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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5章 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是她

    两人望向茶室外,来人乃是谢南锦。

    谢南锦褒衣博带,容色风度比寻常士子更加清峻潇洒。

    她轻摇折扇,对白东珠冷笑:“你是个什么恶心东西,也配对我阿弟下手?!”

    此刻白东珠衣冠不整,被谢家女郎和一众侍女奴仆围观,只觉双颊滚烫颜面扫地,只得手忙脚乱地拢起衣裙。

    她呼吸急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南朝民风再如何开放,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对郎君投怀送抱这种事,到底还是丢人的,更何况她还曾是高贵的蜀国王妃!

    谢麟轻嗤:“还不赶紧滚?”

    白东珠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柔弱道:“不知我做错了什么,叫你们如此厌恶……就因为我曾是蜀国王妃,所以你们才排斥我吗?”

    “厌恶你,跟你的身份毫无关系。全然只是厌恶你这个人罢了。”谢麟拂袖起身,忽然讥讽回眸,“对了,白夫人,金梁园你是回不去了,我若是你,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萧衡的怒火,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住的。”

    谢南锦合拢折扇,霸道挑眉:“还不滚?”

    白东珠哭得更加厉害。

    她算计了这么久,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论容色,她只比裴道珠差一点点。

    论才华和手段,虽然没有展示的机会,但她敢说就算是裴道珠也未必比得上她。

    只因为她晚来一步,所以人人都要向着裴道珠吗?

    太不公平了!

    她掩面啜泣,怨愤地看了眼这对姐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茶楼。

    白东珠走后,姐弟俩重新要了一间干净的茶室。

    谢南锦兴致不错,亲自煮起茶来。

    谢麟托腮:“这种小场面,我自己就可以对付,无需阿姊出马。”

    谢南锦嗔怪地看他一眼:“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儿。怕你被那蛇蝎妇人算计,因此才跟了来,你倒是嫌弃上我了。”

    她替谢麟倒上一盏茶:“正月快要结束,你打算几时动身?”

    谢麟一早就跟府里的人说好了,新的一年要去北疆从军。

    谢麟闻了闻茶香,笑了起来:“阿姊和陆家哥哥感情极好,也早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听说陆家人已经开始催促,想必你们订婚成亲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我啊,舍不得错过阿姊的婚礼,定要喝了你俩的喜酒,才舍得动身北上!”

    谢家家主未曾纳妾,膝下只有三个嫡出的孩子,彼此感情极好。

    加上北疆路途遥远,单程就得耗费一两个月的时间,因此谢麟打算喝完姐姐的喜酒,再动身北上不迟。

    提起喜酒,谢南锦再如何潇洒,也悄悄红了脸。

    她拿扇柄叩了叩谢麟的脑袋,声音轻软:“不许胡说……”

    ……

    与此同时。

    一骑黑色骏马从金梁园疾驰而出,沿着青砖驿道,直奔栖玄寺。

    耳侧是赫赫风声。

    裴道珠狼狈地趴在马背上,因为受到惊吓,声音几乎变形:“萧衡你又发哪门子酒疯,你吃错药了是不是?!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今日冬阳暖和。

    她梳妆打扮得精致雍容,原本好好待在闺房数钱,心情正美着呢,萧衡这个煞神突然杀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活生生拖到马厩。

    见她挣扎着不肯上马,他干脆把她抱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马背上,裴道珠气红了眼。

    她厉声喊话:“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送人?!萧衡我告诉你,母亲如今可喜欢我,你若是把我送给别家权贵,她第一个不饶过你!”

    小妾就是个玩物。

    那些风流滥情的权贵,甚至以交换彼此的小妾为乐。

    萧衡脾气阴晴不定难伺候,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想想都叫她头皮发麻。

    萧衡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他无言地按了按少女的脑袋,又低头在她发顶落下温柔一吻。

    他试图安抚少女的情绪:“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会将你送人?”

    宝贝……

    裴道珠更加头皮发麻。

    这货绝对吃错药了!

    吵闹之中,骏马终于在栖玄寺外停下。

    萧衡紧紧牵着裴道珠的手,大步往寺庙里走。

    裴道珠见他不是把自己送人,不禁悄悄松了口气,又不解道:“你带我来栖玄寺作甚?我这个人不喜吃斋念佛,只想吃山珍海味各种肉类,注定跟佛门无缘的!”

    她一开口,就俗不可耐。

    萧衡暗暗咬牙:“你别说话!”

    只要裴道珠不说话,或者稍微伪装一下,看起来就是个风流清高的女郎,相当拿得出手。

    裴道珠只得默默闭嘴。

    两人一路穿过香火鼎盛的佛殿,走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佛寺后山。

    正月将过,后山冰雪已然消融。

    山水连绵,古木参天,林子里鸟鸣寂寂,远处隐隐传来寺庙里的敲钟声,更显此地幽静。

    越往林深处走,光影越发黯淡。

    踩在枯枝败叶上所发出的窸窣声响,也令人莫名心惊。

    裴道珠提着宽大华贵的裙裾,走得战战兢兢:“你……你是不是想趁这里没人,好把我杀了,再偷偷埋起来?”

    并非她想得太多。

    而是萧衡此人手段残酷城府深沉,必须以最坏的程度去揣度他。

    萧衡停在一棵古榕树下,没再往前走。

    他凝视裴道珠。

    少女梳高髻,因为爱美的缘故,才刚开春,就换上了一袭崭新的牙白刺绣金线罗襦裙,领口开得宽松,更显脖颈白嫩纤细,身段高挑。

    她腰间束着金丝腰带,衬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垂落至地的金丝璎珞随风轻曳,为她添上几分风流飘逸之美。

    她回眸:“你干嘛一直盯着我?怪瘆人的。”

    她簪在发间的金步摇轻轻晃动,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美的恰似高山神女。

    是她……

    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是她。

    萧衡喉结滚动,眼眸炽热。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把裴道珠紧紧抱在怀中:“阿难……”

    ,

    晚安安

第136章 当年真相

    他胸膛炽热。

    裴道珠被捂得喘不过气,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他。

    她整理过发髻和步摇,戒备地后退两步:“你今日怪怪的,你究竟怎么了?”

    他平日里裴道珠长裴道珠短的,恨不能把她当丫鬟似的呼来喝去,何曾如此亲昵地唤过她的小字?

    她迟疑:“莫非……你要死了?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你才刚及冠,也没到你的死期呀……”

    萧衡:“……”

    酝酿出的一腔宠爱,瞬间烟消云散。

    他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到古榕树隆起的老树根上。

    独自生了半天气,见裴道珠只顾观察四周不来哄他,他忍不住恶声恶气:“我就不该对你好。”

    裴道珠冷笑:“你也没对我好过啊!”

    萧衡:“……”

    更气了!

    合着花神殿里的舍命相救,她全忘了。

    他送的那些金钗玉石,送的一整座宝屏斋,她也全忘了。

    记打不记吃,说的就是裴道珠。

    林间偶有清风。

    裴道珠站累了,与萧衡隔着半丈远,她矜持地把手绢铺平在树根上,也坐了上去。

    她仰起头,榕树垂落无数气根,其中一根绑着泛旧褪色的红绳。

    她伸手拽下红绳,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萧衡挑眉:“你笑什么?”

    裴道珠津津有味:“我幼时怕热,阿娘就把我送到栖玄寺避暑。那年夏天,我在寺庙里遇见了一个瞎了眼的小郎君。”

    瞎了眼的小郎君……

    萧衡攥紧佛珠。

    算这小骗子还有良心,居然还记得他。

    心脏跳得快了些。

    他故意问道:“然后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郎君虽然瞎了眼,但却十分顽劣,整日以捉弄庙里的僧侣为乐,大家都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

    萧衡不相信:“你不喜欢她?”

    记忆里的小女郎,又软又甜还很乖巧,就像是他幼时养过的白兔子,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软糯糯地唤他哥哥。

    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裴道珠眉眼弯弯:“我幼时就有个毛病,希望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喜欢我。可那个小郎君满身戾气,并不喜欢我,这让我很不高兴。于是我就开始想办法接近他,试图征服他。

    “他故意骗我,后山住着神仙,若是遇见了,可以许三个愿。但我知道,他只是为了把我丢在山里喂狼。我假装相信他,在他把我丢在山中之后,立刻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来。我在寺里躲到半夜,却故意骗他说是在深山待了半夜,好叫他愧疚心疼。

    “第二天,我告诉他,我在山中遇见了一株老榕树,我在树枝上绑了一根红发绳,向树里的神仙许愿,一愿家族强盛,二愿长大后能嫁给一位好郎君,三愿他能和其他人一样,也能瞧见高山流水,也能瞧见春夏秋冬。”

    裴道珠向萧衡展示了一下那根褪色的发绳:“喏,这就是当年我许愿的那根红发绳。”

    萧衡安静地看着。

    当年他听见她的第三愿时,虽然面上无动于衷,可心里不知道有多感动。

    裴道珠接着道:“我故意骗他,他竟然也信,还感动得稀里哗啦。他真傻,我四岁时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神仙,他还想用神仙来骗我,结果反而被我骗了!”

    少女笑出了声。

    萧衡的面容笼罩在阴影底下。

    裴道珠不愧是裴道珠……

    他跟着笑,却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还骗了他什么?”

    裴道珠有些得意:“那个小笨蛋,在菜园里挖了陷阱,想叫我掉进陷阱里。我故意跟他去菜园,就赌他的不忍心。果然,我赌对了。

    “快走到陷阱前时,他拉住我,不让我再往前走。

    “可来都来了,我才不要轻易收手。

    “于是我故意往前走,他一急,不顾一切地伸手拽我,可陷阱旁都是湿泥,他脚下一滑,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

    “他沾了满身的烂菜叶子臭鸡蛋,别提有多脏。我故意扑到他怀里,他还关切地告诉我,他身上脏,叫我离他远些。我就奶声奶气故作单纯地说,我不嫌弃哥哥,我会好好照顾哥哥。

    “你没瞧见,他当时感动得眼睛都红了,几乎快要哭出来。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对谁恶劣也舍不得对我恶劣。只是这般轻易就征服了他,我觉着很没意思,于是就提前回家了。”

    裴道珠讲完了当年的故事,轻轻吐出一口气,无聊地双手托腮:“世间郎君大都自命不凡,叫他们几声哥哥,他们就高兴的什么似的,一个个像是开屏的花孔雀,又傻又好骗。”

    开屏的花孔雀……

    又傻又好骗……

    萧衡死死捏着佛珠。

    亏他这些年,一直记挂着当年的小女郎。

    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更没想到,他堂堂萧家九郎,在裴道珠心里,居然是“又傻又好骗”的花孔雀形象。

    那些经过岁月美化后的记忆,如同一面跌落尘埃的明镜,彻底支离破碎,脑海中,只余下裴道珠这张可恶的脸。

    指腹捻过一颗颗佛珠。

    榕树叶的阴影落在他的眼睛上,他似笑非笑,看向裴道珠时,仿佛含情脉脉,又仿佛藏着阴翳,温柔问道:“好笑吗?”

    裴道珠认真地点点头:“好笑的。”

    于是萧衡笑意更盛:“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不等裴道珠回过神,萧衡握住她的双手,抽掉她的金丝腰带,把她的双手牢牢绑缚在榕树气根上。

    裴道珠惊吓不已,连忙伸腿蹬他:“萧衡你干什么!你果然是想杀了我!放开,放开我!”

