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你是不是哭了
萧衡走后。
裴道珠哭了很久,终于发泄够了,才勉强平静下来。
枕星战战兢兢地为她送上热茶:“姑娘……”
裴道珠沉默地吃了半盏茶。
她净过面,坐到妆镜台前,拿珍珠膏重新上妆。
枕星在青瓷小盒里调匀胭脂,轻声道:“您喜欢主子,又嫁给了主子,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您该高兴才是,您哭起来多叫人心疼呀,奴婢的心都要碎了……”
裴道珠面上泪痕已干。
重新敷粉后的小脸,依旧娇艳明媚,只丹凤眼尾还泛着红,清润如洗的瞳孔里藏满了委屈和倔强。
她在颊上扫过胭脂,令自己看起来更有血色。
她注视菱花镜,声音有些哑:“若是不喜欢,为妻为妾又有什么区别?我心里也知道,凭我的家世,嫁给他是高攀。可正因为喜欢……”
正因为喜欢,才妄想平等。
裴道珠深深垂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嘲般笑了一下。
萧衡很好。
出身高门容色不俗,运筹帷幄胆识过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南朝举重若轻的权臣,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只是……
君心似铁,不可动摇。
她从此不敢再动心!
裴道珠揉了揉额角:“闺房无趣,我出门散心,你不必跟着。”
正月间,园中积雪尚未消融。
裴道珠不愿见人,特意挑了冷僻的牡丹园散心,谁料没走多久,就撞见前方鬓影衣香,聚着一大批宾客,正热闹地寒暄嬉戏。
她蹙了蹙眉,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被人叫住。
是崔柚。
本来负责人情往来的一直都是裴道珠,崔柚今儿意外得到萧衡的吩咐,叫她招待宾客,顿时高兴的什么似的,特意穿了一身红,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她只当裴道珠失宠了,所以这等出风头的好事才落到她头上。
她得意道:“都快要吃宴了,妹妹怎么这个时辰才来?往常都是妹妹招待客人,今儿也不知怎的,九爷竟然让我出面招待。可是妹妹哪里不舒服的缘故?”
她生怕旁人不知道裴道珠失宠,故意抬高声音询问。
众人都望了过来。
裴道珠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崔柚。
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她才在萧衡面前丢尽脸面,崔柚就上赶着欺负她。
小人得志,说的便是她。
她不肯走了,大大方方地来到人群中落座。
她端起一盏热茶,从容地吹了吹茶汤:“这几日确实身子不适,夫君心疼得紧,因此舍不得我出来吹风。”
她瞥了眼周遭的园林,忽然嗤笑:“早知姐姐行事不周,哪怕我强撑病体,也该出来招待的。牡丹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姐姐把宴席定在这里,莫非是叫大家欣赏枯枝败叶?”
牡丹园在春夏时节风景极美。
只是如今还是正月,花树都枯萎了,确实不宜观赏。
崔柚噎了噎。
她就是觉得牡丹园里的建筑最恢宏大气,更能彰显她女主人的身份,因此才把宴席安排在这里,并没有考虑客人赏景的问题。
她梗着脖子道:“风景有什么可看的,这大冬天的,还不如坐在暖阁里吃几杯热酒,再来一桌鸡鸭鱼肉,更叫人快活!”
四周陷入寂静。
裴道珠安静吃茶。
她当然知道暖阁里待着更快活。
只是世人喜欢山水风景,哪怕有人不喜欢,却也要为了脸面和名声,跟着附庸风雅,硬着头皮道一句冬景甚美。
崔柚自己俗气也就罢了,还拉着客人一起,定然会引起不满。
果然,原本亲近崔柚的几位姑娘,已经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唯恐沾上她的俗气似的。
崔柚胸脯起伏,气得小脸通红。
裴道珠这小贱人忒会说话,叫她完全无言以对!
裴道珠无视她的难堪,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过……花木葳蕤是风景,枯枝败叶又何尝不是风景?树木枯荣,正如人生起落,享受得了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的富贵,也承受得起饥寒交迫位卑身贱的贫苦,这才是豁达不是?”
少女才十七岁。
一番话,却通透得叫人惊叹。
众人不禁再度对眼前的美人刮目相看,只觉如今的裴道珠,和昔日那个精明虚伪的女郎全然不同。
其中一些名门姑娘,甚至起了与她交往的心思。
崔柚咬住手帕,快要被她气死。
本想给裴道珠一点颜色瞧瞧,谁知好话歹话全被这小贱人说了,反倒她里外不是人!
她正绞尽脑汁要给裴道珠一个下马威,人群里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道珠妹妹口齿伶俐,真叫人敬佩。听说道珠妹妹才艺双绝,琴棋书画没有你不精通的。我初来南国,很想听一听箜篌的乐音,不知道珠妹妹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裴道珠望去。
说话的人是白东珠。
这女人竟然腆着脸,跑来参加南国贵族的聚会。
她旁边都没坐人,可见大家都不待见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坐下这冷板凳的。
她正要回绝,崔柚跟着起哄:“是了,妹妹的箜篌弹得极好,往日里为了取悦九爷,常常在闺房弹琴。今儿就给大家弹一曲助助兴吧,弹得好了,大家给你赏钱就是!”
裴道珠险些被气笑。
她从没针对过崔柚,崔柚却屡次三番刁难她。
现在叫她弹琴,其程度早已超过刁难,而是近乎羞辱。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忽然有姑娘脆声道:“我来。”
众人望去。
说话的是谢家嫡女谢南锦。
谢南锦这两年在外游学,年底才回京的,生得唇红齿白美艳动人,偏偏眉眼又过于英气,因此有种矛盾的美感。
白东珠和崔柚愣了一下,没敢接话。
谢南锦勾唇一笑,示意婢女把箜篌抬上来。
檀木制作的凤首箜篌,她抱在怀中,手执竹片,一举一动宛如最上乘的仕女图。
随着她信手拨弄琴弦,琴音倾泻如流水,琴艺乃是绝佳。
裴道珠挑了挑眉。
清楚地意识到,谢南锦在帮她解围。
耳畔突然传来清越关切的声音:“姐姐,你今天是不是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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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21章 还不是只能乖乖喊姐姐
“姐姐,你今天是不是哭过了?”
裴道珠缓缓转过脸。
容色惊艳的锦衣少年,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边,头顶悬一树淡粉梅花,藏起桀骜弯着眉眼,是最温柔不过的模样。
谢家小世子,谢麟……
明明只是两三月没见,却恍如隔世。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裴道珠笑了笑:“大正月间,才不会哭呢。”
“可是姐姐……”
谢麟忽然倾身。
他伸手,怜惜地按住她的眼尾:“再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你红了的眼……萧衡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
裴道珠万万没想到少年胆大包天。
她哪敢跟他距离这么近,连忙拉开身位:“没有的事!”
谢麟的手顿在半空。
很快,他状似不在意地收回手。
他笑道:“姐姐被欺负了,却一字也不敢言,可是因为害怕身后没有退路?我听说隐忍又倔强的少女,都是因为无人撑腰,才养出来这种脾性。可姐姐跟她们又怎能一样?
“裴家不能为姐姐撑腰,谢家却可以。你父亲那个酒囊饭袋不能护你周全,我谢麟却能。所以姐姐,何必要学这小家子气?”
许是这段时间跟着父亲在官场和军队里历练过。
他言语从容。
就连举止,也比从前沉稳太多。
他已经隐隐有个小将军的模样了。
裴道珠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却无言以对。
少年的眼神太过炽热,也太过温柔。
像是要融化积雪的太阳。
她绞尽脑汁地酝酿词汇,想着如何委婉地告知他,她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他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撩拨。
可还未等她想好言辞,少年像是看出她的窘迫,坦然地递给她一盏酒,自然地换了话题:“才酿好的梅花酒,已经热过了,姐姐尝尝?”
裴道珠接过,浅浅抿了小口。
她晃了晃酒盏,忽然瞥了一眼谢麟,意有所指般低语:“梅花酒入口清冽,只是后劲极大,不宜多饮……”
谢麟像是听不明白,只淡淡笑了几声。
恰好几个纨绔在不远处喊他过去吃酒,他顺势起身离去。
他走到纨绔们中间,自在地撩袍落座,斟满一盏梅花酒,仰头饮了个痛快。
他放下酒盏,一言不发地盯着远处那道妙影。
她不让他喝,他偏要喝。
几个纨绔对视几眼,纷纷偷笑起来。
一人攀上谢麟的肩膀,劝道:“阿麟,你可是建康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昔日的潇洒凶狠都去哪儿了?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酗酒?”
谢麟的眉梢眼角都是狠戾。
建康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仗着家族显赫,斗鸡走狗为非作歹,策马闹市一掷千金,能把这皇城搅个天翻地覆,人憎狗厌,达官显贵也拿他没办法。
然而到了裴道珠面前,还不是只能乖乖喊姐姐,还不是只能乖乖摇着尾巴讨她喜欢?
怪只怪他比萧衡慢了一步。
他沉着脸,又痛饮一盏酒。
又有纨绔问道:“阿麟,过完正月,你当真要去北部从军?”
谢麟略一点头。
他喜欢裴家的姐姐。
他把他的喜欢告诉了阿姐,阿姐说,如今的他没有资格和萧衡争,大丈夫生而立世,唯有建立自己的功业,才能争夺喜欢的姑娘。
所以他要去从军。
他要和萧衡一较高下!
他深深看了一眼裴道珠,凶狠地握了握拳头。
园子里仍旧热闹着。
众人沉浸在谢南锦的箜篌声里,没怎么注意谢麟和裴道珠。
随着箜篌渐入高潮,一曲笛音忽然完美融入。
箜篌声如敲金击玉,笛音却清越悠扬,使得整支曲子更上重楼。
裴道珠好奇地望去。
一袭青衣的陆玑,吹着笛子缓步而来,显然兴致极好。
她不禁莞尔。
陆二哥哥最喜音律,听到谢家嫡女这么美妙的箜篌声,想附和一曲也无可厚非。
一曲结束,却是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众人还沉醉在难得的乐音里,谢南锦已经放下箜篌洒然离去。
陆玑握着竹笛坐到裴道珠身边,叹息:“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他自顾沉浸了很久,才想起谢南锦。
他反复顾盼,也没能找到对方的芳踪,于是只得问裴道珠:“道珠妹妹,刚刚弹奏箜篌的姑娘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裴道珠说了谢南锦的身份,仔细打量陆玑的神情,突然笑了:“陆二哥哥莫非是相中了人家?”
陆玑怔了怔。
脑海中浮现出谢南锦信手弹奏箜篌的模样,他难得的红了脸。
握着竹笛的手禁不住收紧,他轻声道:“从前不信一见钟情,今日却是信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彼此都没有婚约,倒是可以尝试一二。”
他性格温润内敛。
但对于喜欢的姑娘,他并不吝于表达他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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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裴道珠,你不要不识好歹
裴道珠崇敬陆玑,正是崇敬他这份坦荡磊落。
而陆玑和谢南锦皆都出身名门,也确实般配。
她笑道:“谢姑娘才游学回来,这阵子会住在京中。正月间少不了人情往来,陆二哥哥见她的机会,还多着呢!”
