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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章 欺负裴道珠

    毕竟已经嫁做人妇,在娘家是不能久留的。

    裴道珠跟阿娘一起吃过冬至的饺子,又陪双胞妹妹玩了片刻,就坐上了回萧府的马车。

    已近年底,街上十分热闹。

    马车穿过街头时,突然停住。

    裴道珠捧着小手炉,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驾车的是萧衡的亲信。

    萧衡把她看得很紧,不仅在金梁园安排了一支护卫队,裴道珠出行时也会有功夫高深的侍卫跟随左右。

    裴道珠每每想起都觉可笑。

    明明只是把她当做收藏的花瓶,出于一腔偏执的占有欲,才不许旁人窥伺她的容貌,却弄得好像他有多么在意她,就连出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车夫道:“回禀姑娘,前面有几辆马车撞在了一起,堵住了去路,怕是要稍等片刻。”

    枕星点点头:“冬天路面结冰,确实很容易出事。”

    她掀开窗帘一角,探头张望。

    她吃惊:“女郎,五辆马车撞在了一起,车轱辘都撞散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瞧着怪吓人的!街边的摊子也撞散了,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货物,不知道几时才能收拾好……”

    因为裴道珠不喜欢被称作“姨娘”,所以枕星还是叫她从前的称呼。

    裴道珠不赶时间,于是取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看了几页,外面突然传来温和的声音:

    “我家主子的马车走得太快,不小心撞车,耽搁了大家的行程。主子为表歉意,特意上金翠楼订了冬至饺子请大家吃!”

    金翠楼是建康城最贵的酒楼。

    一碗饺子,抵得上寻常人家半个月的饭钱。

    请所有人吃饺子,可真是很大方了。

    然而裴道珠也不是普通身份。

    车夫小心翼翼地拿银针试了毒,确认安全后才送进马车。

    枕星惊喜地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摆着两碗精致的水饺。

    她笑眯眯的:“奴婢真有福气,还能尝到金翠楼的饺子,奴婢是沾了女郎的光呢!”

    裴道珠盯着其中一碗水饺。

    饺子形状如花,汤面并没有放她讨厌的葱花,旁边的两碟酱料也是她最喜欢的。

    她浅浅尝了一个。

    是她最喜欢的菌菇口味。

    就像是有人,特意迎合她的口味做的。

    刺骨的冬风吹开了绣花窗帘。

    裴道珠下意识望向窗外。

    有红衣少年打马而过。

    他束着高高的马尾,背负红缨长枪,侧脸线条桀骜英俊。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扬着剑眉望过来。

    四目相对。

    少年满身的桀骜瞬间化作温柔,似是冬日里最轻盈的雪花。

    他用红缨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故作潇洒地朝裴道珠眨了下眼。

    是谢麟。

    那阵风过了。

    窗帘悄然垂落,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裴道珠紧紧扣住那碗水饺。

    所以……

    街上这起事故,是谢麟故意安排的?

    目的……

    就只是为了请她吃一碗水饺?

    裴道珠垂下长睫,低声呢喃:“幼稚……”

    她骂着,心底却泛起暖意。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为家族兢兢业业百般筹谋。

    从没有谁,为她做过这么多。

    温暖之余,却又有些苦恼。

    许是缺爱。

    哪怕旁人只是给予一点点善意,她就已经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转眼已近除夕。

    金梁园草木萧条,山山水水都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霜。

    裴道珠次日醒来时,透过花窗,瞧见庭院里落了一层细雪,乌青色屋檐下缀着一排冰锥,宛如冰雪世界。

    年纪小的丫鬟们十分开心。

    她们在雪地里奔跑玩耍,等裴道珠梳洗干净,院子角落已经多出了两三个雪人。

    枕星高高兴兴的:“今日园中有雅集,女郎一定要艳压四座才好!”

