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那小骗子,想为我生孩子
他若是正大光明地迎娶道珠妹妹,肯定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裴道珠连茶都没喝,起身福了一礼:“阿娘叮嘱我不要在外面待太久,所以晚膳我得回家用。多谢姨娘的款待和美意,阿难先告退了。”
她款款踏出门槛,走了几步,又无辜回眸:“我与荣哥哥此生有缘无分,但愿荣哥哥好好对待表姐。表姐也是爱你心切,才会不管不顾地把你抢走……到底是我不配了。”
少女的丹凤眼泛红湿润,愈发楚楚可怜。
萧荣的心都要碎了,怜惜裴道珠的同时,又更加恼恨顾燕婉。
裴道珠收回视线,沿着游廊离开,嫣红的樱唇噙起一抹冷笑。
她就是故意的。
顾燕婉见不得她好,她也见不得顾燕婉好。
她转过拐角没走几步,却正巧撞上顾燕婉。
顾燕婉裹得严严实实,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生了病似的,哪还有昔日趾高气昂光彩照人的模样。
裴道珠打量着她,微笑:“报应来得真快。”
顾燕婉瞬间绷紧了身子。
她狠狠捏拳:“我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
她又望了眼厅堂的方向,压低声音:“裴道珠,陈湘湘请你过来说话,是想让你重新跟萧荣在一起是不是?你们一老一小两个娼妇,可是以为我死了?!”
裴道珠挑眉。
她认识的顾燕婉,极其喜爱模仿她的坐立举止,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保持端庄优雅。
刚刚那种话,可不是她会说出口的。
想必,也是被陈姨娘母子欺负狠了的缘故。
她漫不经心:“看来,你在萧家的地位岌岌可危。表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自己种的因得的果,倒是怨怪起别人来了。你还是好好受着吧,少打那些坏主意了。”
她和顾燕婉错身而过。
顾燕婉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
受伤害的不是她裴道珠,她当然可以风轻云淡!
明明如今该在萧家受苦的人是她,自己却代替她受了这份罪。
这个贱人,怎么就这么可恨?!
“裴道珠……裴道珠……”
顾燕婉反复呢喃这个名字,双眼血红,有如魔怔。
她的心腹侍女义愤填膺:“少夫人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裴道珠的错!可惜裴道珠有郡公照应,咱们想动她难如登天。这世道忒不公平了,裴道珠干尽坏事还能得到郡公的宠爱,少夫人这么善良却要受苦受难!若是有人能帮您就好了……”
她无心念叨着,顾燕婉却眼前一亮。
建康城里,也不是没人能对付裴道珠。
……
元承兄妹在建康又待了几日,才打算回洛阳。
裴道珠得知他们要回去的消息,长长松了一口气。
只要元承走了,她大约才算摆脱北上和亲的命运。
秋日晴好。
裴道珠心情不错,特意摘了些新鲜的栗子,打算和土豆、玉米、红枣、红薯合在一起,做一道五谷丰登的点心。
枕星笑眯眯地捧着锦盒过来:“真是奇怪,自打那日姑娘从萧府回来,郡公就三不五时地差人送东西来……刚刚问柳又来了一趟,说是奉郡公之命给姑娘送东西,姑娘快看看吧!”
裴道珠正仔细剪开栗子壳。
闻言,她放下剪刀,好奇地打开锦盒。
深红色的绒布上,躺着一枚硕大圆润的明珠。
比当初谢麟偷盗的那颗,还要大还要无瑕。
枕星促狭:“诶唷,郡公总送些钗裙首饰是什么意思,如今连价值连城的明珠都送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郡公爱慕姑娘呢!说起来,那日望雪堂,姑娘和郡公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道珠掩上锦盒。
她瞥一眼枕星,轻声:“贫嘴。”
这么数落着,唇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枕星笑嘻嘻的,从竹篾编织的圆簸箕里抓了一把栗子:“人家明珠都送了,姑娘这五谷丰登的点心,可要送人家一份?”
“他富可敌国,什么点心没吃过,也稀罕这些地里长的?”裴道珠端起剥好的各种食材,“才不送他呢。”
她说着不送,可到晚间,紫檀雕花小食盒还是经由枕星之手,悄悄送进了望雪堂。
月色盈盈。
荷塘里的莲叶已经枯萎,秋虫的叫声十分寂寥。
望雪堂里点着青灯。
萧衡的伤势已经痊愈,一袭单袍坐在窗边,怀着几分好奇掀开食盒。
食盒里是竹篾编织的精致小篓,篓子里盛满了煮熟的红薯、花生、栗子、玉米和红枣,朴实而原始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色泽更是十分诱人。
萧衡尝了颗红枣。
齁甜……
甜到心坎儿上了。
问柳笑得合不拢嘴,又奉上一壶佳酿:“裴姑娘那边还送来了一壶酒,说是才用秋露酿制的桂花酒,外间买不到的。”
萧衡小酌半杯。
秋露清寒,桂花甘香。
裴家小骗子亲手酿制的美酒,味道极美。
他剥开一颗花生,端详半晌,忽然薄唇含笑:“裴家小骗子,这是在对我示爱。”
问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示好他是看得出来的,至于示爱……
他委实看不出来。
他虚心求教:“不知主子从何看出?”
“花生寓意多子,裴家小骗子打得什么主意,你还看不出来吗?”萧衡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那小骗子,想为我生孩子。”
问柳:“……”
沉默半晌,他无比钦佩地竖起大拇指:“主子真是……智谋过人!”
望雪堂的动静,悉数被侍女禀报给顾燕婉。
顾燕婉坐在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园中草木:“我孤苦伶仃受尽委屈,她却和萧衡鸿雁传书你侬我侬……萧衡也是眼瞎,裴道珠那种贱人有什么好,也值得他喜欢?”
侍女小心翼翼:“那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顾燕婉想起一早物色好的人选,冷冷一笑:“等着瞧。”
是夜。
行宫。
寝殿里灯火煌煌,珠帘折射出光影,内殿金碧辉煌,隐约可见身穿寝衣的俊美郎君正端详画卷。
顾燕婉恭敬地跪在珠帘外:“听闻殿下不日即将启程,只是若不能把建康城最美的女郎带走,殿下此行又有什么意义?”
第211章 只会生不如死
元承嗓音淡漠:“一早就听闻你和裴道珠不和……怎么,今夜是来献计的?又或者说,是来借刀杀人的?原以为美貌是神灵的馈赠,没想到,竟成了招惹灾祸的引子。”
“不过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如何就成了借刀杀人?”顾燕婉神情诡谲,“我身份特殊,可以配合殿下把裴道珠送去您的马车里,让您把她带去洛阳。”
元承饶有兴味地把玩着画卷。
无论如何,裴道珠是一定要带走的。
若有顾燕婉帮忙……
他道:“若是事成,孤自当谢你。”
交易达成……
顾燕婉暗暗松了口气,行过大礼,才退出寝殿。
她站在檐下,注视着漆黑的夜色,眉梢眼角难掩得意。
侍女却很不解:“让裴道珠跟了北国皇太子,这不是让她去享富贵吗?万一将来她成了皇后,只怕她回头报复您,您也太善良大度了。”
“享富贵?皇后?”顾燕婉冷笑,“你懂什么,她一介南人,如何在北国站稳脚跟?你以为元承东宫里的那些姬妾,都是摆设不成?她去了那吃人的东宫,只会生不如死!还皇后,简直是痴心妄想!”
把裴道珠远远送走,只是她报复的第一步。
除了裴道珠,陈湘湘、萧荣那对母子,她也不会放过。
宫灯摇曳。
她的笑容更加诡谲狰狞:“走着瞧。”
……
北国使臣团回国前一日,元栩栩来找裴道珠玩耍。
彼时裴道珠正在花园侍弄秋菊,顺便监督两个幼妹读书写字。
元栩栩被侍女领进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那南朝美人素衣墨发肌肤胜雪,游走在紫龙卧雪的花丛之中,宛如那些读书人最喜欢的泼墨画儿。
她在心底暗暗喟叹。
这般好的美人,却不能带去洛阳,为她砌一座金屋子,当真遗憾。
她热情唤道:“裴姐姐!”
裴道珠福了一礼:“殿下。”
经由大火逃生一事,她对元栩栩的敌意不再如当初那么浓厚。
到底是欠了她人情的。
元栩栩好奇地望向远处的书案。
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穿同样的罗襦裙,头挨着头做功课,许是做的厌烦了,一只浅蓝色蝴蝶打旁边花丛飞过,其中一个连忙执起团扇扑蝶去了。
元栩栩歪了歪脑袋:“她们是裴姐姐的妹妹吗?”
裴道珠点了点头,隔着老远,板着脸训斥:“桃夭,你功课做完没有,就在那里扑蝴蝶?再背不完那几篇诗,当心晚上不给你吃点心!”
裴桃夭正兴奋着呢,宛如当头浇了一罐冷水,只得撅着小嘴回去做功课。
裴道珠对元栩栩小声解释:“虽是双胞而生,只是两位小妹性格迥异,戴步摇的那个,性子极为欢脱,非得摁着头才肯好好读书。”
元栩栩不太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姐姐妹妹的,令人生厌。我不喜欢她们。”
裴道珠:“……”
她也没求着她喜欢呀。
见裴道珠全然没看出自己的心事,也不主动安慰自己,元栩栩更加不开心,直截了当道:“裴姐姐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妹妹就好,其他女孩儿都不重要的。更何况她们只是庶出,在我的家族里,庶出的孩子跟丫鬟侍卫也没什么区别!”
裴道珠是知道的,北国皇族只看重嫡出血脉。
所以前世,元承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屠戮兄弟手足。
她瞅着元栩栩。
倒是有些明白,这小姑娘为何如此偏激霸道。
北国皇后早逝,她身边并没有嫡亲的姐妹,在洛阳皇宫里,应是无人与她作伴的。
元栩栩见她不说话,只顾盯着自己,越发不乐意。
她晃了晃裴道珠的手臂,略有些撒娇的意味:“裴姐姐,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可不可以嘛?!”
裴道珠认真道:“公主是金枝玉叶,该有自己的骄傲,不必如此求人。那夜你舍身救我的情意,我会一直铭记。只要两国并未敌对,你我就不会敌对。你唤我姐姐,我便真心诚意把你当做妹妹,但愿你不要嫌弃才好。”
她也很孤单。
在建康城里,除了谢姐姐对她好,其他女郎都不喜欢她。
肯舍命救她的,也只有元栩栩一个。
元栩栩心情大好,弯起眼睛:“你生得好看,我才不会嫌弃呢!”
她又亲热地挽住裴道珠的手臂:“我明日便要回洛阳了,想去看看裴姐姐的闺房。”
这点子要求,裴道珠还是能满足她的。
踏进闺房,元栩栩睁圆了眼睛。
房中的摆设也就罢了,博古架和妆镜台上的那些古董、钗环、首饰,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她打听过沈霁的家世,凭沈霁买不起这些贵重的东西。
她问道:“可是萧衡送给裴姐姐的?”
裴道珠挑了挑眉。
小丫头倒是聪明,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颔首:“他乐意送,我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元栩栩“嗨呀”一声,饶有兴味地把玩起一盒胭脂:“那夜怂恿裴姐姐与他恩爱,这才过去几日,竟是事成了大半。对了,那所谓的毒药是我骗你的,世上才没有那种毒药呢!我给你吃的是糖豆,你就不要害怕的牵肠挂肚啦!”
