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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0章 她已是彻底没了气息

    马车无人驾驭,颠簸着往树林深处疾驰而去。

    盘膝坐在车顶上的白衣人一跃而下,手执麈尾,在车门前单膝蹲下,笑道:“建康城世家嫡女众多,我瞧着,还是神女颜色最妙。”

    他用麈尾挑起裴道珠的下颌,宛如打量货物。

    又像是野猫捉住猎物,咬死前的戏弄。

    裴道珠依旧跌坐在地,一手扶着车壁。

    宽大的袍袖和裙裾散落满地,遮住了她拿匕首的那只手。

    她抬起眼帘,和白衣人对视。

    对方戴着兜帽,上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只隐约瞧见完美的下颌线条和充满讥讽的薄唇。

    裴道珠定了定心神,轻声道:“你也是花神教的人吗?你们杀害崔凌人和薛小满她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白衣人歪了歪头。

    麈尾轻缓地摩挲裴道珠的脖颈,像是在思量从哪里下手更好。

    裴道珠紧盯着对方,再次试探:“可是为了……复仇?为建安公主,复仇?”

    麈尾仍旧不疾不徐地摩挲着。

    白衣人薄唇弧度未变,甚至更加讥讽:“建安公主是谁?”

    裴道珠咬了咬牙。

    她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不确定他是否当真不知道建安公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人聪明绝顶,并非她可以窥透的。

    她紧了紧手里的匕首,眼尾突然泛红湿润:“我与花神教无冤无仇,你们为何屡次三番想要杀我?我自幼长在深闺,未曾见过世面,公子这般凶狠,委实令人害怕……”

    马车颠簸。

    少女委屈地抬袖遮面,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生得美,哭起来宛如梨花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

    白衣人怔神的瞬间,裴道珠抬起眼帘。

    漂亮的丹凤眼明明含满泪水,却又冷静的可怕。

    手中的匕首,更是抓住机会,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方咽喉!

    白衣人寒着脸避开——

    可是距离太近了。

    纵然他武功绝顶,也只堪堪来得及避开致命处。

    削铁如泥的匕首,笔直插进他的肩膀!

    裴道珠毫不犹豫,朝车外纵身一跃。

    与此同时,她利落地拔下银簪插到马屁股上。

    骏马吃痛受惊,高高扬起四蹄发出一声嘶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车厢和白衣人冲向前方!

    白衣人捂着肩部的伤口,在风中喟叹:“裴家的姑娘,都这么聪明吗?”

    他的声音被长风掩盖,裴道珠没怎么听清楚。

    她狼狈地滚落在地,目送马车窜进树林深处。

    刚刚的镇定一扫而空,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紧张恐惧的喘不过气来。

    正是初夏。

    少女穿得单薄,轻纱罗襦裙被碎石和荆棘勾破,白嫩的双膝、手肘和掌心也都磨出了血。

    然而那个白衣人会不会回来尚未可知,她顾不得收拾,只匆匆挽起裙裾,朝树林里飞快逃去。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裴道珠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十分清晰。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累得靠在了大树底下,再也无法迈动双腿。

    花神教的人盯上了她……

    她伸手摸了摸怀袖里的如意金锁。

    是不是就连金锁被落下,也是对方暗中安排好的?

    花神教的目标似乎是建康城所有的世家嫡女,现在她遇到了危险,谢姐姐会不会也遇到了危险?

    裴道珠抬袖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心底没来由地漫上恐慌。

    她望了眼树根,根据树根处的苔藓辨别了南北方向,不敢过多耽搁时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建康方向走。

    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视野骤然开阔。

    密林尽头的山谷里,赫然停着一座大红花轿。

    花轿支离破碎,附近还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那些古怪的花神教信徒,可见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谢姐姐……”

    裴道珠呢喃,连忙上前查看花轿。

    拨开破碎的挡板,花轿里面空空如也。

    谢南锦不在这里……

    裴道珠迟疑转身,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弱的呻吟。

    她望去。

    躺在血泊里的女人,容貌妩媚如蛇,竟是白东珠!

    她身中无数箭矢,瞧着十分狼狈。

    裴道珠不敢置信地上前:“白东珠?”

    自打得知白东珠从乱葬岗逃走以后,她就以为这个女人彻底躲了起来,没成想,竟然会在这里撞见她!

    白东珠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缝。

    瞧见来人是裴道珠,一行眼泪立刻顺着她的眼角滚落。

    她哀哀地恳求:“救我……”

    裴道珠在她跟前单膝蹲下,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你怎么会和花神教的人搅合在一起?”

    “救我……”

    白东珠反复呢喃。

    许是求生心切,她似乎忘了眼前少女乃是她的仇人。

    她颤颤伸出手,牵住裴道珠的袖角:“救我……”

    裴道珠反握住她的手,又问:“你可有看见谢姐姐?”

    白东珠伤势太重,神志已经开始模糊,拼着最后的力气,咬牙切齿面容狰狞:“谢南锦……识破了本宫的谋划……萧衡帮她解了蛇毒……贱人……贱人……”

    她字字怨恨。

    话音落下时,已是气若游丝。

    裴道珠怔住。

    短短的两句话,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多了。

    难道说之前谢姐姐病重,是因为身中蛇毒的缘故?

    而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谢姐姐的算计之内?

    甚至,就连萧衡也参与其中……

    “救我……”

    白东珠唇瓣苍白,血液几乎流尽。

    裴道珠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松开她的手。

    她起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回眸望向血泊里的女人。

    ——再有下次,记得亲手割下敌人的头颅,才算保险。

    萧衡的话,依稀浮现在耳畔。

    纵虎归山的危险,她裴道珠不喜欢。

    少女折身返回。

    待到再离开时,白东珠依旧躺在她身后的血泊里,只是脖颈上赫然多出了两支羽箭,羽箭贯穿脖颈,她已是彻底没了气息。

    不会再有人知道,前世的那些秘密了。

    裴道珠想着。

第151章 幕后的女人

    谢家的女儿,不爱红装爱武装。

    谢南锦自幼习武,一手剑术更是谢家花重金聘请南北两朝的高手,仔细教导着学会的。

    虽是少女,使起剑来却比军营里的将军还要出色。

    她一路追杀花神教的信徒,直到孤身潜入山脉深处。

    她仰起头。

    漆黑的巨石建成宫殿,题名为“花神殿”。

    檐下一排排宫灯洁白如雪,描绘着山茶花的图案,在山风中轻轻摇曳,即便是白日里也燃着蜡,像是在悼念什么人。

    随着她提剑而来,无数挽着弓箭的白衣人悄然出现在四面八方。

    原来刚刚四处逃窜的白衣信徒,不过是在把她引进陷阱里。

    为首的老人笑道:“谢姑娘来迟了。幸好,未曾误了献祭的吉时。”

    谢南锦挽了个剑花,从身边花丛里利落地携取了一朵鲜嫩娇美的白山茶,她从剑尖取下山茶,放在鼻尖下轻嗅。

    清香扑鼻。

    她嫣然一笑,抬眸时杏眼明亮:“既是必死的局,可否告诉我,你们背后之人是谁?”

    老人并不答话,只朝远处山脉看了一眼。

    谢南锦望去。

    远山娉婷。

    有八角凉亭建在山中,端坐在亭中吃茶的人物,隐约能看出是个高挑风雅的女人。

    可惜云雾隐隐,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老人抬手作请:“谢姑娘请进殿。”

    谢南锦把那朵白山茶抛掷在地,利落地活动了一下脖颈:“本姑娘今日大婚,快些解决吧,莫要误了我的吉时。”

    老人愣了愣,随即笑着提醒:“谢姑娘是不是糊涂了?现在的局势还看不明白吗?今日是你的死期,不是你的婚期。”

    “糊涂的是你。”

    谢南锦吹了声口哨。

    远处树影婆娑。

    不过瞬息之间,无数绿衣隐卫鱼贯而来,把花神殿团团围住。

    隐卫散开一条路。

    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挽佛珠,似是姗姗来迟。

    郎君发侧用一截褪色发旧的红发绳编织成丹红璎珞,璎珞随墨发垂下,更显飘逸风流,如丹鹤般风姿无双。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老人:“花神节那夜一无所获,之后的追查也无疾而终。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老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张。

    显然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南锦和萧衡竟然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计划,甚至还安排了这一手!

    可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谢南锦抬了抬下颌:“你们败就败在白东珠身上。若非她擅自使用蛇毒引起萧郡公的警觉,我们也不会想到将计就计,利用她引你们上钩。”

    老人咽了咽口水。

    到处都是隐卫,还全是高手……

    比起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他们这群人不过就是乌合之众!

    打是打不过的……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萧衡一眼看穿他想逃跑的小心思,淡淡吩咐:“动手。”

    风声四起。

    无数道寒光闪过,隐卫们立刻出动。

    面对大展拳脚的机会,谢南锦按捺不住杀意,期待地望向萧衡:“这群人就交给我,郡公去做更重要的事吧?”

    萧衡望向远山凉亭。

    幕后凶手仍旧坐在亭子里,甚至还在闲适地煮水烹茶。

    他捻了捻佛珠,大步朝远山走去。

    ……

    “嘶……”

    山间小路。

    裴道珠吃痛地跌倒在地。

    明明是往建康城方向走的,却不知怎的越走越偏,四周荒草丛生荆棘遍野,把轻纱罗襦裙钩出一条条破洞,白嫩的肌肤也是伤痕累累。

    裴道珠坐在草堆里,忍不住脱下木屐。

    她自诩能吃苦,却到底走不了山路,脚丫子被木屐磨出血泡,碰一下都疼得厉害。

    她朝四周张望,到处都是山山水水,根本分辨不出下山的路。

    花神教的人也许就藏在山中,随时到来的危险令裴道珠不敢挑这个时候娇气,只得咬着牙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气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窸窣声。

    她踮起脚尖悄悄望去,隔着蔓生的荒草,白衣胜雪的郎君身姿轻盈地掠过树梢,正朝山顶方向而去。

    “萧衡?”

    裴道珠愣了愣,随即狂喜,如蒙大赦地挥手呼喊:“九爷!”