    萧衡制住她乱蹬的双腿。

    他捧起少女的小脸端详片刻,薄唇忽然噙起轻笑,温柔地在她唇上落了一吻,却只是蜻蜓点水般戛然而止。

    与其说是亲吻,倒更像是调戏逗弄。

    他松开手,退后两步,沉声:“都说佛寺清净无染,你便在这里去去俗气好了。什么时候学乖了,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他转身就走。

    裴道珠气急败坏:“萧衡!你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跟你没完!”

    见萧衡头也不回,她急了。

    见地上有颗石头,她干脆把石头狠狠踢向萧衡。

    萧衡挨了一下打,转身走回她跟前。

    大掌擭住她的小脸,他咬牙切齿:“裴道珠,我就是对你太客气!”

    当年不该信她。

    现在也不该心软!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加上裴道珠衣衫不整,双手被绑在榕树底下,看起来很是暧昧。

    来后山巡逻的一队僧侣,惊恐地看着两人。

    为首的老和尚忍不住高声呵斥:“佛门重地,郡公是要干什么?!十多年前你瞎了眼,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却把佛寺搅得鸡飞狗跳。如今,又要对我们寺庙干什么?!”

    十多年前瞎了眼……

    裴道珠怔住。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萧衡。

    原来那个又傻又好骗的花孔雀……

    是萧衡?!

    ,

    晚安安鸭

第137章 萧衡,你不要脸

    萧衡察觉到了裴道珠吃惊的视线。

    胸腔里涌出浓烈的羞怒,他压低声音:“这群和尚胡言乱语,你也信?我出身名门,若当真盲了眼,什么神医寻不到,需要来这破庙治病?!”

    裴道珠:“我——”

    老和尚不服气:“郡公别的本事没有,过河拆桥倒是很有一套。你小时候住过的那间禅房,这些年没住过别人,里面还扔着你幼时穿过的衣裳呢!再不济,萧相爷也可以作证,当年可是他亲自送你上山的!”

    萧衡额角青筋乱跳。

    所以说他讨厌和尚,念经念傻了,一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

    裴道珠注视萧衡。

    郎君羞怒的模样依旧俊美,紧紧抿着薄唇,仿佛恨不能吃人。

    她突然笑出了声。

    萧衡不悦:“好笑?”

    裴道珠歪了歪头,丹凤眼亮如星辰:“只是觉得,如云上月般高不可攀的萧家九郎,也只是凡胎俗骨,似乎还变得……亲近了一点。”

    他是南朝最锋利的剑,数年后也将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

    却又出身名门,是建康城最风流多才的郎君。

    他被无数女郎仰慕,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君心似铁无法接近。

    纵然是裴道珠,也觉得自己无法彻底拿捏他。

    可是现在……

    那坚硬的铁块,似乎被撕开一个小口。

    她透过小口子悄悄窥视,发现铁石里面,原来也藏着柔情。

    萧衡……

    他也是人。

    生而为人,便有七情六欲……

    面对少女弯如新月的眉眼,也不知怎的,萧衡的满腔不甘心和羞怒,悄然间烟消云散。

    他后退半步,拉开了刚刚的危险距离。

    他深深呼吸。

    也不是没在裴道珠面前丢过脸。

    被她半夜撵出闺房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怕小时候丢脸吗?

    他又看一眼裴道珠。

    说不清心中滋味儿,他面色淡淡,上前替她解开了缚住双手的金丝腰带,又替她拢了拢凌乱的罗裙。

    收拾妥当,少女俏生生站在古榕树下,掌间握着当年的那根红发绳,看起来依旧是那个看似高雅雍容实则俗不可耐的裴家小骗子。

    他拿过她掌心的红绳,随意藏进怀袖。

    裴道珠有些不解:“拿我发绳作甚?”

    萧衡懒得解释。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狭眸里又是嫌弃又是复杂,最后像是彻底拿她没办法,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儿。

    他牵起她的手:“回家。”

    他丢了大脸,裴道珠忍不住笑靥如花,难得乖巧地跟着他往前走。

    老和尚目送他们走远,高声叮嘱:“郡公,您今后可千万别再来我们寺里了!”

    萧衡薄唇噙着难以察觉的笑。

    他才不稀罕来这里求神拜佛。

    他家中,已经有一尊名为“阿难”的活菩萨了。

    得仔细供着。

    ……

    回到金梁园,已是黄昏。

    萧衡独坐书房,没等多久,随从问柳匆匆进来禀报:“主子,绣楼里没有白东珠的踪影,据侍女说,她一早就出门了,中途回来了一趟,收拾过金银细软就又走了,至今未归。”

    萧衡面无表情地翻看文书:“抓回来。”

    “是!”

    问柳面色凝重,立刻出门召集暗卫。

    游廊拐角。

    裴道珠端着茶盘,安静地靠在廊柱后面。

    收拾金银细软……

    白东珠逃跑了?

    她踏进书房,阴阳怪气:“白夫人可是郡公的青梅竹马,有郡公庇佑,她跑什么?虽说郡公人憎狗厌,可到底富可敌国前程锦绣,不至于吓到女人逃跑吧?”

    萧衡看见她就来气。

    又来气,却又喜欢。

    他提笔舔墨,把白东珠顶替裴道珠的事情解释了一遍:“我生平容不得欺骗,必定要找她算账。她大约听到了风声,因此才会逃跑。”

    裴道珠恍然:“原是如此……”

    她的视线突然落在书案角落。

    角落搁着一只木匣,她掀开,里面仍旧藏着那副书画。

    画上,小女郎乖乖坐在山石上,题字为“东珠”。

    是了,她和白东珠的名字发音相似,他当年听错了也是有的。

    她不禁嫌弃:“没想到郡公不仅眼瞎,耳朵也聋。”

    萧衡挑眉。

    他搁下狼毫笔,揪住裴道珠的耳朵:“再说一遍?”

    裴道珠被迫歪着头,却露出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本就只是一场小孩儿之间的骗局,没想到小女子竟然被郡公记挂这么多年,甚至还以青梅竹马的身份自居。郡公小小年纪就动了凡心,真不害臊……”

    萧衡也是能言善辩之人。

    只是对上裴道珠那双灿若星辰的丹凤眼,就一个字也辩驳不得。

    他别开视线:“少自作多情。”

    裴道珠掂着那副画打趣:“若是不曾动心,何必为我作画?郡公的字画,一向值钱得很呐。”

    萧衡彻底无话可说。

    他只得夺过那副画,瞧见上头的“东珠”二字便觉刺眼嫌弃,干脆把这画揉成团,丢进了香炉里。

    裴道珠“诶”了声,想伸手去捡:“扔掉多可惜——”

    萧衡拦住她的手:“给你留了别的。”

    裴道珠好奇:“别的?”

    萧衡从书案深处,抽出一幅卷轴。

    许是因为时时翻看,卷轴已有些皱皱巴巴。

    裴道珠笑出了声,笑眯眯地打开来:“我竟不知你把我放在了心里,还亲笔为我作画,让我欣赏——”

    话音未落,她突然失了声。

    这幅画……

    竟是当初在荒野花神殿时,她丝缕不挂,萧衡亲笔描绘的她!

    他竟然还藏着!

    指尖宛如触到沸水,她连忙扔掉画轴,红着脸骂道:“不要脸!”

    骂完,她挽起裙裾,连滚带爬地仓惶逃出。

    萧衡挑了挑眉。

    他捡起画轴,细细观赏。

    画中少女美如神明,头戴白山茶编织的花冠,在古老而巍峨的神殿中嫣然回眸,红唇娇艳妩媚诱人,可她的眼睛比星辰还要灿烂,她既欲又纯。

    萧衡轻抚卷轴。

    眼底没有欲念,唯有喜欢。

    最后一缕夕阳,温柔地落在郎君雪白的袍衫上。

    书房静谧,弥漫着浅浅的茶香。

    他呢喃:“曾以为钟情于幼时遇见的小女郎,却在得到白东珠后,对她毫无爱意。得知裴家的小骗子才是那位妹妹,我反而起了无限喜欢……

    “所以,我所记挂我所钟爱的,究竟是幼时的小女郎,还是……

    “裴道珠?”

    ,

    我觉得挺甜的呀

第138章 你仍旧会被送去北国和亲

    裴道珠回到闺房,枕星突然过来禀报,说是宝屏斋的掌柜到了。

    她坐到屏风后,叫枕星请他进来。

    隔着屏风,掌柜的恭敬道:“给姑娘请安了!年前有人去蜀地购置银器珠宝,您托他们查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

    裴道珠托腮:“说说看。”

    “蜀国王妃白东珠,父亲是南朝商人,母亲是蜀国女子,她是自愿选秀进宫的。进宫之后,因为容貌艳丽妖娆,深受蜀国皇帝喜爱。喜爱到就连她故意害死小皇子,皇帝也不肯追究她的罪责,只是……”

    裴道珠挑眉:“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掌柜的臊红了一张老脸,羞耻道:“只是蜀国皇帝在房事上颇为无能,所以白东珠常常私会宫中侍卫。”

    裴道珠一时无言。

    难不成,前世白东珠是因为看上了谢麟而谢麟不从,所以才会把他害死在地牢里?

    谢家的小世子……

    还真是凄惨。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继续。”

    掌柜的继续道:“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却不知怎的,在得知郡公兵临蜀国时,竟然主动投敌,暗中送来各种情报。可以说,蜀国覆灭,有她白东珠一半的功劳。只是背叛故国终究可耻,如今她在蜀地名声扫地,已是回不去了。”

    裴道珠端起清茶,抿了小口。

    前世白东珠并未投敌。

    难不成,她确实拥有前世的记忆?

    甚至……

    比她的更完整。

    只可惜她被耽搁太多天,还没来得及细问,她就逃走了。

    裴道珠正要吩咐枕星打赏掌柜,掌柜的突然道:“对了,今儿店里的伙计,瞧见白东珠背着包袱,鬼鬼祟祟地进了东巷客栈,也不知是要干嘛。”

    东巷客栈……

    裴道珠眼前一亮。

    白东珠还能干嘛,定然是为了躲避萧衡的追捕。

    没想到萧衡还没查到的人,她居然阴差阳错提前查到了!

    她放下茶盏,打发枕星给她拿一身出门的斗篷,又对掌柜的道:“我现在坐你的马车进城见她,若是遇上了人,你只说我是去店里查账的。有关白东珠的消息,不得泄露给任何人。”

    在她弄清楚真相之前,她不想让萧衡找到白东珠。

    掌柜的明白,宝屏斋如今的主人是裴道珠。

    他不敢怠慢,连忙称是。

    ……

    东巷客栈。

    白东珠相当谨慎,特意花重金请人帮忙伪造身份,以别人的名字住进客栈,防止被萧衡的人查到。

    只是裴道珠确定她就在客栈,稍微描述过她的相貌,又不惜贿赂大笔银钱,很快就从客栈老板那里得知了她的房间。

    她带着枕星和几个伙计,径直推门而入。

    白东珠坐在榻边,正清点金银细软。

    冷不丁听见动静,她慌张地抬头望去,见来人是裴道珠,一张俏脸顿时惨白的毫无血色。

    她站起身,咬牙切齿:“裴道珠……”

    裴道珠示意枕星他们守在外面。

    她掩上屋门,在胡床上坐了,从容地打量四周:“放心,没把你的藏身之处告诉萧衡。只是堂堂蜀国宠妃,住这种小破客栈,我都替你委屈。”

    “你少说风凉话!”白东珠羞怒,“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裴道珠直视她,开门见山:“你记得过去的事,对不对?”