陆玑把玩着竹笛。
《高山流水》的音律,经久不绝地徜徉在耳畔。
绿衣少女怀抱箜篌的倩影,宛如一丛凤尾竹,为充斥着枯枝败叶和积雪的冬日园林,添上了生机勃勃的希望。
她弹得那么好。
想跟她谈音律,想听听她的声音……
陆玑想着,自顾笑了起来。
裴道珠看着他这副痴相,暗暗道了句音痴。
陆二哥哥在音律方面的造诣极高,刚刚和谢南锦同奏一曲,彼此都是高手,那支曲子显然真正撞进了他的心里,叫他神魂颠倒魂牵梦绕。
她摇了摇头,继续吃酒。
不知过了多久,陆玑终于舍得把那支竹笛藏进怀袖,试探道:“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建康城里极为热闹。道珠妹妹,不如由你出面,把谢姑娘约出来赏玩花灯?”
裴道珠是女儿家,由她出面约谢南锦,会方便许多。
裴道珠略一沉吟,爽快地答应了。
她柔声:“若是将来事成,陆二哥哥可不能少了我的好处。”
“放心就是,最不会亏待的就是你。”
陆玑神情宠溺,轻轻弹了下裴道珠的眉心。
余光瞥见远处的崔柚和白东珠,他又压低声音:“玄策瞧着冷情冷面,实际上却是有情有义的人。这次西南之行,他曾两次在战场上舍命救我……道珠妹妹,后院之事,我终究不方便替你插手,但你若被人欺负受了委屈,好好与玄策说,他会替你做主的。”
裴道珠颔首。
捏着酒盏的指尖,却用力到发白。
崔柚和白东珠的那点伎俩,还不配欺负她。
欺负她的……
是萧玄策本人呀!
她垂下长睫,遮掩了眼底的情绪,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园子里的饮宴,在黄昏时分落下帷幕。
因为是崔柚负责这次饮宴,所以裴道珠不必留下善后,也不必亲自送客人出门,吃饱喝足后就直接回了闺房。
枕星已经添上灯。
裴道珠坐在书案前,想着陆玑托付的事,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副请帖,邀请谢南锦上元节那日出门玩耍。
“你和谢家人,几时走得这么近了?”
凉薄清越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投落在书案上,将少女整个笼罩其中。
裴道珠下意识拿空白的宣纸盖住请帖。
却也知道萧衡一目十行,该看的早看完了。
她背对着他,冷淡道:“受人之托罢了。”
萧衡知道是陆玑的托付。
他停顿片刻,道:“上元节那日,我与你们一同出游。”
他不会给谢麟和裴道珠单独相处的机会。
裴道珠把请帖收进宝匣,起身去妆镜台前卸下环钗,态度几乎算得上恶劣:“爱去不去,谁在意你……”
萧衡眯了眯眼。
少女像是倔强的野猫,浑身带刺儿,惹毛之后就休想再碰她。
前阵子的甜言蜜语你侬我侬,似乎在短短一日间烟消云散。
他跟到妆镜台前:“白日里的事——”
“白日里什么事?”裴道珠打断他的话,盯着菱花镜,面无表情地梳理长发,“今儿一早我就去了牡丹园,从未见过九爷。”
九爷……
萧衡挑眉。
裴家的小骗子是真的生气了,连夫君都不肯再唤。
可他如今贵为郡公,朝野上下还没有人敢跟他甩脸子,裴道珠如此不给他脸面,他不禁恼火。
他霸道地在床榻边缘坐了,冷笑:“我能宠你,便也能冷落你。裴道珠,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还没说完呢,裴道珠已经走到床边,寒着俏脸收拾被褥。
她很不留情面,直接抽出被褥,把萧衡推到了旁边。
萧衡被迫站起身,咬牙:“裴道珠——”
裴道珠面色淡淡:“我要就寝了,请郡公移步出门。”
得,这下连九爷都懒得唤,直接唤郡公了。
萧衡被她推搡出门,只觉颜面扫地,正想放狠话,朱漆雕花的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合上,险些夹到他的鼻尖儿。
檐下的灯笼轻轻晃了晃。
不远处游廊,路过的侍女好奇张望,意识到萧衡是被赶出来的,顿时又是惊诧又是觉着好玩儿,纷纷掩袖窃笑。
萧衡何时被取笑过?
他想推门找裴道珠算账,手触到门扉,又生生忍住。
他慢慢垂下手。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少女白日里,躲在屏风后脆弱哭泣的背影。
他在檐下站立片刻,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侍从提灯跟随,小心翼翼道:“裴姑娘如此待您,您就不生气?”
萧衡面色淡淡:“她毕竟爱慕我,如此待我,也是恼羞成怒的缘故。我对爱慕自己的姑娘,无法发脾气。”
侍从悄悄翻了个小白眼。
裴姑娘爱不爱慕主子他不知道。
但主子肯定是喜欢裴姑娘的。
当初春日宴初遇时,主子对待裴姑娘分明毫不留情。
与其说是无法对爱慕自己的姑娘发脾气,还不如说,主子是怜香惜玉,舍不得对他心爱的姑娘发脾气。
他瞧着呀,主子就是嘴硬心软。
他的那颗心,已是栽在了裴姑娘的身上!
裴道珠和萧衡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上元节。
许是看在谢麟的面子上,谢南锦爽快地答应了裴道珠的邀请,与她约在牡丹庙前见面。
黄昏时分,裴道珠梳妆打扮完毕,刚走到望北居外,就瞧见院门前停了不止一辆马车。
白东珠花枝招展,扶着侍女的手,正小心翼翼登上马车。
回眸瞥见裴道珠,她得意:“听说城里热闹,萧郎让我也去瞧瞧。道珠妹妹不介意我们三人同行吧?”
萧衡就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轻抚骏马的鬃毛。
人是他叫过来的。
就为了气一气裴道珠。
谁叫她这些天都不搭理他?
裴道珠眉眼弯弯,看起来并不生气:“姐姐同行会更加热闹,有什么可介意的?郡公疼爱姐姐,若有朝一日他娶姐姐为郡公夫人,那咱们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呢。”
她笑盈盈地登上另一辆马车。
萧衡的面色,立刻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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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123章 到底还是舍不得
裴家的小骗子,明明是喜欢他的……
却偏要说这种话来气他。
对她而言,低头是很困难的事吗?
他寒着脸跨上马背。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会低头的。
他等着她来取悦他。
白东珠还杵在马车外。
她目送裴道珠钻进车厢,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死鸭子嘴硬!她心里定然难过得不行,却还要强撑着装大方。殊不知,感情里最忌讳的就是大方,大方,便是不在意,便是不喜欢,也给了第三者趁虚而入的机会。但愿她能装一辈子才好!”
裴道珠端坐在车厢内,低头整理裙裾。
娇艳的小脸笼着一层寒霜,与刚刚的风轻云淡全然不同。
她伸手,轻轻扶了扶髻上的玉珠花钗。
说要去看花灯,萧衡却把白东珠也给带上了。
三人同行,对他而言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吗?
还是说,他享受左拥右抱的快感?
她忍不住低声骂道:“色胚子!”
骂完,她咬了咬下唇。
不管怎样,她绝不可能再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爱带谁看灯带谁看灯,反正她死也不会低头!
一行人离开金梁园,往建康城而去。
路上不时有马车路过,载着的都是达官显贵富商豪绅们的家眷,打算同去城里看热闹。
裴道珠等人在城门口和陆玑会合以后,就往牡丹庙而去。
牡丹庙位于繁华的秦淮河畔,祭祀的是牡丹花神,庙前有一株数百年的古榕树,树上垂挂红绸,据说在树下求姻缘最是灵验。
黄昏刚过,花灯万盏。
城中已是人山人海。
马车无法前进,裴道珠等人下了马车,步行前往牡丹庙。
人潮拥挤。
萧衡见裴道珠身娇体弱,正要牵她的手把她护进怀里,陆玑却先一步拽住裴道珠的手臂,把她拖到自己怀中。
萧衡眯了眯眼。
陆玑却只是出于长兄对妹妹的怜惜,并未察觉到萧衡的嫉妒。
他一边护着裴道珠,一边认真道:“今日出门,我特意带上了珍藏的那架翡翠牡丹凤尾箜篌,打算当做见面礼送给谢姑娘,也不知她是否喜欢……道珠妹妹,你说我这礼物,是否小气了些?”
裴道珠知晓那架箜篌。
紫檀木打造,凤尾和牡丹花雕镶满翡翠,十分贵重稀罕。
如果这种见面礼都算小气的话,那萧衡简直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她和萧衡当初刚见面时,别说礼物,萧衡甚至直言,萧家的一草一木一珠一宝,她碰都别想碰。
她瞥一眼萧衡,柔声:“陆二哥哥风姿卓绝,出手也是十分阔绰,才不小气呢。不像有的郎君,瞧着家财万贯光风霁月,实则一毛不拔。郡公,您说是不是?”
萧衡面无表情。
除了给不起爱,他哪里对不住裴道珠,叫她这般指桑骂槐?
他反唇相讥:“谢家姑娘才貌双全人品贵重,自然值得好好对待。不像有的姑娘,瞧着容色殊色举止不俗,实则爱慕虚荣好吃懒做。正所谓狗不嫌家贫,然而有人肯养她,她却还要嫌弃对方小气。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她。”
裴道珠:“……”
她说一句,萧衡能怼上十句!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拐着弯骂她连狗都不如!
长街两侧花灯灿烂。
灯影里,少女美貌的小脸却是逐渐扭曲。
她咬牙切齿:“郡公在说谁?”
萧衡微笑:“谁对号入座,说的便是谁。”
裴道珠:“……”
她一向伶牙俐齿,可她竟然怼不过萧衡!
默了片刻,她羞怒地扭过头:“你们聊,我去那边买冰糖葫芦。”
她走后,陆玑轻轻笑了起来。
萧衡挑眉:“笑什么?”
陆玑温声细语:“只觉玄策和道珠妹妹的相处方式十分特别,明明互相嫌弃,却又吵得难舍难分,谁也插不进你们的话题里。”
萧衡轻嗤:“这种喜欢顶嘴的小妾送给你,你要不要?”
陆玑难得腹黑:“谢家世子倒是想要,你给是不给?”
萧衡不悦地睨他一眼。
陆玑笑容更盛:“到底还是舍不得,是不是?”
见萧衡不语,他接着道:“道珠妹妹的口才一向了得,刚刚却说不过你。非是真的说不过,而是心里有你的缘故。玄策,你该好好珍惜她才是。”
萧衡捻着佛珠,望向裴道珠买冰糖葫芦的背影,没有说话。
站在旁边的白东珠暗暗蹙眉。
这姓陆的郎君好生讨厌,别人的家事,他掺和什么?
万一勾起萧郎对裴道珠的喜欢,她将来可要怎么办?
她立刻柔弱开口:“萧郎,牡丹庙还有多远?庙里可有和尚?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栖玄寺时,里面有好多小和尚,整日念经,念得我头都要大了。真怀念那时候在山里的日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吃什么都是甜的,哪像如今尝过世间百味?萧郎若是得空,可否陪我再去栖玄寺小住几日?”
陆玑不动声色。
他性子好,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他看得出来,这蜀国王妃是在跟道珠妹妹争宠,是在勾引玄策。
他道:“玄策,你和这位白夫人,小时候就认识?”