    因为接近年底,所以各种各样的宴会和雅集也多了起来。

    裴道珠站在屋檐下。

    世人喜欢放纵享乐。

    西南那边的军情都停滞这么久了,居然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她本不想去,只是老夫人怕她闷着,早早就打过招呼,要她务必去凑个热闹,因而只能带着枕星前往。

    园子里衣香鬓影,人影幢幢。

    萧家做东,建康城的贵族们无论如何都要给面子赴约的。

    裴道珠还没走近,就听见几个女郎议论:

    “说起来,萧家九爷至今音讯全无,我阿父说,怕是没了!”

    “真可惜,他生得那么好看,怎么年纪轻轻就没了呢?真想多看他几眼……”

    “我阿姊说,都是因为裴道珠克夫的缘故!你们想啊,她刚进门没多久,九爷就没了,这不是克夫是什么?”

    “……”

    她们神神叨叨的。

    裴道珠简直要笑出声。

    她克得动萧衡?!

    上辈子,那家伙可是颠覆了一个王朝!

    枕星却听得生气,狠狠咳嗽了一声。

    众女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裴道珠本人就在这里。

    她们愣了愣。

    时隔数月,这个女人的容貌又叫她们惊艳几分。

    她梳高髻,一袭牙白袄裙看似寻常,但裙裾和袖口都用金线刺绣了精致的宝相花纹,鬓角簪一朵掌心大小的珠花,肌肤胜雪,眉目秾艳,唇若点朱,凤眼盈盈顾盼时,纯净又妩媚,像是能攫取人的心魂。

    她比山水更美。

    园子里寂静了一瞬。

    回过神后,众女连忙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谈论首饰衣裳。

    裴道珠懒得跟她们计较,寻了个角落观赏梅花。

    正琢磨着扫一些花瓣上的雪水,带回去烹茶,忽然有郎君携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她身边。

    郎君油头粉面,放肆地欣赏着裴道珠:“我听说,萧衡死在了战场上?你这娇妾,守寡多寂寞,怕是得改嫁!你看我怎么样?名门之后,才学渊博,前程锦绣,想给我做妾的女人,那可是一抓一大把!我给你一个机会可好?”

    裴道珠退后几步,嫌恶地拉开距离。

    她认得这个郎君。

    是萧荣姨娘的娘家侄子,好像唤作陈宿。

    什么名门之后,不过就是小门小户的嫡子。

    枕星及时挡在裴道珠跟前:“陈郎君喝多了,请自重!”

    陈宿嬉皮笑脸的:“自重是个什么东西?嘻嘻,道珠妹妹生得好看,我早些年就喜欢上了!这大半年来,道珠妹妹很寂寞吧?你就别假装矜持了,来,给哥哥牵牵小手!”

    他推开枕星,不管不顾地去欺负裴道珠。

    裴道珠眼疾手快,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陈宿捂住脸颊,懵了。

    半晌,他突然变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给脸不要脸的贱蹄子!”

    他突然往地上一坐,高声叫嚷:“道珠妹妹再如何寂寞,也不该勾引我这等有家室的人!九爷若是泉下有知,该是如何难过呀?他才走了不到一年呢!”

    ,

    玄策哥哥明天就回来啦

第106章 裴家的小骗子未曾给他寄过家书

    枕星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进一个鸭蛋。

    明明就是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骚扰她家女郎,什么时候变成她家女郎因为寂寞去勾引他了?!

    说句难听话,就陈宿这种货色,给女郎提裙都不配!

    四周已经有人围了过来。

    风花雪月男女八卦的热闹,总是最好看的。

    陈宿坐在地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辱骂裴道珠,绘声绘色地描述她是怎么勾引他的,他又是怎么拒绝的,被拒绝之后,裴道珠又是怎么恼羞成扇他巴掌的。

    人群里,顾燕婉看得新鲜。

    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示意侍女去把陈宿扶起来。

    她站出来主持大局:“表哥是客,若是在这园子里受了欺负,我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裴道珠,你是九叔的小妾,怎么能做出勾引别家郎君的事?简直有辱门风!”