    白东珠讥笑:“傻子才不记得过去的事!我自幼聪慧,连四岁时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我指的是……你知道蜀国一定会灭亡,也知道萧衡将来会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所以这一世,你选择背叛蜀国,以谋求荣华富贵。”

    少女的嗓音轻软娇甜,像是在描述一件日常小事。

    可说出来的话,却令白东珠紧紧攥住双手,满脸不敢置信。

    裴道珠看着她剧烈变化的表情,突然笑了:“果然如此……顶替我幼时的经历,也只是图谋萧衡的富贵和前程吧?”

    起初被揭穿真相的惊慌过后,白东珠慢慢平静下来。

    裴道珠居然才知道她顶替她幼时经历的事。

    这是不是代表,裴道珠所拥有的前世记忆,其实并不完整?

    她忽然狞笑。

    她盯着裴道珠的双眼,故意道:“我图谋他的富贵前程,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分明有愧于你,你怎么还愿意伺候他?上辈子,他亲手送你去和亲,又在你回到故国之后,把你当做战利品养做外室百般糟蹋……裴道珠,细细算起来,他可是你的仇人呐!”

    养做外室,百般糟蹋……

    裴道珠怔住。

    萧衡后来……

    是这样对待她的吗?

    外室……

    比小妾还不如的外室?

    她的表情,令白东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继续道:“你的存在,是他名声上的唯一污点。他玩够了你,再加上他想除掉这个污点,于是那年除夕夜,他不惜亲手把你推进秦淮河,叫你惨死河中。裴道珠,你真可怜!”

    他说的这些事,裴道珠完全记不起来。

    她只记得那年除夕夜,自己落进水里,刺骨的河水淹没了她的头顶,那种绝望的感觉,至今想起来仍旧痛彻心扉。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主动投河的……

    是萧衡干的吗?

    她抬眸。

    白东珠嘴角挂着得意地笑容,满眼都是嘲讽。

    她紧了紧双手,沉声呵斥:“你闭嘴!”

    “怎么,被戳破伤心事,你还不乐意了?”白东珠越发得意,扭腰摆腿地走向裴道珠,“我偏要说给你听!你也就只剩这张皮囊能被他看上,他对你毫无爱意只有利用,上辈子他亲手害死你,这辈子他还会害死你!等着吧,你仍旧会被送去北国和亲,你仍旧会成为男人的玩物——”

    “闭嘴!”

    裴道珠猛然推开了她。

    白东珠猝不及防。

    后脑勺重重撞上坚硬的胡桃木茶几,血液瞬间涌出。

    ,

第139章 所有世家,皆都有罪

    白东珠跌倒在地,竟没了动静。

    裴道珠愣住。

    她看着血流满地,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分明是第一次害人。

    可她却奇异地镇定,尾指干净凝白,平静的连颤抖都不曾。

    裴道珠慢慢放下双手,视线再度落在白东珠身上。

    死了也好。

    她死了,萧衡才不会知道从前的事。

    拥有前世记忆这种事,未免太过骇人听闻,至于前世种种,至于究竟是不是萧衡推她下水的,她会自己慢慢求证。

    她道:“来人。”

    掌柜的等人进来,瞧见白东珠倒在血泊里,顿时惊得鸦雀无声。

    枕星捂住嘴,过了好半晌,才慌得用小碎步挪到裴道珠身边,仔细检查她浑身上下:“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姑娘,您没受伤吧?”

    裴道珠摇摇头。

    撞见这种场面,枕星的第一反应是关心她……

    这就够了。

    她捏了捏枕星的脸蛋:“你家姑娘,是容易被欺负的人吗?”

    她又瞥向掌柜:“用草席把她卷了,丢到城郊乱葬岗去。”

    掌柜的活了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死了个叛徒,处理叛徒的尸体根本不算大事,因此立刻带着人处理起白东珠。

    裴道珠回金梁园的时候,建康落了细雨。

    初春的夜雨,丝丝缕缕敲着马车的窗,渗进来些微凉意。

    裴道珠透窗望去。

    雨幕模糊,只依稀可见酒楼高阁鳞次栉比,秦淮两岸灯火朦胧,黢黑的水流一路奔向天尽头,摇曳的画舫宛如乱世飘摇的命运。

    她捏了捏双手,突然低声呢喃:“不是他……”

    枕星好奇:“您说什么?”

    裴道珠紧紧咬住下唇。

    她记得上元夜,她为了和白东珠一较高下,不惜跳进秦淮河,当时她甚至都还没沾到水,就被萧衡抱到了岸上。

    那个臭男人……

    自负狂妄,骄傲霸道,毒舌虚伪。

    他身上云集了无数缺点,但他绝不会……

    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前程,绝不会为了洗脱名声上的污点,就亲手把他的女人推进河里!

    他是天底下最骄傲的萧家九郎啊!

    当初上元夜,萧衡信她不会推白东珠下水。

    今夜,她信萧衡不会要她的命。

    裴道珠放下织花窗帘。

    她垂下长睫,思量般用指腹轻抚胡桃木矮案。

    心底,又浮现出另一个疑问。

    前世……

    当真是她自己跳的河吗?

    寒风携裹着雨丝,吹的窗帘翻飞摇曳。

    马车逐渐驶出那段最熙攘繁华的长街,车厢明灯燃尽,黑暗缱绻袭来,扑朔迷离的过往,数不完的仇家,在黑暗中宛张开的血盆大口,想要再度吞噬掉她。

    裴道珠闭上眼。

    尽管柔弱,可是这辈子,她绝不要再被朝廷支配。

    白东珠说,她依旧会被送去北国和亲。

    若是成为萧衡的正室,是不是就不会再经历和亲?

    只是南朝终究弱于北国。

    如果北国皇太子坚持,那么南朝势必仍旧会选择牺牲她。

    原来只有家国强大,才能庇护疆土上的女子和孩童。

    这一刻,裴道珠突然更支持萧衡北伐的决定,并且,她还想竭尽所能,义无反顾地帮他。

    ……

    城郊,乱葬岗。

    细雨霖霖,漫山遍野簌簌作响。

    黢黑的山脉中,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声,更显此地阴森。

    有马车驶来,在乱葬岗前缓缓停下。

    车前挂着明灯两盏,隐约映照出一小方天地。

    侍女撑伞,小心翼翼的把自家主子扶出马车。

    女人的面容笼罩在伞下阴影里,只能看见她华贵曳地的裙裾。

    昂贵的蜀锦绣鞋,就那么踩在肮脏的淤泥里,淤泥弄脏了蜀锦也弄脏了鞋边缀着的珍珠,只是女人毫不心疼。

    她的目光落在白东珠身上,吩咐道:“去看看。”

    她身后走出一位身穿道袍的郎君。

    郎君手持麈尾,身姿飘逸。

    他走到白东珠身边单膝蹲下,仔细检查了她的双眼和脉搏,笑道:“尚存着一口气。也是幸运遇见了我,若是其他人,可救不回来。”

    说完,他从怀袖里取出一枚丹药,塞进了白东珠的嘴里。

    纸伞下的华服妇人,轻笑两声:“那孩子到底年轻,做事没有经验,也不仔细检查对方有没有死透,就给扔到了乱葬岗。”

    话里话外,竟像是存着一丝宠溺。

    道袍郎君站起身,示意手底下的两个道童把白东珠抬进马车。

    满山落雨。

    他的脸在明灯和阴影里反复交错,依稀可见该是个俊美的郎君,周身气度更是难得的飘逸干净,只是岁数偏大,约有三四十岁了。

    他用麈尾扫去道袍上沾到的雨珠,口吻很是漫不经心:“这一次,该轮到谢家了。”

    华服妇人眺望北方群山,姿态虽然优雅温柔,嗓音却变得极端冷漠:“所有世家,皆都有罪。”

    道袍郎君微笑:“而你我,是审判之人。”

    ……

    次日。

    落了一整夜的雨,金梁园草木清新。

    正月将过,不少树木萌生新叶,积着清晨的细小露珠,十分可爱。

    裴道珠对镜梳妆时,萧衡突然进来了。

    他盯着镜子:“昨夜,你见过白东珠了?”

    伺候在侧的枕星,不禁眉心一跳。

    郡公……

    难道是要为红颜知己,来向自家女郎讨个公道?

    裴道珠并不慌张。

    凭萧衡的势力,查到她见过白东珠是迟早的事。

    她从妆奁里挑了一对珍珠耳铛戴上:“不仅见过,还弄死了她。尸体丢去了乱葬岗,大约被乌鸦和野狼啃食殆尽了吧。怎么,郡公心疼?也是,白夫人生得艳丽,哭起来可是我见犹怜呐。”

    她说完,转向萧衡,弯起的丹凤眼藏着亮晶晶的笑。

    萧衡:“乱葬岗没有她的尸体,你确定她死透了?”

    裴道珠的笑容立刻淡了。

    枕星却睁大了眼睛。

    这俩人,大清早讨论死没死人也就罢了,怎么听郡公的口气,仿佛恨不能亲自替自家女郎补刀?

    说好的红颜知己呢?

    萧衡瞧见妆镜台上的眉黛,忽然走近:“我的人会继续搜查白东珠的下落。再有下次,记得亲自割下敌人的头颅,才能保险。”

    裴道珠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

    ,

    晚安安

第140章 最瞧不起拿女子和亲这种事

    裴道珠直视萧衡的眼,保持微笑:“郡公的教诲,妾身记下了。郡公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只是画眉一事,还是不劳郡公亲自动手。”

    萧衡挑眉。

    嫌弃……

    这小骗子,赤果果地嫌弃他。

    裴道珠把眉黛藏进妆奁深处。

    她可没忘记这个狗男人从前的“杰作”,毁她妆容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她才不要再毁一次。

    两人一道去安鹤堂,给老夫人请安。

    正是开春,穿过园林,许多花木都已萌芽,横生的花枝积满露珠,经裴初初拂开,露水簌簌落地。

    已有大雁忙于回归故乡,它们沿着南方的河流,穿过金梁园的上空,一路掠向遥远的北方,初春的一切都如此欣欣向荣。

    裴道珠望了一眼北去的大雁,突然问道:“若有朝一日,南北发生战争,南朝不敌北国,须得和亲才能为朝廷争取招兵买马的时间,而朝廷又打算送我去和亲,你会答应吗?”

    萧衡嗤笑:“裴道珠,你是不是以为你天下第一美,人家非你不可?都是我的人了,还想着去和亲呢?”

    裴道珠咬牙,这个狗男人,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她恶声恶气:“我就是天下第一美!”

    萧衡挑眉:“成吧,裴道珠天下第一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也不嫌害臊。”

    裴道珠冷笑:“那日闺房,是谁要死要活解我裙衫?我既不美,你猴急什么?你也不嫌害臊。”

    萧衡挂不住脸:“谁猴急了?”

    两人互怼一通,裴道珠又回归正题,拽了拽萧衡的袖角:“说呀,到底会不会送我去和亲?”

    萧衡收敛了多余的神情。

    他认真地牵起裴道珠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替少女拂去高髻上的露珠,正色:“我生平,最瞧不起拿女子和亲这种事。莫说是你,便是换了其他姑娘,我也是绝不赞成的。除非家国穷途末路,除非生灵涂炭,否则,绝不妥协。”

    裴道珠怔住。

    郎君神色深沉,并非撒谎。

    所以,前世的南国究竟沦落到怎样糟糕的地步,才迫使这骄傲的郎君低下头颅,亲自送她去北方和亲?

    白东珠的话真真假假。

    而她只记得确实是萧衡踏破北国都城,亲自带她回建康的。

    后来……

    萧衡有没有把她养做外室她不清楚,但,他一定庇护了她。

    是为了赎罪吗?