萧衡略一颔首,三言两语把幼时在栖玄寺的经历说了一遍。
刚讲完,裴道珠捧着四串冰糖葫芦回来了。
她把糖葫芦分给三人:“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白东珠微笑:“我和萧郎青梅竹马,提起往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她不愿在裴道珠面前提栖玄寺的事,转移话题道:“既然买好了糖葫芦,就去牡丹庙吧?一直杵在这里也不是事儿。”
裴道珠挑了挑眉,懒得过问他们是怎样的青梅竹马,沉默着往牡丹庙走。
陆玑却忍不住多看了裴道珠几眼。
他记得,道珠妹妹幼时也曾在栖玄寺小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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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仿佛裴道珠和谢麟才是一对儿
“陆二哥哥,你发什么呆呢?”
裴道珠往前走了几步,却没见陆玑跟上。
陆玑回过神,笑道:“这就来。”
他跟在裴道珠身后,注视少女还算活泼的背影,眼底的疑虑一重盖过一重,这三人幼时都曾在栖玄寺待过,如今又都住在金梁园,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是他想多了吗?
离牡丹庙越来越近。
陆玑把疑惑藏在心头,打算回家以后再派人细查。
牡丹庙前格外热闹。
古榕树下,求姻缘的年轻男女成双成对,正抛起红绸,向牡丹花神祈求得到美好的姻缘。
“谢姐姐。”
裴道珠一眼看到树下的姑娘,立刻招呼。
谢南锦回眸。
她今日男装出行。
乌青长发披散在腰后,一袭褒衣博带的水蓝色襦袍衬得她风度翩翩,手握长笛的姿态,更是风流无双气度卓然。
四周一些待字闺中的小女郎,频频朝她投去爱慕的眼神,甚至还有胆大的,试图上前搭讪送花。
因为裴道珠提前告诉过谢南锦,不止她一人前来,也在拜帖里隐晦地提起过陆玑,因此谢南锦见到众人并不意外。
走到跟前,裴道珠柔声:“让谢姐姐久等了。”
谢南锦微笑,拿扇柄挑起裴道珠的下颌,仔细端详她的小脸:“早就听说建康第一美人倾国倾城,那日金梁园初见,果然名不虚传。美人相邀,我等再久,也心甘情愿。”
少女洒脱不羁。
裴道珠被她一顿夸奖,倒是闹了个脸红。
榕树葳蕤。
搭话的分明是两个姑娘,可是看起来却莫名顺眼。
萧衡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推开了谢南锦的扇柄:“阿难肌肤细嫩,经不得碰,谢姑娘自重。”
裴道珠:“……?!”
她看妖怪般看了眼萧衡。
这个人仿佛有什么大病。
他不在意她,还不许别人在意她?
谢南锦豪爽地笑了起来。
笑罢,她瞥向陆玑:“听阿难说,你要见我?”
陆玑猝不及防,和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明眸善睐,声音宛如昆山玉碎,是任何乐器也无法比拟的空灵,比他想象的还要动听。
他红着脸:“那日金梁园,听姑娘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只觉神魂颠倒心向往之,因此忍不住请姑娘出来说话。特意为姑娘准备了一架箜篌当做见面礼,还请姑娘笑纳。”
箜篌装在金丝楠木宝箱里,被侍从们抬着。
谢南锦并不在意见面礼:“我游学在外,也听说过陆郎君擅长音律,还曾试图修复《广陵散》的乐谱。我对那支曲子也很感兴趣,手中还握着些残谱,倒是可以和陆郎君交流交流。”
裴道珠悄悄观察两人。
原以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没成想,神女竟也是有心的。
也是,陆二哥哥出身名门洁身自好,又在西南之战中立下战功得封尚书郎,是建康城所有世家眼里的东床快婿。
谢家姑娘对他有好感,实属正常。
她有心让两人独处,于是娇气地挽住萧衡的手臂,微笑撒娇:“郡公,我突然好想吃那边桥头上贩卖的蒸糕,您带我去买蒸糕吧?”
萧衡:“……”
这个女人比戏子还擅长变脸。
他有心逗她,于是道:“出来得匆忙,身上未曾带银钱。”
轻笑声突然传来:“郡公没钱,我有钱!我请裴姐姐吃蒸糕就是。”
裴道珠望去。
谢麟不知几时来的。
这建康城的小霸王,面如冠玉发束高冠,身穿绯色窄袖锦袍,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十分耀眼夺目。
他走到裴道珠跟前,把新买的一盏桐油花灯送给她:“我瞧别家女郎都提着花灯,所以裴姐姐也不能没有,拿在手里玩儿吧。我正好有几个碎银子,走,我领你吃蒸糕去!”
他笑眯眯的,像是在哄小孩儿。
可榕树下的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
裴道珠再如何心宽,也无法忽视来自背后那庞大的压迫感。
萧衡就像一尊煞神,阴冷的目光恨不能活吞了她和谢麟,仿佛她红杏出墙了似的。
她提着花灯,只觉掌心发烫。
偏偏谢南锦也是个不省油的灯。
她打趣道:“阿麟,你给阿难买花灯,怎的却不给我买?尚未娶妻就如此偏心,若是将来娶了姑娘,我可当真是一点儿地位也没有了!”
莫名暧昧的话。
仿佛裴道珠和谢麟才是一对儿。
于是榕树下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萧衡慢慢笑了两声。
他把裴道珠揽进怀里,低头注视她,看似柔情如水:“阿难要吃蒸糕,我岂有不买的道理?只是阿难平日总吃甜食,怕你生龋齿,不愿你夜间食甜,因此才撒谎说没带银钱。你既一定要吃,我买就是。”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裴道珠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谢麟不甘示弱:“我脚程快,我去买蒸糕!裴姐姐你等我!”
他撒腿就往桥头跑。
萧衡冷笑一声,撇下裴道珠,径直追了上去。
裴道珠:“……”
谢南锦看完好戏,转向陆玑:“我要去牡丹庙里进香祈福,陆郎君可要与我一起?”
陆玑颔首:“自然。”
他又望向裴道珠。
在裴道珠表达了她留在这里也无妨之后,陆玑和谢南锦便先行离开,进了牡丹庙里。
裴道珠也没闲着,径直去桥头找萧衡和谢麟。
她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白东珠很久没有说话。
她回眸。
白东珠就跟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手里的那盏桐油花灯,面色有些苍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起白东珠和谢麟前世的恩怨,她忍不住暗暗握紧灯柄。
这辈子,白东珠的注意力都在萧衡身上。
她应当不会再和谢麟产生瓜葛了吧?
她想着,迟疑地收回视线。
白东珠咬住下唇。
其实她欺骗了所有人。
蜀国皇帝并没有强抢她进宫,而是她自己为了荣华富贵,主动进宫的。
那皇帝对她极为宠爱,哪怕她因为嫉妒害死他的嫡子,他也未曾动怒。
只是……
他在闺房之事上先天不足,总也不能满足她。
前世,她遥遥看见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谢麟,忍不住动了心,因此设计掳他进宫,把他囚禁地牢,妄图养做面首。
只是谢麟不肯。
于是她杀了他。
这辈子……
第125章 成全姐姐和郡公
秦淮河畔,花灯烂漫,商贩热闹,人影如织。
一艘艘漆红描金的画舫驶过河流,漾开灯笼倒映出的水面光影。
隔着乌泱泱的人群,白东珠遥遥望向桥头。
萧衡和谢麟都站在蒸糕摊贩前,一个不动声色,一个骄傲霸道,皆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可偏偏……
这两个郎君,都和裴道珠牵扯不清。
她复杂地望向裴道珠。
这个女人夺走了萧郎的爱,如今又要霸占谢麟,当真是水性杨花!
巨大的兔子宫灯游街而过。
裴道珠仰起头观望,灯影落在她的小脸上,更显美人娇艳明媚。
白东珠的眼里又掠过妒忌。
她和裴道珠,名字里有一个字相同,岁数也很相近。
可是除此之外,她出身比不上裴道珠,容貌比不上裴道珠,缘分比不上裴道珠,几乎处处都被她碾压一头。
然而论才华论心计,她并不比她差劲儿。
她凭什么就要输给她?
白东珠捏着手帕,注意到川流不息的秦淮河,突然眸光微动。
她柔声:“不瞒道珠妹妹,我和萧郎青梅竹马,幼时就种下了情根。后来者居上这句话,在我和他之间并不适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裴道珠从兔子宫灯上收回视线。
她歪头:“真奇怪,姐姐既然和郡公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怎的他又要纳我为妾?我屡次三番拒绝,却还是被他强取豪夺,真叫人头疼。姐姐得空,就管管郡公,别叫他夜夜歇在我那儿。想来,郡公最听姐姐的话。”
白东珠鼻子都要气歪了。
裴道珠这贱人,说起来话来真叫人讨厌!
她冷笑:“他给你的那一丁点宠爱,就像是主人怜惜豢养的家犬,有什么可得意的?如果……萧郎知道你是个恶毒的女人,你猜,你会不会失宠?”
裴道珠挑眉。
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白东珠已经果断地抓住她的手,悲惨地发出一声尖叫,随即仓皇地跌落进了水里!
看起来,就像是被她推下水似的。
落水的动静惊动了附近的百姓。
桥头,萧衡和谢麟也一起望向这边。
白东珠在水里拼命挣扎,尖声道:“我不过是想与你说说话,你为何要推我落水!道珠妹妹,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叫你这么恨我?!”
她不识水性,眼见着就要沉进水底。
还是正月,水面冰冷刺骨,寻常人并不敢下水搭救,只焦急地站在岸边围观。
谢麟饶有兴味地瞥向萧衡:“青梅竹马落水了,还不赶紧救她?”
萧衡接过摊贩递来的蒸糕。
他垂眸闻了闻蒸糕的米香味儿,轻嗤:“谁告诉你,我与她是青梅竹马?那种女人,谁爱救谁救。”
他不是傻子。
裴家的小骗子虽然爱慕虚荣,但心地绝不恶毒,凭她的骄傲,也做不出推人下水的事。
白东珠……
这是在演苦肉计呢。
昔年那个纯洁乖巧的小女郎,怎么变成了如今模样?
谢麟万万没料到,萧衡心冷至此。
他又望向水面。
那个蜀国女人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水,已是喊不出话,大约没想到根本没人救她,双手拼命而绝望地拍打水面,眼看着就要沉进水底。
他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谢家家训为仁,绝不可见死不救。
“萧郡公,你可要欠我人情了。”
他利落地脱下外袍,纵身一跃,轻快地跃向水中。
他足尖点在水面上,抓住白东珠的衣领,敏捷地带着她返回岸边。
他把白东珠丢在地上,接过随从递来的外袍,睨向她:“你自己跳进水里,却冤枉是裴姐姐推你,实在可恶。只是大正月间,我谢麟见不得血,因此勉强救你一命。你再敢栽赃裴姐姐,下次我可不会再救你!”
白东珠瑟瑟发抖地瘫坐在地。
她浑身湿透,冷得直打颤,脸色苍白的可怕。
她喘息着,慢慢抬起头,望向桥头上站着的郎君。
原本,她是指望萧衡救她的。
桥头有明月。
他提着一笼蒸糕,神情漫不经心,分明容色妖冶风度翩翩,却像是高山上的一捧晶莹雪,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落水的明明是他的青梅竹马,可他却能安静地看着,甚至还有心情继续买蒸糕,仿佛她的命跟他毫无关系。
这世上……
怎么会有这么薄情的人?
这么薄情的人,上辈子,究竟是怎样爱上裴道珠的?