裴道珠眨了眨眼。
她不提毒药,她倒是险些忘了。
元栩栩扬了扬胭脂盒:“这小玩意儿我很喜欢,送给我呗?”
“你看着拿吧,喜欢的都能拿走。”
元栩栩觑她一眼:“我喜欢你,能拿走嘛?”
见裴道珠又不说话了,她轻哼一声,从腰带上摘下一块古玉。
她拉起裴道珠的手,把古玉放进她的掌心:“将来裴姐姐若是去往北国,惹出什么麻烦,只管拿出这块玉。他们知道这是皇族标志,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一盒胭脂换一块护身符,这买卖划算吧?”
古玉温润。
裴道珠握在掌心,由衷地谢了她。
元栩栩赖在沈府,缠着裴道珠用了晚膳,才回自己的行宫。
枕星有些欢喜:“虽然说小公主性子古怪,但好歹也算成了姑娘的朋友。姑娘总说没有玩伴,如今也跟其他女郎一般,也有可以说悄悄话的闺中密友了呢!”
第212章 裴道珠,我还没有输
裴道珠坐在妆镜台前。
她望了眼搁在妆奁上的古玉,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上辈子为她杀人,这辈子火海中以命相救……
元栩栩,似乎有点可爱。
……
次日。
北国使臣团要离京了。
临街高楼的雅座里,设着一桌珍馐佳肴,透过雕花窗户可以俯瞰长街美景。
掌柜亲自领着裴道珠进来:“郡公,裴姑娘到了。”
裴道珠手执白玉团扇,款款行至食案边,睨着白衣胜雪手捻佛珠的郎君:“哟,没关禁闭了?挨的鞭子可还疼?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郡公竟然主动请我吃酒。”
她惯会阴阳怪气。
萧衡也不恼,示意她坐,亲自为她倒了一盏酒:“今儿元承兄妹回洛阳,要打这条街走,过来瞧瞧。”
裴道珠放下团扇,捧起小酒盏嗅了嗅:“果酒?这酒没意思,郡公该拿陈年烈酒招待我,看看你我的酒量谁会更胜一筹。”
萧衡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女孩儿家的,在外面喝什么烈酒?”
裴道珠捂住额头。
不知怎的,竟听出了一丝宠溺和管束。
她小小声:“要你管……”
却还是乖乖饮了一口果酒。
她拿帕子按了按唇角,把话题转到正题上:“你等那对兄妹作甚?难道你怀疑,元承还有其他计谋?”
“元承为你而来,岂会甘心两手空空地离开?”萧衡捻着佛珠,笑起来时莫名狠戾,“怕是留了后手。”
正说着话,枕星忽然求见。
她恭声:“姑娘,顾燕婉派了丫鬟,请您去临风小筑说话。顾燕婉还说,这些年与您好一番争斗,想在今日做个了结,她还放话,说您若是不去,就是心虚,就是不敢面对她。”
裴道珠望向萧衡。
四目相对,彼此了然。
裴道珠微笑:“她就是元承的后手吗?激将法都用上了,我若不去,岂不是叫她小瞧?”
萧衡潇洒地转了转酒盏:“那就恭候裴阿难的好消息了。”
裴道珠睨他一眼:“借我些人手用用。”
临风小筑。
一辆低调的青皮马车停在后门。
车夫戴着芦苇编织的宽帽,看不出容貌长相。
顾燕婉站在楼上,盯着马车看了良久,侍女匆匆进来禀报:“少夫人,裴姑娘已经过来了,只带了那个名叫枕星的侍女。”
顾燕婉叮嘱:“叫那侍女留在外面。”
于是枕星跟上楼时,被拦住了。
顾燕婉的侍女柔声道:“我家少夫人和裴姑娘说知心话,你上去做什么?不如跟我一块儿呆在这里,我家少夫人心善,咱们可以叫些茶点吃,记在她的账上就好。”
说着话,已经亲昵地挽住了枕星的手臂。
枕星迟疑地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微微一笑,示意无妨。
她独自登上雅座,美酒佳肴已经置办妥当,顾燕婉就坐在食案边。
裴道珠优雅落座:“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表姐怎会邀请我赴宴?这桌饭菜,花了表姐不少银钱吧?我记得表姐刚来建康时,月钱不过半两,我见你没有新的钗裙,就总把自己的分给你。如今吃表姐一桌好菜,应也没什么。”
顾燕婉面无表情。
裴道珠每提一个字,都令她浑身不适。
那些落魄时期的记忆,她是半点儿也不愿想起。
她拎起酒壶,亲自替裴道珠倒了一杯酒:“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裴道珠把玩着酒盏:“那,表姐想与我谈些什么?”
“萧荣是个怎样的人,你大约不知道。”顾燕婉卷起袖管,“没嫁给他,是你的幸事。裴道珠,所有的罪,我都替你受了。”
阳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白皙纤细的手臂,遍布青紫淤痕,俨然受尽毒打。
裴道珠沉默。
她知道萧荣是个小人。
却不知道,他背地里竟然打女人!
萧衡再如何惹人厌,也不至于做出打女人的事情,萧荣他怎么敢……
“不止手臂,浑身各处,也都是这般伤痕。”顾燕婉冷笑,慢慢放下袖管,“裴道珠,我在萧家过着怎样的日子,你终于知道了吧?而这地狱般的日子,本该属于你!”
裴道珠歪了歪头:“当初是你自己眼馋心热,如今却怨怪上我了?”
“得了,我今日请你来,并非是为了计较谁的过错。”顾燕婉举起酒盏,“过去的一切,都算是我的错好了。如今我已经幡然醒悟,也后悔万分。裴道珠,我向你赔罪。”
她看起来真心诚意。
然而裴道珠心里却半点儿不信。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作势抿了一口。
却趁着拿手帕擦按唇角的机会,把酒水吐在了帕子上。
顾燕婉始终盯着她,见她饮了酒,眼底浮现出浅浅笑意。
她单手托腮,侃侃而谈:“在钱塘的那些年,我也算受尽追捧。我自以为容貌无双,哪怕来到建康,也仍是信心满满,打算征服这里的所有郎君……可是裴道珠,我踏进裴府,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是我见识短浅了。
“这世上,有女郎比我更美,美到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除了容貌,你的风度、仪态、才华,也都是我拍马也赶不上的。站在你旁边,我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
“我哪里都输给了你,可我不服气……我拼命学习建康的规矩礼仪,拼命模仿你的仪态举止,终于,我看起来也像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了。可是不够,比起你艳绝江南的美名,我仍旧远远不够……原以为我会一直输给你,可是萧荣出现了。直到他出现,我才找到把你踩在脚下的办法。
“婚姻之事,兴许是我能胜过你的唯一地方。我用尽手段,终于抢到萧荣。我自以为大获全胜,没想到,结果却是兵败如山倒。”
顾燕婉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又饮下一盏酒。
她面颊醺红,直勾勾盯着裴道珠:“然而从你身上,我不只学了仪态风度,我还学到了何为坚韧。我机关算尽,又怎甘心言败?裴道珠,我还没有输。”
她突然怪笑起来,目光落在裴道珠手里的酒盏上。
裴道珠晃了晃酒盏。
顷刻之间,她宛如身中迷药,醉卧在了食案上。
第213章 她在等他开口,一直都在等
见裴道珠晕过去了,顾燕婉笑得更加放肆。
她站起身,得意地俯视她:“我要把你送给元承,要把你远远送去洛阳!只有你消失不见,我才能重新开始我的人生!裴道珠啊裴道珠,你终是败给了我!艳绝江南又如何,继父是大将军又如何,得萧家九郎爱慕又如何,输家,终究只是输家!”
她发泄般掷碎了手中酒盏。
她转向门外:“来人,把这贱人抬去巷子里的马车上!”
雕花木门紧闭,并没有人回应她。
顾燕婉蹙眉,提高声音:“来人!”
木门徐徐打开。
逆光而来的郎君,白衣胜雪,手挽佛珠。
丹凤眼含着几分笑意,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是高姿风流、气度无双。
裴道珠慵懒地坐起身,含笑望向他:“问你借些人手,你倒好,竟亲自过来了。”
“总要来瞧瞧,裴家小骗子的手段。”萧衡嗓音淡然,抬手指了指顾燕婉,“打算如何处理她?”
裴道珠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望向顾燕婉:“如何处理才好呢?”
顾燕婉瞳孔缩小。
她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墙壁。
她咬牙:“你,你没喝那杯酒……”
也就是说,裴道珠压根儿就没有中迷药……
裴道珠弯起眉眼:“表姐的酒,我可不敢喝。你既喜欢洛阳,不如亲自去洛阳好了。想来元承那边,会很欢迎你的。”
萧衡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两名暗卫立刻出现在雅座内,不由分说地擒住顾燕婉,拿浸润过迷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钳制住她的挣扎,任由她满脸绝望惊恐地昏倒在地。
他们熟稔地给她套上麻袋,搬去楼下的那辆马车上了。
雅座归于寂静。
萧衡朝裴道珠伸出手:“栖玄寺后山的枫叶不错,去瞧瞧?”
裴道珠歪了歪头:“郡公何意?”
萧衡主动牵住她的手:“游山玩水,一掷千金,醉卧高楼,不是某人最喜欢干的事吗?有我陪着,有我付账,你只管纵情享乐就是。”
裴道珠随他跨出门槛。
她一手执扇,一手被他紧紧牵着,忍不住弯起樱唇。
她用团扇遮住带笑的脸:“我不明白了,昔日不许我占半点便宜的郡公,竟然主动要为我花钱……万一我花得太多,惹某人厌烦怎么办?万一将来与某人感情不睦,又问我讨回那些礼物怎么办?”
少**阳怪气,句句都是揶揄。
萧衡果断:“自愿馈赠,绝无讨回的道理。更何况,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谁知道呢?”
裴道珠扬了扬柳叶眉。
心里面,却早已盘算好该如何狠狠敲萧衡一笔竹杠。
夜凉如水。
玄武湖上,泊着一艘精致的画舫。
裴道珠倚在船尾,身边是紫檀木镂花的宝箱,箱盖打开,各种翡翠珍珠、黄金玛瑙做成的小玩意儿堆积成山,宝藏似的熠熠生辉。
她随手抓起一把珍珠,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俨然欢喜的不行。
这些都是萧衡给她买的,算是狠狠宰了他一笔。
萧衡靠坐在她身边,垂眸看她。
因为她嫌弃累赘,所以晚膳过后就卸去了各类钗环,鸦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地,随着清风四起,白茶色的轻纱罗襦裙和鸦发肆意翻飞,映照着水里的花灯光影,她的侧颜美得近乎梦幻,像是踏歌而行的潇湘妃子。
偏偏手捧珍宝,小财迷似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随手挽起她的一缕鸦发,只觉如丝绸般顺滑。
缱绻片刻,他轻声:“这一年来操练军队,无论是水上还是陆地,都已能像模像样地作战。等明年开春,我或许就要率军北伐。”
北伐……
裴道珠顿了顿,捧在手里的珍珠掉落在宝箱里。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柄金钗:“与我何干?”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萧衡卷起她的发尾,“这趟北伐,危险重重,我若死在战场上……”
他没再往下说。
画舫经由风吹,平静而缓慢地驶向前方,破开一道道涟漪。
水天一色,星辰坠落在湖泊里,夜风中弥漫着浅浅的藕香。
遥远的湖岸边传来蛐蛐儿的鸣叫,更显画舫静谧。
裴道珠垂着眼帘,声音轻了几分:“你死在战场上,又与我何干?”