    赎送她和亲之罪……

    那个时候,一身戎甲,背着她翻山越岭穿过风雪的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她在北国的十年,受尽煎熬和委屈。

    他回到南国的那十年,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裴道珠闭了闭眼,不愿再想那些痛苦的事。

    她轻声:“这辈子,即便穷途末路,你也不可以送我去和亲。”

    萧衡微怔。

    他望向少女。

    少女穿过花树,侧颜白皙通透,淡粉的唇比开春时的花苞色泽更美。

    她像是知道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

    春天的时候,谢南锦和陆玑的婚事定了下来,就在五月初。

    裴道珠拿到请柬时,颇有些吃惊:“我以为他们起码要到秋天才会成亲,这也太快了些。”

    谢麟坐在对面,拿起食案上招待的茶果,随意丢进嘴里:“我阿姊年纪比你还大,眼光还高,这些年在外游学,也没能带个郎君回家。陆家哥哥肯娶她,我阿娘已经感动得阿弥陀佛烧香拜佛了!”

    裴道珠被他逗笑:“给你阿姊听见,当心她骂你。”

    谢麟笑了笑,随即认真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可我阿姊这段时间却总是心神不宁。她在建康也没个朋友,因此托我来找你,请你去府上陪陪她。裴姐姐,你就答应了呗?”

    裴初初听说过,有不少人成亲前都会感到焦虑。

    没想到潇洒如谢南锦,也会感到不安。

    她喜欢陆玑也喜欢谢南锦,因此爽快地答应了。

    黄昏时,萧衡从军营回来用膳。

    听裴道珠提起去谢府小住,他不乐意:“谢家家族里又不是没有其他同龄女孩儿,何必叫你一个外人去作陪?”

    “什么叫外人?”裴道珠更加不乐意,“他俩的婚事还是我撮合的呢,我怎么就成外人了?”

    萧衡霸道:“反正就是不许。”

    裴道珠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如今根本不怕萧衡。

    她冷笑:“许不许的,也不是你说了算。我明儿就去跟母亲请安,母亲疼我,定然会答应我去谢府小住。”

    萧衡一时无言。

    这小骗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段,但凡有些事不顺她心意,她就要去安鹤堂告状,偏偏母亲宠她,总说她可怜,叫他让着她些。

    然而这小骗子吃香喝辣,每日闲暇时分不是数钱就是研究宝屏斋的账,他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可怜。

    他只得退步:“若是非要去,就让问柳跟着,也能保护你。”

    裴道珠一针见血:“问柳是你的心腹,保护是假,监视才是真吧?你是不是怕我跟谢麟发生点什么?”

    萧衡沉默。

    安静片刻,裴道珠突然道:“你在吃醋?”

    ,

第141章 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得为家国天下让路

    萧衡默了半瞬,突然大笑起来:“吃醋?”

    他叹息般揉了揉裴道珠的脑瓜子:“可是每日数钱数糊涂了?我萧玄策会为你裴阿难吃醋?别痴心妄想了,有这异想天开的闲工夫,不如多吃两口饭。”

    他说完,专注地用起晚膳。

    裴道珠捏着筷箸。

    她咬牙,恶狠狠瞪他一眼,才发泄般狠狠戳向盘子里的肉丸。

    她把肉丸当做萧衡,使劲儿咬碎了才吞下。

    用过晚膳,裴道珠去梳洗了。

    萧衡独自坐在屋檐下。

    夕光温柔,初夏的蝉鸣隐隐从园林深处传来,一丛牡丹开得热闹。

    他把玩着裴道珠的那根红发绳。

    许是过于无聊,他把红发绳绑在一侧发辫上,结成了红璎珞。

    该如何形容对裴道珠的感情呢?

    错杂繁复的过往记忆和当前的画面内容相互交融,制造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那个小骗子是水中月镜中花,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而他得把她紧紧抓在手里,才能避免失去她的厄运。

    这种紧张感……

    是喜欢吗?

    还是……

    所谓的爱?

    萧衡不知。

    他往后仰倒,躺在竹木走廊里。

    宽大的袍袖铺满地板,经夏风一吹,便随着郎君的青丝摇曳翻飞。

    他乌发白衣,凤眼薄唇,发间编织着一截红绳,躺在那里时宛如丹青水墨绘成的一幅画卷,飘逸风流至极。

    长风卷起牡丹花瓣,檐角的青铜风铃叮铃作响。

    他抬手,轻轻遮住双眼。

    无论如何,他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训练军队准备北伐。

    如父亲所言——

    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得为家国天下让路。

    ……

    次日。

    萧衡去军营练兵,裴道珠直接收拾行李去了谢府。

    还有十几天就是谢南锦成亲的日子,整座谢府喜气洋洋,侍女们买来红绸红灯笼等物,积极地装饰起府邸。

    谢麟领着裴道珠去后院。

    每个大院子里,都堆满了陆家送来的聘礼,且都是贵重之物,可见陆家极其重视谢南锦这个儿媳妇。

    裴道珠安静地看着,眼底悄然浮现出些许羡慕。

    这才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不像她……

    她坐小轿从侧门进的金梁园,她连聘礼长什么样都没见到。

    萧衡给她家的东西,她连摸都没摸到,就被父亲拿去还赌债了。

    偏偏萧衡还觉得他对她很好。

    他如同豢养金丝雀般把她养在金梁园,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却从不知,她更想要的,是敬重,是平等。

    他是骄傲的萧家九郎,可她裴道珠,也是满身的傲骨呀!

    谢麟敏感地注意到少女低落的情绪。

    他折了一枝牡丹送给她,故意扯开话题:“不知为何,今年我家的牡丹花长势特别好,这一朵送给裴姐姐。旁人压不住牡丹的艳,因此戴不得牡丹,可裴姐姐却能压住。人比花娇,形容姐姐最贴切不过。”

    裴道珠把玩着牡丹。

    她望了眼四周,穿过各大游廊照壁,果然所有院子里的牡丹都葳蕤鲜妍,挤挤簇簇娇艳欲滴,仿佛是在跟盛夏的烈阳攀比美貌。

    她笑了笑:“多谢。”

    两人来到谢南锦的闺房。

    虽是初夏,可闺房中已经用上冰鉴。

    穿过珠帘,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对裴道珠而言,这个时节用冰鉴属实过早,因此她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泛寒的双臂。

    谢麟低声解释:“我阿姊这段时间生了奇怪的病,总是没精打采,可大夫们都说看不出缘由。也不知怎的,她还变得特别怕热,所以府里提前叫人备上了冰鉴。”

    踏进屏风后,裴道珠瞧见谢南锦坐在书案前。

    她的长发披散在青竹地板上,穿一袭宽松的绯色斜襟袍裙,昔日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此刻显得十分苍白,宛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见裴道珠进来,她笑道:“阿难来了。”

    她连声音都虚弱很多。

    谢麟退了下去,给两人留下说私房话的空间。

    裴道珠坐到谢南锦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谢家姐姐可是生了什么病,瞧着恹恹的,脸色也难看。”

    谢南锦垂下眼帘。

    她在建康城没有闺中密友,唯一可以倾诉的,就只剩裴道珠。

    别家女郎都不怎么喜欢裴道珠,可她却觉着亲切。

    她靠在裴道珠的肩头,疲倦地揉了揉额角:“这段时日,总梦见一位绯衣女子,从牡丹园林的深处走来,一步步走进我的梦里,哭着向我诉说冤死的委屈……虽然我平日里瞧着潇洒不羁,但遇到这种事终究是害怕的,我怕到不敢睡觉,因此憔悴许多。”

    裴道珠的心底“咯噔”一下。

    她不怎么信鬼神。

    可是就连谢家请来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倒是不容她不往鬼神方面想。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可是碰上了什么脏东西?要不,要不请神婆或者巫女来瞧瞧?对了,咱们国师不是精通道法嘛,或者请他看看?”

    南朝设有国师之位。

    当今国师是道士出身,虽身居国师之位,平日里倒也不参与朝堂政事,只是每日替朝廷算算天气阴晴,或者来年是否风调雨顺。

    闲暇之余,会和各大官员谈论道法,因此在世家之中人缘颇好。

    谢南锦仍旧脸色苍白。

    她闭上眼。

    纤长的睫毛投影在白皙的面颊上,愈发衬得少女清瘦单薄。

    她的声音轻轻颤抖:“我知道那绯衣女子是谁……”

    裴道珠更加不解:“是谁呀?”

    谢南锦沉默片刻,低声:“建安公主。”

    裴道珠蹙眉。

    谢家姐姐莫非是生病糊涂了,当朝天子膝下就三个女儿,她都认识,哪来的什么建安公主?

    ,

    晚安安鸭

第142章 用你的命,换江南十年太平

    裴道珠安慰:“许是快要成亲,谢姐姐心中焦虑,才会在睡梦里生出许多想法。陆家是大善之家,谢姐姐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大善之家……”

    谢南锦突然轻笑。

    她抬起眼帘,认真地凝视裴道珠:“各大世家盘踞朝堂瓜分势力,连皇权都沦为二等。同样罔顾君权,怎么就分出善恶了?你我皆是世家子弟,锦衣玉食纵情声乐,一餐饭甚至可抵寻常百姓一年开销。你我享受着搜刮来的富贵,却又怨怪朝廷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你我又是善是恶?”

    锋利的言辞,令裴道珠哑口无言。

    谢南锦收回视线,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她低声:“建康不是你看见的建康,世家也不是你眼中黑白分明的世家……阿难,也许我们所有人,都欠了建安公主一份人情。”

    裴道珠提醒:“谢姐姐,世上根本就没有建安公主这个人。”

    初夏的风透窗而来。

    谢南锦绯色的裙袍翩然翻飞,她注视着角落的那盆牡丹,像是在注视着一个人。

    她呢喃低语:“府上花园深处,有一座小小的祠堂,供奉的正是建安公主。我幼时,曾亲眼目睹母亲祭拜她……当时年幼懵懂,这些天午夜梦回时,忽然记起那年夏日午后,母亲在祠堂里说的话。‘对不起,我们用你的命,换了江南十年太平,对不起’……”

    许是累极困极。

    不明不白地说完这些话,谢南锦就无力地昏倒在地。

    裴道珠连忙唤来侍女,把谢南锦抱回床榻。

    几名女大夫鱼贯而入,急切地为谢南锦看诊。

    裴道珠踏出闺房,独自站在屋檐下。

    满目都是牡丹。

    姹紫嫣红热闹葳蕤,像是女孩儿们最灿烂的笑脸。

    扑面而来的风带着闷热。

    明明入夏了,可裴道珠却莫名察觉到一丝寒意。

    ……

    谢家并没有因为裴道珠是妾,就怠慢了她。

    谢夫人喜爱她,特意把她请到正厅用晚膳:“锦儿这些天总打不起精神,你来陪她,当真是再好不过。”

    裴道珠笑道:“谢姐姐不仅生得好看,这些年还游学在外见多识广,和别家女郎全然不同。和她待在一起令我受益匪浅,是我占便宜了。”

    她说话很讨长辈喜欢。

    谢夫人笑眯眯的,席间气氛十分轻快。

    等用过晚膳,侍女过来禀报,说谢南锦虽然还在晕厥之中,但身体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裴道珠在侍女捧来的铜盆里净手,似是无意提起:“谢姐姐病糊涂了,总说建安公主怎么怎么样。我告诉她宫中没有建安公主这个人,她还跟我争。又说花园里藏着一座祠堂,供奉的正是建安公主。”

    她说完,拿丝帕擦了擦双手,不经意望向谢家人。

    谢大人不在。

    谢夫人在吃茶,眼睫低垂,看不出眸中情绪。

    谢麟则专注地斟茶,又殷勤地把茶盏送到她手边:“裴姐姐喝杯茶,能解腻的。”

    厅堂寂静了片刻。

    谢夫人抬起头,笑道:“锦儿那孩子,从小就喜欢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她性子特立独行,在建康没有同龄朋友,许是病久了闺中孤单,因此幻想出所谓的建安公主。”

    裴道珠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陪着她。”

    从厅堂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谢麟亲自送裴道珠去谢南锦的住处,担忧道:“也不知我阿姊到底怎么了,怪叫人担心的。什么建安公主,裴姐姐,你说我阿姊是不是得了臆想症?”