这么薄情的人,是怎样做到一生未曾娶妻生子,年年为她供奉江南四百八十四座长明灯的?
那时的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河水冰冷刺骨。
白东珠狠狠打了个喷嚏,却觉河水也不及萧衡的心来的更冷。
裴道珠匆匆穿过人群。
瞧见狼狈的白东珠,她沉声:“你自己落水的,却赖在我头上!”
白东珠咬了咬牙,决心栽赃到底。
她哭嚎:“大冬天的,我不要命了自己跳到水里吗?!都说建康城的贵族少女最是风流磊落,你敢做却不敢认,算什么君子?!”
人群挤挤挨挨。
听见白东珠的哭诉,围观百姓都蹙起眉头,对裴道珠指指点点。
言语之间,不乏“恶毒”这种字眼。
裴道珠明白,一切发生得太快,谁也不能为她的清白作证。
她沉默半晌,忽然渐渐红了眼睛。
漂亮精致的丹凤眼含满泪水,她哽咽:“姐姐是蜀国王妃,自打住进金梁园,我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你自称和郡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叫我滚远些,我也不敢说什么……可你为了夺走郡公,竟然如此陷害我……”
众人一愣。
再望向白东珠时,眼神不禁变了味道。
原以为是裴姑娘推她下水,没成想,这里面还藏着弯弯绕绕。
在白东珠愕然的眼神里,裴道珠抬袖掩面:“罢了,我死了就是!我死了,才能成全姐姐和郡公!”
她说完,直接往秦淮河里跳。
“裴姐姐!”
谢麟伸手想要阻止,指尖却只堪堪擦过她的袖角。
万籁俱寂。
桥头之上,萧衡看着这一幕。
世人崇尚素色。
少女今夜,穿了一袭牙白色的宽袖织花罗襦裙。
白绸绑着长长的发尾,带出脱俗的风流高洁。
她纵身一跃,水面倒映着花灯的光影,她纤妙轻盈的身影擦掠其中,犹如一尾白鹤。
眼看她要落进水里。
不知怎的,萧衡的心脏骤然生疼。
第126章 这一刻,萧衡的心彻底乱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顷刻间席卷了男人的四肢百骸。
脑海中,轰然涌出许多画面。
北国覆灭,作为最大的功臣,他什么战利品也不要,只独独向朝廷讨要了北国皇妃裴道珠。
可人人都骂她是祸水。
于是他把她偷偷养在建康城的一处小宅子里,金屋藏娇似的,隐瞒了她双亲和妹妹都已经离世的噩耗,既不许她擅自出门,也不许她去见故人。
他想着她没了十年青春,也毁去了所有的名声,她一无所有,余生里,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虽然无法给予她名分,可他这辈子未曾娶妻未曾生子,虽是外室,但与寻常夫妻也没有区别。
她很孤单,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似乎失去了昔年的光。
而他迫着她,求着她。
在那座小宅院里,他们也曾春闺深深耳鬓厮磨,也曾高床软枕共赴云雨,他想着如果他们有个孩子,将来她得知家破人亡的消息,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或许仍旧能坚强地撑下去。
可是……
没能等到她怀上孩子,就有人泄露了她藏身在那处私宅的消息。
各种流言蜚语诅咒谩骂,如潮水般侵袭而来,而她处在海潮的中心沉沉浮浮,挣扎不得,摆脱不得。
他想带她走,带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没能等他整理好远走高飞的计划,她就偷偷跑了出去。
她从卖肉的屠夫那里,知道了家破人亡的消息。
他终于在市井上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脆弱无助地被百姓怒骂殴打,眼底的仓惶和绝望,令他心如刀割。
他带她回家,可她却不吃不喝。
她亲手为双亲和妹妹抄写经书。
他以为在抄完经书以后,她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就像她的小字所代表的含义,能欢喜无染地度过余生。
可是,并没有。
那年除夕夜,建康满城大雪。
他亲自待在厨房,监督厨娘们做了满满一大桌珍馐佳肴,所有菜式都是她喜欢的,他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一壶难得的美酒。
等他布置好厅堂,去闺房找她吃年夜饭时,她却不见踪影。
细瘦的木屐脚印,从后门一直通向秦淮河。
河边,是她丢下的木屐和灯笼。
那年他手握重权,已不再年少。
却荒唐地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律令调动军队,冒雪守着川流不息的秦淮河,只为寻找世人口中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不见尽头的火把照亮了淮水上下游,明明派出了那么多人,可是直到黎明前,女人的尸体才终于被打捞上岸。
他抱着她,隐隐觉得她还活着。
裴家的小阿难,怎么会投河自尽呢?
她是那么坚强的姑娘!
坚强到他以为,这世间的任何困难都无法将她压垮。
坚强到他以为,哪怕被他养做外室,她也能好好活下去,就像山野间最坚韧最无惧风霜的白茶花。
雪花落满了他们的眉梢眼睫。
他抱着她,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驱使她选择自尽。
那是一年里最团圆的除夕。
那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
他抱起她,在雪地里慢慢行走。
来时的脚印被大雪覆盖,他们已没有退路。
可前方如此黑暗,他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那一刻,他的心被彻底抽空。
……
正月十五上元节。
秦淮河畔,明月和花灯都很烂漫。
桥头之上。
萧衡宛如走马灯般,脑海中陆续出现了这些零碎的记忆。
宛如一枚枚破碎的明镜,隐约折射出一场不为人知的过往,像是佛家所言三千世界里,最隐秘的那一个。
现实和梦境相混淆。
萧衡没有犹豫地丢下蒸糕,身形敏捷地消失在原地,如一捧烟雾般飞掠至河面,抱起了那个即将落水的姑娘,稳稳落在桥头。
裴道珠没料到,萧衡会救自己。
她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演戏,对方却紧紧抱住她,抱得十分用力,仿佛恨不能把她藏进他的心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脑袋,声音有些嘶哑:“阿难……”
还活着的少女。
活蹦乱跳诡计多端,会跟他斗嘴吵架,会冲他发脾气,会因为喜欢上他而掉眼泪,会倔强地挺直腰板,自爱自尊地谋求与他平起平坐。
她还活着。
眼睛里还有光,未曾在北国皇宫里遍体鳞伤,未曾被世人的胡言乱语伤透心神,骄傲如花孔雀般,整日昂首挺胸地在他后院蹦跶,谁也不敢欺负她。
她还活着……
秦淮河畔水面荡漾,花灯光影错乱,像是错乱了前世今生。
这一刻,萧衡的心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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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27章 不准回头,不准看他
汹涌澎湃的情绪,彻底淹没了萧衡。
心被抽空的痛,如针扎般密密绵绵,仿佛再不抱紧怀中的姑娘,她仍旧会像梦境里出现的画面那样,再度消失在寒冷刺骨的秦淮河里。
从遇见她开始,对她所有的嫌弃和厌恶,顷刻间荡然无存。
只余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欢喜。
她还活着……
这就很好。
而裴道珠被迫埋首在他怀里,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自诩演技一流,这个狗男人居然比她还要擅长演戏。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深情呢!
她费了吃奶的力气挣开萧衡,稍微整理过衣裙鬓发。
因为刚刚逢场作戏时哭过,经风一吹,少女的小脸格外绯红湿润,几缕乌黑的鬓发贴在面颊边,更显娇弱不堪。
她仰起头,咬着字小声骂道:“你发什么疯,落水的青梅竹马不管,却抱着我不放……萧郡公,你我之间可没什么感情,收起你惺惺作态的那一套!”
吼完萧衡,她后退几步,突然掩面哭泣:“郡公救我作甚?不如让我死在河里,也算成全了您和白姐姐!”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落在众人眼中,脆弱而无辜,像极了被恶毒女人逼到绝路的模样。
世人对美人,总是多抱有几分宽容的。
一时之间,四周的风评悄然发生了变化。
有人正儿八经道:“裴姑娘都要以死明志了,可见冰清玉洁风流高尚,绝没有害人之心!河边人多,那位姑娘怕是被路人不慎撞了一下才落水的,也未可知呢!”
“可不是?而且你们看,这河边都是青苔,淤泥上又结了一层冰,她脚下打滑不慎落水也是很有可能的,怎么能赖在裴姑娘头上呢?”
“郡公和裴姑娘郎才女貌登对非常,那落水的姑娘生得没有裴姑娘好看,怕是出于嫉妒才陷害裴姑娘!其心可诛!”
“她的心,就像她的外貌一样丑陋!”
“……”
急转直下的风评,把白东珠推到了风口浪尖。
白东珠万万没想到,裴道珠还有这本事!
她本就浑身湿透,经寒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瑟发抖,嘴唇轻颤完全说不出话,原本娇美的小脸青紫交加,光影之中更显狰狞。
她勉强站起身,想要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是裴道珠,是她——”
“送白夫人回金梁园。”
萧衡声音冷淡,打断了她的话。
白东珠不可思议地望向萧衡,几乎睚眦欲裂:“萧郎!连你也不信我吗?!你忘了咱们幼时,你是怎么宠我的吗?!你怎能不为我做主——”
她毫无风度地大喊大叫,直到被暗卫拖走,也仍旧挣扎不休。
嚎叫声逐渐消失在熙攘的闹市里。
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
谢麟凑上来:“裴姐姐,你又受委屈了!”
他看一眼萧衡,讥笑:“有的人三妻四妾,一颗心要掰成无数块儿,分给姐姐的宠爱自然就少了,后院里全是乌烟瘴气的恶心事儿。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若是将来娶了像姐姐这般美好的姑娘,定然精细娇养,舍不得让姐姐受半点儿委屈!”
萧衡面色冷漠。
他还没来得及跟裴小骗子说话,这货又凑了上来。
当真煞风景。
偏偏谢麟还没表现够,又殷勤道:“裴姐姐还没吃上蒸糕,我知道有家铺子的蒸糕比桥头那家还要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裴道珠敢在小事上和萧衡对着干,但在谢麟一事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分,那毕竟涉及到了底线问题。
她试探性地瞥向萧衡。
萧衡勾唇。
他摘下黑裘大氅,淡然地裹在裴道珠的肩头。
他的黑裘宽大温暖,娇弱纤细的少女陷在其中,像是被罗网圈住的幼兽,只堪堪露出一张白净无瑕的小脸。
萧衡把裴道珠揽进怀里,冷眼睨向谢麟:“姐姐长姐姐短的,谢麟,谁是你姐姐?你面前站着的是我的女人,再让我看见你亲近她,就打断你的手。”
到底是驰骋过战场的男人。
他不再刻意压抑那份沾染过人命和鲜血后的气息,巨大的危险如阴云般笼罩压迫着这一方天地,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清楚地表达着,他和谢麟之间的差距。
不等谢麟再说什么,他拥着裴道珠,寒着脸转身离去。
裴道珠忍不住回眸。
少年孤零零站在花灯里。
紧紧捏着拳头,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想用唇语说点什么,却被萧衡霸道地掰回脑袋。
萧衡:“不准回头,不准看他。”
裴道珠嗤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郡公是在吃醋呢。”
萧衡瞥向她手上提着的桐油花灯。
谢麟送的玩意儿,她跳水时丢在了岸边,不知道几时捡回来的,几个铜板的破灯笼,还当个宝贝似的提在手里。
瞧着碍眼。
他拿过灯笼自己提着:“若是吃醋,又当如何?”