静默片刻,萧衡被气笑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是,我是生是死,都与你裴道珠无关。哪怕我死在战场上,哪怕我万箭穿心,你仍旧是建康城里最负盛名的美人,仍旧可以以将军府为踏板,嫁进世家高门,享尽荣华富贵。相夫教子,白头偕老,你算计的多好……”
裴道珠握着金钗。
平日里喜爱至极的钗饰,这一刻忽然就变得不再那么珍贵,更不再爱不释手。
她抛下金钗,丹凤眼红了两分,仰头盯着萧衡:“我算计什么了?!我若当真算计,至于至今都没嫁出去吗?凭我的容貌,凭大将军继女的身份,我嫁谁嫁不得,便是皇子,也都是想娶我的!萧玄策,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担当,你懂不懂我——唔……”
话未说完,少女的眼瞳骤然放大。
萧衡把她抵在船舷边,大胆地吻向她的唇。
裴道珠试图抗拒,却被对方紧紧箍住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吻也逐渐由浅入深,像是在试图带给对方一些美好的体验,又像是在蛊惑引诱对方,与自己一起沉沦。
四目相对。
彼此深藏不露的情意,在这一刻似乎尽皆表露了出来……
天水星河,花灯朦胧。
翻飞纠缠的袍裾和罗襦裙,也像是在为两人营造出更加暧昧的氛围。
渐渐的,裴道珠的身体软了下来,不再如起初那般挣扎。
她一手搭在萧衡的肩膀上,睫毛轻颤,半阖着眼,白皙的面颊浮现出血滴般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萧衡才结束了这个冗长的吻。
他已想明白,面前的女郎在顾虑什么、在害怕什么。
更想明白了她为何会选择逃避。
怕无名无分,怕付出的真心得不到等价的回报,怕成为他的笑柄……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面前格外爱惜尊严。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站在与他同等的位置上。
她在等他开口,一直都在等。
第214章 裴阿难,我喜欢你,爱慕你,心仪你
他凝视裴道珠,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裴阿难,我喜欢你,爱慕你,心仪你,我想与你共度余生。那所谓名满江南的萧家九郎,还是栽在了你身上,我认了。”
裴道珠缓缓抬起眼睫。
面前的郎君,白衣胜雪,高姿风流。
能坐在山水之间笑谈佛儒道,也能横刀立马血洒疆场。
她是喜欢的……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等意识到自己动了真心时,已经来不及了。
可她自知家族败落,怎配得上他锦绣名门,因此才一直费尽心机地维持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妄图博得一丝丝平等。
也曾为他牵肠挂肚,也曾为他辗转难眠。
当初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裴家女郎,已然堕入凡尘。
原以为无疾而终的暗恋,却在今夜悄然浮出水面。
一切都如拨云见月,像是一切都有了结果。
嫣红的唇瓣止不住上扬,她傲娇地扭过头:“嘴上说有什么用,不双手奉上郡公夫人的位置,我可不接受这份喜欢……”
萧衡笑了。
他紧紧握住裴道珠的小手:“奉上,全都奉上,连这颗心也一起奉上,成不成?”
“谁要你的心了……我要的是你的富贵和权势……”
萧衡抿着笑。
要不要的,又怎么样呢?
反正,他这辈子是彻底栽了。
……
就在两人泛舟夜话时。
大将军府。
因为裴道珠彻夜未归,沈霁和顾娴着急疯了。
管家匆匆跑进来:“将军、夫人,派出去的侍卫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说是没有姑娘的消息,只知道姑娘去赴了顾燕婉的宴,只是如今顾燕婉也不见踪影……倒是临风小筑的伙计提起,说晌午时分有一辆青皮马车悄悄从后门离开了,也不知道跟咱们姑娘有什么关系……”
顾娴望向沈霁,哭过的眼睛略有些红肿:“会不会是燕婉带走了阿难?她们两个一向有过节,这可如何是好……”
沈霁揽住她:“莫慌。”
他冷静地盯向厅外的夜色。
北国皇太子元承,对他们家阿难有意,他是知道的。
北国皇族性子偏执,有没有可能是顾燕婉窜通元承,把阿难带出了建康?
若当真如此,必须快马追回才是。
万一渡了江,再想追回就难了。
他安慰顾娴道:“你先回屋休息,我亲自去找,定然把阿难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顾娴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不敢添乱,只得应是。
她走后,沈霁点了上千亲兵,无视宵禁,利用将军身份,强令开城门,直奔建康城外。
在沈霁带人去追时,那辆青皮马车终于赶上元承的车队。
官道坦荡。
元承的亲卫掀开青皮马车,瞧见一名女子被套在麻袋里,虽然一动不动,但隐约可以听见呼吸声,应是活着的,大约就是太子要的人。
他们毫不犹豫地扛起麻袋,恭敬地送去了元承的马车里。
马车宽大豪奢。
数盏明灯把车厢照得亮如白昼,元栩栩双手捧脸坐在矮案边,盯着没打开的麻袋:“皇兄把裴姐姐偷出来了?萧衡盯得那么紧,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半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给你听见风声,再让你半路截胡吗?”
元承声音冷冷。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那夜是元栩栩干的好事。
若非她是自己嫡亲的妹妹,他早就削了她的脑袋了。
他伸手挑开麻袋。
麻袋里的女子昏迷不醒,虽然美貌,但绝非裴道珠。
元栩栩好奇地瞅了一眼,随即大笑出声:“皇兄,这就是你偷的人?!把这种货色带回洛阳,你会被其他人耻笑的!”
元承面色铁青。
顾燕婉干的好事……
他端起矮案上的酒盏,直接把冰冷的酒水泼在了顾燕婉脸上。
顾燕婉缓缓转醒,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和元承兄妹,顿时狼狈惊恐地跪倒在地:“殿下……”
“孤叫你把裴道珠送过来,你却把自己送过来了。怎么,你以为你和她同等美貌?”元承极尽刻薄嘲讽,“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怪不得会被裴道珠踩在脚底下!”
顾燕婉战战兢兢:“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提前识破了计划……”
元承扫兴至极,沉着脸离开了马车。
元栩栩仍旧捧着脸,玩味地打量顾燕婉半晌,柔声道:“我听说,裴姐姐过去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顾燕婉愣住:“公主殿下何意?”
“何意?”元栩栩笑了起来。
下一瞬,她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顾燕婉脸上。
她眉目狰狞,一脚踩在矮案上,狠狠捏住顾燕婉的脸:“我这人最是护短,见不得外人伤害裴姐姐!顾燕婉,这些年你欠裴姐姐的债,本公主替她讨了!”
……
星河璀璨。
沈霁率军去追元承的车队,追了足足两日,才终于在官道上追到对方。
上千名亲兵,手持火把和兵器,把元承的车队团团包围。
车队前方,沈霁横刀立马。
两日未曾合眼,男人两肩风霜,长发凌乱,眉梢眼角都是血性。
他的声音透着沙哑:“劳烦太子殿下,出来与本将军叙话。”
车厢里灯火通明。
元栩栩把玩着小辫子,轻嗤:“怕是裴姐姐不见了,她继父以为是咱们掳走的她,这才追了我们这么久……说到底,都是皇兄干的好事,皇兄赶快出去摆平吧。”
元承面色冷漠。
这趟下江南,不仅一无所获,还被南朝的将军堵在了官道上。
当真丢人现眼!
他冷漠地掀开车帘:“何事?”
沈霁把来意说了一遍:“……烦请太子,交出小女。”
元承冷笑两声:“裴道珠不见了,与孤何干?怕是被萧衡拐跑了,也未可知。将军找错人了,还是打道回府吧。”
他不耐烦地放下车帘。
沈霁不肯走。
军队仍旧团团围着车驾,仿佛元承不交出裴道珠,他就要撕破脸与他一战似的。
元栩栩轻叹一声,只得亲自掀开车帘。
她弯起眉眼:“沈将军,我和皇兄确实没有掳掠裴姐姐。不过,贵国的顾夫人,倒是在我们的车队里。”
她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名胡人立刻推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是顾燕婉。
第215章 求娶
火把的照耀下,顾燕婉浑身是伤,可见这三日受了不少罪。
她哭哭啼啼,不顾一切地奔向沈霁:“沈将军救我!”
元栩栩看热闹不嫌事大:“顾燕婉想谋害裴姐姐,特意把她请到临风小筑,打算给她灌迷药,再偷偷送到我皇兄的马车上。只是裴姐姐提前识破她的计谋,和萧衡联手,反把她给送了过来。所以裴姐姐应是在萧衡那里,沈将军可以回去瞧瞧。”
火把的光明明暗暗。
沈霁的脸也明明暗暗。
他盯向狼狈跑过来的顾燕婉。
顾燕婉脚步僵住,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面前这将军,是裴道珠那贱人的继父……
元栩栩轻笑一声。
她放下车帘:“启程吧。”
沈霁的亲兵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了。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
顾燕婉呼吸急促,小心翼翼道:“将军莫要听胡人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元栩栩是在离间我们的关系,我一向视阿难为亲妹妹,怎会给她下迷药?!将军一定要信我!”
沈霁没说话。
他虽是男人,却并不蠢,女孩儿家之间的矛盾,他是清楚的。
副将低声:“将军,此女屡次三番伤害裴姑娘,不如趁着夜黑风高——”
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霁把玩着缰绳。
无论是战场还是哪里,他从不杀女人和小孩儿。
这是他的原则。
只是顾燕婉伤害阿难,也确实是事实。
掂量良久,他淡淡道:“带回建康。”
他催马往来时的路走。
副将不解:“就这么放过她,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沈霁声音更淡:“她是从北国人的车队里找到的。”
副将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从北国人的车队里找到的……
旁人听了,只会好奇顾燕婉为何会和北国人在一起,更有甚者,会怀疑她是不是通敌叛国。
这般活着,比死还难受。
……
乌衣巷,沈府。
裴道珠得知沈霁为了救自己,不惜带着亲兵夜闯城门,连夜去追元承的车驾,心底滋味儿复杂。
夜闯城门乃是死罪,沈大将军竟然为了她做到了这个份上。
或者说,为了阿娘做到这个份上……
沈霁星夜兼程赶回来时,裴道珠立刻跪倒在地:“阿难给您添麻烦了!”
瞧着眼前完好无缺的人儿,沈霁暗暗松了口气。
顾娴红着眼睛上前,替他拂去两肩风露:“我已经罚阿难面壁思过,都是我们不好,总给你惹麻烦……北国的那对兄妹可有为难你?可有打起来?这几日,很是辛苦吧?”
沈霁摇头:“未曾为难。”
他上前,亲自扶起裴道珠:“阿难没事就好,你阿娘和我都担心得紧。下次再与人出去玩,记得叫侍女告知我们。”
裴道珠抬起头。
面前的大将军一身细铠,因为多日餐风露宿的缘故,略有些蓬头垢面。
只那眉目和轮廓,依旧是坚毅的。
他能为她阿娘和她,搭建出遮风避雨的家。
也能为了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不惜冒着死罪夜闯城门,带兵去追北国的皇太子,这份恩德,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报答的。
少女红了眼圈,忽然扑到沈霁怀中:“阿父!”
一声哽咽。
沈霁愣住,随即连忙紧紧扶住她。
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表达情绪,却也同样红了眼。
事后,沈霁去宫中向皇帝请罪了。
好在他是南朝为数不多擅长领兵作战的将军,老皇帝到底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象征性地罚了半年俸禄以作警示。
沈霁从宫中回来,已近子夜。
还没吃上两口热乎的,萧衡忽然登门造访。
沈府后院。
裴道珠待在闺房里,听见沈霁平安归来,才放心地准备就寝。
对着镜子梳头时,枕星匆匆忙忙地奔进来报信:“姑娘,郡公来了,正要去厅堂和大将军说话呢!听说还带了些礼物,你说,他是不是来提亲的呀?”