    裴道珠挑着眉。

    顾燕婉大约是觉得萧衡死了,没人为她撑腰,竟然明目张胆地排挤打压起她,连小婶婶都不叫了。

    她饶有兴味地靠在梅花树上:“真有意思,陈宿说我勾引他,我就勾引他了?我若说是他欺负我在先,我才扇他巴掌,你们信是不信?”

    人群里的韦朝露,突然怪笑一声。

    裴道珠瞥向她。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位表姐。

    听说韦朝露这一年来忙于相看亲事,只是建康城的郎君被她挑了个遍,看得上她的她看不上,她喜欢的别人又瞧不上她,竟是耽搁到了现在。

    韦朝露阴阳怪气:“定然是九爷走了,你深闺寂寞,所以才勾引陈郎。只是陈郎一身正气,不想搭理你!真丢人,裴家和萧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燕婉,这种女人还留在园子里做什么,赶紧撵出去才是正经!”

    四周有人面露怀疑。

    毕竟,裴道珠仅凭那张脸,就能攀上高枝儿。

    她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陈宿?

    然而更多的人,早就看裴道珠不顺眼了。

    与顾燕婉交好的女郎们纷纷附和,言语间都是贬低和羞辱。

    从前追求裴道珠而不得的郎君,也有跟着落井下石的,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把裴道珠塑造成了一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荡,,妇。

    远处,树荫角落。

    白衣胜雪的郎君临风而立。

    阔别建康大半年,他的轮廓更加深邃英俊,手捻佛珠风姿秀丽,丝毫看不出他在战场上杀敌数千的凶残冷酷。

    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所带来的压迫感,却令旁人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绝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

    陆玑跟在他身边。

    经过战争的洗礼,昔日的温润如玉也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气。

    与没见过死亡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只是对裴道珠,陆玑始终保持着从前的怜惜。

    他蹙眉:“若非悄悄回来,还不知道道珠妹妹被人欺负成了这般模样。玄策,你今日定要替道珠妹妹撑腰!”

    萧衡凝视着梅花树下那一道纤妙的身影。

    阔别这么久,裴家的小骗子一封书信都没给他寄过。

    他每每看着帐下副将收到家书和包裹,都会想起她。

    他以为迟早有一天他也能收到,可是到他故意传出他身中数箭坠落深涧的消息时,这个女人也仍旧无动于衷。

    甚至……

    都不曾派人打听他的消息。

    捻着佛珠的指尖微微用力,他冷笑:“裴道珠……”

    陆玑催促:“玄策,你倒是上去帮忙啊!”

    萧衡按捺住不悦:“不急。”

    他倒要看看,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小骗子有没有进步。

    梅花树下。

    枕星气得不轻。

    她正要动用萧衡留下的那支护卫队,把这群聒噪的人都撵出去,裴道珠制止了她。

    枕星不忿:“女郎千万别跟他们客气,当心他们蹬鼻子上脸!尤其是那个顾燕婉,奴婢算是看出来了,她根本不把你当自己人的!”

    她恶狠狠瞪了眼顾燕婉,又小声道:“外人不知道,奴婢却是知道的,金梁园乃是九爷的私产,因为老夫人喜欢山山水水,九爷才花重金修筑了这么一座别苑,只是为了孝敬老夫人!说什么撵出去,顾燕婉哪来的资格把您撵出去?”

    裴道珠稀罕。

    她竟不知,金梁园居然是萧衡的私产!

    大半座蒋陵湖和四周的山峦都被圈在园子里,就算是皇族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她知道萧衡富贵,却不知道他富贵至此!

    突然就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花销实在太节省了!

    话说回来,他若死了,金梁园归谁?

    早知道在他上战场前替他怀个崽了,那样她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这座园子?