裴道珠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郎君下颌线条完美,容色不俗风度翩翩,行走在闹市里宛如鹤立鸡群,惹得四周百姓频频顾盼。
偏偏年纪轻轻就出将入相,成就一方枭雄。
他在战场上生死搏杀时,不知该是怎样的风采……
裴道珠有些怔神。
许久不见她回答,萧衡垂眸看她。
他凤眼里的情绪晦暗如海,令裴道珠回过神来,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郎君不是她可以轻易掌控的。
不能心动,心动会输……
这八个字,时时刻刻浮现在脑海,时时刻刻提醒她保持自尊。
她收回视线,微笑:“郡公何故拿我开玩笑?你这种人,只在乎国仇家恨,或许能青史留名,却绝不会爱上一个女人,又何谈吃醋?”
绝不会爱上一个女人……
萧衡眯了眯眼。
那场梦境里,失去裴道珠的痛苦刻骨铭心,他仍旧记得。
那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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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27章 这一刻,我在想你
萧衡并不清楚那些梦境的由来。
它们像是破损的明镜,隐约照出一个黑暗深沉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他爱上了眼前的女郎。
他再度凝视裴道珠。
少女裹着蓬松柔软的黑裘,侧脸洁白通透,丹凤眼里藏满倔强。
她的脊背挺直如竹,看似坚强,却也会被灾难彻底压垮。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故意扭过头,不愿看他。
萧衡突然想起年前的那一天,在闺房深处,他们吵架时她不经意暴露了藏在心底的爱慕。
她是那么要面子的姑娘。
而家道中落,让她比寻常姑娘更加敏感多疑。
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她就变成了鸵鸟,不肯再回忆那一天,也不肯再向他表露丝毫好感。
她把她的心藏了起来。
然后挥舞起娇弱的羽翼,妄图与他抗争到底,求一场公平。
天空不知不觉飘落细雪。
晶莹的雪花落在少女的眉梢眼角,她仰头观望,瞳孔清润干净,除了倔强,还带有深闺少女的烂漫天真。
萧衡忽然伸出手,覆在她的脑袋上。
裴道珠一个激灵,立刻躲开。
萧衡并不在意,反而顺势牵紧了她的小手。
裴道珠不悦,仰头瞪他:“你作甚?”
一枚细雪,飘飘摇摇地落在她的唇角。
萧衡目光下移。
旋即,他俯首,轻轻吻去她唇角的雪花。
许是被梦境影响。
许是这一年来斗智斗勇的交锋。
他发现……
他似乎有点喜欢上裴家的小骗子了……
裴道珠的瞳孔悄然放大。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萧衡,郎君的双眸依旧深沉似海,她永远读不懂他在想什么。
起初的懵懂过后,她咬牙切齿:“你——”
面前的郎君,像是擅长读心。
他薄唇轻启,认真地抵在她的耳畔:“这一刻,我在想你……”
明明是落雪的夜。
寒风拂面,该是刺骨的寒。
可裴道珠的双颊却迅速升温滚烫,不必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必定面颊红透无法见人。
她挣开萧衡的手,慌张地后退两步。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转头快步走远。
萧衡笑了笑,抬步跟上。
因为是上元节,建康城今夜没有宵禁。
秦淮河畔的灯火一望无际,嘈杂人声尽显热闹。
萧衡见裴道珠没有回府的意思,便也陪着她,安静地在河边散步。
寒风吹了一阵,吹散了那些若有似无的旖旎暧昧,裴道珠也逐渐冷静下来。
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东珠。
她记得那场梦境里,白东珠并没有帮助萧衡拿下蜀国。
更没有青梅竹马的说法。
这辈子,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态度?
甚至,不远千里跟随萧衡回到江南,用尽手段也要待在他身边。
仿佛她早已知道,萧衡将来会有多么锦绣的前程。
早已知道……
莫非得知前世秘密的,不止她一个,白东珠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才弃暗投明,果断选择萧衡……
思及此,裴道珠的眼神渐渐转冷。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试探一番。
……
金梁园。
东南角绣楼。
白东珠被侍卫推搡进来,一边挣扎着要出去,一边嗓子嘶哑地大喊大叫,说是要去见萧衡。
侍卫黑着脸,漠不关心地从外面锁上屋门。
白东珠拼命捶打屋门,却得不到半点儿回应。
她崩溃地滑落在地,眼泪掉落,嘴里却咒骂不停:“贱人,你嫉妒我和萧郎青梅竹马,仗着容色好看,就对他百般勾搭!活该你上辈子不得好死,你这辈子最好也不得好死!”
心腹侍女被她狼狈又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紧忙招呼其他侍女,把白东珠扶起来,送她去沐浴更衣去去寒气。
热气氤氲。
白东珠趴在浴桶边缘的时候,一张脸仍旧狰狞扭曲。
她声音嘶哑难听:“本宫在蜀国时,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裴道珠她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在蜀国,她给本宫提鞋都不配!她怎么敢跟本宫争?!”
侍女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为她搓背。
心里却道,在蜀国时,自家王妃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王上又偏宠美人,王妃自然能讨王上喜欢。
可是到了建康,裴道珠比王妃更美。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郎君,肯定都会选择裴道珠。
她不敢说出来,低声下气道:“感情之事,最忌讳操之过急。娘娘才刚到萧郡公身边,何必急于一时之争?娘娘和郡公有感情基础,那是谁也比不上的,假以时日,等郡公真正了解了娘娘的才华,自然就会爱上娘娘。”
白东珠轻哼一声。
她揉了揉额角:“等我成了郡公夫人,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贱人送人!最好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看她如何猖狂!”
她说完,突然愣了一下。
前世,裴道珠被南国朝廷送去北方和亲了。
算算时间,大约就是明年。
如今南国吞并了蜀国,国力大大增强,未必需要和亲。
裴道珠,或许会一直留在建康。
如果,如果她放出风声,告诉北国皇太子,南朝有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他会不会主动向朝廷索要美人?
皇太子亲自要人,南朝为了偏安一隅避免战争,定然会勒令萧衡放人,到时候,裴道珠就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她没有资格再待在萧衡身边。
思及此,白东珠突然大笑出声。
她兴奋地匆匆起身:“准备笔墨纸砚,再寻一位画师来!”
……
过了上元节,裴道珠还是不怎么愿意搭理萧衡。
而萧衡忙于朝堂政事,来后院的次数也并不多。
今日休沐,他想起少女,特意命人准备了一笼她爱吃的花糕,亲自提着给她送了去。
少女正在对镜梳妆。
春闺深深无所事事,她闲暇时总爱梳妆打扮一番。
他把食盒放在案上,行至她身侧,扫了眼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
瓶瓶罐罐太多,他不怎么能分得清。
然而他仍旧很有兴致:“这是什么?”
裴道珠正戴上明珠耳铛,瞥了眼,道:“眉黛。”
萧衡挑了挑眉,打开瓷盒:“我替你描眉。”
裴道珠紧忙按住他的手:“我已经描过眉了。”
萧衡不肯放弃,自顾拿起眉黛:“瞧着淡了,我再替你画深些。”
他读过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
如今应在他和裴小骗子身上,该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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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28章 不叫她远嫁,不叫她受委屈
今日雪停。
雪光透过花窗,隐约映照出屋檐底下两道偷偷摸摸的人影。
是萧衡的随从问柳,以及端着茶点不敢进屋的枕星。
问柳小声赞叹:“窗下画眉,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儿呀!我家主子恰似那中天之月,云雾散去,便露出了真心!”
枕星拧巴着小脸。
九爷为自家女郎画眉,她怎么丝毫感受不到浪漫?
反倒心里提着一口气。
她伺候女郎这么久,知晓她的性情,好家伙,女郎在妆面上那是丝毫容不得马虎,甚至连专业的妆娘都会被她嫌弃,她只信她自己的手法,她比谁都要在乎她的妆容。
九爷运筹帷幄当属第一,可是给女子描眉……
他能行吗?
只怕毁掉妆容,女郎六亲不认,给他一顿训斥。
两人鬼鬼祟祟的,不敢打搅屋里人,又做贼似的溜走了。
屋内。
萧衡用指腹托着裴道珠的下颌,正儿八经地为她描眉。
少女被迫仰起小脸,紧紧闭着双眼,因为过于紧张,睫毛忍不住轻颤,又低声叮嘱:“你……你轻些描,少量多次,别描得太重。”
萧衡讥笑:“你在看不起谁?”
他是什么人?
萧家九郎,不仅一手行书足以传世,画画功底更是一流,随便一幅画流传出去都能卖到高价,给女人画两道眉毛,还能难住他不成?
裴道珠却紧张到脚趾扣地。
女子的眉形和整个妆容都要契合,并不是随便画两道就可以的。
萧衡他……
能行吗?
不知过了多久。
裴道珠问道:“画好没有?”
萧衡:“……”
他一手托着少女的下颌,一手捏着眉黛,迟迟没有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眉黛。
他蹭了下鼻尖:“突然想起我还有正事没处理完,晚上再来看你。”
他脚底抹油试图溜之大吉。
裴道珠立刻瞥向镜面。
镜中的姑娘雪肤红唇,只两道眉毛一高一低一粗一细,大约是那人没画对称,试图调整回来,却越描越重,黑的宛如炭灰,眉尾都要飞进鬓角了!
她立刻红了眼:“萧衡!”
她拉住萧衡的袖角:“你赔我眉毛!”
“洗掉重画不就好了?”
“你说得轻巧,你毁了我的眉,我整个妆容都要洗掉重画!”
两人纠缠不清,裴道珠气急败坏,拿起妆镜台前的桃花木梳,砸在了萧衡的面颊上。
桃花木梳掉落在地。
裴道珠愣了愣。
她竟然打了萧衡……
她有些心虚,立刻提起裙裾逃到屏风后。
萧衡捡起木梳。
他走到屏风后,少女心虚地背对着他坐在西窗下,因为刚刚的纠缠,用来挽发的长钗悄然掉落,满头青丝铺散在地,宛如丝绸般顺滑黑亮,越发衬得少女肌肤雪白。
他走近了,在她身边坐下。
他轻轻握拢一捧她的长发,用桃花木梳慢慢梳理。
少女勤于梳洗,青丝残留着浅香,像是晚冬的梅花,十分好闻。
他耐心道:“我又不生气,你慌什么?”
裴道珠瞥他一眼。
自打上元节后,这个狗男人就变得怪怪的。
怕是又想出了什么主意,好叫她出丑。
她不肯搭理他,低头整理衣裙系带。
萧衡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又道:“快要开春,军营那边该忙起来了。我这几日会宿在军营,你夜里不必等我。”
裴道珠小声:“我从未等过你。”
萧衡挑眉,覆在她耳畔低语:“听枕星说,你闺房的灯,每夜都会亮到很晚,你在等谁?”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缩小。
不等她否认,萧衡握住她的手。
少女的手绵软娇小,被他紧紧握在掌中,如何也挣脱不得。
他道:“上元节后,金梁园的客人没有以往多,我已经命人去接你的两个幼妹,叫她们来园中小住陪你。”
裴道珠怔怔望向他。
因为是妾,哪怕逢年过节,娘家也没有正式登门拜访的道理。
她只能在正月时,偷偷抽空回家探望双亲。
没想到,萧衡竟然肯让她妹妹来园中小住……
她迟疑:“你——”
萧衡突然亲了一下她的面颊。
裴道珠彻底愣住。
她抬眸。
郎君近在咫尺的容貌,俊美深邃,宛如中天之月。
他褒衣博带,身上氤氲着兰汀草香,是江南士子才有的风流。
裴道珠自诩美貌,这一刻,却被萧衡的容色所诱惑。
她的双颊迅速浮上绯红,别扭地挪开视线:“我才不会谢你……”
萧衡不在意她的傲娇,一手撑在竹木地板上,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俯首轻嗅她的脖颈,像是沉溺在她的香味里。
上元节那夜,零碎地看见了那场黑暗的未来。
后来辗转梦回,总能梦见裴道珠被他锁在深闺脆弱哭泣的模样。
那么倔强的女子,竟也能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小心翼翼地求他为她正名。
花灯帐暖。
她从北国回来的每一夜,他都把她禁锢在身边。
看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在她哭着求饶时,也曾试着对她温柔,可更多的,却是发泄他失去她的那十年。
亲手把她送去敌人的帐中。
却又怨她的不忠。
他是多么卑劣的人!