裴道珠愣住。
萧衡竟然来了……
她心中好奇,于是放下木梳,披了件斗篷,和枕星从后门偷偷溜到厅堂。
隔着屏风,但见厅堂灯火明光。
沈霁和萧衡各自落座,侍女恭敬地呈上香茶点心,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整座大厅格外寂静,只听得烛火轻微的哔啵声和外面传来的秋虫声。
萧衡指了指带来的锦盒:“沈大将军连日奔波,只怕坏了身体,这些补品你且用着,若是吃得好,我再送些来。”
沈霁不动声色:“无功不受禄,郡公还是拿回去吧。”
“到底是因为我擅自带阿难出去玩,才让大将军和夫人担心。”萧衡微笑,“这些补品,便算是赔罪了。”
沈霁没接他的话,只冷淡地开门见山道:“到底何事,直说便是。”
他也年轻过,对面这小子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从前他纳阿难为妾,裴茂之那个狗东西没胆子拒绝。
如今阿难的父亲是他,萧衡再敢提做妾的事,他可是要给他打到鼻青脸肿的。
萧衡挑了挑眉。
总觉得对面这人的眼神格外犀利,像是在盘算怎么弄死他似的。
他尽量放平声音:“那夜和阿难泛舟玄武湖,彼此情投意合,因此私自许了终身。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须得过了明路。因此,我想先与将军和夫人商量。”
沈霁试探:“求娶?”
萧衡斩钉截铁:“求娶。”
这一次,是求娶,而非纳妾。
沈霁陷入沉默。
他到底不是阿难的亲生父亲,这种事儿,哪敢擅自做主?
正要推辞,打发萧衡改日再来,屏风后突然传出一声娇弱的咳嗽。
裴道珠裹着斗篷,弱柳扶风般款款走出。
灯火映照在她身上,她身姿高挑纤弱,茶白色的斗篷更添几分不沾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抬起眼睫,似含情般瞟了眼萧衡,柔声道:“听说阿父才从宫中回来,担忧阿父的安危,因此出来瞧瞧。不知郡公在此,是我莽撞了。”
说完,还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沈霁和萧衡一时无言。
论起装模作样,建康城的女郎们当真万万不如裴阿难。
看她的架势,分明就在屏风后听了很久,却偏要说是刚过来……
沈霁只得咳嗽一声,也不拆穿她,认真道:“郡公刚刚说,想要求娶你。这种事,还得你亲自决断。阿难,你可同意这门婚事?”
第208章 谁欺负谁,还未必呢
裴道珠面颊泛红,垂着眼睫,似是娇羞:“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难岂敢妄自决断?还请阿父做主。”
萧衡瞧她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沈霁瞪他一眼,他才止住笑声。
心里却道,他的小阿难,可真是块宝……
而沈霁已然明白裴道珠的心意。
他道:“郡公背后是整个萧家,嫁娶之事,与家族息息相关。此事你说了不算,须得让你族中长辈亲自登门。”
萧衡颔首:“应该的。”
正说着话,管事突然从外面匆匆进来。
他恭声:“大将军,顾家的人来了!”
萧衡和裴道珠一起躲进了屏风后。
裴道珠颇为好奇,低声道:“顾家来人做什么?自打我和阿娘搬到沈家,与舅舅他们几乎没有往来,深夜造访,真是稀罕……”
她好好说着话,却被萧衡握住手。
她羞恼:“做什么呀?”
萧衡不以为然:“自家未婚妻,牵一牵手又能怎样?”
裴道珠不肯给他牵,可郎君力道极大,她挣脱不得,只得由他当宝贝似的握在掌心。
她好奇地透过屏风缝隙往外张望。
来的人是舅舅顾竞争和舅母秦氏。
踏进门槛,顾竞争就放低姿态,态度和善地询问:“大将军,不知阿难可曾睡下?我们找她商量些事,还望她出来见见我们。”
沈霁道:“何事?”
“这……”顾竞争迟疑片刻,还是选择据实以告,“燕婉被大将军从元承手里带回来,人虽完好,只是名声却毁了。百姓都说,燕婉背弃朝廷投靠北国,罪大恶极。更有甚者,甚至胡乱编排燕婉和元承的关系,言语之间十分难听,所以——”
“所以,我们想请裴道珠出来作证。”秦氏面色难看,“让裴道珠对外宣称,就说她被元承抓走了,燕婉念着姐妹情深,为了救她才不惜以身犯险。如此一来,也算全了她们姐妹情深的美名。”
裴道珠嗤笑。
什么全了姐妹情深的美名,明明就只是全了顾燕婉一个人的美名。
更何况如果传出她被元承抓走的消息,旁人还要以为她和元承怎么了呢,她的清白名声找谁要去?
秦氏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霁也气笑了。
笑罢,他冷冷道:“二位打得好算盘,可是以为沈某只会领兵作战,对后院争斗一无所知?二位走罢,沈府不欢迎你们。”
“沈霁!”
秦氏率先尖叫。
她膝下只有顾燕婉一个女儿。
嫁给萧荣那个破落玩意儿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怎么能再眼睁睁看着她万劫不复!
她厉声道:“沈霁,你给我把裴道珠那死丫头交出来,定然是因为她的缘故,我家燕婉才会落到元承手上!她有责任帮燕婉,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沈霁已是不耐烦至极。
他拂袖:“撵出去。”
管事也是行伍出身,带着几个练家子,不管不顾地钳制住顾竞争和秦氏,任由他们大喊大叫,直接给拖了出去。
萧衡瞧着,评价道:“你这继父,倒是位厉害人物。”
明明出身寒门,却敢对世家动手。
带兵夜闯城门,更是胆大包天。
不愧是白手起家却能坐到大将军之位的男人。
裴道珠眉眼弯弯。
从前舅舅他们欺负她时,父亲永远只是事不关己的姿态。
可是如今……
她有真正的阿父了。
她宛如有了靠山的猫儿,又似仗势欺人的小狗,得意道:“所以萧玄策,今后你若敢欺负我,我阿父可是会找你算账的!”
萧衡就喜欢她的傲娇。
他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从后门步出厅堂。
穿过回廊,园林里月色正好。
萧衡轻笑:“成亲以后,谁欺负谁,还未必呢。”
裴道珠歪了歪头,毫不扭捏地算计起来:“说起婚事,我的聘礼有哪些?萧玄策,没有十里红妆做聘礼,我可是不会嫁给你的。”
“莫说十里红妆,便是百里,也是使得的。”萧衡不在意这些,“只是嫁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人。裴阿难,我不求你陪我同生共死,可我要你这眼里心里,只有我萧衡一人。倘若我将来死在战场上,你也得为我守寡。”
裴道珠蛮横:“守寡?你想得美。你敢死在战场上,我就敢改嫁。”
萧衡被她气笑:“你敢改嫁,我就敢阴魂不散,搅得你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两人边走边吵。
问柳和枕星远远跟着,听见他们吵架的内容,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乖乖,这还没正式嫁娶,就开始讨论守不守寡。
天底下如此奇葩的未婚夫妻,大约仅此一对。
月色朦胧。
时辰已经不早,萧衡无法再继续待在沈府。
分别之际,他道:“过两日,彭泽那边会再送好蟹过来,我独独为你留着最肥最鲜的几只,到时候你记得来萧府吃蟹。”
裴道珠点点头,丹凤眼里若有光彩。
两人站在石头砌筑的洞月门前,月色将剪影拉长。
雪色的常服和衫裙,总是般配的。
似有千万言语想要诉说,却又相顾无言。
踌躇片刻,萧衡执起裴道珠的小手,倾身在她的面颊上落了一吻。
他抿了抿她的鬓角碎发,指腹在她的面颊上停顿片刻,才离开沈府。
往闺房走的时候,枕星忍不住打趣儿:“姑娘不是说,就算天底下的郎君都死绝了,也绝不会嫁给郡公嘛?怎的如今却改口了?”
裴道珠瞥她一眼:“闭嘴……”
“嘻嘻!”枕星笑得更加大声,“等成亲那日,姑娘可得给奴婢一个大红包,才能叫奴婢闭上这张嘴呢!”
月影斑驳,园林婆娑。
裴道珠穿行其中,想着萧衡的模样,不觉面颊红透。
从起初的相看两厌,到如今的彼此钟情……
感情这东西,真叫人捉摸不定。
……
天气愈发清寒。
过了两日,裴道珠收到了萧衡手写的请帖,邀请她前往萧府吃蟹。
到了去的那日,枕星认真地为裴道珠梳妆打扮:“奴婢听说,萧家那边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所以姑娘这趟过去,乃是以郡公未婚妻的身份去的,说不定还得拜见各位长辈,可得打扮得仔细些。”
第209章 这贱人……忒会占便宜
“阿难。”
顾娴从外面进来了。
她望向自家女儿,鸦青的长发梳成堆云高髻,簪两支珍珠排簪,白霜色交领宽袖上襦清雅矜贵,搭配莺歌黄轻纱交嵛罗裙,更衬得女孩儿肌肤胜雪,面容精致娇艳。
这般装束也十分端庄风雅,很适宜见长辈。
她笑着夸赞:“谁家的女郎生得这般美貌,叫我都心生嫉妒。”
“阿娘……”裴道珠起身,拉住顾娴的手,“你今儿不是要带康姨和妹妹们去寺里拜佛嘛,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你去萧家,我哪能放心?临行前,得过来看看你才好。”顾娴拍拍她的小手,“给萧老夫人和其他长辈的见面礼,我都替你备好了,就放在厅堂,你让枕星她们拿着,可万万不能忘记。”
裴道珠乖觉地点点头。
顾娴笑意更深,轻轻捏了把她的脸蛋。
她的小阿难乖巧善良,谁见了不喜欢?
萧老夫人她们,定然也是十分喜爱的。
又叮嘱了良久,顾娴才放心离开。
裴道珠松了口气:“不过就是去吃个蟹,瞧把我阿娘紧张的。”
枕星笑眯眯的:“以前也就罢了,如今姑娘身份不一样,自然须得事事谨慎。”
裴道珠不以为然。
不过是和萧衡吃个螃蟹而已,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来到萧府厅堂,她目瞪口呆。
除了萧老夫人和大房二房的女眷都在,萧氏家族其他旁支的女眷也都来了,挤挤挨挨坐了满堂,看稀罕似的看着她。
裴道珠恨不能收回跨进门槛的脚。
说好的只是吃个螃蟹,萧衡居然搞出这么多长辈。
怪不得阿娘要准备那么多礼物……
她低眉敛目,按捺住掐死萧衡的心,大大方方地请安问好。
萧老夫人笑得眉目慈和,招手示意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一早就知道,阿难和我们家九郎是有些缘分的,果然如此,这就要正正经经嫁到我们家,当我们家的孩子了……”
老人身上有淡淡的佛香,十分宁神好闻。
裴道珠柔声道:“嫁给九爷,是阿难的福气。”
寒暄了片刻,老夫人示意江嬷嬷拿出锦盒。
她把锦盒塞给裴道珠:“一点见面礼,阿难拿着。”
裴道珠虽不知道锦盒里面是什么,然而老夫人给的东西定然不是俗物,她连忙致谢。
厅堂底下突然传出一声怪笑。
顾燕婉坐在人堆里,皮笑肉不笑:“阿难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以妾室身份和离,却能以正妻身份再次嫁进来……建康城里,哪个女郎比得上你?”