    前方就是谢府花园。

    成亲在即,花园里也挂上了一盏盏红灯笼,笼光在草木上投落光影,白日里千娇百媚的牡丹明明暗暗,像是凄迷的鬼精花魅,偶有萤虫飞过草间,更显如梦似幻。

    裴道珠忽然驻足。

    她盯着那些牡丹,低声:“我倒觉得,谢姐姐说的都是真话。世上有建安公主,你家花园深处,也藏着一座祠堂。”

    谢麟哈哈大笑:“裴姐姐,你是被我阿姊传染了吗?!怎么也变得神神叨叨?我自幼在这座府里长大,爬树下水的哪里没去过,若真有祠堂,我会不知道?!”

    裴道珠望向他:“席间我试探你阿娘,你没听出来吗?我只说了一个建安公主,你阿娘就默认为建安公主和你阿姊同龄。这代表,你阿娘知道建安公主的存在。”

    不止如此。

    她提起建安公主之后,尽管谢夫人的表情极力保持不变,可握着杯盏的手指却悄悄收紧泛红。

    就连她的对话,也很不自然地延迟了片刻。

    这些证据都说明,谢夫人在绞尽脑汁地想借口。

    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谢夫人为什么要隐瞒建安公主的存在,仿佛对方是一个绝不能提及的禁忌。

    是不是其他世家的长辈……

    也都知道这位公主?

    谢麟的笑容僵在脸上。

    “操!”

    他骂了一句,紧张地环顾四周:“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着我家林园都变得阴森森的?”

    他知道的,他的裴姐姐一向很擅长抓细节。

    既然她摆出了她抓到的证据,那他就信。

    裴道珠伸手折下一枝牡丹。

    恰是一枝雪白的玉楼点翠,花瓣层层叠叠,只是入夜之后,花瓣边缘显得枯萎泛黄,不复白日里明艳动人。

    她把玩着,雪白的花瓣和脑海中的白山茶逐渐重合。

    少女的面色,不禁微微泛白。

    她提醒:“你还记得崔凌人和薛小满吗?还有郑翡。”

    南朝十大世家,死了三家的嫡女。

    甚至就连她,也险些在那座荒野花神殿被杀。

    而每个姑娘死后,身边都摆着一枝白山茶。

    如今,谢南锦也濒临出事……

    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谢南锦还牵扯出了那位建安公主。

    谢麟神情凝重,甚至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连环杀人案的幕后凶手,现在盯上了我阿姊?我阿姊……也会遇害吗?”

    裴道珠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去找找那座祠堂吧?我总觉得建安公主是一个重要线索。”

    事关姐姐的性命,谢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两人往花园深处去了。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逐渐远去。

    ,

    晚安安

第143章 我与郡公说个秘密

    越往园林深处走,四周的红纱灯笼越是稀少,只能靠月光引路。

    夜风清寂,花影婆娑。

    走了整整半个时辰,谢麟提醒:“裴姐姐,萧府富贵,我家也不惶多让。仅仅是府中园林,就占山占水面积颇广。咱们这样找,得找到什么时候?”

    裴道珠驻足。

    她沉吟般咬了咬下唇。

    面积再大,也有尽头。

    而谢麟说他自幼就去过府邸的每个角落,却从没见过小祠堂,但那座小祠堂又确实地存在着,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过了片刻,她突然道:“我最近在读兵书,书上描述,行军打仗时军队会组成千变万化的阵法。你家园林里牡丹丛生,会不会有人以花丛为阵法,阻隔了去祠堂的路?”

    谢麟眼前一亮:“这个解释说得通!走,咱们去问花匠索要园林舆图,仔细观察,说不定能发现其中诀窍。正好我这半年都有好好学习兵法谋略,若真有阵法,兴许我能解开!”

    两人说干就干。

    他们很快弄来舆图,凑到灯盏底下仔细观察。

    所有的牡丹花丛都在舆图上标注了出来,裴道珠拿来毛笔把它们连起来,竟当真叫谢麟发现了其中奥秘。

    谢麟捧起舆图,吃惊:“我在书上读到过,昔年三国厮杀,曾有高人在江边摆石头阵,困住了吴国军队。那阵法名唤八卦阵,我侥幸看过阵法图,与这舆图上的牡丹花丛大致相似。若要解开……”

    谢麟拿过毛笔,根据记忆,认真地在舆图上勾连路径。

    过了片刻,他放下毛笔,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裴姐姐,我知道那座祠堂在何处了,咱们走!”

    两人毫不迟疑地踏出花匠居住的厢房,兴冲冲地直奔祠堂而去。

    厢房旁,种着一株石榴树。

    一道黑影扶着树,目送他们远去,似是忧愁般轻叹。

    ……

    另一边。

    就在黑影跟踪裴道珠和谢麟时,身穿绯色裙袍的女郎,系一件玄色斗篷,独自提一盏孤灯踏进了园林。

    是谢南锦。

    她面色苍白步态虚浮,眼睛里却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比任何人都确定,那座祠堂和建安公主的存在。

    可是很明显,阿娘不愿意其他人发现这个秘密。

    她并非循规蹈矩的姑娘,她实在好奇,因此决定亲自寻找证据。

    按照幼时的记忆,那座祠堂整洁干净,阿娘大约经常前去祭拜。

    可香烛纸钱并不是寻常之物,阿娘不可能每个月都打发管事出府购买,那样太过惹人注目,所以阿娘肯定是把那些东西囤积在了某个地方。

    阿娘的住处仆婢众多,藏不住东西。

    唯一可能的,是花园深处的那座抱厦。

    阿娘常常在那里赏景,再加上位置偏僻,鲜少有其他人出入,所以是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谢南锦终于看见了那座抱厦。

    她推开槅扇。

    屋里黢黑,她放下灯笼,用火折子点燃屋中灯盏。

    等亮堂起来之后,她绕到屏风后仔细翻找,很快就在木柜深处找到了花篮香烛纸钱等物。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这些东西,往抱厦外面走。

    她急于当面向阿娘问个清楚,建安公主究竟是谁,又是如何冤死的,阿娘又为何要为她设下祠堂时时祭拜——

    “嘶!”

    少女太过聚精会神,转过游廊时,冷不丁撞上一堵人墙。

    她抬起头,诧异地眯了眯眼:“萧郡公?”

    她打量萧衡浑身上下,不禁嗤笑:“萧郡公这身夜行衣倒是别致,怎么,我谢府大门可是上了锁,堂堂郡公正门走不得,竟半夜三更翻墙而入?”

    来者正是萧衡。

    他本来在军营练兵,得知裴道珠住进了谢府,想到她和谢麟共处一个屋檐下,不禁坐立难安。

    实在不放心,因此半夜偷偷摸了过来。

    谁知,却在半路撞上谢南锦。

    好在他脸皮厚定力足,并不觉得尴尬。

    他面色淡淡,打量了一眼谢南锦的玄色斗篷,同样嗤笑:“堂堂谢家嫡女,在自家府里不也是偷偷摸摸?半夜三更带着香烛纸钱,是要做甚?”

    谢南锦别过脸,不想与他对视。

    挽着花篮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攥紧。

    建安公主牵连到的,不仅仅是谢家,还有所有世家。

    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弄清楚其中原委吗?

    萧衡一心北伐,想要收复故土,是她最欣赏的郎君。

    或者,她可以和萧衡联手。

    思及此,谢南锦正色:“郡公是值得信任之人吗?”

    萧衡挑眉。

    面前少女眉目凝重,像是要向他求助什么重要的事。

    她是至交好友的未婚妻,萧衡对她总是多几分耐心的。

    他讥笑:“对你而言,陆玑有多值得信任,我就有多值得信任。”

    谢南锦压低声音:“那我与郡公说个秘密。”

    萧衡便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愿闻其详。”

    ……

    园林深处。

    汉白玉石铺成的狭窄路径,虽然年久失修,却也还算干净,可见有人打扫过。

    谢麟捧着舆图,吃惊地环顾四周:“我竟从未来过这里!”

    裴道珠提着灯笼,目光落在路径尽头:“你瞧。”

    谢麟望去。

    路径尽头,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祠堂。

    祠堂四周种满了雪白的牡丹,屋檐下挂着两盏青纱灯,经风吹动,摇曳出黯淡光影,长夜里看着颇有些瘆人。

    谢麟毫不犹豫地抬步上前:“进去看看。”

    裴道珠跟上。

    谢麟推开祠堂的门。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摆设,一股馥郁的迷香扑面而来。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双双晕倒在了祠堂外。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祠堂里面走出。

    他打量地上的两个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幸好你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跟踪谢麟和裴道珠的谢夫人,缓步而出。

    她轻叹:“夫君,纸终究包不住火,纵然咱们瞒得了一时,却也瞒不了一世……更何况,即便你我能守住秘密,可其他世家却未必能守住。当年的事,终究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谢大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过了片刻,他吩咐心腹:“先把孩子们送回房里。”

    ,

    来晚了来晚了

第144章 所有世家羞于启齿的往事

    谢府后院。

    裴道珠醒来,一手撑着床榻坐起身,一手揉了揉浑浑噩噩的脑袋。

    她望向四周,帐帘高卷灯火明光,这是一座摆设精致的闺房。

    谢夫人坐在榻边,关切道:“阿难可算醒了,你和阿麟昏倒在牡丹园里,恰巧被花匠发现,这才给送了回来。可是遭贼人偷袭的缘故?”

    面前的贵妇人神情温柔,像是一位可以信任的长辈。

    只是……

    裴道珠已经不信她了。

    她记得她和谢麟分明找到了那座祠堂,只是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馥郁酣甜的迷香,这才双双人事不省。

    她清楚,有人在阻止她和谢麟调查建安公主。

    而那个人……

    恐怕正是谢夫人。

    她知道即便追问也问不出什么,因此笑道:“乱花迷人眼,许是花香醉人,因此才晕了过去,让您担心了。世子爷是否安好?”

    “那小子皮糙肉厚,好着呢,就在隔壁坐着。”谢夫人亲自为她掖了掖被角,“我让侍女煮了些安神的汤药,你待会儿喝了,好好休息。”

    裴道珠谢过她,目送她踏出闺房。

    谢夫人走到屏风前,忽然轻声:“阿难聪慧,该明白朝廷和世家之中藏着许多机密……知道的越少,方能活得越久。”

    这是一种警告。

    裴道珠不动声色:“多谢您提醒。”

    谢夫人走后不久,谢麟做贼似的摸了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谢麟道:“我比你先醒,刚去找了花匠,管事说他告老还乡了。真可笑,哪有半夜三更告老还乡的?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对了,那张牡丹舆图也跟着消失不见,我估计园林里的阵法,也会被重新布置。咱们再想找到祠堂,会困难许多。裴姐姐,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裴道珠垂眸沉吟。

    既然谢夫人知道建安公主,那么她的阿娘,是否也有可能知道?