    这狗男人,平日里嚣张跋扈很是靠不住,没想到今天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萧衡停在一棵松树上,瞥向裴道珠。

    本该在陆府等着吃喜酒的姑娘,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外,罗襦裙被钩成了破衣烂衫,灰头土脸蓬头垢面,整个人很是狼狈。

    他又遥遥望向山亭方向。

    女人的仆婢正在收拾煮茶用的器皿,显然是准备离开了。

    错过今日,不知何时才能抓住她。

    他想知道花神教背后藏着怎样的势力,想知道花神教和二十年西海城被屠有怎样的关系,而这一切,似乎唯有山亭里的那个女人能回答他。

    萧衡眸色深沉。

    只短短一瞬,就已做好了抉择。

    他来不及去管裴道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继续朝山亭方向追去。

    裴道珠懊恼地跺了跺脚:“萧衡唔——”

    一只粗糙肮脏的大掌从背后袭来,骤然捂住了裴道珠的口鼻。

    少女猝不及防。

    她拼命挣扎,抬起脚踩向对方的脚背,却被敏捷避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徒劳。

    “神女,神女……”

    苍老而疯癫的白衣信徒,面露痴狂贪婪之色,垂涎三尺地呢喃着,把裴道珠拖向荒草深处。

    裴道珠一边徒劳反抗,一边眼睁睁目送萧衡远去。

    丹凤眼睁得圆圆。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滚落。

    早已知道君心似铁。

    却不知可以残酷如斯。

    ,

第152章 你欢喜无忧,我也就欢喜无忧了

    萧衡的轻功犹如行云流水。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他就来到了山亭。

    然而山亭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废弃的红泥雕花茶具。

    他步出凉亭。

    山路迢迢,狭窄的青石台阶蜿蜒着通往山脚。

    偶有白云漂浮其间,更加看不真切山路尽头的风光。

    那华服高髻的女子,被侍女簇拥,步态优雅地行走在台阶上。

    隔着重重云雾,她悄然回眸,她的面容隐在青山绿水之间,只依稀能感受到大约是嘲讽的神情。

    萧衡顿了顿,选择追上去。

    女子看起来明明走得很慢,可是无论他怎么追,也都追不上,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彻底消失在山间。

    “道术……”

    萧衡轻声。

    无论是树林里的迷雾,还是这缩地千里的青石台阶,都是精通奇门八卦之术的高手在背后操控。

    花神教……

    似乎和道教有些关联。

    忙碌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萧衡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挽在指尖的佛珠几乎快被碾碎,他深深闭了闭眼,勉强才压下那股烦躁和戾气。

    他无功而返,本欲直奔花神殿,忽然想起裴道珠来。

    ……

    荒草丛中。

    裴道珠和白衣信徒扭打在一起,正濒临崩溃时,一阵劲风横扫而来,把白衣信徒恶狠狠地踹出老远。

    “裴姐姐,你没事吧?!”

    锦衣少年满脸担忧,伸手扶起裴道珠。

    裴道珠惊魂未定,怔怔望向他。

    是谢麟……

    她这才想起谢麟也是跟送亲队伍一起的,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大约也是在这山林里迷了路,误打误撞碰见了她。

    她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拢起快要散落的裙裾:“你来得及时,我未曾受委屈……”

    这么说着,却还是红了眼睛。

    谢麟满心生疼。

    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自己迷路走到这里,裴姐姐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裴姐姐是那么骄傲干净的姑娘!

    他恶气难消,快步走到那个白衣信徒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接着一拳地往他脸上揍!

    那人惨叫着,鼻梁折断双眼模糊,满脸都是血。

    裴道珠看得呆住。

    虽然解气,但对方毕竟是花神教的人,她打算问问关于那个势力的幕后情况,因此想留个活口,于是连忙上前阻止:“谢世子——”

    “砰!”

    谢麟一拳砸爆了那人的脑袋。

    裴道珠:“……”

    谢麟扯出手帕擦了擦血淋淋的手,恶声恶气地道:“我虽然生平纨绔,但从不欺负女人和小孩儿,也最看不起欺凌弱小的人。像这种畜生,死了才痛快!”

    裴道珠:“……”

    他是痛快了,可她那些问题谁来解惑?

    谢麟转身,见裴道珠小脸发白,连忙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

    他歉意地挡在裴道珠和尸体之间:“可是吓着裴姐姐了?”

    裴道珠回过神,摇了摇头,衷心道:“今日若非世子出现得及时,我的清白名声都要毁了。这份大恩不知如何回报,但凡世子今后有所求,我裴道珠必然誓死以报。”

    谢麟豪爽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替裴道珠摘下发间的枯叶:“我才不要什么报答。裴姐姐余生欢喜无忧,我也就欢喜无忧了。”

    少年声音清澈,语气比初夏的晚风更加温柔。

    裴道珠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

    谢麟的脸恰似樱花,刹那间就红了个彻底。

    他不自然地别开脸:“我们……我们找下山的路吧。”

    已近黄昏。

    火烧云横陈天际,晚霞美的绚烂。

    山野是一望无际的青翠,偶有野花开在其间,更添几分娇艳。

    裴道珠跟在谢麟身边。

    她双脚磨出了无数血泡,走得有些慢。

    谢麟察觉到不妥,低头望了眼她的脚,连忙拉住她:“等等。”

    他把自己的锦袍下摆撕成布条,又在少女面前单膝蹲下,小心翼翼地为她脱下木屐,拿布条缠在脚上。

    少年的双手拿惯了红缨枪。

    可是为少女处理血泡时,竟也能温柔似水。

    “好了……”

    谢麟眉眼弯弯地站起身。

    他又用后背对着裴道珠,略微屈膝:“上来,我背你下山。”

    裴道珠抿了唇瓣。

    她不是矫情的人,略微迟疑之后,就伏在了他的后背上。

    谢麟背着她穿过荒野,嗓音带笑:“我比萧衡年少,可我的后背,也不见得就比他孱弱吧?裴姐姐,他的肩膀能依靠,我的也能。”

    裴道珠又累又饿。

    她侧过头,面颊轻轻贴在谢麟的背上。

    黄昏的徐徐吹过她的眼睫。

    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还芳华正茂。

    第一次觉得,原来生活不止深宅后院勾心斗角,也可以海阔天空。

    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被宠爱怜惜。

    只可惜,遇见谢家小世子的时机不对……

    两人无言地走了很久,终于瞧见远处燃着笼火的花神殿。

    殿外堆积着信徒们的尸体,谢家和萧衡的侍卫正忙于处理现场。

    两人走近了,谢麟瞧见穿着绯色嫁衣的谢南锦,按捺不住激动,急忙大喊:“阿姊!”

    双方互相问过安,陆玑带着侍卫队终于找了过来。

    他远远瞧见谢南锦平安无事,始终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直奔谢南锦,担忧地握住她的双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叫我担心这么久!”

    “说来话长,回去以后慢慢跟你说……”

    谢南锦含笑靠在郎君的肩膀上:“只是今日误了婚期,可要如何是好?要不,咱们另挑个日子成亲?”

    陆玑岂肯:“日久生变,我今日定是要娶你的。”

    两人你侬我侬。

    不远处,萧衡悄然出现在殿檐下。

    他盯向裴道珠。

    少女疲惫地伏在谢麟的后背上,双手甚至还不顾男女之防,亲切地环着他的脖颈,俨然依赖至极。

    他紧了紧手里的佛珠。

    ,

第153章 她像极了那条养不熟的狗

    萧衡眸色深沉。

    追凶无功而返后,他回头去找裴道珠,荒野里却只剩打斗过后的痕迹,裴家的小骗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细,注意到草地里的脚印,便一路追了过来,追到花神殿,恰巧看见了裴道珠被谢麟背着的画面。

    他猜测应是裴道珠遇见了危险,被谢麟搭救了。

    谢麟背着她走了一路,额角冒出了细密薄汗,可是托着少女膝弯的手却未曾松开过,眼神更是炽热而忠诚。

    萧衡心底涌上浓烈的不适。

    他眼神渐冷,捻着佛珠的手越发用力。

    正要上前,裴道珠忽然睁开眼。

    她未曾注意到萧衡,只看着陆玑和谢南锦,柔声道:“神殿里有香台和烛火,若是怕日久生变,何不干脆就在这里成婚?只是此地简陋,只怕委屈了谢姐姐。”

    陆玑和谢南锦双眼一亮。

    略一对视,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陆玑笑了笑,温柔地牵住谢南锦的手,带她踏进花神殿。

    神像巨大。

    香案上布置有烛火和瓜果点心,殿顶悬挂着庞大的莲花宫灯,四角垂落绣有白山茶的绸缎,倒也适宜成亲。

    谢麟小心翼翼地把裴道珠放在胡床上,又替她拿了一盏水。

    裴道珠捧着水盏,看两人行成婚大礼。

    绯色的嫁衣如火般炽烈,点亮了她的丹凤眼。

    她安静地沉浸在两人大婚的喜悦里,这一天来的疲惫难过和疼痛委屈也随之一扫而空。

    随着谢麟喊出“礼成”,裴道珠情不自禁地弯起丹凤眼——

    却在下一瞬,看见了站在角落的萧衡。

    郎君白衣胜雪,也正看着她。

    他的面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裴道珠迅速收回视线,唇角的弧度紧跟着冷了下去。

    萧衡冷笑。

    他忽然上前,把裴道珠打横抱起。

    他对陆玑夫妇道:“既然礼成,我便带着阿难先走一步。”

    谢麟不肯:“裴姐姐受了伤,你要带她去哪儿——”

    “你是她的什么人,我带她去哪儿,与你何干?”萧衡横眉冷对,随即又转向陆玑,语气和缓些许,“告辞。”

    “诶——”

    谢南锦见萧衡脸色很不好看,怕他叫裴道珠受委屈,本想再拦一拦,对方却已经大步离开了花神殿。

    她迟疑地望向谢麟:“阿弟……”

    谢麟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缓了片刻,再抬起眼帘时,受伤的眼神又重新恢复坚韧:“阿姊,我明日就去北疆。”

    谢南锦是懂他的。

    她摸了摸谢麟的脑袋:“阿姊等你立功凯旋。”

    ……

    金梁园,望北居。

    已是夜深,闺房里的侍女都被屏退,只留着几盏莹黄灯笼。

    裴道珠跪坐在地,裙裾铺陈在苇席上,因为罗襦裙破损得厉害,手臂几近一半都赤果在外,清晰可见白嫩的肌肤上被荆棘划伤的的血痕。

    萧衡倨坐在胡床上,冷冷盯着她。

    指腹一颗又一颗地捻过佛珠,似是在思考该拿她怎么办。

    他知道她遇见了危险,也知道他抛下她去追查凶手是置她于不顾,更知道她是委屈难过的,可是……

    在得知谢麟背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后,他心里仍旧不舒服。

    这种被觊觎的感觉,比当初谢麟偷盗他的明珠更加不悦。

    角落滴漏声声。

    过了很久,灯笼里的烛火悄然燃尽。

    莹白的月光透窗而来,更显夏夜静谧。

    裴道珠低下头,长时间的跪坐姿势令她浑身酸胀,再加上几乎整整一天未曾进食,肚子也饿得难受。

    她摸了摸小腹。

    又过了很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

    四目相对。

    萧衡:“我该拿你怎么办?”

    裴道珠:“放我回家吧。”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翡翠佛珠被捏成了齑粉。

    裴道珠视而不见,扶着花几颤巍巍地站起身。

    她整理了一番仪容,平静地走向闺房外:“到底是我不配,爱慕虚荣,不知廉耻,机关算尽,一无是处。纵然是妾,却刁蛮任性清高孤傲,连伺候人都不会……从今往后,我会离你远远的。”

    少女缠在双脚上的布条松动脱落。

    她踩着青竹地板,血泡早已磨破,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

    萧衡仍旧坐在胡床上。

    在裴道珠快要踏出屏风时,他瞥了眼那些带血的布条,终于出声:“喜欢上谢麟了?”

    裴道珠驻足。

    丹凤眼漆黑平静,她轻声:“若有重来的机会,我更希望当初春日宴上,我讨好献媚的人是他——嘶!”