裴道珠望向她。
她形容枯槁。
裴道珠知道,自打顾燕婉从北国使臣团的车队里回来,就陷入了流言蜚语之中。
有人骂她通敌叛国,也有人骂她勾引元承,再加上萧荣一家又都是极品,可见她这几日过得很不好。
裴道珠微笑,故意在她伤口上撒盐:“表姐嫁给荣哥哥,也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当初表姐和荣哥哥还不是未婚夫妻时就已然情投意合,如今成了一家人,想必更加如胶似漆,真叫人羡慕。”
顾燕婉:“……”
笼在宽袖底下的双手,恶狠狠地攥紧。
她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咬死裴道珠。
她勉强维持笑容,又道:“想当初在金梁园时,阿难和崔柚关系极好,常以姐妹相称。如今阿难以正妻身份嫁进来,可得好好对待崔柚才是。荣哥后院只有我一人,平日里十分冷清,我真羡慕阿难,嫁进来之后还有姐妹作伴,如此一来,定然是不孤单的。”
崔柚……
萧衡的侍妾。
裴道珠眼底神色冷了两分。
顾燕婉不提的话,她几乎要忘了那个女人。
这一提起,她倒是记起来了。
她离开这么久,想必萧玄策和崔柚的感情比当初要好上许多。
他的后院里,毕竟只有那一个女人。
心底蔓延开不痛快,她面上却保持不动声色:“多谢表姐关心,我嫁进来以后,也会和你时常走动,但愿你不要嫌弃我才好。我虽然占了婶娘的身份,但在我心里,表姐永远都是表姐,并非什么侄媳妇。”
顾燕婉干笑两声。
这贱人……
忒会占便宜。
谁是她侄媳妇?!
厅堂里交锋了片刻,萧衡那边打发人来请。
萧老夫人笑道:“瞧瞧,才不过留阿难说了片刻的话,九郎那边就坐不住了,生怕咱们吃了阿难似的,到底是心疼自己媳妇。”
女眷们便都笑了起来。
萧老夫人转向裴道珠:“你和九郎恩爱,我瞧着也十分高兴。婚期会由两家长辈敲定,至于聘礼,阿难有什么要求,直接告诉九郎就是,但凡我们萧家有,定然满足阿难所有要求。”
裴道珠恭敬地道过谢,才退出厅堂。
她沿着游廊,往萧衡院子方向走。
枕星好奇:“不知老夫人送了您什么礼物?奴婢想开开眼。”
裴道珠也很好奇,便趁着周围没人,悄悄掀开锦盒。
绯色的丝绒垫子上,躺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镯。
枕星睁圆了眼睛:“乖乖,这玉质可真好,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这种品相的玉镯……怕是老夫人压箱底的宝贝!姑娘肤白,戴上这玉镯,便是锦上添花,更加好看了!”
裴道珠也很喜欢。
她合上锦盒,暗道萧家其他人也就罢了,老夫人待萧玄策却是极好的。
只是,她并不阻止萧丞相打骂萧玄策。
仔细想想,这份“极好”里面,似乎也透着几分古怪……
她正琢磨,前方突然传来呼唤声:“道珠妹妹!”
裴道珠抬头望去。
萧荣站在游廊尽头,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裴道珠客气而疏离:“荣哥哥别来无恙。”
萧荣上前几步,姿态颇有些咄咄逼人:“那夜秦淮河泛舟,你说你爱慕我,你说你想跟我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你转头又跟九叔谈起了婚嫁?!难道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不成?!”
裴道珠面色淡淡。
当然是骗他的。
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难不成她会看上他这种货色?
第210章 利索地还他一耳光
她柔声:“荣哥哥胡说什么,什么秦淮河泛舟,我怎么不记得有那种事?”
“你——”萧荣脸色铁青,“你把韦朝露的尸体从沈府搬到秦淮河边,你都忘了?!裴道珠,你可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如果我告诉韦家人你做的那些事,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荣哥哥的话,令我越发不明白了。”裴道珠面露困惑,“什么尸体,什么搬到河边,什么把柄,听着十分瘆人,令阿难害怕……”
那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半点儿证据也没留下。
纵然萧荣告到韦家人面前,她大可反手就说他诬陷。
更何况她如今即将成为郡公夫人,韦家万万不可能为了萧荣,得罪萧衡。
萧荣见她满脸不在意,顿时气急败坏。
也才回过神,自己是被裴道珠诓骗了!
他怒不可遏地冲上前,一把揪住裴道珠的衣襟:“你怎敢戏弄我——”
尚未来得及动手,一股更强大的力道从背后袭来。
萧衡抓住萧荣的衣领,直接把他丢了出去,声音极尽冰冷:“你在跟谁动手?”
萧荣重重撞到美人靠上,又狼狈地滚落在地。
他吃痛地爬起来,吐出一口血,盯着面前的两人,眼睛通红呼吸急促:“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只因我是个庶子……原以为是谦谦君子的九叔,原来也只是个强夺他人所爱的小人……”
裴道珠听笑了。
她倚在萧衡身边,柔声道:“论起小人,谁比得过荣哥哥?见异思迁是你,喜新厌旧是你,攀附权贵的也是你。什么庶子,荣哥哥分明心比天高,哪有当庶子的觉悟?”
萧衡冷淡道:“跟他说这些作甚?蟹熟了,咱们吃去。”
说着,牵起裴道珠的手。
和萧荣错身而过时,裴道珠凉薄地瞥他一眼。
她丝毫不同情这个男人。
断送前程也好,名声扫地也罢,他受到的惩罚,仍旧远远不够。
前世他大张旗鼓地退婚,给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以致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不敢见人,最后家族败落,自己也沦落为和亲的棋子。
而他娶了顾燕婉,前程锦绣,夫妻和睦,顺遂一生。
每每想起,她就十分的不甘心。
今生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萧荣受尽屈辱了。
裴道珠不禁痛快几分。
她随萧衡来到他居住的院落,但见陈设简单风雅,只堂中挂着的几幅古董字画相当值钱,一应摆设看似低调却也是价值千金的。
蟹已经蒸好了,精心搭配了佐料和各类工具,可见萧衡是用心了的。
萧衡带着裴道珠落座,拿起剪刀,熟稔地剥起蟹来。
蟹肉雪白,蟹黄流油,他都放进裴道珠面前的盘子里:“快吃。”
裴道珠忍不住弯起眉眼:“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郡公竟照顾起我来。”
萧衡执起她的手:“我总不能指望这双手来为我剥蟹吧?指望不上,也舍不得……”
少女的手宛如青葱,嫩的能掐出水来。
当初金梁园棋室里初次交锋时,他就注意到她的手了。
这双手用来剥蟹,实在是暴殄天物。
裴道珠抽回自己的手。
这厮不知吃了什么药,宛如打通了任督二脉,各种骚话情话层出不穷。
她也主动为萧衡斟满酒:“剥蟹剥不得,斟酒却是使得的。却不知是我斟的酒醉人,还是崔柚斟的酒醉人?”
四目相对。
萧衡挑了挑眉。
这小骗子是在……
吃醋?
他晃了晃杯中美酒,坦言道:“从未饮过她斟的酒。”
裴道珠不动声色:“我离开金梁园那么久,你后院又只有她一人——”
“裴阿难,你真没良心,你离开金梁园之后我便也离开了,谁见过她?”萧衡捏住她的鼻尖,“我的眼光何其挑剔,昔日连你都看不上,又怎会看上她那样的?”
裴道珠拂开他的手,傲娇地轻哼一声。
心里面,却暗暗浮起欢喜。
世家郎君,大都喜欢豢养歌姬美妾。
萧家算是家风清明的那一类,然而如萧荣,房里好歹也养了一两个通房丫头,萧衡这般地位这般容色,能够不近女色,已是十分难得。
萧衡拿筷箸挑起一块蟹黄,喂进裴道珠嘴里:“我明年就要北伐,年底之前,你就要嫁过来了。别的不敢保证,可心里眼里只你裴阿难一人,还是能保证的。至于崔柚……你想如何处置?”
裴道珠并非不讲理的人。
想要出师北伐,就得得到朝堂上大部分世家的认可。
然而崔家如萧家一般,同样是世家之首,得到他们的点头同意十分重要。
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不可能打发崔柚回家去。
裴道珠淡淡道:“养着吧,不过是多一双碗筷的事。”
两人商量着,另一边。
萧荣狼狈地回了院子。
踏进厅堂,就撞见顾燕婉回来了。
夫妻俩如今相看两厌,他冷笑一声:“我倒了大霉,才娶你这种女人进门。若是当初你未曾勾引我,我怎会抛弃裴道珠,怎会沦落到断送前程的下场?!顾燕婉,你欠我的太多了!”
顾燕婉安静地落座。
这些言辞,她听了不下百遍。
已是厌恶至极。
她面无表情地倒了一盏茶:“你我如今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你断送前程,我又何尝不是?原以为嫁给你能跻身上流世家,到底是我眼皮子浅,竟妄图以区区庶子为踏板……萧荣,比起你九叔,你可差远了。”
提起萧衡,萧荣瞳孔缩小,勃然大怒。
他猛然掀翻矮案:“你再说一遍?!”
顾燕婉冷笑着抬起头:“我说,比起你九叔,你可差远了!”
萧荣怒不可遏,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发髻,恶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贱人!”他怒骂,“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你就比得上裴道珠吗?!跟她比,你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癞蛤蟆,没用的东西!”
顾燕婉瞬间红了眼。
她挣开萧荣的手,利索地还他一耳光。
萧荣被打懵了。
第211章 凭什么让她一人占尽风光
他不敢置信地盯向顾燕婉,随即更加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和她扭打起来。
厅堂里乱作一团。
陈姨娘听见动静,匆匆从后屋赶来,瞅见顾燕婉拼命捶打自己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卷起袖管,抄起烛台就冲了过去。
“小贱蹄子!没大没小的东西,谁让你对你夫君动手的?!”
“砰”的一声!
银质烛台恶狠狠扣在了顾燕婉的脑袋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的面颊蜿蜒滚落。
顾燕婉愕然地睁圆了眼睛,怔怔看着眼前这对气喘吁吁的母子。
须臾,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终是倒在了地板上。
陈姨娘脸色苍白,连忙后退两步:“她不会,她不会死了吧?”
萧荣上前,试探着摸了摸顾燕婉的鼻息,随即面露嫌弃:“还活着,这贱人命硬,死不了,姨娘不必担心。这段时间越来越疯魔了,还是锁进寝屋为妙,省的出来祸害别人!”
他说着,示意侍女把顾燕婉拖走。
陈姨娘替萧荣理了理衣襟:“和顾家的这门亲事,叫我儿受委屈了。都怪顾燕婉克夫,让你断送了前程。今后,我的乖儿可要如何是好……”
萧荣沉默不语。
如今萧衡在朝堂上颇有话语权,他得罪了萧衡,再想出仕,可谓难如登天。
如果……
换一个朝廷呢?