    十多年前,她家族也算鼎盛,若是朝廷机密,也当是知晓的。

    思及此,她安慰道:“无妨,改日我回家问问我阿娘,也许能知道些线索。”

    这么安慰着,她自己却并不抱什么希望。

    建安公主的存在,被所有世家隐瞒了下来。

    所以她不觉得她阿娘会告诉她真相。

    真相如何,终究还得亲自去查。

    就在裴道珠和谢麟商量对策时。

    牡丹园深处,两道人影出现在那座祠堂前。

    萧衡推开屋门。

    迷香已经散了,祠堂里弥漫着供奉所用的冷佛香。

    他踏进门槛。

    香案上只供着一座牌位,镌刻着“建安公主”四个隶书小字。

    谢南锦跟进来,环顾四周,瞧见香案前还有未烧尽的纸钱。

    她神色凝重:“就是这里。”

    她不过简单描述了一遍幼时的经历,萧衡就判断出她家园林里设有奇门阵法,又根据日月星辰和花丛走势,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通往这里的路。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萧家九郎……

    萧衡细细打量香案和那座牌位。

    半晌,他突然伸手拿起牌位。

    祠堂里明灯数盏。

    他借着莹黄灯盏,检查过牌位木漆的斑驳褪色程度,判断道:“应是十几年前设的牌位。”

    “这么说,建安公主死在十几年前?”谢南锦想起梦境中向她哭诉委屈的绯衣少女,下意识道,“若她还活着,该与我们同龄。也就是说,她死时,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萧衡眸色深沉。

    同龄的世家少女……

    相继遇害的崔凌人、薛小满、郑翡,险些被花神教献祭的裴家小骗子,以及莫名其妙重病缠身的谢南锦,她们也都是同龄的世家姑娘。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根线,牵住了所有女孩儿。

    而这根线的尽头,正指向这座隐蔽的小祠堂。

    看似繁华宁静的建康城,似乎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又或者……

    是藏着被所有世家长辈羞于启齿的往事。

    萧衡正色:“我会亲自调查有关建安公主的一切。”

    谢南锦颔首:“若是需要帮助,尽管直说。”

    她到底身体虚弱,跟着萧衡折腾了这么久,面色早已苍白如纸,双手死死扶着香案,才没有脱力地跌倒在地。

    “我不需要帮助,倒是谢姑娘你……”

    萧衡转向谢南锦,突然握住她的手。

    谢南锦的瞳孔骤然缩小:“萧郡公——”

    不过短短片刻,萧衡已经松开手。

    他散漫道:“这些年游学四方,倒也懂些医术。刚刚搭过你的脉,谢姑娘,你中毒了。”

    谢南锦又是一怔。

    她不肯信:“我的衣食住行都有心腹侍女照顾,就连膳食也有人提前试毒,怎么可能中毒?”

    萧衡冷笑:“乃是蜀国蛇毒。我去年在蜀国行军打仗时,帐下副将亲身经历过。身中此毒,起初会夜不能寐噩梦缠身,接着便会日渐憔悴,直到力竭而亡。谢姑娘,你身边,怕是有不干不净的人。”

    他这么说着,心底已经浮现出一个人。

    他还奇怪那个女人从乱葬岗死里逃生后去了何处,原来是藏身谢府。

    然而凭她的本事,根本进不了谢家大门。

    她背后,怕是藏着和花神教有关的人物。

    谢南锦咬了咬下唇。

    事已至此,她只能相信萧衡。

    沉吟片刻,她抬起眼帘:“你要我怎么配合?”

    ……

    次日。

    正值初夏的午后,原本万里晴空的天,忽然之间乌云蔽日。

    园林里起了风,随着闪电掠过云层,雷声轰隆,顷刻之间大雨倾盆。

    闺房。

    裴道珠陪着谢南锦坐在西窗下,一边看雨一边对弈。

    棋桌上黑白纵横,险象环生。

    裴道珠捻起一枚棋子,由衷称赞:“原来谢姐姐的棋艺也相当精妙,这种大开大合的棋风,我很是喜欢。”

    谢南锦微笑。

    她身染重病,瞧着依旧是苍白消瘦的。

    她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忽然抬眸望向侍立在角落的婢女:“不止我,我的婢女棋艺也相当不错。珍儿,不如你也来走两步棋?”

    名唤珍儿的婢女,面容隐在帐幔阴影里。

    她正死死盯着裴道珠,眼神深处藏满恶毒。

    猝不及防听见谢南锦的话,她回过神,连忙收敛了那份恶毒神情,温顺笑道:“奴婢不敢班门弄斧……奴婢去给您和裴姑娘端些茶点来。”

    ,

    晚安安

第145章 只愿萧衡的长明灯是为她而点

    谢南锦目送珍儿匆匆跑出闺房。

    细白的指尖反复摩挲着一颗冷玉棋子,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眼底多了些深意。

    从昨夜到现在,她一一试探了近身伺候的婢女们。

    唯一露出破绽的,是珍儿。

    她身边的侍女都喜爱琴棋书画,尤其是珍儿,十分痴迷对弈,不仅喜欢围观别人对弈,自己也爱与人手谈。

    可是今天的珍儿……

    不仅在她和裴道珠对弈时站得远远的,就连她喊她过来下棋,她也扭扭捏捏百般不肯……

    “谢姐姐?”

    裴道珠见谢南锦久久不动,不禁出声提醒。

    谢南锦回过神,笑着落了一子:“是我不好,只顾着发呆去了。”

    裴道珠抿了下唇。

    她生性细腻敏感,敏锐地观察到面前女郎虽然依旧憔悴,可是眼里的神情,似乎变得和昨日不太一样。

    就像是濒临枯萎的牡丹,重新活了过来。

    她按捺住好奇,继续下棋。

    心里却忍不住道,谢家人里除了谢麟,当真是个个透着古怪……

    另一边。

    珍儿独自回房,锁上屋门后,冲到了铜镜前。

    她盯着镜子里那张清秀的脸,神情逐渐狰狞扭曲。

    她狠狠朝镜子扇了一巴掌,可是疼的却只是自己的手。

    “裴道珠,谢南锦,你们这两个贱人!”

    她咬牙切齿,取出一罐药水涂抹到额角边缘,用指腹慢慢揉搓,很快搓下一张薄薄的面皮。

    她小心翼翼地把面皮泡到药水里保养。

    再抬起头时,铜镜里映出一张妩媚的脸。

    眼眸狭长魅惑,若是忽略眼底的恨意,那股子浑然天成的媚劲儿像极了蛊惑人心的花蛇。

    正是白东珠。

    白东珠转身坐到床榻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只简易缝制的人偶。

    人偶胸前贴有生辰八字,背面同样贴着布条,一个写着裴道珠的名字,一个写着谢南锦的名字。

    白东珠拿出三寸长的绣花针,狠狠扎在小人身上:“贱人!”

    “贱人!”

    “贱人!”

    “……”

    她一遍遍地咒骂,直到把人偶扎得千疮百孔,才终于泄气般丢下这些巫蛊玩意儿。

    她倒在床榻上,想起了数月前的事。

    那夜客栈,她被裴道珠推倒在地,后脑勺撞上矮案,明明还有抢救的机会,却被裴道珠残忍地丢去了乱葬岗。

    幸好一位道士救了她。

    只是那贼道士也不是善茬,他不肯白白救她,霸道地为她安排身份潜入谢府,命令她以婢女身份潜伏在谢南锦身边。

    她不知道那个贼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潜伏也就罢了,还要她半夜三更装神弄鬼,穿上绯衣扮演什么建安公主,狠狠吓唬谢南锦。

    她本不愿,可是从前谢南锦不许她亲近谢麟,令她心生怨怼,看见谢南锦日渐憔悴,她十分得意高兴,因此才甘愿一直藏身谢府。

    只是……

    每日以别人的身份活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再加上每每看见谢南锦就觉憎恶,因此她不惜偷偷忤逆贼道士的命令,擅自用上蜀国蛇毒,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谢南锦。

    而一切都如她所料,谢南锦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想起谢南锦苍白憔悴的面容,白东珠忍不住大笑出声。

    她坐起身,捡起那两只残破的人偶,表情夸张,呢喃低语:“等我解决掉谢南锦,裴道珠,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纵然是萧衡,也救不了你。我白东珠得不到的男人,其他女人也休想得到!”

    身居高位,却一辈子未曾娶妻生子……

    年年供奉江南四百八十四座长明灯……

    这样的感情,她羡慕至极。

    这一世,她只愿萧衡的长明灯是为她而点。

    女人的神态几近癫狂。

    她大笑着丢出人偶,滚进床榻内侧,抱着棉被缠绵摩挲。

    “谢世子……”

    “萧郎……”

    她深情地唤着,眼底尽是痴迷。

    ……

    大婚前夕。

    谢南锦的身体似乎更加虚弱,这两日竟是躺在榻上不动弹了。

    黄昏时分,裴道珠担忧地退出闺房,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扉。

    她放眼望去,侍女们正为明日大婚做最后的准备,各自忙的脚不沾地,满院的牡丹也开得极好,像是在庆祝自家女郎即将出嫁。

    可裴道珠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敏感的不似常人,总觉冥冥之中,天地间像是张开了一张危险的天罗地网,令她压抑得几近窒息。

    少女紧了紧双手,终是无言地回了自己的居处。

    她走后不久,天色暗了下来。

    一袭黑色夜行衣的郎君,悄无声息地潜入谢南锦的闺房。

    原本卧病在床身体虚弱的少女,安然无恙地翻坐起身,讥笑着望向萧衡:“翻墙入院这种事,郡公倒是熟练。”

    萧衡利落地拂袖落座:“怎么,陆子机没翻过你的墙?”

    提起陆玑,谢南锦锋利的神情柔和许多。

    明日,她就要嫁给他了……

    她垂眸,温柔地轻抚他送的那架凤首箜篌:“陆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自然干不出翻墙入院的事。他向来恪守礼仪,郡公日后可莫要带坏了他,我不想他学你。”

    “这种话,你嫁去陆家以后自己跟他说。”萧衡斟了一碗茶,“建安公主的事,我已有些线索。”

    谢南锦眼前一亮:“洗耳恭听。”

    就在萧衡和谢南锦细说建安公主时——

    “陆二哥哥!”

    游廊尽头的闺房里,裴道珠失声。

    意识到不妥,她连忙掩上门窗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日就要迎娶谢姐姐,你该待在自己府里才是,怎么学起那些翻墙入院的登徒子了?”

    房中的郎君穿着夜行衣,却是一身狼狈,可见潜入谢府时因为缺少经验,费了不少功夫。

    ,

    晚安安

第146章 今夜的招惹

    裴道珠把陆玑拉到屏风后,警惕地朝门窗方向望了一眼。

    她轻声:“婚前见面终是不妥,陆二哥哥深夜前来,是太过思念谢姐姐,还是有什么急事?”

    问完,才觉失言。

    陆二哥哥这辈子恪守礼节,怎会因为压抑不住思念,就干出半夜擅闯未婚妻府邸的事?