    萧衡善读唇语。

    隔着老远,就察觉到枕星说了什么。

    他一颗颗捻着佛珠,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他又盯向裴道珠。

    总觉得这小骗子的表情里,掺杂上了诡异的兴奋……

    裴道珠并没有察觉到萧衡的窥视。

    她按捺住对金梁园的惦记,道:“别慌。”

    这个时候动用护卫队,用武力堵住这些人的嘴巴,无疑是恼羞成怒的表现。

    她居高临下,对陈宿道:“陈郎君说我勾引你,可有证人?”

    陈宿沉默。

    证人……

    自然是没有的。

    裴道珠轻嗤一声,讥讽道:“又敢问陈郎君,究竟哪一点出类拔萃,值得我放弃九爷,转而勾搭你这种废物?”

    “废物”二字,令陈宿气急败坏。

    他厉声:“因为你深闺寂寞,所以勾搭的我!萧衡死在了战场上,你饥渴难耐,见着男人就要投怀送抱!你刚刚非要扑进我怀里,我拦都拦不住!你抱了我不算,你还想亲我!你做了,却不敢承认吗?!”

    他嗓门粗大,又是如此的义正言辞。

    旁边将信将疑的人,不禁也多信他几分。

    裴道珠笑出了声儿。

    若非她是当事人,就连她也想信了他的鬼话。

    她柔情款款,温声细语:“九爷疼我,我用的香膏名为幽蘅,是他从东海带回来的,别处买不到。既然你说我抱过你,想必你身上也沾了幽蘅的雅香。正巧,九爷在金梁园养了几条犬,颇通人性,不如把它们牵过来,闻闻陈郎君身上的味儿?”

    ,

第107章 她是一朵食人花

    陈宿呆住。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裴道珠已经命人去牵狗了。

    众人从没见过如此特别的黑狗。

    竟有半人高,耳朵像狼一般竖立,浑身毛发油光水滑,眼神沉冷深邃,被专门训狗的侍从牵着,往那里一坐,怪吓人的。

    有胆小的女郎拿团扇遮面,小声议论:“哪里来的大狗,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生得这么威武!”

    顾燕婉撇了撇嘴:“也就是条畜生罢了,顶多吃生肉长大的,否则还能吃什么,人肉嘛?”

    黑犬认真地嗅了嗅裴道珠裙裾的味道。

    似是记下了她的味道,侍从示意它去闻陈宿。

    陈宿害怕地往后退:“这畜生会不会咬我?我可是贵客,万一有个闪失,你们担得起责嘛?!快叫它退下,叫它退下!”

    然而黑犬才不搭理他。

    它敏捷地窜到陈宿身边,只稍微闻了一下,就对侍从摇了摇头。

    侍从立刻朝裴道珠拱了拱手,高声道:“启禀姑娘,这位陈郎君身上,并没有幽蘅的气味。”

    裴道珠轻嗤。

    众人也都无言以对。

    人会撒谎,可畜生却不。

    陈宿刚刚是那么的正义凛然,没想到,竟是满口谎言!

    场中气氛诡异。

    陈宿被黑犬盯着,浑身都僵了,抠抠搜搜也想不出辩解的词儿,只得结巴道:“许是,许是误会……”

    “误会?”裴道珠想笑。

    她折下一枝梅花把玩,饶有兴味地看着陈宿:“我连碰都没碰过你,你却说我不仅对你投怀送抱,还要亲你,你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吗?污人清白的事,区区‘误会’二字,可不够解释。”

    被所有人盯着,陈宿面颊火辣辣的烫。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只得站出来替陈宿打圆场:“表哥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萧家人没有雅量呢。道珠,你就原谅表哥吧。”

    裴道珠笑出了声儿。

    她抬起白嫩的下颌:“我可没你有本事,都被人骂做荡,,妇了,还能客客气气地讲雅量。何况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裴道珠在人前的形象,一向都是温婉端庄八面玲珑,她完美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虽然客气礼貌,却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今日发起脾气,落在众人眼中,竟然意外地顺眼。

    就像是枯萎的木头,重新生出嫩芽。

    就像冰冷的陶瓷娃娃,出现了独属于人的温度。

    众人忽然意识到,这个美得过分的女郎,并不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尘世间的喜怒哀乐。

    她也会觉得委屈。

    几位女郎对视几眼,纷纷点头:

    “如果换做我,被陈郎这么污蔑,我也会很生气。雅量固然重要,可原则和名声也很重要呀。”

    “道珠妹妹不该原谅他,就该把他交给官府处置!”