萧荣心底,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按捺住兴奋,安抚道:“姨娘不必担心,孩儿腹有诗书,总会遇见明主的。等孩儿将来飞黄腾达,定然把萧衡狠狠踩在脚下。再休了顾燕婉,另外迎娶高门贵女,好好侍奉姨娘。”
陈姨娘听着,不觉十分高兴:“我的孩儿定然是有出息的……”
母子俩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顾燕婉却如死狗般,被侍女关进了寝屋。
她在地板上悠悠转醒,虚弱地抬手摸了摸受伤的额头。
还好陈湘湘力气小,没砸破她的脑袋,否则,她此刻已经身在黄泉地府了。
而那对母子恶劣至极,竟然连大夫都不给她请,任由她自生自灭……
顾燕婉艰难地翻了个身。
她强忍着疼痛,爬到床榻取了药箱,自己为自己包扎伤口。
草草包扎完,她伏在锦被上啼哭起来。
终于哭够了,漂亮的杏眼已是遍布红血丝。
她死死盯着前方虚空,眼睛里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陈湘湘母子,一定要亲手杀了裴道珠!
……
“三个月后成亲,会不会太过匆忙?”
沈府。
顾娴和萧家的长辈商议过后,前往后院闺房询问裴道珠。
裴道珠坐在妆镜台前,半垂着小脸,含糊道:“我如今年岁不小,长留家中也是不妥的……反正两家都在乌衣巷,纵然嫁过去,想回来也是随时可以回来的……”
她念叨了这许多话,顾娴倒是听明白了。
她这闺女,很想早日嫁过去呢。
她忍俊不禁:“建康城那么多世家郎君,阿难鲜少有入眼的,还是九爷有本事。不过九爷容色无双才华横溢,被我们小阿难倾慕,也在情理之中。”
“谁倾慕他了?”裴道珠脸颊泛红,“明明是他先对我动心的……我,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反正嫁谁不是嫁,嫁给他,起码容貌上登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娴便知道,她的闺女十分中意萧衡。
她柔声道:“当初你去萧家做妾,阿娘只顾着伤心,没来得及教你什么。只是为妻为妾终究是不同的,你要替他打理后院主持中馈,要代表他和其他世家的夫人们人情往来,需要你做的事有很多呢。”
“阿娘,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裴道珠并不在意,“您忘了嘛,从前家族败落时,所有的人情世故都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至于主持中馈,我的能力您还不放心吗?”
顾娴从没有怀疑过自家闺女的能力。
她道:“阿娘不是担心这个。”
“那阿娘在担心什么?”
“你和郡公都是骄傲的人,可经营感情,不能全凭骄傲。过日子,总要有个人放下身段和架子,一刚一柔,一进一退,如此,这份姻缘才能持久。阿娘的意思是,你待他好些,别总跟他置气。”
裴道珠细细品着这番话。
如果一定要有人放下身段和架子,为什么不能是萧衡呢?
为什么一定得是女方呢?
该是做错事的那个人,放下身段和架子才是。
她自知和母亲并非一代人,观念上面颇有些差异,因此没跟顾娴争辩,只柔顺地笑道:“女儿记下了。”
萧家和沈家的联姻,在建康城中颇为轰动。
萧衡为了给裴道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每个环节都几乎亲自参与,聘礼更是极尽隆重,几乎把建康城各大珠宝丝绸铺子采购一空。
消息传到各大世家耳朵里,不免又是一阵艳羡嫉妒。
萧府后院。
顾燕婉颓然地坐在屋檐下。
她伤好后,萧荣就没有再锁着她。
只是如今她活得憋屈,锁没锁的,也没有区别。
侍女站在一侧,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萧衡送聘礼的情景,如何热闹,如何大张旗鼓,如何体面风光,一一呈现在顾燕婉面前。
顾燕婉紧紧捏着手帕,眼睛里蔓延出红血丝。
裴道珠那贱人,天生就美貌的近乎妖异,可上苍赋予她美貌还不够,如今还要赋予她所有人都羡慕不来的姻缘……
天底下的好事,凭什么都让她一人占尽了?!
第212章 那个贱人根本没有怀孕
顾燕婉慢慢抬起手,遮住天上的太阳。
她注视着纹路纵生的掌心,歪了歪头:“他们说,从掌纹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命……可我顾燕婉不认命。既然能抢走她的未婚夫一次,那么就能抢走第两次。这辈子,我都要压着她,踩着她……我可以不如世上其他女子,但我绝不能不如裴道珠。”
她神情阴狠,宛如鬼魅。
沉吟片刻,她示意侍女俯下身,对侍女低声耳语:“你去市井里……如此这般……”
……
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桩即将到来的婚事。
街边酒肆。
一位书生摇着折扇,津津有味道:“你们是没瞧见萧郡公和裴姑娘的风姿,站在一块儿那叫一个登对养眼,跟金童玉女似的!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嘿,整个建康谁不知道他们二人!听说从前啊,裴姑娘只是郡公的妾,自请归家之后,郡公倒是舍不得了,追了这么久,终于追成了妻,这姻缘路,可谓相当坎坷曲折了。”
“我还听说,这场婚事十分盛大,光是聘礼,就抬了好几日,给足了裴姑娘体面!裴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虽然裴家落魄了,可丝毫不影响她的显赫……”
“……”
各种议论层出不穷,其中不乏羡慕的声音。
酒肆角落。
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醉醺醺躺在地上。
一身棉麻袍子满是补丁,早已洗得发白发旧,此刻被地面的污水弄脏,整个人看起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与街边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他怀里抱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原本如死狗般一动不动,听见这群书生议论的内容,忽然抽搐般弹了弹腿。
他艰难地坐起身,抬袖擦了擦肮脏的脸。
赫然正是裴茂之。
时值深秋,穿街而过的风透着刺骨的寒意。
裴茂之打了个喷嚏,眼睛浑浊至极。
他休了顾娴,纳了青楼歌姬为妾。
原以为那贱人怀了他的儿子,要为他裴家传宗接代,于是他忍受着她的坏脾气,各种好吃的好喝的供上,比对待他亲娘还要孝顺。
谁知……
那个贱人根本没有怀孕!
她败光了他所有的家产,才堂而皇之地告诉他,她一直都在演戏,一直都在欺骗他!
如今他一无所有,她再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倒是给他留下了一屁股债!
乌衣巷的祖宅已经抵押出去,前两日才被高利贷商人收走,他如今身无分文,只能跻身在一座破庙里,整日靠旁人施舍度日。
就连世袭的官位,也因为自己旷职太久,延误了许多事,被朝廷褫夺。
他如今,已是一无所有……
“阿兄!”
远处突然窜过来一个疯疯癫癫的中年妇人。
她抱着一个又破又脏的枕头,兴高采烈道:“阿兄,看我找到了什么,朝露!我的露露回来了,你看你看,她还会对我笑呢!”
是裴云惜。
自打韦朝露走后,她整个人就魔怔了。
韦家嫌她丢人现眼,再加上她没有强大的娘家撑腰,膝下又没有儿子,于是一纸休书把她赶出韦家,如今和裴茂之一起住在破庙相依为命。
从前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彻底断送在这一代。
秋风过境,愈发寒凉。
裴茂之伤春悲秋了片刻,突然爬起来,掸了掸肮脏的袖管。
这种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没有儿子,他还有三个女儿,他还没有输!
他从怀里掏出吃剩的半个馒头递给裴云惜:“我听说,萧衡要迎娶阿难,聘礼价值连城,这可是咱们翻身的好机会!我是她的阿父,你是她的姑母,正所谓血浓于水,我就不信,她会对咱们见死不救!”
裴云惜不大听得懂。
她如获至宝般啃着那半个馒头,好奇地瞪着裴茂之。
裴茂之不知想到了什么计谋,连连露出冷笑。
次日。
裴道珠坐在西窗下,正亲手绣制枕巾,裴桃夭姐妹手挽着手小跑进来,咋咋呼呼地叫喊:“阿姐!阿姐!”
裴道珠板起小脸:“平日怎么教你们的,淑女的规矩仪态,都忘干净了不成?”
裴桃夭睁着圆啾啾的眼睛,嚷嚷道:“是阿父!”
裴道珠垂着眼睫,一针一线极为认真:“阿父不是上朝去了吗?”
“是另一个阿父。”裴子衿怕妹妹说不明白,一板一眼地开了口,“他和姑母躺在府门前,说是染了重病走不动了。阿娘和姨娘去长公主府上吃茶,管事的犯了难,不知如何处置他们才好。”
绣花针刺破了指腹。
裴道珠吮了吮指腹,蹙起眉眼。
她竟全然忘了那位生身父亲。
这么久过去,想必他欠下了更多的赌债和酒债。
这趟上门,定然没有好事。
然而府里如今无人做主。
裴道珠只得放下绣绷,亲自去府门口瞧瞧。
裴道珠跨出门槛,府门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围观百姓,俱都对着裴茂之和裴云惜指指点点,又不时议论起沈府里的主子。
她望向那两人。
阿父和姑母形容落魄,虚弱地靠坐在栓马柱上,哪还有昔日盛气凌人的模样。
见她出来,裴茂之连忙扶着马柱,颤巍巍地站起身:“阿难!我的乖女啊!”
他像是想女儿想得不行,哭得眼睛都红了:“人人都说裴家的道珠姑娘花容月貌艳绝江南,却不知我这当阿父的,连见上一面也难!到底是有了官位显赫前程锦绣的继父,竟是忘了我这生父了!”
他悲痛欲绝地捂住脸,也是中年人了,却当众哭得十分凄惨。
围观百姓不禁心生怜悯。
似乎仍嫌不够,裴茂之哭了片刻,又扶起裴云惜:“你在将军府享清福,可怜你姑母没了女儿,如今生了重病,也没钱医治……听说你年底前就要嫁给郡公,阿难,你如今是飞上枝头了,可也得回头瞧瞧咱们这些长辈呀!”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围观百姓,不禁纷纷指责起裴道珠。
各种闲言碎语层出不穷,仿佛裴道珠是个绝情寡义的恶毒女子。
第213章 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
枕星小脸清寒,低声道:“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说姑娘?!当初那条路明明是他自己选的,如今落魄了,却来怨怪姑娘!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裴道珠沉默不语。
她阿父兴师动众地跑过来,还弄来这许多围观者,无非是向她施压。
她阿父……
是想要银钱。
只是……
这些年的过往,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挨不完的毒打和谩骂,捉襟见肘事事算计的贫寒和落魄,阿娘忍受了十多年的屈辱和委屈,姑母屡次三番地羞辱和为难……
虽然血浓于水,但平心而论,她对阿父和姑母,确实没有感情。
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眼看这四周的议论越来越激烈,枕星着急:“姑娘,咱们如何是好?”
裴道珠动了动唇瓣,没能说出话来。
裴茂之眼底藏着得意,嘴上却道:“阿难,我是你的生身父亲,你对我是有赡养义务的,赶紧把我和你姑母接进将军府,再请神医为你姑母治病。我也不要求你别的,后半辈子,有我们一口饭吃就够了!”
枕星咬牙切齿:“什么东西,他也配住进将军府?!这可是沈将军的家,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若是将军和夫人傍晚回来,瞧见府里多了这两人,只怕是要气死!”
裴道珠当然明白,绝不可能让这两人进府。
他们宛如跗骨之蛆,一旦让他们住进府里,慢慢就会要求更多的金银珠宝。
将来,撵都撵不走的。
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裴道珠慢慢红了眼圈。
她步下台阶,柔声道:“阿父说的什么话,我怎会不管你们呢?哪怕从前在裴府时,你隔三差五打我骂我,甚至不惜把我当做小妾抵押给萧衡,好换取钱财偿还赌债,可你终究是我的阿父,我这辈子,是不会不管你的。”
她说着,还动情地落了几滴泪。
秋风萧瑟,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围观百姓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早前听说裴道珠嫁进萧家做妾时,心里还揣着几分好奇。
裴家虽然家底空了,但好歹还有个世家的头衔,裴道珠作为嫡女,怎么就沦落到做妾的地步?