    裴道珠话音刚落,就被萧衡拽了回来,重重抵在屏风上。

    沉重的紫檀木屏风被撞得轻颤。

    裴道珠抬起头。

    萧衡面色阴郁:“可惜,你遇见的人是我。你没有重来的机会,既然当初遇见的人是我,那么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

    裴道珠紧紧抿着唇,眼底都是倔强。

    从前还她指望攻略萧衡,希望借他的权势庇佑自己,可是现在她对眼前的郎君已是失望透顶。

    她想离开这座囚笼了。

    她一字一顿:“你给不了我名分和地位,给不了我尊重和爱。萧衡,你不过是把我当做一株花,锁在你的后院……崔柚喜欢被养在金丝鸟笼里,可我却不喜欢。”

    萧衡盯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他幼时双目失明,在家中十分讨嫌,父亲把他孤零零丢去寺庙,可是寺庙里的僧人也都不喜欢他。

    后来他的眼睛治好了,回到家中,几位兄长也仍旧不喜欢他。

    他觉得孤单,就养了一条狗。

    那狗见谁都亲,却独独不肯亲近他。

    在它一次又一次向长兄摇尾讨好之后,他果断动手杀了它,继而剥了它的皮制成垫子,永远藏进了他的库房里。

    世人都想抛弃他。

    如今,裴道珠也想抛弃他。

    她像极了那条养不熟的狗。

    阴影笼罩着萧衡的脸。

    他笑起来时邪气纵生,令人无端畏惧。

    他伸手,挑起裴道珠的下颌,同样一字一顿:“你喜不喜欢,与我何干?我偏是不放你走,偏是不成全你和谢麟,你又能怎样?”

    面前的郎君过分危险。

    裴道珠终于察觉到不妥,本想挣开他去找萧老夫人,却被对方紧紧箍住手臂。

    萧衡的脸仍旧笼在阴影里,声线里多了几分讥讽和寒意:“金梁园处处繁华,阿难十分喜欢。只是这园子里还有个地方也很有趣,想必阿难也会喜欢。”

    ,

第154章 所有的示弱,都是为了逃走

    金梁园的人都已睡下。

    园林深处,花径两侧灯火黯淡,裴道珠被萧衡紧紧握着手腕,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

    “萧衡,你放开我!”

    裴道珠尖声叫喊不停挣扎,却激不起郎君的怜惜。

    双脚本就伤痕累累,因为出来得匆忙未曾穿鞋,脚掌心踩过铺满白玉石子的小路,更加血肉模糊疼得钻心。

    可这里是园林深处。

    桂树枝影斑驳,谁也听不见她的呼救声。

    两刻钟后,萧衡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外停下。

    守在山洞外的两名隐卫恭敬地行了一礼,立刻打开铁门。

    铁门厚重。

    随着它徐徐打开,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萧衡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拖着裴道珠踏进洞穴。

    洞壁上挂着一盏盏昏暗的油灯。

    洞穴深处,隐隐传来囚犯受刑时的求饶和哀呼。

    再往深处走,便可瞧见一座座肮脏狭窄的囚笼,那些被活捉的花神教信徒就被关押在这里,被迫接受侍卫们的审讯。

    经年累月的血液染红了土壤和洞壁,高高挂起的刑具发黑发臭,角落堆积着无数尸体,等着被扔去乱葬岗的命运。

    这个地方犹如人间炼狱。

    和金梁园里的浮华奢靡,形成鲜明对比。

    裴道珠胆颤心惊。

    她死死抓住一座空囚笼,再不肯往前半步。

    萧衡转身,淡淡看着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裴道珠,会害怕这些吗?你和谢麟眉来眼去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裴道珠的下唇已是被咬出深深的牙印。

    她眼睛发红,死死盯着萧衡。

    娇艳明媚的小脸,弥漫着寒霜和厌倦。

    面对这个男人,仿佛连解释都成了多余。

    她再不愿与他说一个字,只沉默而倔强地扭过头去。

    少女的无言,令萧衡更加恼怒。

    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权势和富贵,却无法得到想要的人心。

    人人怕他、人人敬他,却无人爱他。

    面前的姑娘,在当初春日宴上口口声声说着爱慕他的话,甚至厚脸皮地缠着他勾引他,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就翻脸不认账,用最冷的表情面对他。

    他神情阴郁:“裴道珠,我在跟你说话。”

    裴道珠听而不闻,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萧衡紧了紧双手,最后冷笑一声:“既不说话,你便呆在这里好了。什么时候肯听话,什么时候再出去。”

    他拂袖就走。

    裴道珠被孤零零丢在洞穴,直到铁门被重重合上,才脆弱地跪坐在地。

    双脚疼得厉害。

    她看一眼不远处还在审讯的囚徒,苍白的薄唇噙起讥笑。

    在萧衡眼中,她算什么呢?

    大约是一条不听话的狗。

    他用驯化的手段对付她,却指望她能买账……

    他休想!

    少女满眼坚韧,小脸上是绝不屈服的倔强。

    ……

    裴道珠在洞穴地牢里待了两日,想了很多,也算计了很多。

    到第二日黄昏,萧衡终于回来了。

    他瞥向蜷缩在角落的少女。

    她仍旧穿着那身残破肮脏的罗襦裙,过于尖俏的下巴令她显得苍白消瘦,面颊上残留着泪痕,看起来我见犹怜。

    他远远站着:“可知错?”

    知错?

    她错在何处?

    裴道珠想反问他。

    然而她并没有问出口。

    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抬起卷翘的长睫,声音嘶哑而无辜:“那日山中,我也是受了委屈,才不愿跟郡公解释。我跟谢世子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郡公不喜,我再不跟他来往就是,你又何必用这种手段对付我?”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潸然而落。

    落泪的美人,越发惹人怜惜。

    她知道,虽然萧衡软硬不吃,可是比起与他硬刚到底,还是主动示弱更容易令他退步。

    萧衡面无表情。

    他也知道,少女看似服软,实则是想蒙混过关,逃出这座囚笼。

    裴家的小骗子……

    最擅长欺骗。

    他本不该心软。

    可是——

    视线落在少女的双脚上,因为那些血泡没有及时处理,再加上地牢阴暗潮湿,她的伤势显得更严重了。

    心底没来由地漫上一层郁闷。

    过了片刻,他还是认栽般上前,把少女从角落抱起。

    裴道珠顺势搂住他的脖颈,小脸埋在他怀里,低声:“我疼……”

    简单的两个字,却宛如一支灵巧的弓箭,射进萧衡的心里,令萧衡瞬间破防,眉梢眼角强撑出来的戾气和凶狠,尽数消失不见。

    他轻声:“已经请好大夫了。”

    裴道珠“嗯”了声,乖乖伏在他怀里。

    萧衡一步步穿过花径。

    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呢?

    明知道是在被骗,却又心甘情愿地上当。

    明明是在试图驯服这个倔强的少女,却似乎被反过来当成了猎物,她被关在地牢的这两日,他自己也寝食难安如处囚笼。

    所以现在,到底是谁在驯服谁?

    回到院子,女医已经等候多时,连忙替裴道珠清理伤口。

    只是稍微碰一下,裴道珠就伤筋动骨般哭了起来。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萧衡:“疼……”

    萧衡眉头拧起,训斥医女:“可是不知轻重?”

    医女惊恐地跪倒在地,不知如何解释。

    她已是医女里面,手最轻的人了呀!

    裴道珠柔声:“要郡公亲自上药,才不会疼……”

    闺房寂静,落针可闻。

    枕星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姑娘。

    这才过去多久,她家姑娘怎么跟郡公如胶似漆了起来?

    萧衡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他也常常受伤,十分擅长处理伤口,自然而然地拿过清水、药膏、纱布等物,在卧榻前单膝跪下,亲自替裴道珠处理脚伤。

    裴道珠冷眼看着。

    萧衡此人,自幼缺爱。

    许是因为小时候失去过太多,所以占有欲十分强烈。

    越是依赖他,他越是喜欢……

    多么可恨又可悲的人。

    等他再放松警惕些,她就去找萧老夫人,求她让她离开萧衡。

    她想着。

    恰在这时,萧衡突然抬头:“疼吗?”

    裴道珠瞬间露出温柔乖巧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萧衡便继续为她处理伤口,只唇角多了些嘲讽。

    裴家的小骗子,自以为演技天衣无缝,却不知哪哪儿都是破绽。

    她想走。

    所有的示弱,都是为了从他身边逃走。

    他知道的。

    ,

    晚安安

第155章 我就是这么恶劣的郎君

    半个时辰之后,伤口终于处理妥当。

    两人各自梳洗过,屋里的蜡烛已是新添了一遍。

    萧衡宿在裴道珠的卧榻上,借着莹黄烛火,安静地看着睡在里侧的美人,她的睫毛又长又翘,睡颜极美,身体也保持着完美的睡姿,打呼噜、踢被子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她裴道珠身上。

    看似睡得香甜,可他知道,她根本未曾入眠。

    他在枕侧,她如何睡得安稳呢?

    心里头,大约正在盘算如何对付他。

    萧衡伸出手,替裴道珠拢了拢额前碎发。

    在得到她的人之后,如今又想得到她的心。

    可他自己却碍于国仇家恨,不肯交付同等的真心。

    将心比心,若是互换位置,他大约也会如同裴家小骗子一般委屈难过,以致想方设法地逃离他。

    “可我就是这么一个恶劣的郎君……”

    “裴道珠,惹上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帐中,萧衡轻声呢喃。

    他没指望装睡的裴道珠做出什么反应,只沉默地将她抱入怀中。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握住裴道珠的手。

    他与她十指相扣。

    少女的手娇嫩柔软,他握在掌中,舍不得松开。

    烛火渐渐燃尽。

    萧衡依旧注视着裴道珠。

    他不知道,和她在月色中相拥而眠的夜晚,还剩多少次。

    他其实明白,一心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

    次日。

    裴道珠睁开眼,萧衡已经去上朝了。

    她支撑着坐起身,抬手揉了揉额角。

    昨夜没怎么入眠,只天将亮时小憩了片刻,如今脑袋还昏沉着。

    枕星侍奉她梳妆打扮,看着镜子里憔悴的少女,不禁很是心疼:“姑娘今日就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去睡个回笼觉吧?老夫人那边,奴婢就说您病了。”

    裴道珠摇摇头。

    她对着铜镜,只略微施了薄薄一层胭脂,也没佩戴珠钗首饰。

    她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

    枕星吃惊:“您平日里最重视仪容,虽说今日也收拾得齐整干净,但是……瞧着恹恹的,不如往日娇艳动人。您最爱美,这副样子怎么能见人呢?”

    裴道珠淡淡一笑:“无妨。”

    她就要用这副模样去见老夫人。

    安鹤堂。

    花厅里坐着不少前来请安的晚辈。

    裴道珠踏进门槛时险些跌倒,幸得被侍女及时扶了一把。

    她福身行礼:“给母亲请安……”

    众人望去。

    少女穿着霜白色的罗襦裙,身姿清瘦纤弱,最是那病态般苍白憔悴的小脸,如描的眉眼间似是笼着江南的烟雨,美则美矣,却不似凡间人,叫人瞧一眼便情不自禁地升起怜爱之情。

    萧老夫人有些吃惊,连忙示意她上前。

    她牵住裴道珠的手,关切道:“数日不见,阿难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不是在谢府陪伴谢家娘子嘛,莫非是在那里住不习惯?还是被谁欺负了?”

    裴道珠低着头,温顺乖巧地倚坐在她身侧。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泪珠就潸然滚落。

    萧老夫人连忙把她搂到怀里,颇有些气怒:“定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你与我说,我找那人算账去!”

    裴道珠哽咽着阻拦:“倒也不必……是我自己不好,惹了郡公生气,才被郡公关进地牢当做惩罚……”

    关进地牢?