    就连黑犬,也龇牙咧嘴地朝陈宿吠了几下。

    园子里的舆论,一下子变了。

    顾燕婉咬了咬牙。

    她见势不对,未免惹祸上身,只得暂时隐匿进人群里。

    裴道珠揉捻着梅花瓣,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容讥讽。

    刚刚还主动站出来主持大局,一副金梁园女主人的姿态,现在倒好,乌龟似的缩进壳子里去了。

    到底格局小了不是?

    裴道珠轻轻吁出一口气,又望向满面通红的陈宿,柔声道:“我素来大度,你污蔑我的事,只要好好道个歉,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陈宿如今哪敢拿乔。

    他只得忍气吞声,低头道歉。

    垂在腿侧的双手,却是青筋暴起,可见心底在暗暗生恨。

    裴道珠欣赏着他被迫道歉的姿态,等他道完歉,又缓声道:“污蔑我一事,可以原谅。只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夫君死了,我却不能原谅。”

    众人一愣。

    裴道珠正儿八经:“我夫君为国征战,如今下落不明,大家都该怀抱希望才是,而不是借着他失踪的机会,一边咒骂他死了,一边欺凌他的妻妾。陈郎这番作为,实在是对国不忠。试想,若是人人效仿陈郎,岂不是寒了所有江东子弟的心?到时候,谁还愿意舍下妻儿为国而战?”

    一番话,说的荡气回肠大义凛然。

    众人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他们再望向陈宿时,目光不禁更加鄙夷。

    陈宿呆若木鸡。

    “登徒子”的名声也就罢了,顶多也就听起来风流了些,可是“对国不忠”这顶帽子,他可接不住!

    他双膝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

    原以为裴道珠是一朵软绵绵的小白花,可这明明就是食人花啊!

    裴道珠扔掉揉碎的梅花瓣:“我爱夫君入骨,盼他早日凯旋。你今日对他恶语相向,我实在无法原谅。陈郎君,咱们官府见。”

    她潇洒地转身走了。

    枕星高兴坏了,凶巴巴地瞪了眼陈宿,连忙跟上她。

    陈宿呆愣愣跪在地上。

    所以……

    他刚刚的道歉究竟有什么用?

    只是裴道珠故意羞辱他吗?

    他知道萧衡对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

    关于萧衡战死沙场的那些话,私底下可以说,但真相未明之前,台面上却绝不能提。

    陈宿彻底崩溃了。

    枕星回头看了眼面如土色的男人,笑眯眯道:“女郎真厉害,陈宿和顾燕婉加起来,都不是您的对手呢!”

    裴道珠随手扶了扶簪花。

    她瞥向远处。

    那只颇通人性的黑犬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叫了几声之后,突然甩着尾巴朝树荫深处奔去。

    她挑了挑眉,没放在心上。

    是夜。

    一道屏风隔开了内室。

    因为寝屋的地龙烧得最暖,所以裴道珠喜欢在屋子里沐浴。

    几件单薄的衣衫,被少女抛到屏风上。

    纤妙白嫩的足尖,轻轻点了点水面,惹得绯红花瓣纷纷漾开。

    她慢慢踏进浴缶。

    水雾蒸腾,少女乌发高挽,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肩颈线条极为漂亮风流,最是那背部的蝴蝶骨,令人忍不住生出把玩抚摸之情。

    冬夜里的少女,最纯,也最欲。

    一道修长的人影,悄然出现在她背后。

    指尖触上她的蝴蝶骨,透着淡淡的凉意。

    裴道珠战栗了一下。

    她意识到不妥正要喊人,那人却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笑了一下:“爱我入骨?盼我早日凯旋?”