原来是为了帮裴茂之偿还赌债!
他们望向裴茂之的眼神,不禁鄙夷了几分。
裴茂之暗道不好。
他这女儿一向狡猾,他一个不注意,竟然让她占了便宜!
他正要想方设法扳回一局,裴道珠又柔声道:“姑母也是可怜,当初好心为我介绍亲事,虽然对象是个容貌丑陋又不通文墨的寒门子弟,但毕竟是她的好意。这般亲事,不给表姐留着,反倒特意留给我,可见是我承了她的情。如今她成了这副模样,我瞧着,也十分心痛呢。”
众人又是哑口无言。
望向裴云惜的目光,也夹杂了几分复杂。
原以为是裴道珠不孝顺,没成想,竟是这两人为老不尊。
裴茂之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他破罐子破摔,粗着嗓门道:“反正不管怎样,你就是我女儿!如今你阿父我身无分文流落街头,你就说吧,我以后怎么办?若是你不肯养我,可休怪我无情,告到官衙里去!”
裴道珠面色清冷,并未接话。
裴茂之冷笑两声:“要不,你把萧衡叫过来说话!什么郡公,再过不久,就是我女婿了,女婿赡养岳丈,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正好,他手里有座金梁园,我瞧着很是喜欢,就让他把我接到金梁园里,为我养老送终好了!”
裴道珠胸口泛起一阵阵恶心。
这个男人没对她和阿娘付过任何责任,却想着能被养老送终!
她纵然家财万贯,也绝不肯花在他身上!
正酝酿措辞,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百姓们让开一条路。
白衣胜雪的郎君,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裴道珠不解:“你怎么来了?”
萧衡手挽佛珠,走到她身边,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今日朝堂无事,提前出宫了。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正好撞上叔父在此。”
裴道珠复杂地瞥他一眼。
还叔父……
这厮分明比她还要厌恶她的阿父,却柔情似水地唤起“叔父”,也不嫌磕碜。
裴茂之却犹如神助,两眼放光,嚷嚷道:“萧衡,我如今的情况你也见着了,你赶紧想个法子,把我和你姑母接去金梁园住!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你的也是我的,就不要太客气,分什么彼此了!”
裴道珠没眼看他。
她扭过脸去,只觉脸都丢尽了。
萧衡仍旧保持笑容:“等阿难过了门,叔父就是我的岳丈。赡养岳丈,是应该的。只是叔父尚还年轻,虽然褫夺了官位,可到底是有几分才华和本事的,不如我安排叔父重新步入官场,叔父以为如何?”
裴茂之宛如见到下金蛋的鸡,眼神更亮了:“当真?!”
萧衡颔首:“自然。”
裴茂之顿时笑逐颜开,连声夸赞起萧衡:“到底是我有福气,得了一位好女婿!”
萧衡吩咐问柳:“准备一辆马车,送叔父他们去金梁园。”
问柳会意,立刻笑着称是。
裴茂之带着裴云惜,喜气洋洋地去金梁园了。
看热闹的百姓也逐渐散去。
乌衣巷里,只余下裴道珠和萧衡。
裴道珠不悦:“你帮他做什么?在他身上多花一文钱,我都舍不得。”
萧衡不在意,替她捋了捋鬓角碎发:“谁说我要为他花钱了?”
“那你——”
裴道珠正欲说话,忽然顿住。
她挑眉:“缓兵之计?”
“自然。”萧衡淡然,“总不能放任他在这里胡搅蛮缠,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会不好听。先把他弄走,再徐徐图之。总之你放心,我不会再叫他出现在你面前。”
他办事,裴道珠自然是放心的。
裴道珠打量他半晌,又问:“当真是正巧撞上我阿父的?”
萧衡笑而不语。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因为要娶裴道珠,生怕这桩婚事又出什么意外,所以背地里安排了暗卫二十四时辰看着沈府。
得知裴茂之跑来闹事,他才第一时间赶来。
第214章 郎君如妖似鬼
他没回答裴道珠的问题,从怀袖里取出一小包糕点:“回来的路上买的,趁热吃。”
才出炉的栗子糕。
剥开纸皮,味道香甜。
裴道珠拣起一块放进嘴里。
栗子的香甜和糯米的软糯相结合,软软融合在唇齿间。
她弯起眉眼:“好吃。”
乌衣巷里的桂花树婆娑起舞。
也不知怎的,裴道珠忽然觉得这盒栗子糕,比他从前送的那些金珠宝贝更合她的心意。
……
萧衡向裴道珠告辞后,径直回了金梁园。
踏进园林深处,他捻着佛珠,淡淡道:“可有把人安顿好?”
问柳恭敬道:“都关在了地牢,等候主子发落。”
随着地牢的厚重铁门缓缓打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萧衡穿过潮湿阴暗的甬道,地牢尽头的牢房里,赫然关着裴茂之和裴云惜。
裴云惜宛如受惊的老鼠,整个人抱着破旧枕头蜷缩在角落,恨不能把头埋进稻草堆里,外面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令她浑身发抖。
裴茂之脸色铁青狰狞,双手紧紧攥着铁牢大门,望眼欲穿地盯着漆黑的甬道。
灯火次第燃起。
白衣胜雪面似佛子的郎君,信步而来。
裴茂之怒不可遏,厉声大喊:“萧衡,你就是这般对你岳丈的?!你怎敢把我关在牢房里,还不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娶我女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萧衡停在牢房外。
他欣赏着裴茂之的无能狂怒,弯起薄唇:“小婿自然是真心求娶阿难的。至于你……裴大人,你今日在沈府外面闹事,可是叫阿难好一番难堪。作为她的夫婿,我心疼得紧呐。”
光影暗淡。
什么萧家九郎,什么当朝郡公,郎君分明如妖似鬼,震慑人心。
远处牢房里正在刑讯逼供,犯人凄惨的尖叫声屡屡传来,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裴茂之咽了咽口水,像是第一次认识萧衡。
他早知这个男人十分危险,可如今才发现,他比他想象的更加阴狠,他跟外面的传闻全然不同!
他强忍害怕,声音沙哑:“你,你到底想怎样?”
“那就要看,裴大人想怎样。”萧衡拂袖,在属下抬来的胡床上落座,“你是想继续纠缠阿难,还是想拿上一笔钱,从此走得远远的?”
裴茂之呼吸急促。
他膝下没有儿子。
原以为女儿都是赔钱货,没想到裴道珠如此有本事,竟然能嫁进萧家。
嫁的还是名满江南的萧家九郎!
凭着萧丞相亲家的身份,他怎样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得,怎样的官位坐不得?
叫他就这么离开建康,他实在舍不得。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里掠过精光,忽然笑了几声。
他放低姿态:“瞧你说的,我到底是阿难的生身父亲,还能害了她不成?一家人嘛,难免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把我远远送走,只怕将来阿难想阿父时,你也不好交差。你放心,我这个人呢,一向识大体,我就老老实实住在金梁园,绝对不给你和阿难惹麻烦,你看如何?”
他先住下来再说。
等将来裴道珠嫁进来,他再慢慢作妖不迟。
萧衡的资产,将来都会是他的。
萧衡笑了几声。
他慵懒地甩了甩佛珠:“裴大人可是拿我当三岁小儿,容易糊弄?你既不肯选,那我替你选就是。从今往后,你便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裴家树倒猢狲散,绝不会有人前来寻你。往后余生,裴大人恐怕得吃尽苦头。”
说完,起身便要走。
裴茂之脸色苍白。
然而他不肯妥协,隔着铁牢门高声喊话:“你吓唬谁呢?!我堂堂裴家子孙,也是正经世家出来的,你私下幽禁我,你会被陛下惩处的!”
声音顺着甬道,传出很远很远。
萧衡慢条斯理地走在甬道中,全然是听而不闻的姿态。
对付这种无赖,就得用狠的。
不狠,他不长记性。
数日过去。
萧衡处理完军营事务,正擦拭兵器时,问柳匆匆进来禀报:“主子,地牢那边递了话过来,说裴茂之这几日,起初总不老实,在牢房里大喊大叫各种威逼利诱,如今七天过去,倒是老实了许多。刚刚抱着牢房门,哭着喊着要见您,您看……”
萧衡冷笑两声,继续擦拭兵器:“不管他。”
又过了三五日,地牢那边再次传来消息,说是裴茂之在牢里各种寻死觅活,甚至扬言要绝食自杀。
萧衡依旧不搭理。
又是三日过去。
问柳笑眯眯地进屋禀报:“主子,您当真料事如神,那裴茂之压根儿舍不得绝食自杀,每日三餐吃的比谁都要痛快。如今见着狱卒,便恭恭敬敬说想求见您,还说已经想通了,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萧衡搁下毛笔,淡然地在小木盆里净手。
他道:“走一遭。”
来到地牢,裴茂之宛如见到恩主,哪还有半个月前的嚣张跋扈。
他恭声:“郡公,过去是我眼拙心坏,您就别跟我计较了。我如今已是想通了,您给我一笔银钱,我带云惜走得远远的,绝不会再找阿难的麻烦。”
他这半个月,可谓度日如年。
地牢就这么大,他每天都得被迫看着那些犯人受刑,听着各种各样的凄厉惨叫,常常半夜三更从噩梦中惊醒,往往吓得一身冷汗。
各种血淋淋的尸体,隔三差五从地牢运出去,看得他触目惊心,生怕哪一天自己也成了担架上的一具尸体。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萧衡哪是什么名门贵公子,分明就是个恶鬼!
什么光风霁月,什么两袖清风,什么温润如玉,都是假的,都是他用来伪装的皮囊!
裴道珠嫁给这般郎君,宛如被恶龙叼回窝里的明珠,旁人那是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他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面对堆满谄媚笑脸的裴茂之,萧衡心知目的已经达成。
他示意问柳取来一包银两。
问柳把银两呈给裴茂之:“这是我们郡公的心意,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二位安安稳稳富足有余地过完下半辈子。拿上它,走得越远越好。若是再敢出现在裴姑娘面前,可就没有今天的运气了!”
第215章 为什么要喜欢裴道珠那个贱人?
裴茂之连忙接过银钱,小心翼翼地称是。
狱卒打开牢门。
问柳道:“去往南边儿的马车已经备好,二位这边走。”
裴茂之带着裴云惜走出牢房,沿着甬道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带着些局促:“那个……郡公,眼看你和阿难就要大婚,我到底是阿难的生身父亲,可否容我观完礼,再离开建康不迟……”
萧衡牵了牵唇角:“深情给谁看?若当真在意她这个女儿,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拿着钱,赶紧滚。”
裴茂之不敢再说什么,连滚带爬地跑了。
早有青皮马车等候在金梁园外。
裴茂之和裴云惜上了马车,车轱辘声逐渐响起,沿着城外官道往南方走。
他忍不住掀起车帘,回首张望。
古老的城池,在视野中渐行渐远。
他即将告别过去的一切。
“裴”这个姓氏,也彻底湮灭在了纷争的朝堂里。
裴茂之忽然忆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裴家败落的还不明显,父兄也都还在。
他还是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公子,未曾沾染过青楼,未曾对饮酒赌博上瘾。
对即将过门的顾娴,也是十分满意的。
后来女儿们相继出生,他也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他喜爱那些粉粉嫩嫩的小女郎,也会抱在膝上逗弄,一声声教她们唤“阿父”,一句句教她们念诗。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暴躁,易怒,酗酒,赌钱……
深秋时节,官道两旁落叶金黄。
裴茂之略有些恍惚。
那辆青皮马车沿着官道,与南去的大雁一起,逐渐驶向更远的地方,直到彻底消失在青山绿水间。
此时,萧府后院。
顾燕婉坐在窗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泛黄卷曲的芭蕉叶。
侍女压低了声音:“奴婢差人时时关注金梁园那边的消息,午后确实有一辆马车离开了园子,里面坐着的,好似就是裴茂之和裴云惜。”
顾燕婉淡淡“嗯”了声。
指望裴茂之他们来对付裴道珠,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还得看她自己。
侍女小心翼翼:“少夫人,咱们如今该怎么办?眼看着再过不久,就到了裴道珠和九爷大婚的时候,等那贱人过了门,您就要受她欺负了……”
顾燕婉不语。
她拿过一面掌镜,安静地端详镜子里的容颜。
虽然比不上裴道珠容色倾国,但也秀美清丽,是一张美人脸。
只是经历了和萧荣的婚事,眉梢眼角看起来多了些憔悴和病态,不似未出阁前饱满纯真。
她低声:“你觉得,我好看吗?”