    萧老夫人愣住。

    她那小儿子,一向知书达理温润如玉,便是在战场和朝堂上凶狠了些,也不至于干出把娇娇人儿关进地牢的事啊!

    像是猜到萧老夫人不信,裴道珠忽然难耐疼痛般嘤咛一声。

    她弯下腰,不适地揉了揉双脚。

    再直起身时,她歉意道:“谢姐姐大婚那日,有花神教信徒在城郊作乱,我不小心卷进其中,双脚受了些伤。回到金梁园之后,郡公就把我关进地牢,也没来得及处理伤口。熬了两日,伤势越发严重。刚刚疼得厉害,因此才会当众失态……您莫要见怪。”

    萧老夫人顿了顿,道:“我房里有些宫里御赐的好药,叫江嬷嬷替你敷上。”

    裴道珠也不客气,恭敬地略微颔首。

    随江嬷嬷进了内室,裴道珠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

    原本白嫩娇贵的双脚,哪怕经过昨夜的伤口处理,今日看来也仍旧血肉模糊,结痂的血液和淡紫色药膏黏在一起,颇有些触目惊心。

    江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赶来的萧老夫人,同样愣在当场。

    世家贵女都是好好娇养着的,有谁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看来阿难刚刚所言,没有一字是虚假的。

    裴道珠不再虚与委蛇。

    她跪倒在地,抬起眼帘,丹凤眼盛着隐隐泪光。

    她开门见山:“阿难处境如何,母亲都已看在眼里。我对郡公并无爱慕,之所以进门,也是因为他强取豪夺的缘故……”

    泪水顺着面颊滚落,更显少女楚楚可怜。

    萧老夫人已是猜到了她今日过来请安的目的。

    她扶起裴道珠,迟疑道:“那么,阿难是想求我……”

    “求母亲放我归家。”裴道珠斩钉截铁,“到底是阿难没有福气,这辈子无法侍奉郡公……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母亲和郡公的恩德。”

    少女看似柔弱,说出诉求时却毫不含糊。

    丹凤眼里藏着坚定。

    往昔所求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在这一刻被抛在脑后。

    她怕再跟着萧衡,她会被折磨疯掉。

    更怕,再一次对他心动……

    萧老夫人沉默了。

    视线落在少女受伤的双足上,苍老的面容又是无奈又是怜惜。

    她觉着萧衡和裴道珠郎才女貌登对非常,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够白头终老的,也是真心盼望这世上能有人好好爱萧衡。

    可是……

    现实终究残酷。

    即便强留阿难,他们恐怕也终将变成一对怨偶。

    她握着裴道珠的手,安静了很久,才拍了拍她的手背:“罢了,趁他不在,你归家去吧。”

    裴道珠欣喜不已。

    她再次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对萧老夫人行了大礼。

    萧老夫人目送她离去,惆怅地坐了下来。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九郎和阿难,都是可怜人。你说,我擅自做主,九郎会不会责怪我?”

    江嬷嬷笑着替她揉肩:“九爷是何等人物,既放了裴小娘子离开地牢,大约也料到了她今日的举动。他没留人阻止,便是默许的意思了。”

    萧老夫人微讶,旋即稀罕:“他竟舍得放手……”

    怎样的感情,才能舍得放手呢?

    ,

第157章 失去的滋味儿,他经历过

    裴道珠回到望北居,吩咐枕星带着侍女们收拾行李。

    她独自坐到西窗下,在书案上铺陈开纸墨,打算给萧衡留一封信。

    提笔写了几个字,却又觉写得不妥。

    她把揉成团的宣纸丢弃在地,另外起笔。

    可是写来写去,她都觉不好。

    对着空白的宣纸发了会儿呆,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放下了毛笔。

    举目四顾,闺房精致风雅,萧衡在吃穿用度上确实没亏待过她。

    视线落在那扇紫檀木刺绣屏风上。

    她仍旧记得那日,不小心被萧衡窥破心事,她急急忙忙躲到屏风后的窘迫与害怕。

    靠在屏风后面哭泣时,心底也曾怀着一丝希望,希望那位郎君能进来哄一哄她,能进来告诉她,他对她也是怀有同等的爱意的。

    可是……

    她所有的希望,在心如铁石的他面前,都落了空。

    裴道珠垂下眼帘。

    也不能说萧衡没有喜欢过她。

    花神殿万籁俱寂,神像庄严,他在香案上描绘她不着寸缕的丹青画像时,兴许是喜欢的。

    金梁园正月落雪,梅花树下,他亲手替她拂拭开梅花枝,情不自禁地吻她时,兴许也是喜欢的。

    只是……

    他对她的喜欢,抵不过他对山河故国的热爱,抵不过他对国仇家恨的在意。

    萧衡是南朝最锋利的宝剑,却无法为她裴道珠而出鞘。

    花窗外,几丛牡丹开得正好。

    这段感情,始于强取豪夺,愿终于好聚好散。

    少女想着,释怀般弯了弯唇,起身朝屋外走去。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裴道珠临上马车时,崔柚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她好奇地打量裴道珠:“听说你要走了,原以为只是谣传,没想到你真的要离开……你真傻,这里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要走呢?”

    一段时日未见,裴道珠发现崔柚又圆润了几分。

    她轻笑:“你便继续做他的笼中雀吧,无忧无虑,适合没有想法只知道吃吃喝喝的你。”

    说罢,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

    崔柚目送马车离去。

    不知怎的,她觉得裴道珠好像在骂她蠢笨。

    她不开心地翻了个白眼,眼珠一转,突然吩咐侍女:“快去通知顾燕婉和韦朝露她们,裴道珠被九爷抛弃了!”

    青皮马车缓缓驶出金梁园。

    不远处的高坡上,立着一匹骏马。

    萧衡坐在马背上,安静地看着马车朝建康城驶去。

    握着缰绳的手忍不住地收紧。

    长风吹过,用红发绳编织的璎珞拂拭过他的面颊,郎君面色雪白,虽然俊美脱俗,却冷得犹如坚冰。

    她还是走了……

    不知怎的,心底的某个地方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

    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这种失去的滋味儿,他似乎经历过。

    不像是难过,也不像是悲痛,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情绪和灵魂,只在世间留下一个麻木的躯壳。

    南朝没了裴道珠,依旧是那个南朝。

    可是他没了裴道珠,似乎就不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萧衡。

    长风四起,草木萧萧。

    郎君的宽袖和袍裾在风中剧烈翻飞。

    或者,不再有血有肉也不是坏事。

    阿父曾说过无数次,成大事者,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唯有心狠手辣无情无爱,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这才是萧家九郎……

    萧衡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瞳中一片清明。

    他勒转马头,朝山下走去。

    ……

    乌衣巷。

    尽管有裴道珠的接济,可是比起金碧辉煌钟鸣鼎食的其他士族,裴家人居住的府邸依旧简陋萧索。

    裴道珠推开府门,看着满目荒芜,情不自禁地轻叹。

    “阿姐!”

    双胞妹妹意外发现她回来了,连忙高高兴兴地小跑过来。

    裴道珠抱了抱妹妹,牵着两个小家伙往后院走:“阿娘她们呢?”

    裴桃夭声音清脆:“在后院种花!阿娘说阿姐喜欢花花,所以要多种些,等阿姐回来,瞧见满园都是花花,定然十分欢喜!”

    裴道珠忍不住弯起丹凤眼。

    从前羡慕别人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经历了这许多事,才发现比起那些浮华奢靡的府邸,还是跟母亲她们住在一块儿最是惬意,哪怕粗茶淡饭瓦舍草房,也来的快活自在。

    顾娴得知裴道珠主动归家,只是呆愣了片刻。

    她并未责怪,反而把女儿搂进怀里,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没有追问裴道珠这番行为是否会得罪萧家,更没有追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只柔声道:“今晚,给我的小阿难煮红枣桂圆汤喝。听说今夜有雨,喝些暖身滋补的汤,最好不过。”

    裴道珠伏在她怀里。

    也不知怎的,就委屈的酸了鼻子。

    阿娘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呀……

    是夜,建康城果然落了暴雨。

    今夏的第一场雷雨,闪电在乌云中翻滚,瓢泼大雨颇有些吓人。

    厅堂的烛火明明灭灭。

    裴道珠捧着滚热的红枣桂圆汤,不时望向黑黢黢的院子。

    没过多久,一盏昏黄的灯在风雨里亮起。

    随着灯笼越来越近,裴道珠的心也提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阿娘不会怪她,可是那个酒鬼父亲就不一定了……

    裴茂之提着灯回来了。

    他浑身湿漉漉地踏进游廊,连木屐都懒得脱,直接跨进门槛。

    一眼瞧见席地而坐的裴道珠,他整张脸都变得阴沉可怕,只字不发地抬起巴掌,恶狠狠朝裴道珠扇去!

    “哐当!”

    盛着红枣桂圆汤的瓷碗跌落在地。

    裴道珠伏在地板上,半张脸被扇出了红指印,银簪委地,瀑布似的青丝尽数披散在地。

    “混账东西!”

    裴茂之怒喝。

    他一脚踢翻食案,声色俱厉:“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自请归家?!谁给你的脸?!”

    偌大的动静,引来了顾娴和康姨娘等人。

    顾娴大惊失色,连忙把裴道珠抱到怀里:“夫君这是作何?!阿难她在萧家过得不开心,她怎么就不能自请归家?”

    “老子过得也不开心,还不是一天天地熬着?!”裴茂之吼声震天,“老子在外面跟同僚应酬,他们说这孽女自请归家了,老子还不信,着急忙慌地回来,竟是真事!裴道珠,你从萧家跑了,我跟你娘以的后吃喝用度从何而来?!”

    “夫君——”

    “你闭嘴!”

    裴茂之怒不可遏,一脚踹开顾娴,还想上前打裴道珠。

    还没来得及下手,一名穿着蓑衣的侍从突然不请自来。

    他手捧锦盒,看了眼受伤的裴道珠,皮笑肉不笑地对裴茂之道:“裴大人,在下是萧郡公的随从,奉郡公之命,给裴姑娘送些东西。”

    ,

    晚安安鸭

第159章 给这个小骗子想要的所有风光和尊荣

    裴茂之满脸的狰狞扭曲还没来得及收起,只得勉强浮起笑容,故作亲切地拉起问柳的手。

    他道:“我这孽女生性顽皮,一时头昏脑热,才干出自请归家的混账事儿!劳烦你向郡公捎句话,就说阿难如今后悔了,想——”

    “裴大人。”

    问柳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

    他不搭理裴茂之,径直走到裴道珠跟前,恭敬地扶起她。

    他把锦盒送到裴道珠手里:“这是郡公托卑职给您送来的小礼物,您收好了。郡公还说,虽然与您有缘无分,但仍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瞥了眼裴茂之:“郡公还说,今后建康城里,若有人敢欺负您,您只管写信告诉他,他自会为您做主。”

    裴道珠低着头,慢慢打开锦盒。

    盒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约有数百两。

    她弯了弯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萧衡莫非是怕她今后穷苦,特意给她一笔赡养银?

    问柳走后,裴茂之迫不及待地夺走锦盒,把银元宝全部倒进自己的袖袋。

    他把空空如也的锦盒丢给裴道珠:“好歹捞了一笔银钱,也不算跟他一场。我瞧那侍从的态度,郡公对你还是有情有义的,将来有机会,你跟他服个软,他自会接你回去,听明白了吗?”