    ,

    晚安安

第108章 今夜……可要为我庆贺?

    熟悉至极的声音。

    裴道珠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

    郎君依旧一袭白衣风姿秀丽,宛如高山上的一捧晶莹雪,只是眉梢眼角却藏了几分肃杀和冷峻,那是经历过战争和死亡之后,才能拥有的危险气息。

    而此刻,春闺深深,他敛去了那份危险。

    他道:“既然爱我入骨,为何不给我寄家书?”

    裴道珠紧紧抿着唇。

    怪不得白天在园子里时,那条黑犬突然跑走,大约是嗅到了萧衡的气息。

    园子里的事,萧衡都看在眼里了吧?

    她想着,反问道:“你既然回来了,为何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从两个月前起,朝廷和西南就彻底断了联系,又有谣言说你身中数箭跌落深涧,怕是已经没了……”

    她打量着萧衡完好无缺的模样,挑起柳叶眉:“你究竟在算计什么?”

    萧衡在浴缶边缘坐了。

    他道:“是我主动切断和朝廷的联系的。”

    裴道珠:“愿闻其详。”

    萧衡弯了弯薄唇:“侵吞西南,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北伐。然而有了蜀国之利,朝廷和世家将会更加沉迷享乐,绝不愿意再起战争。既然如此,我便干脆将兵权收入囊中。手掌大权,北伐与否,全在我一念之间。”

    裴道珠的瞳孔微微放大。

    也就是说……

    萧衡把他率领的那支十万军队,收入麾下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像是觉得她还不够震撼,萧衡又淡淡道:“如今我的军队就停驻在建康城外,一路跋山涉水还要不惊动朝廷,可着实有些难度。”

    裴道珠紧紧攥着毛巾。

    兵临皇城……

    建康城里总共也没有十万军队,萧衡这般举止,等于是彻底围住建康,说句好听的是凯旋回京,说句不好听的,谋朝篡位也不为过!

    萧衡伸手,替她摘下沾在颈间的绯红花瓣:“怕不怕?”

    裴道珠抬起长睫:“富贵险中求,有什么可害怕的?”

    想位极人臣,势必就要冒险。

    既不想冒险,又想要锦绣前程,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浴缶中水雾蒸腾。

    少女花容月貌,被水雾打湿,更显娇艳夺目,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算计和倔强,添了几分别家女郎所没有的侵略之美。

    萧衡笑了起来。

    离开建康这么久,一路上也曾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

    却没有谁,像裴道珠这般特别。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颈间,继而顺着她的颈部线条慢慢往下,水面漂浮的牡丹花瓣遮蔽了视线,只隐约能看见那勾魂摄魄的绵白。

    萧衡眸色晦暗,喉结微微滚动。

    他的声音略有些喑哑:“今夜……可要为我庆贺?”

    裴道珠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是轻易给予的东西,对方又岂能珍惜?

    她想要的,不是这个男人一时半刻的怜惜和宠爱。

    她谋求的,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裴道珠拿毛巾掩住身子,眸光镇定:“此去西南,虽然顺利拿下了巴蜀,但江东子弟也牺牲了很多吧?九爷不想着抚恤他们的亲人,却只想着自己快活,这不是一个好将领该有的作为。”

    萧衡无言以对。

    裴家的小骗子……

    总有能耐牵着他的鼻子走。

    偏偏还说得那么正义凛然。

    他只得作罢。

    军营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他正要离开,又忽然叮嘱:“吩咐婢女,在金梁园里收拾一座干净的楼阁出来,须得仔细布置,还要有取暖的地龙。”

    他说完,就消失在了屏风后。

    裴道珠抱着毛巾,忍不住稀罕。

    楼阁是给人住的。

    萧衡……

    带了什么人回来吗?