    定是有要紧事。

    陆玑从怀袖里取出巴掌大的青瓷小罐:“听说这些天锦儿身子不适,我寻思着莫不是因为入夏之后天气酷热的缘故。这是我花重金求来的避暑药,抹在额角清凉醒神……”

    裴道珠莞尔:“原是为此而来。”

    陆玑送了药罐,又磨磨唧唧地掏出一盒胭脂。

    屏风后的那盏莹黄灯火下,郎君耳尖泛红如血,羞得抬不起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胭脂放在裴道珠的掌心:“那夜上元节,我和锦儿进牡丹庙祈福,她夸庙里那些纸扎的牡丹颜色好看。这半年来,我搜罗了无数牡丹品种,才调出那种朱红色泽,制成了这盒胭脂……道珠妹妹,你,你一并帮我转交给锦儿。明日她出嫁,用这盒胭脂,定然会十分欢喜……”

    裴道珠握住胭脂。

    明明只是个小玩意儿,却觉重若千钧。

    只为少女一句无心之言,就花费数月时间调制胭脂……

    天底下,再没有比陆二哥哥更细致妥帖的郎君了。

    陆玑走后,裴道珠去给谢南锦送东西。

    提灯穿过游廊,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了萧衡的身影。

    那个铁疙瘩,看似风流多情,实则不知冷暖不懂人情,成日里只知道算计朝堂权势,私底下又毒舌又嚣张。

    便是为女子当窗画眉这种浪漫的事,他也做不好。

    更别提送药膏,送胭脂……

    裴道珠咬了一下唇瓣,转眸望见那些悬挂着的红绸和红灯笼,不禁又是黯然又是羡慕,心底深处,甚至涌出潮水般的委屈。

    世间哪个少女,没有祈盼过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嫁给良人呢?

    只是神明高高在上,听不见她的祈求……

    裴道珠脚步轻,绕过廊角时,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四目相对。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放大:“萧衡?”

    她诧异地打量萧衡的夜行衣:“你这是……”

    少女冰雪聪明,不等萧衡回过神,她不敢置信地指了指他的身后:“你是从谢姐姐房里出来的?!她可是陆二哥哥的未婚妻,你对她做了什——唔!”

    裴道珠被捂住嘴。

    萧衡把她拖到廊角隐蔽处,低声斥责:“胡说什么?”

    裴道珠不忿地掰开他的手:“你自己做错事,却怪起我来了?”

    见少女不依不饶,萧衡胡乱编个借口倒打一耙:“放心不下你,因此特意来找你。倒是你,裴道珠,你这脑子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只把人往坏处想?我是那种人吗?”

    裴道珠被他戳了两下脑门儿。

    她揉了揉额头,羞怒地瞪他:“我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萧衡轻嗤:“裴家的小骗子,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偏偏还胆大包天,红杏出墙这种事,未必做不出来。”

    裴道珠被他气笑了。

    她伸手勾住萧衡的腰带,霸道地把他抵在墙上:“我若要红杏出墙,凭我的心机手段,郡公也发现不了端倪……”

    她盯着萧衡,丹凤眼悄然流转,犹如狡黠月光。

    她忽然微笑:“郡公深夜抓奸,可是醋了?”

    醋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宛如龙之逆鳞,令萧衡浑身不舒服。

    他反过来把裴道珠抵在墙上,一手撑在她的面颊边,一手挑起她的下颌,冷笑:“我又不喜欢你,有什么可醋的?只是你如今的身份是我的娇妾,娇妾跟谢家世子爷睡了,我岂不是要沦为建康城的笑柄?哪怕为了我的脸面,也总得把你看严实些。”

    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裴道珠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萧衡俊美深邃的面庞。

    当初金梁园棋室,他们谁也不肯认输,于是把那局棋生生下成了三劫连环的平局。

    如今在这场感情的博弈里,他们同样不肯认输。

    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愿意率先低头。

    悬挂在游廊里的红灯笼轻轻摇曳,投落朦胧的绯色光影。

    许是今夜良辰美景,许是受别家女郎明媒正娶的刺激,裴道珠忽然踮起脚尖,暧昧地吻了下萧衡的喉结。

    少女的唇瓣轻软温凉。

    吻完,她抬起漂亮的丹凤眼直视他,瞳中妩媚,却尽是挑衅。

    萧衡浑身僵硬。

    裴家的小骗子……

    她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她怎么敢碰那里!

    浑身的血液倒冲向四肢百骸。

    胸腔里翻涌着邪恶的欲念,令他恨不能立刻驯服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女郎,叫她在帐中承欢哭泣,叫她再不敢随意挑衅。

    他按住裴道珠的脑袋,强自压抑着欲念,声音沙哑:“怎么敢碰那里?谁教你的?!”

    长风吹拂而过,一截没有绑牢的红绸从游廊横梁上垂落,轻柔地拂拭过裴道珠的面颊。

    她握住红绸。

    她凝视萧衡的双眼:“谢姐姐风光出嫁,我羡慕至极,自卑至极,也委屈至极。或许从前你厌恶我,可是萧衡,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这副被挑逗之后的模样,分明是喜欢我的,为何却要——”

    带着清冷佛香的食指,抵在了裴道珠的唇前。

    拦住了她所有的话。

    直到少女眼底的光芒黯然消失,萧衡才慢慢放下手。

    所有因她而起的情动和心跳,这一刻都慢慢随风消散。

    他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游廊。

    还不到时候啊。

    国仇家恨未报,还不到沉湎于儿女情长的时候。

    男儿征战四方,背后的妻儿只是累赘和弱点。

    而他如今,该是南朝最锋利的一把剑,他不能也不敢拥有弱点。

    黑色的身影融进黑夜里。

    裴道珠手中提着灯笼早已跌落在地。

    琉璃罩摔得粉碎,灯芯也已灭尽。

    她自嘲般笑了两声,眼尾却悄然泛红。

    萧衡他离开的那么决绝,仿佛今夜的主动招惹,不过是他闲暇之余一场无聊的游戏。

    “萧衡……”

    “你这个人,真叫人讨厌……”

    ,

第147章 不再喜欢

    哪个少女不怀春。

    可那些不为外人知的春闺秘事,那些深深浅浅如星芒一般的微小期冀,终究被心如铁石的郎君辜负磨灭,就像暮春时节散落满地的花。

    裴道珠闭了闭眼。

    许是被辜负惯了。

    这一次,她竟然并没有感到十分难过。

    那个人是很好,出身名门前程似锦,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一遍又一遍的失望所积累而成的结果,是不再喜欢……

    裴道珠深深呼吸。

    她等心情平静下来,才揣着药膏和胭脂去找谢南锦。

    谢南锦靠坐在榻上,面容依旧苍白,许是没料到她突然来访,眼底藏着些猝不及防,笑容也不大自然:“这么晚了,阿难有什么事吗?”

    裴道珠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能捕捉到对方的仓促。

    她取出那两件东西,仔细说了由来。

    谢南锦打开瓷盒。

    牡丹红的胭脂,卧在雪白的瓷盒里,洇出醉人的红,淡淡的雅香扑面而来,令人沉醉于江南春夏的温柔里。

    谢南锦用指尾挑起些胭脂,轻轻点在唇上。

    憔悴苍白的面容,似乎随着这一点胭脂悄然发生变化,又或许是她眼睛里恍如星辰的光,灯火下待嫁的女郎,美得让人惊叹。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

    都说新嫁娘最美,凤冠华贵,嫁衣华美,可今夜看来,那些新嫁娘或许不是美在胭脂上,而是美在神态里……

    谢南锦眉眼弯弯:“多谢阿难。”

    她吩咐侍女送裴道珠回房,目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才从枕头底下取出藏起来的宝剑。

    她抬袖抹了抹面颊,袖口上顿时沾染到一层白脂。

    萧郡公亲自命人为她送来解药,她早就恢复如常了,只是为了麻痹背后凶手,才一直通过化妆来让自己看起来苍白憔悴,以便遮掩自己已经康复的真相。

    她缓缓抽出一截宝剑。

    剑刃折射出锋利的光芒,映亮了少女的双眼。

    萧郡公派人调查史卷,查十多年前夭折的所有婴儿。

    符合祠堂牌位时间的,只有三位——

    “十六年前,皇族宗室夭折了三位女婴,两位是宗王家的郡主,其中一个是难产而死,另一个是父王造反遭到连诛。第三位是长公主的千金,乃是因病去世。只是她们都没有封号,因此不知‘建安公主’指的究竟是哪一位。”

    谢南锦抬眸,盯向角落里那株鲜红欲滴的牡丹。

    她不知道建安公主究竟跟她有什么关系,以致夜夜入梦向她哭诉委屈。

    而幕后凶手安排白东珠在她身边,也必定是冲着她来的。

    所以明日大婚,对方究竟为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她很期待。

    她冷笑着合上剑鞘,眉眼间尽是英气和锋芒。

    ……

    次日。

    天还没亮,谢府已经热闹起来。

    裴道珠喜欢这对新人,由衷地希望他们能够天长地久,因此跟前顾后的帮忙,把前来贺喜的女眷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引着几名女郎踏进闺房,眉眼弯起:“谢姐姐正在上妆,你们且陪陪她。食案上有瓜子花生,还有些花糕点心,大家随意。”

    她望向谢南锦。

    端坐在妆镜台前的新嫁娘,容貌明艳,绯衣似火。

    精致无瑕的妆容遮掩了她的病态,她就像是一株即将盛放的牡丹,极尽雍容高贵。

    “好看吗?”

    谢南锦笑问。

    裴道珠点点头:“谢姐姐自然是最美的。”

    女郎们正在房中热闹寒暄,一名丫鬟突然匆匆跑进来,小脸上挂着泪痕:“裴姑娘,成亲用的团扇找不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裴道珠怔了怔,连忙道:“我亲自去找。”

    新嫁娘出嫁时,须得手执团扇遮掩面容,等进了新房,再在夫君的注视里放下团扇露出真容,俗称却扇礼。

    谢南锦的团扇是金线刺绣并蒂莲红纱扇,与嫁衣成套,不可用其他团扇代替,自然是不能弄丢的。

    裴道珠去找团扇,却久久没回来。

    眼看吉时要到了,谢南锦道:“其他姐妹也帮着找找吧?”

    一众女郎连忙应下。

    谢南锦又对侍女们道:“你们都去帮忙,珍儿留下来陪我就好。”

    很快,闺房只剩谢南锦和白东珠两人。

    谢南锦不紧不慢地打开陆玑送她的胭脂。

    她用尾指挑了些匀在唇瓣上。

    她盯着菱花铜镜,笑容更加明艳张扬:“世人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无非是为了一点利益。我很好奇,你贵为蜀国皇妃,是为了怎样的利益才会选择背叛故国?又是为了怎样的利益,甘愿为奴为婢潜伏在我身边?”

    白东珠手捧茶托,愣在当场。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铜镜里的那张脸。

    那张脸眉眼带笑,看似美貌,却锋芒毕露精明至极。

    谢南锦……

    她发现她的身份了?

    怎么会?!

    她分明半点儿破绽都没露的!

    白东珠勉强稳住心神,笑容颇有些狰狞:“姑娘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您这些天病糊涂了,怕是还没缓过神来呢。”

    谢南锦把胭脂藏进怀袖。

    她在帕子上倒了些药水,起身走到白东珠跟前。

    她身量高挑不亚于寻常郎君,和白东珠对面而立,全然是俯视压迫的姿态。

    她伸手捏住白东珠的下颌,面无表情地用手帕擦拭她的脸。

    白东珠的瞳孔骤然缩小:“你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反抗,药水顷刻之间融化了人皮胶,谢南锦已经手快地撕下了她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底下,是一张妩媚如蛇的脸。

    白东珠捂住面颊,呼吸急促。

    半晌,她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沉声质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问完,她又面露诧异地打量谢南锦:“你……你这般姿态,根本就很康健,难道你没有中蛇毒?前些天,你都是在伪装骗我?!”