    裴道珠抱着锦盒,阳奉阴违地“嗯”了声。

    闹了一场,回到闺房已近子夜。

    裴道珠点燃烛火。

    她跪坐到妆镜台前,仔细翻看锦盒。

    很快,就发现了锦盒底部的秘密夹层。

    夹层里面藏着几张纸契,有地契也有房契,都是建康城最好的地段,全部署着她裴道珠的名字,价值万金。

    裴道珠怔了怔。

    她知晓萧衡出手阔绰,打发问柳深夜前来,定然不只是送几百两银子那么简单,否则萧家九郎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大方到送她许多商铺和土地。

    那个人……

    她跟着他的时候,他心如铁石,连把她丢进地牢的事都做得出来。

    如今离开了,他倒是柔情似水起来了……

    “呸,谁稀罕?”

    裴道珠小小啐了一口,嫌弃又别扭地把契约藏进妆奁深处。

    她累了一天,又挨了打,洗漱过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风雨夜里,房中只点着薄薄一盏莹黄小灯。

    一道修长的身影掀窗而入,轻轻掀开罗帐。

    帐中少女睡得正酣。

    借着微弱的灯火,萧衡瞧见她面颊上残留着五道鲜红的指印,皮肉还有些红肿,十分可怜。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伤口。

    他轻嗤:“跟我在一起时,凶的像个母老虎,怎么一到别人面前,就成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儿?跟了我那么久,半点儿心狠手辣也没学到,倒是平白挨了一顿打。裴家的小骗子,真是没用。”

    他在床边坐了,从怀袖里取出药膏。

    明明决定了放手,可是在听见她挨揍的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被她牵动心绪,甚至干出抛下正事冒雨赶来看她的荒唐事。

    膏体温润细腻,一点点敷在裴道珠的伤口上,很快就被吸收了。

    萧衡收起药膏,凝视裴道珠的睡颜。

    片刻后,他伸出手,慢慢替她拂开额前碎发。

    “离开我以后,会嫁给别家郎君吗?会爱上他吗?

    “市侩又爱慕虚荣的裴家小骗子,这一次,一定会擦亮眼睛,精挑细选出最好的郎君吧?

    “比我温柔,比我大度,比我对你好……”

    萧衡低声絮语。

    睡梦中的少女毫无所觉。

    莹黄烛火在她的面颊上跳跃,哪怕闭着眼睛,她也仍旧美得惊心动魄,青丝铺散,寝衣半露,最是那吹弹可破的冰肌玉骨,长夜里分外销魂,是时间最难得的尤物。

    他从未得到过她。

    一想到她将在别人的帐中辗转承欢,一想到她衣衫半解撒着娇唤别人夫君,一想到她娇嗔着与别家郎君闺中斗嘴,萧衡刚刚的风轻云淡尽数消失不见。

    他揉了揉眉心:“裴道珠,你是上苍派来折磨我的是不是?”

    生平二十年,从未有过一个人令他魂牵梦绕寝食难安。

    她才离开一天,他就已经变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连最简单的军中事务都处理不好,连着批错了好几道文书。

    尝过得到的滋味儿,便再禁不起失去。

    窗外风雨如晦。

    萧衡又沉默着坐了片刻,忽然自嘲般轻笑:“罢了,我不娶妻,你也别嫁人好了。有我在,建康城的郎君,谁也休想娶你。”

    从前以为,破镜重圆是戏折子里的事,碎了的明镜无法恢复如初,世间也没有所谓的圆满。

    可是如今,他却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和裴道珠有破镜重圆的那天,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和其他夫妻一样恩爱情浓。

    他彻底栽在了这个小骗子的身上。

    他认了。

    窗外风雨初歇。

    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脸儿,给山河大地镀上一层清辉。

    “等我踏平北国收复疆土,等我报了国仇家恨……”

    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

    萧衡情不自禁地握住裴道珠的手。

    他也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给这个小骗子,她想要的所有风光和尊荣。

    ……

    次日。

    裴道珠坐在妆镜台前,瞧见镜子里光洁白皙的面颊,不禁愣了愣。

    她伸手摸了摸脸蛋,脸蛋温软嫩滑,丝毫没有挨过打的痕迹。

    “怪事……”

    她迟疑着,不解地梳头挽发。

    “阿姐!”

    裴桃夭突然捧着一封帖子跑进来:“大表姐派人给阿姐送了请帖,邀请你去参加莲花宴,你快瞧瞧!”

    裴道珠接过帖子。

    是顾燕婉下的帖子,邀请她明日去萧府赴宴。

    裴道珠笑了。

    她才自请归家一日,各路妖魔鬼怪就都跳了出来。

    顾燕婉……

    怕是等不及要看她笑话了。

    ,

第160章 赴宴

    裴道珠潇洒地把请帖丢到妆镜台边,从容地对镜梳妆。

    裴桃夭捧着小脸,眨巴眨巴圆眼睛:“阿姐,我最近读书,书上有个词儿叫做‘鸿门宴’,大表姐设的莲花宴就是鸿门宴对不对?阿姐会去吗?”

    “当然。”裴道珠轻描眉黛,“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去。你记着,人活一世,总得争口气,咱们裴家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被人笑话的。”

    裴桃夭严肃地板着小脸,正儿八经地点点头。

    次日。

    萧府和裴府都在乌衣巷中。

    裴道珠步行前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萧府门前已是宾客如流,顾燕婉今日宴请了不少贵客。

    裴道珠轻摇团扇,刚跨进门槛,忽然被人揽住细腰。

    谢南锦褒衣博带士子打扮,合拢手里那把水墨折扇,故作轻佻地挑起裴道珠的下颌:“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裴道珠被她逗笑。

    她柔声:“谢姐姐今日也来玩嘛?”

    “可不?”谢南锦用下巴指了指萧府后院的方向,“顾家那位姑娘,可是铁了心要报复你,特意把建康城的同龄女郎都邀请了来,想看你笑话呢。”

    裴道珠不以为意:“世间姻缘,聚合离散,何等正常,有什么可笑话的?怕是要叫她失望了。对了谢姐姐,小世子已经远赴北疆了吗?”

    谢南锦点点头,与她一道往后院走:“临行那日,那小子在城郊长亭等了你许久,望眼欲穿的,却一直不见你去相送,可把他伤心坏了。”

    裴道珠沉默。

    谢麟走的那日,她正被萧衡关在地牢。

    便是想送送他,也是不能够的。

    思及此,裴道珠对萧衡又添两分怨念。

    宴会设在后花园。

    萧府的后花园风景别致。

    正值初夏时节,碧青色的小湖里莲叶田田,雪白的莲花已经绽了几朵,偶有锦鲤从莲叶底下潜游而过,更显景致活泼可爱。

    水榭里坐了不少王孙公子和世家女郎。

    裴道珠望去,顾燕婉打扮得花枝招展,如蝴蝶般穿行在宾客之间,瞧着很是风光得意,去年被赶出金梁园的耻辱,仿佛尽数忘了似的。

    注意到她和谢南锦,顾燕婉笑盈盈地迎上来。

    她牵住裴道珠的手踏进水榭,温声道:“得知妹妹和郡公生了嫌隙,甚至闹到休弃归家的地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怕妹妹在家中孤独,又怕妹妹想东想西熬坏了身体,因此特意为你办了这场宴会。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们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裴道珠:“……”

    顾燕婉的表面功夫,是越做越好了。

    分明是喊来一大帮人看她笑话,却说成是听她倾诉。

    她反握住顾燕婉的手,温声细语:“郡公待我极好,只是我自觉配不上郡公,因此自请归家,怎么到表姐嘴里就成了休弃?倒是表姐你,你被郡公赶出金梁园,可还难过?在场的都是自家姐妹兄弟,表姐若是委屈,不妨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顾燕婉:“……”

    脸上的笑容有些龟裂。

    裴道珠这个小贱人……

    自打荣哥强迫裴道珠的事情曝光以后,她就和荣哥一起被赶出了金梁园,可谓颜面扫地,她甚至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参加宴会雅集。

    前儿听崔柚的侍女说裴道珠被休了,她不知道有多开心,马不停蹄地筹办了宴会,想叫裴道珠沦为笑柄,好报复当初的羞辱,以此扳回一局。

    可是,怎么今日她又成了自请归家?!

    而且这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被赶出金梁园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她竟然还要当众提起!

    顾燕婉的面颊隐隐发烫。

    半晌,她只得勉强保持微笑,实则咬牙切齿:“好妹妹,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人活在世上,该往前看才是。你如今自请归家,后半辈子可要怎么办?毕竟是做过小妾的姑娘,今后可要怎么嫁人……姐姐真为你担心。”

    说着说着,她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像是担心地哭了起来。

    裴道珠:“……”

    半年没见,顾燕婉的演技居然精进许多。

    她按捺住冷笑,故作惆怅:“余生难料,只能珍惜当下。至于今后嫁给谁……总而言之,荣哥哥那般轻浮之人,我是万万不敢考虑的。”

    说完,还同情地望一眼顾燕婉。

    顾燕婉啼哭的表情僵住了。

    捏着手帕的手指忍不住狠狠收紧,直到指甲盖都泛了白。

    她背对众人睚眦欲裂,恶狠狠瞪一眼裴道珠。

    这个贱人……

    ,

第160章 他怎么忍心叫她输?

    这一场简单的交锋,由裴道珠大获全胜。

    顾燕婉虽不服气,却也怕了她那张嘴,只得勉强保持优雅,招呼众人赏花玩乐。

    有年纪小的女郎兴奋提议:“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来玩藏钩的游戏吧?谁若是输了,就罚他痛饮三杯酒!”

    藏钩是时下贵族宴会上最流行的游戏。

    一人把腰带上的带钩藏在掌心,由对方猜测带钩藏在谁的掌心、数量多少,若是猜中了可以免酒,若是猜错了,则要受到惩罚。

    顾燕婉瞥了眼裴道珠。

    心底略一计较,她笑道:“这个主意好,既然今日的宴会是专门为阿难办的,不如就由阿难来猜钩?”

    开局交锋不慎败北,是她轻敌的缘故。

    不如借着藏钩的游戏,让裴道珠酒后失态颜面尽失,如此才能扳回一局。

    韦朝露也在场,忍不住在旁边唱和:“燕婉当真是很照顾阿难了,这份姐妹情感天动地,我都要感动哭了。那就快开始游戏吧?”

    裴道珠很想笑。

    还感天动地姐妹情,这份姐妹情给她韦朝露,她要不要?

    水榭里正热闹着,不远处突然传来清越的声音:

    “在闹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

    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捻佛珠漫步而来,正是萧衡。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士族子弟,显然是来拜访他的。

    水榭里莺莺燕燕鬓影衣香。

    萧衡一眼看见的,却是穿着白茶色罗襦裙的裴道珠。

    她梳高髻,端坐在那里的姿态娉娉婷婷,像是一朵妖而不艳的牡丹,她身后万千莲叶碧波荡漾,更衬得人比花娇飘逸婉约。

    四目相对。

    裴道珠傲娇地撇了下嘴,垂眸吃茶。

    萧衡薄唇轻勾。

    裴家的小骗子……

    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随着萧衡过来,水榭里的宾客纷纷行礼。

    谢南锦轻摇折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道珠,问道:“郡公不是住在金梁园吗?怎的又搬回了萧府?”

    萧衡踏进水榭:“乌衣巷离宫里更近些,来去方便。”

    谢南锦笑了笑:“是这样吗?”