而现在,面前的姑娘未曾远嫁,只属于他。
萧衡喉结微动,眼眸越发深沉。
他倾身而来,把裴道珠压在地板上。
大掌握住少女的双手,把它们牢牢禁锢在她的头顶。
他垂眸,轻而易举就解开了她的衣裙系带。
本就宽松的罗襦裙立刻散落在地,只余下香妃色的亵衣,随着少女紧张地呼吸,胸脯剧烈起伏,呈现出完美窈窕的弧度。
最是那凝脂玉似的肌肤,洁白如雪吹弹可破。
她唇瓣微启,露出贝齿,已是惊吓的哑了嗓子:“萧衡……”
花窗未关。
雪色映照进来,更显女郎天姿国色。
赏玩起来,不知该是何等滋味儿。
裴道珠浑身紧绷,难以自抑地轻颤:“萧衡,萧衡……”
她害怕。
她一声声地唤着,企图唤醒眼前人的神志。
萧衡轻抚她的面颊,试图让她平静。
想得到她。
他喜欢这个女人,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勾引,她的气味像是诱他沉沦的罂粟,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她。
再不叫她远嫁,再不叫她受委屈。
他放软了语气:“可以吗?”
第129章 再精明的人,也会为情所困
当然不可以!
裴道珠恼羞成怒,正要推开他,珠帘外突然传来稚嫩的女童声:
“阿姐、阿姐!”
随着珠帘相撞,裴桃夭和裴子衿欢快地小跑进来。
“萧衡!”
裴道珠急了。
自己现在衣冠不整,给妹妹瞧见像什么话?
萧衡手快,匆匆给她穿上衣裙,还没来得及整理,两个小姑娘已经欢欢喜喜地跑进了屏风后。
瞧见地板上的两人,她们愣了愣。
裴道珠窘迫的恨不能钻进地底。
她只得狠狠瞪一眼萧衡,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
萧衡挑了挑眉,起身带两个小家伙去外面。
等裴道珠重新梳妆穿戴妥当,步出闺房时,却见萧衡带着两个幼妹站在游廊里,正在教她们辨认园中草木。
两个小家伙对草木并不感兴趣。
她们睁着圆啾啾的眼睛,只专注地瞅着萧衡。
裴桃夭年纪最小胆子却最大,奶声奶气道:“郡公大人,您刚刚是不是欺负我阿姐了?我阿姐眼睛都红了,定然是觉得委屈!”
萧衡轻嗤:“那不叫欺负,那叫闺房之乐。”
两个小家伙懵懵懂懂,仍旧不大明白。
裴道珠咬牙,恨不能掐死萧衡。
她妹妹才多大,这混蛋乱教些什么?!
廊中,萧衡折了两枝梅花,递给两个小家伙把玩:“另外,不必再叫我郡公,称呼姐夫就好。”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
裴子衿老实,小心翼翼道:“郡公大人,我们阿娘说,阿姐出嫁为妾,不可称呼您为姐夫……要我们牢记规矩,不得在园中放肆。否则,我们会被撵出去的……”
妾……
廊角。
裴道珠靠在圆柱上。
轻风吹落细雪,温柔地拂拭过她的面颊,可刚刚在深闺里的耳鬓厮磨,仍旧令她面颊滚烫,像是感受不到冷意。
她瞥向那道颀长如玉的身影。
也不知怎的,心脏似乎比平常跳的更快一些。
似乎在期待什么……
萧衡眼眸晦暗。
他捻着廊外横生的梅花枝桠,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说话。
半晌,他笑着弹了下裴子衿的小脑瓜:“人小鬼大。走,我领你们吃好吃的去。”
他带着两个女童渐行渐远。
梅花瓣飘零在地砖上,余下一地浅浅的甘香。
裴道珠慢慢收回视线,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上元节,白东珠说过的那句话:
——他给你的那一丁点宠爱,就像是主人怜惜豢养的家犬,有什么可得意的?
也是……
自己不过是他闲暇时,拿来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在期待什么呢?
一切不过都是妄想。
裴道珠深深呼吸,转身离开了游廊。
萧衡这几日忙于处理军务,并没有歇在金梁园。
裴道珠带着两个妹妹,自在地玩了几日,才亲自送她们回家。
黄昏返程时,马车刚从乌衣巷出来,就碰见了陆家的马车。
陆玑掀开车帘,笑容温和:“巧得很,竟遇上道珠妹妹了,妹妹去哪儿?”
裴道珠说了来意,见陆玑满面春风,不禁关切道:“陆二哥哥和谢家姑娘相处得可还好?”
提起谢南锦,陆玑笑容更暖。
他道:“前日落雪,她说该是今春最后一场雪,想看山中雪景,因此昨日去了城郊别墅小住。可是才一日不见,我就开始想她,道珠妹妹可否陪我一起去见她?”
裴道珠也想看山中雪景。
昔年和玄策哥哥交好时,他们也曾花前月下赏玩山水。
可是自打嫁给萧衡……
她已经足足一年,未曾涉足山水风光。
萧衡……
从未陪过她。
反正萧衡这些天也不在金梁园,她去哪里都没人管。
思及此,裴道珠柔声:“左右闲着,一起赏雪也好。”
两人来到城郊,舍弃了马车,选择坐船前往谢家的山庄别墅。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几只暮鸦掠过溪流,乌篷船稳稳地行驶在水面上,悬挂在船上的青纱灯朦胧照亮了水面。
裴道珠坐在船舷上。
月出于东山,皎然如银。
少女举目四望,但见山川连绵草木积雪,几处山坳里隐隐约约浮现出农庄火光,橘色的光影,在长夜里令人心暖。
触目所及都是旷达。
白日里被萧衡弄出来的郁闷,似乎一扫而空。
清风拂面,她伸手抿了抿一缕鬓发,暗道不知萧衡喜不喜欢山水风景,他毕竟是功利心那么强的人……
“道珠妹妹。”
陆玑兴致颇好,拿着一小壶酒过来,递给裴道珠一只青瓷小酒碗:“这是去年冬日,我亲手酿的梅花酒,打算给阿锦送去。你先帮我尝尝味道好不好?”
他在船舷上坐了,给自己和裴道珠都满上酒。
裴道珠尝了一口,酒液绵甜,透着丝丝清冽。
她莞尔:“陆二哥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陆玑认真地思索片刻,晃了晃小酒碗,反问:“今夜学景甚美,道珠妹妹赏着雪景,可有想起什么人?”
裴道珠怔住。
她想起的人是萧衡……
陆玑笑道:“就像我酿了一坛梅花酒,最想分享的人,就是我喜欢的人。像是你看见绝美的风景、听见有趣的故事,最想分享的那个人,也一定是你喜欢的人。”
小船徐徐行驶。
裴道珠沉默着,沿途收获的快乐,似乎被彻底击碎。
心脏的某个位置,蔓延出绵绵密密的疼痛。
喜欢萧衡?
怎么仍旧喜欢他呢?
他那个人,霸道又自负,还睚眦必报。
令她为妾,叫她受尽委屈。
他有什么好?
可是……
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哪怕对自己万般不好,也仍旧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也仍旧止不住地为他心动。
原来再精明的人,也会为情所困。
人的感情,真是世间最奇怪的东西。
裴道珠红着眼睛,仰头饮下一碗酒。
陆玑意识到什么,迟疑:“道珠妹妹……”
裴道珠伏在他怀中,悄悄流下不甘心的眼泪。
一直以来都试图把萧衡当做替身,没成想,陷进去的竟然是自己。
以后……
该怎么办?
陆玑轻叹。
他安慰般轻抚少女细瘦纤弱的后背,过了片刻,温柔地提议道:“今夜山中雪景很美,该与妹妹一醉方休才好,我这就叫侍女把那坛梅花酒搬过来。”
大醉一场,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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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喜欢我一点,再喜欢我一点
轻舟直抵谢家别墅。
裴道珠醉卧船头。
朦胧之中,她听见别墅里传出箜篌声。
乐音回荡在山野之间,犹如昆山玉碎,格外空灵轻盈。
船尾的竹笛声随之附和,仍旧是那曲熟悉的《高山流水》。
她安静聆听,直到曲子结束,才醉醺醺地睁开眼。
她哑声:“陆二哥哥为何不进去见她?”
陆玑轻抚竹笛,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透着满足:“她的箜篌声里藏着眷恋,我知她想我,她也知道我在想她。想倾诉的已经倾诉,又何必见面?”
裴道珠一时无言。
好家伙,这两人竟是给她上演了一出心有灵犀的好戏!
合着陆二哥哥百般折腾来到城郊,连面都不见就要回去了!
以后这两人若是成亲,也不必在闺房亲热,隔着围墙弹两首曲子,便算是亲热过了!
她揉了揉额角,撑着船板,挣扎着坐到船舷上:“来都来了,更何况那坛梅花酿都还没送出去呢——”
她喝多了,头重脚轻。
话没说完,一个不注意,竟直直地往后栽倒!
“噗通”一声,她整个栽进了水里!
陆玑惊吓不已,连忙放下竹笛赶过来,可他不会凫水,只得紧忙打发随从下水捞人,然而大冷天的,随从还没下水就开始腿腹抽筋,压根儿帮不上忙。
裴道珠倒是会凫水。
只是她喝了酒,手脚根本使不上力。
陆玑急了,连忙叫随从去谢家别墅请人帮忙。
溪水看似清澈,实则又深又急。
兜头的冷水将裴道珠淹没,她重重呛了几口水,还没想办法自救,就被水底暗流袭裹着,额头重重撞到一处暗石上。
黑暗冰冷的水底,她失去了所有意识,随水流卷入下游。
……
再醒过来时,她只觉头痛欲裂。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荒野树下。
身边是一处烧得很旺的火堆,自己的衣物已经烤干了,还裹着一件宽松温暖的大氅。
火堆上架着个捡来的破铁罐子,罐子里煮着什么药汁儿,正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儿。
“裴姐姐,你醒了!”
清越的声音突然传来。
裴道珠抬起眉眼。
少年穿着单薄的窄袖劲装,如画如描的面庞上尽是担忧。
见她怔神,他笑道:“姐姐不慎落水,陆家兄长救不了你,就赶紧向别墅里的人求救。我不敢耽搁,带着人手在水里搜,可算叫我在下游找到你了!你可有受伤?”
裴道珠轻轻摇头。
心底对这个少年,又多几分感激。
该是怎样的勇气,才能让他冒着刺骨的寒冷,亲自下水救她?