侍女连忙恭维道:“少夫人当年在钱塘时,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多少郎君登门求娶,多少郎君心生爱慕,您都忘了不成?也就是来了建康,被裴道珠压了一头,才……”
她蹙了蹙眉心,没再往下说。
顾燕婉抬起手指,缱绻地轻抚过面庞:“今夜九爷回萧府吗?还是歇在金梁园?”
“应是回萧府的。因为裴道珠的缘故,九爷大部分时间都歇在萧府。”
顾燕婉满意一笑,吩咐道:“去弄些热水,我要沐浴梳妆。”
是夜。
萧衡的马车穿过乌衣巷,停在了萧府侧门。
他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此时山月初升,园林里树影婆娑,月色皎洁宛如新雪。
萧衡穿过回廊,远远便瞧见一道人影等候在拱桥边。
那拱桥是他回院子的必经之路。
拾阶而上,人影转过身。
白茶色织花斗篷宛如流风回雪,女子面容秀丽婉约,妆容精致,梳高髻,簪珍珠排簪,一双杏眼如秋水般多情,赫然正是顾燕婉。
而这装束,像极了裴道珠。
萧衡挑了挑眉,心底已是明白几分。
顾燕婉像是受到惊吓,连忙后退两步,柔声道:“燕婉在此赏月,不知道九叔会从这里经过。惊扰了九叔,还望九叔恕罪。”
她款款福了一礼。
萧衡面无表情,径直与她错身而过。
顾燕婉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冷漠。
她连忙挡在萧衡跟前:“九叔……”
萧衡盯着她。
顾燕婉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把话往下接:“九叔这么晚才回来,定然是公事繁忙的缘故。我十分擅长替人解乏,您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去您院子里,为您捏肩捶腿……”
她轻移莲步,纤纤玉指搭在萧衡的肩头,透着些若有似无的媚意。
萧衡表情玩味。
他握住顾燕婉的手腕,迫使她挪开手。
他居高临下:“可还要脸不要?”
顾燕婉猛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郎君的眼神鄙夷至极。
顾燕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成雪白,难堪地咬了咬唇瓣:“燕婉不懂九叔这是何意,燕婉也只是好心,想为九叔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萧衡笑出声来,“顾燕婉,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清楚。只是脸皮薄成这样,可万万效仿不了裴阿难。古时东施效颦的故事,你应当听过。顾燕婉,你如今便犹如那位东施,丑陋得紧。”
顾燕婉的脸色已是青白交加。
她花费无数功夫,才打扮成今夜这般模样。
原以为酷似裴道珠,就能让萧衡心生喜欢,可她万万没料到,萧衡看似温润如玉,私底下这么毒舌刻薄!
她可是个女儿家,这种难听的话,怎么可以对她说?!
她嘴唇翕动,想反驳点什么,却又无法反驳。
她记得当初勾引萧荣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不过一个眼神,一两句甜言蜜语,萧荣就轻而易举地上钩了,哪会这般羞辱她……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萧衡道:“能被轻易抢走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那种玩意儿,我家阿难不喜欢,也不在意。记着,我不是萧荣,我是裴阿难的夫君,萧衡。”
懒得再跟顾燕婉废话,他径直离开。
顾燕婉踉跄两步,靠在了拱桥边。
她呆呆地倚立片刻,终是承受不住般紧紧扶住桥梁。
水中锦鲤浮动,搅碎了一轮明月。
顾燕婉咬住唇瓣,眼泪簌簌滚落。
“为什么……”
“为什么要喜欢裴道珠那个贱人?!”
“我明明,我明明才是应该冠绝江南的天之骄女啊!”
水面归于平静。
倒映出来的女人,和裴道珠相同装束,像极了一个丑陋又慌张的傀儡。
,
晚安安鸭
第216章 大婚
时值初冬。
裴道珠清晨梳洗时,瞧见窗外的八棱海棠枯叶落尽,褐色的枯枝上结了薄薄一层霜花。
她收回视线,用细小的唇刷蘸取嫣红口脂,轻轻点涂在唇瓣上——
“姑娘!”
屋外突然传来枕星的大喊大叫,伴随着一阵嘈杂声。
裴道珠手一抖,险些画歪了朱唇。
她抿匀口脂:“在吵什么?”
“嘻嘻!”枕星兴奋地窜进来,“您瞧,郡公那边送什么过来了?”
侍女们捧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入。
托盘上,盛满了各种琳琅珍宝。
那一袭嫣红嫁衣最是惹眼,金线刺绣的凤凰和牡丹富丽堂皇栩栩如生,随着侍女们展开嫁衣,珍珠镶领,重纱精致,蔽膝和金玉带极尽奢靡繁复,仿佛照亮了整座寝屋。
裴道珠眼底若有光彩。
她伸出手,轻轻拂拭过嫁衣。
别的也就罢了,这嫁衣的规制乃是正室所穿。
她从前被萧衡纳进萧家时,却只能委委屈屈地穿别的衣裙……
枕星高兴不已:“这身嫁衣是郡公特别为您定制的,花费了三个月才绣好,终于在婚前赶上了……您看这绣工,听说是姑苏和钱塘一带手艺最好的绣娘们的杰作,建康城别家女郎出嫁,都没有这般好的嫁衣呢!”
裴道珠笑了笑。
都说郎君粗心,学不会女子的钗裙首饰胭脂水粉。
可是她瞧着,那哪儿是粗心,分明是不上心。
如今萧玄策对她上了心,送来的嫁衣果然是举世无双,很合她心意的。
她又拿起团扇。
婚礼上要用来遮面的团扇,纯金镂花的细柄,红纱湘绣的扇面,绣着精致娇艳的并蒂莲花,扇柄垂下长长的细金流苏,仅这一把团扇,便已价值千金。
其他托盘上,各种金钗步摇同样精美,都是主人家花了大心思的。
枕星笑得合不拢嘴:“姑娘明日出嫁,定然会是江南最美的新嫁娘!姑娘快试试嫁衣,若是哪里不合身,还来得及再改改……”
侍女们笑着起哄,非要裴道珠立刻试衣。
南朝细雪朦朦,山川呈现出干净的黛色。
古朴的建康城,逐渐掩映在风雪之中。
一重重星,一重重月,乌衣巷绣楼的灯火彻夜不息。
少女躺在罗帐深处,脑海中千回百转全是萧衡的模样。
就要嫁给他了……
今夜怕是难眠。
对方,应也如此。
次日。
天才刚亮,萧衡已经在园林深处舞完一套刀法,浑身是汗的去沐浴更衣。
问柳和几个小侍卫躲在游廊角落,窥视他踏进浴房。
一名小侍卫绘声绘色:“昨夜主子一直没睡,在新布置的寝屋里东看看西摸摸,一会儿嫌弃妆镜台不够大不够体面,会叫裴姑娘不高兴,一会儿又嫌弃衣橱太小,放不下许多衣裙,又会叫裴姑娘嫌弃……我还从未瞧见主子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呢!”
问柳笑了两声:“他们俩是欢喜冤家,等裴姑娘过了门,这后院有的热闹!”
正热烈地讨论着,见时辰不早,问柳又连忙打发侍卫们去做迎亲的准备。
而萧衡沐过身,仔细梳洗打扮过,站在青铜镜前细细端详。
几名侍奉他起居的侍女,也忍不住悄悄窥视。
镜中郎君身量颀长,穿一袭绯红罗袍,腰系金玉革带,肌肤偏白,容貌深邃而昳丽,几缕碎发顺着额角垂落,更衬的郎君英俊潇洒。
许是今日有大喜事的缘故,平日里冷淡内敛的气度也悄然融化,像是初冬的太阳,虽然算不得灿烂盛大,却难得可以亲近几分。
问柳恭恭敬敬地进来禀报:“主子,接亲的时辰到了。”
萧衡颔首,步出寝屋。
接亲的队伍十分盛大。
建康城的世家郎君大半都过来捧场,陆玑尤其高兴,鞍前马后的帮忙,可见对这门亲事十分赞同满意。
往沈府走的时候,陆玑忍不住打趣儿:“明明当初嫌弃的不行,如今却当成了稀世珍宝,我早说道珠妹妹是个极好的姑娘,你偏是喜欢针对她,还说什么绝不可能求娶……萧玄策,一言九鼎如你,也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萧衡薄唇带笑,终是放下身段,坦坦荡荡地承认:“是啊,也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想藏到后院,为她遮风避雨。”
那个小骗子……
说着最毒舌刻薄的话,却有着最柔软的心。
在世家中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却过得比谁都要孤单。
明明该是最美貌最才华横溢的姑娘,却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主儿。
像是谁都不要的小狗,轻易就叫他心生怜惜。
过往的一幕幕,悄然浮现过眼前。
萧衡握紧缰绳,在这一刻,很确定裴道珠就是自己想娶的姑娘。
这辈子,都不会反悔。
迎亲的过程很顺利。
成亲时,各种规矩繁琐复杂,然而萧衡和裴道珠同样耐心,一贯看不起世俗规矩的两人,竟然难得安静地一步步走完了所有流程。
裴道珠很享受这场婚礼。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周遭同龄女郎们艳羡甚至嫉妒的目光。
尤其是顾燕婉,她站在人群角落,那眼神可谓犀利恶毒至极,然而偏偏又无可奈何,交织在脸上的情绪十分精彩,令她很想痛快地笑出声来。
从清晨热闹到深夜,萧府的宴席仍旧没有结束。
裴道珠端坐在新床上,手握团扇,拿枕星送来的花糕充饥。
枕星眉飞色舞地描述今日大婚的情景,又忍不住点名顾燕婉:“您瞧见她的表情没有,明明咬牙切齿恨得要死,却又不得不堆起满脸笑容,简直又狰狞又滑稽!”
裴道珠吃着花糕,从容道:“顾燕婉那边,还是要防着些。我这位表姐性子倔强好胜心强,咱们不能着了她的道。”
枕星认真地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裴道珠吃完几块花糕,萧衡终于从前院回来了。
枕星极有眼色,连忙带着侍女们退下,还不忘贴心地为他们掩上门。
裴道珠莫名有些慌乱,正要拿起团扇遮住小脸,却被萧衡握住手。
他喝了酒,周身弥漫着酒香,眉眼也都略有些醺红。
他轻笑:“却扇礼都行过了,还遮面做什么?让我仔细瞧瞧。”
,
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