    她瞧着,萧衡分明是追着裴家妹妹过来的。

    萧衡对阿难并非无意。

    她那个弟弟,这辈子怕是很难得到阿难了。

    韦朝露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巴巴儿地上前献媚,把藏钩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讨好道:“郡公可要与我们一起玩乐?”

    萧衡拂袖落座,座位正对着裴道珠。

    他直视裴道珠:“既是阿难猜钩,那我便做藏钩之人。”

    水榭里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众人都很好奇这两人的关系,有人说裴道珠是被休弃回家的,可裴道珠却说她是自请归家,她和萧郡公看起来郎才女貌,叫人很难移开目光,也更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

    裴道珠冷淡地望向水榭外。

    她仍旧记得当初在金梁园棋室,她和萧衡对弈,一局棋从晌午下到日暮,直到掌灯彼此也都不肯认输。

    如今这个混账郎君又跑过来掺和她和其他人玩藏钩,怕是想叫她输掉比赛狠狠丢脸。

    毕竟萧家九郎铁石心肠,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她咬了咬下唇,忽然倔强地瞥向萧衡:“我不会怕你的。”

    萧衡解下白玉带钩,平静地握在掌心。

    顾燕婉看得新鲜,和韦朝露咬耳朵:“你说,九叔是不是故意报复裴道珠?若是自请归家,九叔的面子也太挂不住了。”

    “谁说不是呢?”韦朝露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自请归家,可谓不识好歹,郡公能原谅她才怪!”

    顾燕婉得意地笑了笑,低声吩咐侍女去斟酒:“去倒三碗烈酒,要用海碗那么大的酒盏。”

    萧衡手背朝上:“猜吧。”

    裴道珠盯着他的手看了很久,努力回想刚刚看见他的模样。

    他的腰带上……

    挂着几枚带钩来着?

    这游戏纯属碰运气,裴道珠懒得再想,随口道:“一枚。”

    萧衡笑容玩味:“确定?若是猜错了,可是要被罚酒的。”

    裴道珠咬牙。

    这个混账东西,故意摆出迷惑人心的嘴脸,叫她不敢痛下决断。

    她沉吟片刻,坚定了最初的猜测:“一枚。”

    萧衡笑了起来。

    掌心多出来的那枚白玉带钩,悄无声息地滑进袖袋。

    他翻手朝上,张开掌心,眉眼间莫名透着宠溺:“嗯,猜对了,一枚。阿难真聪明。”

    裴道珠怔了怔。

    猜对了?

    怎么会……

    据她对这个混账玩意儿的了解,他的好胜心比谁都重,他无论如何都要叫她输的……

    萧衡端起食案上的酒碗。

    他仰头,喝得肆意潇洒。

    已决定守护面前的女郎。

    他怎么忍心叫她输?

    已经不想再……

    叫她受委屈了呀。

    三碗烈酒下肚。

    萧衡放下酒碗,容色竟然丝毫不变,仍是风流高姿的模样。

    他起身:“我还有正事要处理,诸位慢聊。”

    他淡然地往水榭外面走。

    路过顾燕婉身边时,他背对众人,垂下眼帘,薄唇噙起邪气的弧度:“打狗,也该看主人……若是连萧府也不想呆了,我不介意送你和萧荣去蛮荒之地。”

    他脸色清寒,径直离去。

    顾燕婉愣在当场。

    九叔这是在警告她吗?

    他在帮裴道珠?

    他们不是没有关系了吗?!

    她怔怔盯向裴道珠,被九叔护在掌心的女人仿佛并不知道对方所做的一切,正鼓着腮帮子和谢南锦撒娇说话。

    顾燕婉情不自禁地捏紧团扇。

    胸腔里涌出浓烈的不甘心,名为嫉妒的火焰几乎要把她吞噬。

    裴道珠……

    她矫情势力,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到九爷的爱?!

    她身侧的韦朝露也听见了萧衡的警告。

    韦朝露委屈的小脸苍白:“亏我还一直仰慕他,他竟然对裴道珠旧情难忘,裴道珠有什么好的……家族落魄不说,她阿娘都快被扫地出门了,不知道猖狂个什么劲儿……”

    顾燕婉回过神:“扫地出门?此话怎讲?”

    韦朝露得意起来:“两个多月前,我阿娘送给舅舅一位年轻貌美的舞姬,舅舅喜爱得紧,特意养在了外面。听说那舞姬怀了身孕,很可能是个男孩儿。我阿娘说,等那舞姬诞下孩子,就让舅舅休了那个黄脸婆。到时候,裴道珠连裴家的女儿都不是了,看她还怎么猖狂!”

    ,

    晚安安

第161章 萧家的郎君都这么贱吗?

    顾燕婉遥遥望向裴道珠,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冷笑。

    家族落魄也就罢了,如今连家族都没有了,纵然九爷再喜欢她,也是绝不可能娶她为妻的。

    她这表妹,这辈子注定不能见光。

    又能猖狂什么呢?

    顾燕婉想着,重又恢复贤淑温柔的姿态,笑着去招呼其他客人。

    游廊阴影处。

    萧荣安静地坐在角落,把韦朝露和顾燕婉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他喝了一杯水酒,脸上神情复杂。

    萧府的宴会结束之后。

    裴道珠和谢南锦告过别,独自朝自家方向走去。

    走到一株月桂树下,冷不丁树后绕出一个人来。

    生得清秀,身姿也十分挺拔,穿一袭银线刺绣翠松竹的锦袍,周身洋溢着淡淡的书香气,正是许久不见的萧荣。

    “道珠妹妹。”

    萧荣轻声。

    裴道珠蹙了蹙眉。

    那日这厮擅闯她闺房,欲要对她动手动脚的事情,她仍旧牢牢记在心里,如今瞧见他便觉得恶心,半点儿攀谈的心思都没有。

    萧荣看出她的嫌弃,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自知对不住你,但与你退婚,是我姨娘的意思。迎娶顾燕婉,也是我姨娘的意思。我只是个庶子,若要向上爬,就得迎娶娘家强大的姑娘。我身在局中身不由己,还望你体谅。”

    裴道珠侧着半个身子,仍旧不搭理他。

    萧荣凝视她的容颜,接着道:“那日擅闯闺房,也是情难自已的缘故。你我都是年轻人,正所谓少年热血,心上人就在眼前,身为郎君,自然会有那方面的想法。你这般怨恨我,实在是残酷的不近人情。”

    裴道珠很想笑。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喜欢,就要不顾对方的意愿对她做出那种事,那么人与畜生又有何异?

    她掀起眼皮,看了眼萧荣。

    这个郎君已经无可救药,再多的道理跟他也是说不清楚的。

    她懒得费口舌辩驳,只淡淡道:“你若无事,我先行回府了。”

    “且慢。”

    萧荣不肯让开。

    他看了眼萧府的方向,压低声音:“我刚刚听顾燕婉和韦朝露交谈,说你父亲在外面养了一个舞姬。”

    他把韦朝露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裴道珠听着,脸色逐渐发白。

    她是听阿娘提起过,父亲这两个月很少回家。

    她还以为是父亲沉迷饮酒作乐的缘故,没想到……

    她心底已是信了七分,急于去求证,于是态度冷淡道:“我的家事与你何干?也需要你巴巴儿地过来跟我嚼这些舌根?让开。”

    她快步朝前方走去。

    萧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我是关心你,怎么就成了嚼舌根?如今你和九叔再无瓜葛,余生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琢磨着不如由我来照顾你,你我到底是有些缘分的——”

    裴道珠被他弄烦了。

    萧家的郎君都这么贱吗?

    跟他好时他不当一回事儿,把他踹开了,他倒是上赶着献殷勤!

    她驻足转身,小脸冷漠至极:“你再敢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报官去,告你骚扰民女之罪!萧荣,你已是身败名裂,还想再雪上加霜吗?!”

    少女瞧着温婉端庄,举止言行处处矜贵。

    她鲜少这般疾言厉色。

    萧荣被她镇住,一时间哑口无言。

    裴道珠寒着小脸拂袖而去。

    萧荣怔怔凝望她的背影,面上忍不住浮现出羞恼之色。

    “若你还是九叔的姬妾也就罢了,明明都已经扫地出门了,怎么还敢对我甩脸子……我萧荣也是名门之后才貌双绝,又有哪点配不上你?!”

    初夏的风,把月桂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恨意,在萧荣心底悄然萌生。

    ……

    裴道珠没回裴府。

    她直奔宝屏斋,唤来掌柜,打发他去打听那名舞姬的事。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宝屏斋的伙计已经从市井间打听到了大概。

    “那舞姬原是青楼里的名伶,唤作弄巧,生得一副妩媚妖精样儿,胸大屁股大的,据说能生儿子。两个多月前被韦夫人重金买下,送给了裴大人。裴大人特意在城西买了一处两进的小宅院,好好儿地养着她。街坊邻居都说那女人有了身孕,只等生下儿子,就能被扶正为妻!”

    裴道珠紧紧捏着茶盏。

    因为太过用力,淡粉的指甲悄然泛白。

    她忍耐着怒意,不动声色地把茶盏搁在茶案上:“我知道了。”

    天底下,哪有做妹妹的给哥哥送舞姬?

    生怕拆不散哥哥的家似的!

    她那位好姑母,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回到裴府,天色已经暗了。

    厅堂灯火明光,颇有些热闹。

    裴道珠在廊下脱了木屐,踏进门槛才发现不是冤家不聚头,竟是姑母带着韦朝露过来做客。

    顾娴正招待着,温柔笑道:“你姑母过来送些衣料。”

    裴道珠瞥了眼那些衣料。

    都是质地极差的料子,在贵族府邸里是给丫鬟裁衣用的,她从前看不上,现在更加看不上。

    姑母裴云惜见她面无表情,立刻阴阳怪气道:“哟,竟是我这当姑母的不好,忘了阿难在金梁园住过,享受了好些天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如今是瞧不上我送的衣料了……我呀,就不该走这一遭!”

    顾娴连忙道:“阿难最是懂事,怎会瞧不起?云惜这些年对府上的帮衬,我们都记着呢。阿难,还不快谢谢姑母?”

    裴道珠撇了撇嘴。

    她这母亲耳根子软,心也软。

    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忘记了那人从前造过的恶。

    她优雅落座,轻摇团扇,皮笑肉不笑地抬起眼帘:“姑母是个大善人,从前做媒时,特意给我介绍一无是处品德败坏的落魄书生,生怕我嫁得好似的,这事儿我还牢牢记着呢。”

    裴云惜双颊一红,羞怒得肌肉轻颤。

    她怒声道:“裴道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也是觉着那人前程锦绣,才好心介绍给你,你怎么不懂得感激?真是个小白眼狼!”

