热了?
她家姑娘怕是糊涂了!
裴道珠行了一段路,游廊前方突然冒出一个侍女。
她瞧着有几分眼熟,好似是陈姨娘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恭敬地福了一礼:“裴姑娘,我家姨娘得知您来府中做客,特意请您过去说话。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想请您留下来用晚膳。”
裴道珠挑眉。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陈姨娘居然想见她。
怕是瞧见她如今成了将军府的嫡女,眼馋心热,因此才对她示好吧?
她对萧荣以及陈姨娘一家毫无兴趣,婉拒道:“阿娘叮嘱我早些回家,就不叨扰姨娘了。”
丫鬟笑了笑,又道:“不止姨娘在,大爷也在。二位左思右想,觉着当初退婚到底对不住您,因此想向您当面道个歉。姑娘不买姨娘的账,大爷的面子,总要给几分吧?”
裴道珠无话可说。
都退婚几年了,现在想起来道歉了?
早干嘛去了?
她可以无视陈姨娘,但萧家大郎的面子,她是不得不给的。
萧家大郎萧程,毕竟是萧家下一任家主。
她勉强一笑:“带路吧。”
来到陈姨娘居住的后院,刚跨进门槛,对方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陈姨娘握住裴道珠的双手,赞不绝口:“数日未见,阿难又俊俏几分。快坐,姨娘给你准备了茶酒点心,都是外面买不到的!”
裴道珠落座,瞧见萧程和萧荣父子都在。
萧荣满脸期待,对上她的视线,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道珠妹妹……”
裴道珠略一颔首,接过侍女送上来的香茶。
陈姨娘十分热情:“昔年是我蠢笨,误信了顾燕婉的谗言,才疏远了阿难。如今我才看清楚,究竟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裴道珠笑而不语。
她如今也看清楚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陈姨娘见她不语,和萧荣对视一眼,又热切道:“阿难瘦了,今晚留下来多吃些好的,仔细补补身子。只可惜我膝下没有女儿,若阿难是我女儿就好了,我定然视若珍宝,仔细疼爱……”
裴道珠用茶盖轻轻拂开茶沫。
这番话,当年她刚和萧荣定亲时,就听陈姨娘说过。
想必,顾燕婉也是听过的。
她无心和陈姨娘纠缠,因此柔声道:“我知道姨娘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我终究给九爷做过小妾,哪怕我和荣哥两情相悦,也是绝无可能再在一起的,否则传出闲话,萧大人和姨娘都会脸上无光。我感激姨娘把我当女儿,若有来生,定然会好好报答姨娘。”
画饼嘛,谁不会?
陈姨娘画的饼确实不错,可她裴道珠更有能耐,她连下辈子的饼也一起画上,谁能画的过她呀!
陈姨娘语噎。
总觉得裴道珠还似当年一般柔弱乖巧,只是哪里又不太对劲……
萧荣同样面露难色。
看吧,道珠妹妹心里还是有他的,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番话。
只是九叔的存在,确实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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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