她迟疑:“承了你这么大的情,不知怎样才能报答——”
谢麟竖起食指,抵在少女唇前。
他弯起漂亮的桃花眼:“‘报答’二字,太过见外。我只要姐姐喜欢我一点,再喜欢我一点,我就心满意足。”
月色盈盈。
荒野积雪。
火光映照着少女的面庞,落在少年眼中,比庙里的神女还要美貌。
他喜欢的不得了。
裴道珠提醒:“我已是萧衡的人。”
谢麟笑出了声。
他拿木棍拨弄火堆,变得恶声恶气:“我这个人,就喜欢惦记别人的东西。郡公又怎样,他能立下赫赫军功,我将来也能。裴姐姐,我不比他差的。”
裴道珠一时无言。
她收回视线,专注地盯着火光。
谢麟拿起一节竹筒,从铁罐子里舀了些煮沸的药汁:“我的喜欢,不该成为你的负担。我只是想告诉你,建康城里,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想对你好的。喏,草药煮好了,你快喝下去,免得染上风寒,又叫人心疼。”
少年尚未及冠。
明明是家族娇养的小霸王,却也懂得照顾人。
裴道珠打了个喷嚏。
她接过竹筒,小口小口地喝起药来。
远处溪流。
一艘乌篷船静静停在水边。
穿雪白狐裘的女人,做贼似的朝火堆方向悄悄张望。
正是白东珠。
她一心要寻裴道珠的错处,因此派人暗中监视,没成想,竟然发现这个小贱人跟别家郎君偷偷出城!
她连忙亲自跟来,在山中转悠了半天,居然发现这小贱人在跟谢麟私会!
美人落水,英雄搭救,荒郊野岭,孤男寡女……
偏偏谢麟还生得那么俊美,想不发生点什么都不可能!
白东珠想着谢麟的容姿,难以自抑地咽了咽口水。
她定了定心神,冷笑着低语:“霸占萧郎还不够,如今又勾搭谢家世子,可见水性杨花不知好歹。等我回家告诉萧郎,有你好果子吃!”
乌篷船悄悄掉了个头,往来时的路走了。
火堆边,谢麟耐心地等裴道珠喝完汤药,才亲自送她回金梁园。
月悬中天。
山川皎然。
谢家别墅里,陆玑得知裴道珠安然无恙,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南锦怀抱箜篌,惋惜:“我再没见过比阿难更美貌的姑娘,只是家境贫寒,那份美貌就未必是福气。”
陆玑深以为然。
两人闲谈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山巅。
乌云蔽月,阴影笼住了她的容貌,只依稀可见她华服高冠。
她安静地俯瞰谢家别墅,漂亮白皙的指尖,轻轻捻着一朵白山茶。
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本打算今夜动手,却被陆玑和裴道珠的到访打断了计划……”
女子丢下白山茶。
她优雅转身,沿着古旧的青石台阶朝山下走去:“早晚而已。”
白山茶跌落在地,花瓣已是枯萎泛黄。
……
金梁园。
谢麟不方便进去,只把裴道珠送到了门口。
已近黎明,园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蟋蟀的虫鸣声。
裴道珠挽着裙裾,在廊下踢掉木屐,怕吵醒枕星,于是轻手轻脚地踏进寝屋。
刚走进内室,却见室中燃着一盏烛台。
白衣胜雪的郎君,安静地端坐在书案后,正漫不经心地翻看文书。
萧衡……
他这几日歇在军营,今儿竟然回来了。
烛火黯淡。
他眉间都是阴翳。
裴道珠站在屏风前,因为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祸事,已是放下许多,风轻云淡地问道:“你在我房中作甚?”
萧衡抬起眼帘。
少女娉娉婷婷,解开那件暗紫色的狐毛大氅,淡然地挂在木施上。
那是谢麟的大氅。
他想着白东珠的告状,心底涌出不知名的酸,责问道:“彻夜未归,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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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131章 别叫我再看见你
少女稍微整理过大氅,回眸瞥向萧衡:“我去哪儿,与郡公何干?”
她神情冷淡,那双总爱带笑的丹凤眼也是冷的。
萧衡合上文书。
他起身走到木施边,拽下那件大氅在手里掂量:“有人说,你和谢麟在荒郊野岭私会,我原是不信,如今却是信了。这大氅,是谢麟的东西吧?”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私会如何,非是私会又如何?”裴道珠仰起小脸,直视萧衡,“既然郡公认定我不忠,不妨直接休了我。放我离去,也算给彼此一个痛快。”
她字字平静,倔强的要命。
仿佛离去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情难割舍的事。
萧衡紧紧攥着斗篷。
这个女人……
怎么能这么薄情?!
分明前些日子还是喜欢他的……
“离去”二字最是凉薄。
那是剜割人心的刀刃,是一旦说出口就难以收回的覆水。
那是情人之间,最不该轻易说出口的言辞!
他紧紧攥着斗篷,手背青筋暴起。
裴道珠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背转身:“我要就寝了,请郡公出去。”
“整个金梁园都是我的地盘,我出哪儿去?”
萧衡盯着少女清瘦窈窕的背影。
白东珠的描述,字字句句直戳人心。
他不全信,可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她回来时甚至还穿着谢麟的衣袍,身上全是陌生男人的气味儿,要他相信他俩冰清玉洁什么也没发生,他做不到。
脑海里浮现着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浓烈的不甘心涌上心头。
萧家九郎半生风光,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偏偏这个女人,还是令他动心在意的女人!
他的凤眼逐渐泛红,突然冷笑一声。
他恶劣地口不择言起来:“乌衣巷春日宴初遇,你我尚不相识,你就敢对我投怀送抱。所以,裴道珠,这世上还有哪个郎君是你不敢勾搭的?!水性杨花,不过如此!”
“水性杨花?!”
裴道珠猛然转身,不可思议地盯着萧衡:“我在城郊落水,谢麟舍身相救,我们清清白白,你却骂我水性杨花?!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天底下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又是什么东西?!许你们三妻四妾见异思迁,就不许我们水性杨花?!郎君多情叫做风流,女人多情一点,凭什么就成了水性杨花呢?!”
落水……
萧衡微怔。
白东珠只说两人在火堆边衣衫不整你侬我侬,可只字未提落水。
他扫视过裴道珠浑身上下,还没来得及过问她是否受伤,少女已经气愤又委屈地指向闺房门口:“滚出去!”
萧衡沉默。
踌躇半晌,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滚了出去。
闺房的槅扇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他靠在屋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还没缓过神,槅扇忽然又被打开。
他转身:“裴道珠——”
白玉芯的枕头被狠狠丢在他怀里。
那是他的枕头。
他还没看清少女的表情,槅扇又被关上。
萧衡抱着枕头站在屋檐下,想道歉却又拉不下脸。
在望北居,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怎么能主动低头?
他这辈子,还没向谁低过头呢。
可是无休止的吵架,并非他所愿。
他正琢磨该说点什么,四周忽然亮堂了一些。
萧衡这才注意到,游廊里站满了被他们吵架惊醒的侍女,各自擎着烛台和灯盏,好奇地朝他观望。
堂堂郡公,抱着枕头被小妾撵出闺房,怕是建朝以来头一遭。
萧衡绷着脸。
他叩了叩门,厉声喊话:“纵然我冤枉了你,可你今夜对我大吼大叫还对我摔门,裴道珠,你以下犯上触犯家法又怎么说?!你以后就老老实实禁足在金梁园,不准出去见任何人!”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枕头被狠狠砸在门上的声音。
萧衡下意识后退半步。
没敢再放狠话,他寒着脸快步离开。
来到书房。
房中灯盏明亮。
裹着雪白狐裘的少妇,容貌如花蛇般艳丽,耳尖佩戴着蜀地特有的蛇形青玉耳坠,正是白东珠。
瞧见萧衡进来,她期待地站起身。
她柔声:“郡公可是跟裴道珠对质过了?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见萧衡不语,反而冷淡地拂袖落座,她连忙殷勤地上前斟茶。
她偷眼观察萧衡。
郎君姿容绝代,本该是如佛子般完美无瑕之人,偏偏眉眼间却都是血腥戾气,这种矛盾感令他更加诱人。
耳尖挂着的蛇形耳坠轻轻晃动。
她坐到萧衡身边,试着倚靠在他手臂旁,柔声道:“道珠妹妹毕竟年幼,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萧郎莫要动怒。看在妾身的面子上,暂且饶过她吧?若是下次再犯,数罪并罚也不迟。”
纤纤玉指端起茶盏。
她抬起眼帘,温柔地把茶盏送到萧衡唇边。
萧衡挑眉。
他在裴道珠面前或许可以放低身段。
但这个女人……
褪去幼时的光环,她凭什么觉得能和他平起平坐?
他淡漠地推开茶盏,伸出食指挑起白东珠的下颌。
四目相对。
白东珠羞怯不已:“可是妾身脸上有东西,叫萧郎一直盯着妾身?怪叫妾身害臊的……”
萧衡微笑:“突然发现,你有个旁人没有的优点。”
白东珠抿了抿朱唇:“是妾身比旁人更加善解人意吗?”
萧衡笑意更盛。
他倾身,凑到她耳畔,一字一顿:“是更加厚脸皮。”
厚脸皮!
顷刻之间,白东珠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
她面颊通红,不敢置信地盯向萧衡:“萧郎?!”
萧衡已经没有心思应付她。
他推开白东珠,示意侍从把她拖走:“幼时以为的神仙中人,原来也不过是庸脂俗粉,叫人失望。白东珠,别叫我再看见你。”
若非念在幼时的情分上,他早就把这女人喂狗了。
任凭白东珠如何打滚撒泼,侍从还是把她拖了出去。
书房寂静。
萧衡翻看军营送来的文书,潦草看了两页,却根本看不进去。
一想起裴家的小骗子,他就心浮气躁。
他满脸戾气地站起身:“回军营。”
……
一连半个月,萧衡都歇在军营。
裴道珠乐得清闲,整日翻看宝屏斋送来的账本,数着近日又赚了多少银钱,只觉日子十分快活。
另一边。
谢家的城郊别墅。
陆玑吃惊:“当真打听清楚了?白东珠从未去过栖玄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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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33章 君心似铁,不要也罢
陆家广结善缘,长年累月向各大寺庙捐赠香火钱,和各大主持都有些交情,因此想查庙里的事颇为容易。
而萧衡幼时就在栖玄寺上蹿下跳,几乎是庙里人憎狗厌的存在,后来下山,总装模作样地挽一串佛珠,以佛门子弟自居,可干的却不是吃斋念佛的事儿,因此被不少僧人暗暗诟病。
萧衡派人去庙里查,那些僧人便纷纷装聋作哑。
十多年前栖玄寺里的事,也只有陆家才查得明白。
侍从取出一本泛黄发脆的名册,恭敬地呈给陆玑:“每年去栖玄寺小住的贵客,寺里都有登记,这是当年的名册。白夫人的名字是不在上面的,倒是裴姑娘的名字在上面。”
陆玑盯着那页记录,久久无言。
谢南锦立刻猜出其中原委:“当年和萧郡公在栖玄寺相识的小女郎,恐怕是阿难吧?白东珠是故意顶替,借此谋求荣华富贵。”
陆玑神情凝重地合上名册:“我这就去告诉玄策。”
谢南锦目送他快步离去。
半晌,她瞥向屏风:“如果他们是青梅竹马,那么你越发没有机会了……可要我去阻止陆郎?”