    裴道珠轻笑了一下。

    她握着白玉扇柄,娇艳的小脸看似无辜至极:“感激自然是要感激的。前阵子姑母特意送给阿父一位年轻美貌的舞姬,好为阿父排解寂寞传宗接代,这事儿我感激得不行,正要登门致谢,没成想,姑母竟自己上门了。”

    ,

    晚安安

第162章 或许有过心动吧

    话音落地,厅堂落针可闻。

    裴云惜母女没料到裴道珠竟然知道这些秘事,惊得合不拢嘴。

    顾娴提着茶壶手柄正要添茶,闻言一时发呆,茶水漫过瓷盏染湿了她的宽袖,她才回过神,脸色苍白地迅速低头,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

    裴道珠面色淡淡。

    这些事,不可能一直瞒着阿娘。

    如今她手里已有不少银钱,建康城里还置办着宅院,就算阿娘和父亲和离,她们母女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比现在更好。

    长痛不如短痛……

    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怂恿阿娘和离。

    厅堂寂静了很久,裴云惜突然怪笑一声。

    她自知瞒不下去,于是讥讽道:“是我送的舞姬又如何?谁叫你娘过门这么久,连个儿子都不会生?我父兄皆都战死沙场,只剩一位哥哥,再不生个儿子,我裴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我裴家四世三公十分显赫,自打娶了你阿娘就开始衰败,你阿娘真是个晦气的女人!”

    女子穿金戴银锦衣高髻,看似高贵雍容,一张嘴却恶毒至极。

    顾娴紧紧抿着嘴,不敢置信地注视她。

    她万万没想到,相交多年的小姑子,竟对自己如此怨恨!

    她生性柔弱,一句歹话也说不出口。

    她紧了紧双手,眼尾逐渐泛红,只别过脸默默垂泪。

    裴道珠见不得母亲受委屈。

    她面色不改,轻笑:“我阿娘没过门的时候,裴家就已经隐隐有衰败的迹象。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我阿父不争气的缘故。时运如此,与我阿娘何干?姑母也是女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但愿将来表姐被婆家排挤嫌弃时,你也能风轻云淡事不关己地讲出这种话。”

    “裴道珠!”

    提及自己的掌上明珠,裴云惜按捺不住怒意,猛然把茶盏掷在桌上。

    裴道珠仍旧面带笑容:“姑母这就坐不住了?既然坐不住,那就打道回府吧。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家?”

    韦朝露突然开腔。

    她插着腰,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裴道珠,这里可是裴府,等你阿娘被舅舅休弃,把你们母女扫地出门,这里可就不是你家了!到时候你和阿娘沦落街头变成无家可归的乞丐,看你还猖狂什么!”

    裴道珠的仪态优雅矜贵:“不劳表姐费心。现在,滚出去。”

    “滚出去”三个字,彻底激怒了裴云惜母女。

    两人如同泼妇般骂了起来,可是骂了半天,顾娴母女仍旧一个垂泪一个事不关己地吃茶,仿佛她们是两只聒噪的蛐蛐儿。

    她们只觉拳头打在棉花上,又无力,又显得自己丢人。

    于是她们冷哼一声,扭着腰肢骂骂咧咧地跨出门槛。

    裴云惜临走前还不忘撂狠话:“明儿我就叫阿兄带弄巧回家,这府里,再没有你们母女落脚的地儿!看你们得意什么!”

    尖细粗鄙的声音渐行渐远。

    送走这两尊瘟神,裴道珠才望向母亲。

    阿娘跪坐在地,不知在想什么,双眼放空地注视前方。

    烛火映照在她的面颊上。

    三十余岁的妇人,因为这些年没有好好保养的缘故,和别家的贵夫人相比,眼尾已多出细纹,只是五官和轮廓依旧是美的,依稀能看出年少时的清丽娇艳。

    岁月在尽力地磨去她的美貌。

    可她的举止仪态,却仍旧如少女般婉约优雅。

    裴道珠无比清楚,阿娘是美的。

    再嫁……

    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不嫁,她也能养阿娘一辈子。

    她上前,轻轻拥住顾娴:“阿娘……”

    顾娴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仍旧注视前方:“嫁过来之前,也曾怀着憧憬。新婚燕尔时,他也曾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少年郎。或许有过心动吧,只是那些心动,尚未被岁月熬成深爱,就被接踵而至的灾难折磨得消失殆尽。”

    柴米油盐酱醋茶。

    清高的人瞧不上俗世的银钱,却不知那些银钱可以生生压垮一个人的脊梁,让只知道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天真少女,变成庸庸碌碌充满怨恨的深闺妇人。

    裴道珠轻声:“阿娘,与他和离吧?”

    本就没有爱意。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新欢,又何必再留下来受委屈?

    顾娴鼻尖发酸。

    她阖上眼,与裴茂之这些年的过往,从新婚时的蜜里调油到如今的相看两厌,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从前总想着熬一日是一日,总想着得给阿难她们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如今才发现,阿难她们……

    当真需要这种支离破碎的家吗?

    她的小阿难是勇敢的,她敢无视世俗眼光自请归家,敢对权倾朝野的萧郡公说一声不。

    那么她这当阿娘的,又怎么能继续怯懦继续忍气吞声?

    舞姬的出现,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促使顾娴做出了决定。

    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那就和离吧。”

    裴道珠愣了愣,随即欣喜。

    她道:“阿娘与他和离,余生才有盼头。”

    她陪着顾娴用过晚膳,又亲自照顾她梳洗就寝。

    等忙完这些,已是深夜。

    她不肯睡觉,偷偷摸摸叫来宝屏斋的伙计们,打发他们把裴府库房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她的小宅院里。

    她给萧衡做妾的这段时日,萧家给了家里不少贵重东西。

    就连建康城的一些世家,为了攀关系也送了好些礼物。

    翡翠的屏风,黄铜的古董摆件儿,前朝的字画……

    这些宝贝,有值钱的也有不值钱的,尽数堆积在库房里。

    裴道珠是一件也不肯给裴茂之剩下,全部连夜悄悄地转移走了。

    唯恐吃亏,她翻进裴茂之的书房,连他私藏的几千两银钱也尽数搜刮出来,一同送去了那处小宅院。

    月色盈盈。

    少女穿着茶白色的罗襦裙,温婉端庄地站在檐下。

    她独自呢喃:“除了阿娘,还有康姨娘和两个妹妹要养。这笔银钱,就当是阿父给我们的赡养银好了。至于那位舞姬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阿父只管问姑母要银钱养着就是。”

    少女的声音清越温柔,弯起的丹凤眼里藏着狡黠的星光。

    ,

    晚安安鸭

第163章 与你裴家恩断义绝

    次日。

    裴道珠对镜梳妆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妹妹们的呼喊声。

    她偏头望去。

    今日天气晴好,雕窗外的白玉兰开了数枝,阿父揽着一位妙龄女子,正朝厅堂走去。

    女子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儿,生得下巴尖俏,身子骨清瘦而窈窕,窝在阿父怀里,很有几分小鸟依人的柔弱美。

    只是眉宇间却藏着七分妩媚三分势力,可见学的不是正经东西,很擅长蛊惑男人的心。

    “顾娴!”

    阿父踏进厅堂就开始大喊大叫,整座祖宅都能听见。

    裴道珠戴好东珠耳坠,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厅堂里,全家人都到齐了。

    巧得很,就连裴云惜和韦朝露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巴巴儿地跑了过来,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上座,裴茂之揽着弄巧的腰。

    他被烈酒侵害多年的面庞,早已失去当年的温润潇洒,眉眼间的戾气似乎早已深入骨髓,只是今日竟奇迹般地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他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巧儿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从今天起,巧儿便是我裴家的新姨娘,你们都得敬着她些!”

    顾娴带着康姨娘等人跪坐在厅下,半垂着眼帘,并不接话。

    裴云惜阴阳怪气:“嫂子可是哑巴了?我阿兄跟你说话呢!”

    韦朝露笑眯眯的:“道珠表妹,你还不快给新姨娘敬茶?若是怠慢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惹得她不高兴,舅舅可是要寻你麻烦的!”

    裴道珠淡淡扫她一眼。

    见过妾室向正房夫人敬茶的,没见过嫡女向妾室姨娘敬茶的。

    她还没说话,弄巧忽然娇滴滴地开口:“茂之哥哥,阿难不肯向我敬茶,是不是瞧不起我?竟是我糊涂了,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怎配她敬茶?茂之哥哥,我肚子里的儿子,生出来也只是庶子,比不得她嫡女尊贵,也是不配她好脸色的……”

    说着说着,她竟啼哭起来。

    美人落泪,又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惹得裴茂之那叫一个心疼,连忙喊着“心肝宝贝儿”,把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抚。

    裴道珠:“……”

    目瞪口呆。

    这个女人仿佛不会正常说话,声音那叫一个嗲,险些把她送走。

    她虽知道许多郎君喜欢被叫“哥哥”,可是她竟不知道她这上了年纪的老父亲也好这一口儿!

    裴云惜跟着拱火:“阿难,瞧把你新姨娘委屈的,我看着都心疼!你这孩子忒不懂事,还不快给她敬茶,唤一声姨娘?”

    韦朝露幸灾乐祸,盯着裴道珠的目光充满期待。

    裴道珠正要反驳,一直未曾出声的顾娴,突然笑了起来。

    她坐姿端庄,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沉静:“尚未给主母敬茶,她怎么就成了裴家的姨娘?便是把天底下的人都叫过来,任谁也知道纳姨娘的规矩。没有给我敬茶,她便不是裴家人。既不是裴家人,阿难又为何要敬重她?”

    众人一时无言。

    向主母行敬茶礼,确实是纳妾的程序里面最重要的一道规矩,代表着新妾得到女主人的认可,正式融入这个府邸。

    裴茂之哄道:“巧儿,你就先向她敬一盏茶吧。先过了门,其他的咱们之后再说。”

    弄巧扭捏着,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她端起茶盏,一步三摇地走到顾娴跟前。

    她慢慢吞吞地跪下去,举起茶盏:“夫人用茶吧……”

    顾娴没接。

    她笑容温柔而内敛,虽然看似柔弱,却有种奇异的力量:“你该向裴家主母敬茶,我又不是裴家主母,你何必敬我?”

    这句话的意思太过复杂。

    厅堂落针可闻。

    过了好半晌,裴茂之厉声:“顾娴,你这是何意?!”

    顾娴冷静地站起身:“这个家,我不待了。裴茂之,从今往后,我也再不伺候你了。”

    她从怀袖里取出一把匕首。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用匕首割开披帛。

    寂静之中,裂帛声莫名令人心悸。

    她把割成两半的披帛投掷在地:“从今往后,你我的夫妻情分便犹如这条披帛,情丝已断,再无牵扯!我顾娴今日自请归家,与你裴家恩断义绝!”

    女人的声音,宛如江南春水般润透。

    只是春水,也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力量。

    裴道珠眼眶泛红。

    她的阿娘怯懦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重新找到了自我。

    和离也好被休也罢,算得上什么丢脸的事呢?

    那些在家族里面轻贱虐待女子的人,才丢脸至极。

    裴茂之满脸不敢置信。

    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顾娴,你这婆娘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离了我,你要怎么活?!你以为你还是二八年华的姑娘,你以为还有男人要你吗?!你做梦!”

    裴云惜紧跟着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阿兄,我这嫂子怕是痴傻了!她以为顾家还肯接纳她,她也不瞧瞧她那对兄嫂是什么德行,不把她扫地出门才奇怪呢!你让她走,等她走投无路,还不是得巴巴儿地回来找你?”

    ,

第164章 可见你们是有缘分的

    听见裴云惜这么说,裴茂之顿时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啊,顾娴这些年都依附他而活,犹如一株依附着大树的蔓草。

    没有蔓草,大树依旧可以活得很好,可是失去了大树的庇佑和支撑,小小的蔓草能活过几时?

    思及此,裴茂之冷笑几声:“顾娴,你今日若是走出这道门,今后也不必回来了!连带着你的女儿,统统都给我滚出去!”