    ……

    次日清晨。

    虽然天气寒冷,但裴道珠起床的时辰仍旧没变。

    所有晚辈里面,她是第一个去向老夫人请安问好的,不止请安问好,每日里还殷勤地侍奉老夫人梳洗更衣,大半年来越发讨老人家喜欢。

    虽说妾侍不能上桌用膳,但老夫人疼她,就连早膳,也特意准许她坐在桌边,待遇和其他两房的正室竟是毫无差别了。

    萧衡回来了,裴道珠心情好,乖巧地给老夫人斟茶:“阿难特意从梅花瓣上扫下来的细雪,拿来烹茶,口感清爽,母亲定要尝尝。”

    老夫人夸赞:“雪水烹茶,最是风雅,只是辛苦了阿难。”

    裴道珠似是不胜害羞,只浅浅低头。

    侍立在旁边的陈姨娘看不下去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昨儿她的娘家侄子来做客,却丢了大脸,被拖去官府之后,活生生挨了五十大板,如今还在家里躺着,没有一年半载休想缓过来!

    而这一切,都拜裴道珠所赐!

    她忍不下去了,尖酸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她辛苦什么?要说咱们家里,还是她过得最潇洒快活。这不,吃饱了撑的,没事儿还把我娘家侄儿送进了官府,可不就数她闲的?”

    陈家是三流世家。

    家道中落,族中子弟都没读过几本书,更别提陈姨娘这种女子。

    她平日说话也总是咋咋呼呼,十分不讨萧家人喜欢。

    老夫人听着就烦。

    她不悦训斥:“你侄儿当众犯事,是他自己的错,怎能赖在阿难头上?他污蔑阿难清白,阿难没跟他计较,已是很有雅量,你就别再提这个了。”

    陈姨娘不服气地抓紧绢帕,又悄悄翻了个白眼。

    等回到院子里,陈姨娘就开始发作了。

    她趴在榻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高声埋怨:“都是妾,凭什么她裴道珠就能得老夫人喜欢,还故意磋磨宿儿?!说到底,都是你不中用,敌不过萧衡在朝堂上的分量!今日她裴道珠越发蹬鼻子上脸,在老夫人房里当众给我难堪!叫我这张脸往哪里搁?!”

    萧荣侍立在侧,双眉紧蹙:“姨娘……”

    顾燕婉坐在榻边,附和道:“裴道珠确实过分,荣哥,咱们得想个法子治治她才是。再这样下去,金梁园就该跟着她姓裴了!”

    陈姨娘突然坐起身:“提起金梁园,荣儿,你可得好好争气。等朝廷坐实了萧衡的死讯,萧家就少一个人跟你争家产。你要想办法从老夫人那里继承这座园子,我和燕婉,都很喜欢这里呢。”

    顾燕婉微笑:“到时候,咱们作为金梁园的主人,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裴道珠赶出去了。”

    婆媳俩算计着金梁园。

    萧荣的脑海中,却始终浮现着那道纤妙的身影。

    九叔死在了战场上。

    长夜漫漫,道珠妹妹是否会寂寞?

    萧荣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决定走一趟望北居。

    ,

第109章 她过分可爱

    望北居。

    闺房地龙烧得很暖。

    裴道珠用过午膳,就睡在了窗边的竹榻上。

    她一向爱惜容貌,除了敷面时要用各种胭脂水粉,嫁进来之后燕窝雪莲等滋补养颜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就连睡眠也很有讲究,不仅早睡早起,每日午后还要小憩片刻。

    枕星知道她的习惯,收拾了闺房,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裴道珠睡得正香时,却觉鼻尖痒痒。

    她捂住鼻子醒过来,萧荣笑吟吟地坐在她的竹榻上,手里还握着一根装饰用的锦鸡毛。

    萧荣柔声:“趁丫鬟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就想看看道珠妹妹。可是打搅了妹妹睡觉?”