屏风后走出一位修长如玉的少年郎。
他落座,随手端起一盏茶,潇洒轻笑:“阿姊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萧衡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可我谢麟却不是那种人。我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地去喜欢,若是用上卑鄙伎俩,那还叫喜欢吗?”
谢南锦无言以对,抬手轻抚弟弟的肩膀。
谢麟饮了半盏茶,又道:“谢家家风端正,我虽顽劣,却也对得起天地君亲师。裴姐姐毕竟是萧衡的人,我再惦记,在他们没有分道扬镳之前,也不敢逾越雷池。阿姊,我们谢家人,不都是如此吗?谢家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家国,对得起任何人。”
少年纯善。
他为他的家族而骄傲。
谢南锦垂下眼帘,安静地替他添茶。
谢家……
对得起世间任何人吗?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数年前的一些画面。
她当时年幼,难得在午睡中途醒来,却瞧见阿娘屏退所有婢女,独自提着装满香烛纸钱的花篮去了花园里。
她觉着好玩,就调皮地偷偷跟踪阿娘。
阿娘越走越偏,最后去了祖宅最深处。
那里建着一座小小的祠堂。
阿娘在里面待了很久。
等阿娘走后,她闯进小祠堂,瞧见祠堂里供奉着一座牌位。
她那年已经识得几个字,认出牌位上篆刻的人名是建安公主王语茶,她认识所有皇族公主,却从未听说皇室里面,还有一位建安公主。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娘要祭奠这位从未存在过的公主。
她懵懵懂懂地走出祠堂,却见阿娘去而复返,正复杂地看着她。
她被阿娘凝重的表情吓哭了。
阿娘抱住她轻哄,可任凭她如何询问,阿娘也不肯说出祠堂里供奉的那位公主究竟是谁,最后只说那位公主,是谢家和所有世家都对不起的人,是整个南朝最不能提及的禁忌。
等她长大些,想起幼年的事,特意翻看了所有历史记载,却仍旧找不到关于建安公主的蛛丝马迹……
“阿姊?”
谢麟见她发呆,不禁出声提醒。
谢南锦回过神,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在外游学久了,对建康的人情世故不怎么了解。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出门,你跟我说说这些年各大世家的事吧。”
“大事倒也没有,那些世家还是老样子。只是去年,崔家和薛家的嫡女莫名其妙被人暗杀——”
谢麟正要细讲那几桩凶杀案,一名侍女突然匆匆进来。
侍女呈上请帖:“门外来了个婢女,说是白夫人的丫鬟,受主人之托,给世子爷送了帖子,请世子爷过目。”
白东珠送来的请帖……
谢麟挑眉。
他接过翻开,白东珠邀请他午后去听雨茶楼小坐。
他嗤笑:“那个坏女人,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他把帖子揉成团丢弃在地:“不去。”
谢南锦不以为意:“去看看也无妨,看她怎么解释冒名顶替的事。”
……
午后,听雨小筑。
茶楼虽然设在闹市,但占地宽敞,内里花园流水风景优雅,坐在高楼之上,可以俯瞰整个建康的风光。
白东珠提前两刻钟过来了。
她对着掌镜仔细补妆,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萧衡不顾念当年情分,反而对裴道珠怜惜有加!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他不信她的话,却偏信裴道珠一面之词,笃定裴道珠和谢麟之间清清白白,反而是她善妒,故意栽赃那小贱人!
她不明白裴道珠有什么好,值得萧衡如此偏袒。
君心似铁。
这种无法轻易打动的郎君,不要也罢!
这两日她左思右想,觉着还是谢麟好。
容色不输萧衡,家世也令她满意,是个值得她嫁的人。
她补完妆,对着掌镜左右看了看,耳尖挂着的蛇形青玉耳坠微微晃动,越发衬得她肌肤白皙容貌妖艳。
谢麟还只是个少年郎,哪见过太多世面?
前世是她用力过猛吓着了人家,这辈子只要她假装柔弱可怜,定然能引起他的怜惜。
白东珠满意地收起掌镜:“茶水可都安排好了?”
心腹婢女笑嘻嘻的:“王妃您就放心吧,那药是奴婢从蜀国王宫带过来的,从前给先帝用时效果极好,如今谢家世子正当年少,用了那药,效果肯定会更好!”
白东珠笑意更盛。
萧衡幼年,到底承了她的情不是?
只要她和谢麟生米煮成熟饭,萧衡念在昔年的情分上,念在她主动为他献上蜀国的情分上,也会出面帮她搞定谢家人,让她顺利嫁进谢家。
退一万步,就算他不顾念情分,可谢麟是他的情敌。
她勾搭谢麟,说不定萧衡完全乐见其成。
白东珠算计妥当,便安心端坐,只等谢麟自投罗网。
……
另一边。
陆玑匆匆赶到军营。
他转了十几个军帐,最后终于在操练场上找到萧衡。
人前一向温润风流的萧家九郎,今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此刻一袭黑色劲装,用一根黑绸带高束马尾,背负四把长枪,正独自一人单挑十几名副将。
手中那把红缨枪如梨花乱舞,轻而易举挑开策马而来的两名副将,他浑身散发的狠戾气息令人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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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134章 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了人
长枪如火。
五把红缨枪在郎君手中运转如行云流水,哪怕被十几名高手围攻,也依旧应对自如,身法更是敏捷如蛟龙,进出阵法如入无人之境。
他是建康城温润如玉的萧家九郎,更是南国最锋利的剑刃。
“玄策,玄策!”
陆玑站在操练场边,高声呼喊。
萧衡没搭理他。
直到把最后一名副将挑下马背,他才潇洒地将几把长枪丢进兵器百宝架,一边接过毛巾擦汗,一边走向陆玑:“军营里咋咋呼呼成何体统,是不是想被治罪?”
陆玑接过他扔来的毛巾,随他往军帐走。
他心里高兴,忍不住笑道:“你若知道我给你带了个什么消息,保管你不仅不治我的罪,还会对我感恩戴德。”
萧衡始终寒着脸,没什么耐心:“有话就说。”
黑色劲装衬得他如同修罗,更添几分煞气。
丹凤眼下隐约藏着青黑,可见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迎面而来的士兵也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唯恐惹怒了这位爷。
陆玑不紧不慢:“你幼时双目失明,曾被送去栖玄寺。你在寺庙里遇见了一位小女郎,是也不是?”
萧衡睨向他。
陆玑笑容更盛,不慌不忙地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唯恐萧衡不信,他还特意带来了那本名册。
他把名册递给萧衡:“这是那一年在栖玄寺小住的访客名单,你自己瞧瞧。白东珠的名字确实没有,倒是道珠妹妹的名字在上面。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萧衡翻看名册。
因为年代久远,名册已是泛黄发脆。
可“裴道珠”三个隶书小字,却格外醒目。
萧衡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名字。
他记得那年,小姑娘正在换乳牙。
她在栖玄寺小住了一段日子,即将下山回家。
他去后山门送她,她爬上马车与他道别,说话时因为门牙豁了的缘故显得漏风,奶声奶气道:“哥哥,我暂时还没有小字,我叫道珠,阿娘唤我珠珠。”
东珠……
道珠……
当年竟是他听岔了。
原来陪他度过孤单岁月的小女郎,是裴道珠。
是那个叫他又爱又恨的裴家小骗子。
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了人……
他紧紧攥着名册。
向来坚如磐石的心脏,仿佛有某一块开始变得柔软。
陆玑察言观色,见他的表情宛如冰雪消融,不禁打趣:“我找你的时候,听副将说你这几天都歇在军营,整日还板着个脸,可是跟道珠妹妹吵架的缘故?现在好了,你俩竟是青梅竹马,这缘分,可是天底下头一桩妙事!”
萧衡才不肯叫他发现自己逐渐温柔的情绪。
他扬了扬名册,冷笑:“我前阵子派人去栖玄寺查,那老秃驴只说前些年的名册都被火烧绝了,没成想竟是在骗我。到底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陆玑目送他骑快马离开。
他笑呵呵地揶揄:“说什么去找主持算账,我看,你这是紧赶慢赶回金梁园找道珠妹妹一诉衷肠去了……玄策,你可真虚伪。”
……
与此同时,听雨小筑。
谢麟已经到了。
茶室风雅,竹苇铺地,八角檀木小屏风上绘着金箔山水画,角落还栽种着几簇苍翠欲滴的湘妃竹。
白东珠跪坐在谢麟身侧,优雅地为他斟茶:“自打上元节那夜被世子爷搭救,一直未曾致谢。今日请世子吃茶,便算是我的谢礼。”
她的手修长白皙,指甲上精心描绘了鲜红的丹蔻,端着碧玉小盏,翘起尾指的模样充满诱惑。
显然很明白,手是女人第二张脸的道理。
谢麟却只是嫌弃地靠后:“你放下,我自己会斟茶。”
白东珠的动作微微一僵,随即眼眸魅惑流转,娇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世子爷,您何必避我如蛇蝎?您年少无知,不知道越美的女人越是心如蛇蝎,只有像我这种容貌平平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蕙质兰心。”
谢麟抚了抚胸膛。
想吐……
他更加嫌弃地睨向白东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白东珠面颊微热,反驳道:“世子爷好不讲理,我这算什么自夸?裴道珠整日以风流清高自居,骨子里却比谁都要爱慕虚荣,她才虚伪呢!”
“本世子喜欢她,她的缺点便也成了优点。本世子厌恶你,你再如何好,在我眼里也只是个烂掉的胡瓜!更何况……”
谢麟突然冷笑。
他挑眉沉声:“当年萧衡在栖玄寺遇见的小女郎,分明是裴姐姐。白夫人夺走了裴姐姐的青梅竹马,承了萧衡欠下的人情,怎么敢说虚伪的人是裴姐姐?”
少年恶声恶气的一番话,宛如晴天霹雳,令白东珠呆若木鸡。
她紧紧捧着茶盏,眼神变得阴冷可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谢麟讥笑:“不止我知道,萧衡很快也会知道。白夫人,你为了荣华富贵背叛蜀国皇帝,可南朝容不下你,萧衡也容不下你。金梁园,你是住不下去了。”
一声轻响。
白东珠手里的茶盏跌落在竹苇上。
她深知萧衡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比谁都要残酷。
如果他知道自己欺骗了他……
凭他的手段,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睚眦欲裂神情狰狞。
她顾不得擦拭水渍,紧紧拽住谢麟的衣袖:“你想告诉萧衡?谢麟你是不是傻?!只要你瞒下这个秘密,萧衡的青梅竹马就永远都是我!他不爱裴道珠,你才有机会得到她!”
谢麟眉头紧锁。
他厌恶地推开白东珠的手,冷淡地整理衣袖。
白东珠呼吸急促。
许是计上心头,她忽然挤出一个笑脸,提议道:“不妨你我合作,我把裴道珠悄悄送到你床上,供你随意赏玩,你则替我保守秘密,如何?”
见谢麟无动于衷,她咬了咬牙,突然扯下自己的裙裳。
她内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亵衣,因为已为人妇的缘故,身段看起来比同龄女郎更加饱满。
她如话本里诱人的水蛇般,挺着胸脯靠近谢麟:“再不济,妾身也愿意侍奉世子爷——”
“砰!”
谢麟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人重重踹开了茶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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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