    谢南锦不动如山:“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知道?”白东珠冷笑,“你做梦!谢南锦,你的死期就要到了,少在这里嚣张跋——”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谢南锦利落地抄起花几上的白瓷瓶,“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白东珠的脑袋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白东珠的额角蜿蜒滚落。

    白东珠愕然地盯着谢南锦,两眼一翻白,晕死在地。

    谢南锦放下白瓷瓶,俏脸清寒地吩咐隐卫:“把她抬到花轿里。”

    ,

第148章 我与你说句悄悄话

    “找着了!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丫头,把团扇落在了凉亭里……”

    裴道珠手捧团扇,匆匆踏进闺房。

    闺房寂静。

    谢南锦端坐在妆镜台前,闻言含笑转身。

    她接过团扇翻看,柔声道:“这次成亲,叫阿难受累了。等婚礼结束,定然给阿难封一个大红包。”

    裴道珠笑了笑,与她说起私房话来。

    其他去找团扇的姐妹也都陆续回来,闺房重新热闹起来。

    裴道珠退出那群莺莺燕燕,替谢南锦做上花轿前的最后检查,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闺房里弥漫着脂粉和牡丹花的甘香。

    她合拢手中的紫绢纱折扇,嗅了嗅鼻尖。

    因为这些年家族落魄,阿娘和姐妹们用的脂粉香膏都是她亲手做的,嗅觉也因此培养的灵敏许多,她闻见那甘香底下,像是还藏着其他的味道。

    似是……

    血腥味儿?

    她狐疑地望向被众星捧月的谢南锦,很快又打消了疑虑。

    谢姐姐一直安然无恙地待在闺房,这里怎么可能凭空多出血腥味儿呢?

    许是自己闻错了也未可知。

    随着吉时到来,谢南锦被簇拥上花轿。

    谢府门前洒满红纸金箔,爆竹声起,迎亲队伍缓缓启程。

    裴道珠站在人群里相送。

    迎亲队伍要绕城一圈以示风光,她和其他女郎们则走近路去陆家吃宴席,四周的女孩儿们成群结伴,已经开始往陆家走。

    裴道珠正要跟上,一名小丫鬟突然哭着找到她:“裴姑娘不好了!我家姑娘走得匆忙,落下了如意同心金锁项圈,这可如何是好!”

    她手里果然捧着一把金锁。

    谢家花费重金打造的金锁,有巴掌大,沉甸甸的相当精致漂亮。

    新嫁娘戴在身上,寓意夫妻同心,从此以后生死与共。

    许是新嫁娘的佩饰太过繁琐复杂,这金锁竟被妆娘落下了。

    裴道珠接过金锁,难得发起脾气:“我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帖帖,怎么临到头,又是团扇不见了,又是金锁落下了?!你们侍奉谢姐姐多年,怎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丫鬟哭得抽抽搭搭,哽咽着答不上话来。

    裴道珠握住金锁,左右环顾。

    宾客们都往陆府走了。

    谢小世子跟着迎亲队伍也已走远,随意叫个管事去送金锁,她又不放心。

    思虑半晌,她挽起裙裾,亲自往马厩走:“吩咐管事准备马车,咱们去追谢姐姐。但愿能在她下花轿前送到,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

    城北。

    城北近郊,树林丛生。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经过此地,却不知怎的忽然起了风。

    风势渐大,浓雾从四面八方袭来,困住了迎亲队伍。

    “公子,要不咱们等浓雾散了再走?否则只怕大家瞧不见路,走散了耽搁吉时!”

    有小厮征询陆玑的意见。

    身穿红色绸袍的郎君,面如冠玉温润潇洒。

    他骑在白马上,蹙着眉尖朝四周张望,然而这白雾来得蹊跷,铺天盖地的,竟看不清楚半丈开外的地方。

    他不愿婚礼出岔子,于是叮嘱道:“就地休整,别叫人走散了。给轿夫他们拿些茶点喜糖好生款待,莫要小气。”

    小厮应着“诶”,连忙下去吩咐。

    陆玑跨下骏马,行至花轿边。

    隔着花轿窗帘,他温声细语地解释:“树林起了雾,咱们过会儿再走,锦儿别着急。”

    窗帘忽然被人卷起。

    谢南锦手持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精致的杏眼。

    她弯起杏眼:“陆郎想看我今日的妆容吗?”

    她作势要挪开团扇,吓得陆玑急忙转过身去:“别!咱们还没行大礼,先看你的容貌,这与礼不合,会不吉利的!”

    谢南锦吃吃地笑起来。

    她凝视陆玑的背影,她这辈子潇洒不羁惯了,看不起建康城那些苟且偷生的士族,就没想过能找到喜欢的郎君。

    只是陆玑……

    他和别家郎君不一样。

    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却偏要跟萧衡上战场。

    明明恪守礼仪,却敢于对一见钟情的姑娘大方告白。

    她喜欢他的坦率端肃,也倾慕他的学识修养。

    便是守规矩的模样,也莫名可爱。

    谢南锦是懒得守规矩的。

    她不在意地轻摇团扇,伸手戳了戳陆玑的后背,小声逗他:“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呢?偷偷看一眼,旁人不会发现的……陆哥哥?夫君?”

    一声“哥哥”,一声夫君”,唤得陆玑面红耳赤。

    他的锦儿,也忒大胆了!

    看,自然是想看的。

    天底下,再没有旁人比他更想看他的锦儿。

    可他不敢。

    哪怕不信神佛,却也怕逾越规矩,会让他和锦儿日后不顺。

    他低下头,耳尖红得仿佛能滴血:“锦儿,你别胡闹……”

    “好了,不逗你了。”谢南锦敛了玩笑的神色,她今日也还有正经事要做的,“你转过身来。”

    陆玑慢吞吞地转过身。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瞄了两眼,确定谢南锦有好好地用团扇遮面,他这才放了心:“等雾散了,我们就启程,定然能赶上吉时的。”

    谢南锦歪了歪头。

    郎君还没从羞涩中缓过神来,白玉似的面颊依旧绯红。

    当真是赤诚至极。

    她心思微动,忽然朝他勾勾手:“你俯个身,我与你说句悄悄话。”

    陆玑愣了愣,见四周浓雾弥漫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于是听话地俯身凑到花轿窗边:“什么悄悄话——”

    谢南锦探出娇软的身子,隔着团扇,亲了一下他的唇。

    ,

    晚安安

第149章 神女,别来无恙

    四目相对。

    陆玑面颊更红,连忙后退两步拉开距离:“锦儿!”

    虽是呵斥,却半点儿也不凶狠,更像是无奈的宠溺。

    谢南锦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陆郎,人活百年也不过白驹过隙,礼法什么的都是浮云。珍惜当下及时行乐,这般活着才有意思呢。”

    少女爽快潇洒。

    却叫陆玑羞窘不已。

    他自幼循规蹈矩,做不来任性的事。

    便是婚前亲吻,也觉逾矩。

    他只得叮嘱谢南锦莫要乱跑,这才去车队前面安抚其他人。

    随着时间流逝,四周的迷雾越来越浓。

    就在众人等得不耐烦时,寂静的树林深处,突然传来热热闹闹的喜乐声,似有其他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经过。

    热闹声越来越近。

    谢南锦挑开窗帘,隔着茫茫迷雾,只隐约瞧见几抹朱红颜色。

    她眯了眯眼。

    下一刻,四面八方狂风骤起,迎亲队伍举着的牌匾、彩旗等物被刮得七零八落,就连骏马也不安地抬起前蹄,喷出暴躁的响鼻声。

    风声呼啸着穿过树林。

    随着风势越来越大,整座树林宛如群魔乱舞婆娑作响,两支迎亲队伍狼狈地撞在一处,箱笼、轿辇各自翻倒在地,就连轿夫都险些被卷上天去!

    “公子!”

    小厮们惊呼着寻找陆玑的踪影。

    混乱之中,陆玑匆匆往花轿旁摸索:“锦儿!”

    谢南锦端坐轿中,冷静的过分。

    遮面的红纱团扇早已放下,她手持宝剑,盯着面前的轿帘,像是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四面八方的喊叫声中,花轿忽然被人抬起。

    轿夫像是擅长轻功,翻转腾挪之间带着花轿悄然离开原地,沿着树林深处的溪水,朝城郊方向疾奔而去。

    风声鹤唳。

    谢南锦仍旧端坐着,指腹轻轻摩挲剑柄唇。

    她镇静的不似常人,像是一切都在算计之内。

    树林里的迷雾渐渐散去。

    陆玑瞧见远处落下的花轿,匆忙上前。

    他掀开轿帘,轿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谢南锦的踪影。

    他后知后觉,原来刚刚撞见的迎亲队伍只是个幌子。

    有人刻意劫持他的锦儿,却不知是为何……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崔凌人、薛小满和郑翡她们。

    陆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脊背发寒,他脸色难看至极:“快去请萧郡公!”

    此时,谢南锦乘坐的花轿依旧飞快地穿梭在青山绿水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在山脉深处停下。

    花轿停得很稳。

    抬轿的那群仆从像是突然之间消失不见,只余下空山鸟寂声。

    谢南锦握着宝剑的手悄然收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阴柔尖细的声音:“请姑娘下轿吧?”

    刚才还十分安静的山谷里,突然响起铺天盖地的怪笑声,像是花轿外面围着无数垂涎欲滴的恶鬼。

    谢南锦抬手。

    宽袖滑落,纤白的指尖试探性地挑开轿帘。

    掀开帘幕的刹那,无数箭矢射向花轿!

    身穿绯衣的窈窕身影,从花轿里一跃而出。

    无数箭矢射在她身上,鲜血像是盛开在半空中的牡丹,血线割碎碧蓝的天空,随着泣血的杜鹃声,绘制成令人心碎的风景。

    花轿外面,围站着无数白衣人。

    他们戴着雪白的兜帽,满眼期待地观赏被杀戮的美人。

    正在他们欢呼雀跃时——

    随着那美人重重砸落在地,另一道绯色身影跃出花轿。

    长剑出鞘,剑光照亮了谢南锦明艳嚣张的面庞。

    宽袖和裙裾在风中热烈翻飞,她倨傲地扫视所有人:“我倒要瞧瞧,害死崔凌人她们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话音落地,剑光如雪,瞬间袭向那群白衣信徒!

    信徒们仓皇失措,一边四处逃窜,一边好奇地望向地面。

    倒在血泊里的美人,顶着一张如花蛇般妩媚的脸,分明就是蜀国王妃白东珠!

    他们被算计了!

    ……

    “再快些!”

    树林里。

    马车正朝前疾驰,裴道珠却还是忍不住催促轿夫。

    她蹙着眉尖卷起窗帘,马车外面是一片幽寂的树林,她想不明白迎亲队伍怎么会经过这种鬼地方。

    而且赶了这么久的路,她竟然还没追上谢姐姐他们。

    马车颠簸得厉害。

    裴道珠一手捧着金锁项圈,一手扶住车厢壁,眉头蹙得更深:“你确定他们是从这条路走的?”

    无人回答。

    裴道珠心底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她咬了咬唇瓣,大着胆子伸手掀开车帘。

    驾车的马夫,不知何时被长矛贯穿心脏,竟是死在了车前!

    裴道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随着车轮轧过石块,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她狼狈地跌坐在车中。

    车厢顶部传来怪笑:“神女,别来无恙啊……”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缩小。

    神女……

    车顶上的刺客……

    是花神教的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思考,裴道珠迅速把金锁揣进怀里,又从怀袖深处摸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自打花神节那日,她被莫名其妙劫持献祭之后,就总爱居安思危,每每外出都会在怀袖里备上一把匕首。

    没想到,今日竟叫她有用上的机会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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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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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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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