    顾娴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笑吟吟地起身:“阿父不肯要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和离一事,事关重大,口头说了不算,还得去官府公证了,才算稳妥。”

    她自信可以比阿父过得更好。

    阿娘绝不会为和离而后悔,只怕阿父将来后悔,又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们,拿身份说事。

    裴茂之没想到裴道珠行事作风如此决绝。

    不知道是随了谁。

    他的笑容狰狞几分,警告道:“阿难,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没了阿父,你以后就不再是高门世家的女儿。再想嫁入高门,那可是难上加难!你在建康能享受到的一切优待,都将化为虚有!”

    裴道珠歪了歪头。

    优待?

    因为好赌成性的父亲,她在建康享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嘲讽和轻贱,只有堆积如山经年累月也还不清的债务。

    高门世家?

    她看见的,只是日渐破败的府邸,只是日复一日走向倾颓的家族。

    她的阿父会腐烂在祖宅里,可她绝不要踏上同样的命运。

    她微笑:“不劳您操心。”

    公证进行得很顺利。

    从官衙出来之后,裴道珠雇了一辆长檐车,载着顾娴、康姨娘和两个幼妹,穿过熙攘繁华的长街,直奔她从前置办的小宅院。

    裴桃夭倚在姐姐身边,小心翼翼地望了眼逐渐远去的父亲,奶声奶气:“阿姐,咱们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回乌衣巷,不用挨打啦?”

    长风吹起小女郎的宽袖。

    白嫩的小手臂上,赫然残留着一道道淤青伤痕,都是裴茂之酒后生气,拿藤条抽出来的。

    裴道珠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从怀袖里取出莲子糖分给两个妹妹:“这辈子,都不用再挨打。”

    两个小家伙嘴里含着糖,顿时笑弯了眼睛。

    官衙外面。

    裴云惜陪着裴茂之,兴高采烈道:“没了那个晦气的女人,说不定咱们裴家即将时来运转,很快又恢复当年钟鸣鼎食的盛况。阿兄,你就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你肯定能升官发财的!”

    裴茂之凝视远去的马车,不知怎的,心里一角似乎空落落的。

    他眉头紧锁地捏着和离书,没有回应裴云惜。

    弄巧眼眸微动,顺势倚进他怀里:“茂之哥哥在想什么?莫非是在留恋那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的,连儿子都不会生……不像巧儿,头一胎就是个男孩儿。算命先生还说,巧儿是旺夫命,有巧儿陪着,茂之哥哥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呢。”

    温香软玉在怀。

    裴茂之摩挲着少女的腰肢,享受着她的小意温柔,想象着今后的好日子,很快就把顾娴抛到了脑后:“还是巧儿懂得心疼人!”

    裴云惜笑道:“这才对嘛!为了庆祝,我今晚请阿兄吃宴席!”

    一家人顿时喜气洋洋。

    回乌衣巷时,弄巧借口要去买点胭脂,让裴茂之先行回府。

    她径直走进胭脂铺深处,敛去一脸的风尘和妩媚气息,恭敬地对着帷幕后的人影行大礼。

    她恭声:“主子,卑职幸不辱命。如今裴茂之已经和顾娴和离,裴姑娘带着顾娴等人,搬去了她名下的那座小宅院。”

    帷幕轻轻浮动。

    室内种着青竹数丛,因为正煮着茶的缘故,茶香氤氲极为好闻。

    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挽佛珠,半垂着眼帘,闲适地端起面前沏好的热茶。

    他吹了吹茶汤,薄唇噙起轻笑:“退下吧。”

    弄巧恭敬地退了出去。

    侍奉在侧的问柳,目送弄巧出去,好奇地问道:“主子,您为何要安排弄巧去拆散裴姑娘的双亲?若她将来知道真相,不会恨你吗?”

    弄巧是萧衡的死士。

    接了命令,特意被裴云惜撞上,再借裴云惜之手亲近裴茂之。

    争宠是假,怀孕是假,一切不过是离间裴茂之和顾娴的手段。

    萧衡淡然地品着香茶:“她比谁都要盼望双亲和离。我是帮她又不是害她,她为何要恨我?”

    问柳挠挠头,嘀咕:“女人心海底针,裴娘子的心更是比绣花针还要细,谁知道她会怎么想……”

    萧衡放下白瓷小盏,神情郑重几分:“沈将军……可进京了?”

    问柳连忙颔首:“约莫就在这两天。”

    与此同时。

    城北小巷。

    裴道珠雇佣的青皮马车,缓缓驶进小巷深处。

    一座两进的小宅院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小了些,可庭中种着葳蕤繁茂的梧桐树,绿墙上爬满碧油油的藤蔓,小木楼也很是风雅干净。

    “到了……”

    裴道珠笑着下车,亲自去扶自己阿娘。

    小巷远处,正对着繁华的街市。

    四层木楼飞檐拱角,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身穿细铠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高大,安静地立在四楼扶栏边。

    目之所及,正是裴道珠的小宅院。

    他目送青衣女子踏进小宅院的门槛,眼底情绪复杂。

    “可巧,将军刚回京,她便和离了,可见你们是有缘分的。”

    一道女音忽然响起。

    华服高冠的雍容贵妇,手持酒盏,含笑倚在扶栏边,正是长公主司马宝妆。

    她望了眼小宅院的方向:“本宫这妹妹所嫁非人,苦了好些年。将军若能救她出苦海,本宫便敬你是条汉子。”

    沈霁不知在想什么,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顾娴的身影消失在宅院深处,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道:“这些年,裴茂之如何待她不好?”

    “非打即骂。”司马宝妆答得干脆,“堂堂世家夫人,年少时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美人儿,竟沦落到偷偷刺绣卖钱补贴家用的地步。她的手……甚至比你的还要糙。不仅裴茂之不管她,她的兄嫂也不管她。就连她女儿的婚事,也都被她兄嫂的女儿抢走了。”

    沈霁紧了紧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吩咐侍从:“这趟回京,天子赐了府邸。置办宴席时,记得特别关照,把裴家和顾家的人都请上。”

    ,

    晚安安鸭

第165章 爱慕阿娘的将军

    数日后。

    小楼夜雨。

    裴道珠梳洗了一番,换过轻软干净的寝衣,正对镜梳头时,枕星突然捧着请帖进来:“姑娘,大将军府的人送了请帖过来。”

    “大将军府?”

    裴道珠稀罕。

    这两日,她听说一直镇守西北的沈将军沈霁回了京,天子特意封他为大将军并赐府邸,他出身贫寒,虽非世家贵族,可如今手里掌着实权,在朝廷里的地位并不亚于京中世家。

    如果说舅舅他们是朝廷新贵,那么沈大将军就是新贵中的新贵,比舅舅一家还要显赫。

    只是她和沈大将军并不相识,怎么会收到请帖?

    她放下桃花木梳,好奇地翻开帖子。

    帖子里不仅邀请了她,还邀请了阿娘,约她们参加三天后大将军府的得胜宴。

    枕星也很奇怪:“自打脱离裴家,那些贵族都不拿正眼看我们了,更别说请我们参加宴会雅集。奴婢听说这位沈大将军很了不起,就连十大世家的人都要巴结他。这般人物,怎么会邀请咱们去参加宴会呢?”

    裴道珠想不出缘由。

    细嫩的指腹,轻轻摩挲阿娘的名字。

    她不认识沈大将军,莫非……

    阿娘与他是旧识?

    裴道珠拿着请帖,径直来到顾娴房中。

    房里点着几盏灯,顾娴如今不必伺候裴茂之,气色比从前更加红润清透,在灯下读书时,窈窕的身影依稀还似少女模样。

    得知裴道珠的来意,顾娴微怔。

    她接过请帖,瞧着上面略有些凌乱的字体,不禁轻轻蹙眉。

    “阿娘果然认识他……”裴道珠歪了歪头,“我听说沈将军出身贫寒低微,年少时曾是世家贵族的奴仆。阿娘是大家闺秀,怎会认识这种身份的人?难道说,沈将军当年就是在顾家做工?”

    少女聪慧至极,说话更是一针见血。

    顾娴合上请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并不好看。

    她重新捧起诗册:“我不认识他。宴会什么的,也并不想去。”

    说完,还不自然地撩了撩鬓角碎发。

    裴道珠察言观色。

    她的阿娘行事温柔,几乎从不拒绝别人的邀约。

    今夜倒是稀奇。

    看来她和沈大将军……

    似乎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裴道珠眼眸微动:“莫非沈大将军从前欺负过阿娘?”

    “没有的事,阿难别乱猜。”顾娴矢口否认,转移话题般戳了戳裴道珠的眉心,“时辰不早了,你还不睡觉去,当心熬夜变丑。”

    说完,避开裴道珠探究的视线,继续读诗。

    裴道珠挑了挑眉,看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她用手指卷起一缕青丝,柔声分析:“沈大将军年过三十,却未曾娶妻纳妾。据我所知,他参军入伍的那年,正是阿娘嫁进裴家的那年……”

    她俯下身,凑到顾娴耳畔,压低了声音:“阿娘,沈大将军年少时,喜欢你吧?”

    窗外雨声稀疏。

    顾娴垂着头,瞳孔微微放大。

    翻页的指尖,也忍不住悄悄收紧。

    灯火落在她的面颊上,她从耳根到脖颈,都红了个透。

    裴道珠直起身:“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阿娘害什么羞?宴会那日,阿娘与我一道去呗,我想看看爱慕过阿娘的将军,究竟是何模样。”

    她心情不错地回闺房了。

    顾娴合上诗册,捂住发烫的双颊:“这孩子……”

    雪白的闪电,从乌漆漆的窗外掠过。

    顷刻间,稀疏的雨势又逐渐滂沱。

    顾娴看着雨幕,脑海中忽然涌出年少时的一段记忆。

    那时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她喜欢诗词歌赋,便常常坐在园子深处读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穿着粗衣麻布的少年习惯性地出现在墙头,也不向她请安,也不捣乱打搅她,只安静地听她读诗。

    一来二去,她逐渐知道少年名唤沈霁,是家里负责喂马的奴仆。

    少年出身低贱大字不识,可皮囊却生得俊俏,哪怕总是板着一张脸,也仍旧很讨小姑娘们喜欢。

    忽然有一天,少年腼腆地问她,可不可以教他读书认字。

    她很开心能帮到别人,于是应允了。

    窗后,顾娴情不自禁地再次翻开那张请帖。

    她轻抚纸上字迹,那个家伙小时候学写字时就很不认真,到现在为止,一手字还是歪歪扭扭凌乱不堪……

    夜风吹开了雕窗。

    顾娴起身关窗,瞧见庭院里翻飞的梧桐树,又是一阵恍惚。

    她和沈霁相识相知的日子没过几年,就都长大了。

    她被家族许给了裴茂之。

    她不知道姻缘是什么,也不知道何为爱慕。

    从小到大,家族教她的是温顺听话,是相夫教子。

    于是她乖乖筹备出嫁事宜——

    直到那天夜里,被沈霁偷偷约到园林深处。

    那一夜,雨势也如今夜这般磅礴。

    闪电划过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大风骤起,她手里的纸伞和灯笼被吹走,大雨淋湿了她的全身,她正害怕时,隔着黢黑的雨幕,沈霁突然紧紧牵住她的手。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逃走。

    ,

    晚安安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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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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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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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