    裴道珠坐起身。

    她面色冷淡。

    有没有打搅她睡觉不是显而易见吗?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也不知道这厮哪来的优越感,怪叫人恶心的。

    她冷声:“你我辈分悬殊,今后还是叫我小婶婶为妙。我的闺房,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荣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从前总觉得你事事追求完美,对待自己几近苛刻,因此不怎么喜欢你。可现在的道珠妹妹有血有肉,就连生气时的模样也十分讨喜。”

    他凝视裴道珠。

    少女午睡方醒,青衫缭乱,发髻侧歪,有种别样的慵懒风流之感,面颊也透着刚睡醒时的绯红,比窗台上那枝海棠更加娇艳。

    他喜欢这个不完美的裴道珠。

    他伸手,温柔地要为她别起鬓角乱发——

    “停!”

    裴道珠更加嫌弃,下意识避开他的手。

    她拥住薄毯,蹙眉道:“你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给别人知道你闯进长辈的闺房,萧荣,你这辈子的仕途可就要毁了!”

    萧荣只是笑。

    他凝视裴道珠,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你从前本就爱我入骨,如今九叔没了,你每每看见我和燕婉在一起,都心如刀割吧?每每入夜,你一定注视着我的院子,久久不能入眠……”

    裴道珠:“……”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净说些疯言疯语!

    她满心暴躁,世家贵女良好的修养都要绷不住了。

    “燕婉不喜欢你,想把你赶出金梁园。可是道珠妹妹,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你赶出去。”萧荣不管不顾地翻身上榻,“道珠妹妹,我知道你闺中寂寞,我——”

    “啪!”

    裴道珠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萧荣愣了愣,脸色阴沉难看了几分。

    他像是耗尽耐心,恶狠狠捏住裴道珠的面颊,阻止她开口喊人。

    他冷冷道:“道珠妹妹,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么跟你说吧,九叔死了,孙辈里面,有出息的只有我萧荣一人,所以将来能继承萧家基业的,只有我。你现在好好跟了我,将来,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

    “否则,你要如何?”

    清越的声音忽然从珠帘外传来。

    裴道珠和萧衡同时望去。

    出现在珠帘后的郎君,白衣胜雪手挽佛珠,笑起来时宛如高山晶莹雪,只眉梢眼角深藏戾气,浑身携带的魄力和威压感令人胆寒。

    是萧衡。

    萧荣呆了片刻,才连滚带爬地下了竹榻。

    他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好半晌才嗫嚅道:“九,九叔?你,你不是……”

    萧衡微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萧荣胆都吓破了。

    他颤颤道:“不,不敢……”

    裴道珠歪了歪头。

    她知道,萧衡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萧家。

    甚至在从前,萧荣还是他想提携的晚辈。

    可如今,她不愿再给萧荣任何机会,也不愿萧衡给他机会。

    她故意扯乱青衫,突然梨花带雨地跳下竹榻,赤着脚小跑到萧衡身边,委屈地扑进他的怀中。

    她哽咽:“夫君不在的这段日子,阿难过得好辛苦!萧荣不顾伦理纲常,竟然妄想染指于我!他无视夫君,无视礼法,实在有违人伦!求夫君为阿难做主!”

    不等萧衡说话,裴道珠突然放开他,哭着跑出闺房:“我找母亲说理去!”

    园子里还积着雪。

    身穿单薄青衫的少女,赤脚踩在雪地里,委屈哭泣的模样,引来了一大批仆从侍女的注意。

    稍微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望北居发生的事情了。

    众人不禁对萧荣侧目。

    原以为大房这位庶公子,是位风度翩翩的君子,没成想,竟然敢趁着九爷不在,妄图染指他的小妾……

    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扑通”一声,裴道珠故意跌在雪地里。

    她也不是真要去见老夫人,只是为了把萧荣的事迹发扬光大而已,因此跑出来意思意思就好。

    萧衡追上她。

    裴家的小骗子跌坐在雪地里,青丝委地,哭得小脸通红,青裙上沾满雪花,脚趾都冻红了,纤细凝白的脚踝露在冰天雪地里,瞧着楚楚可怜。

    四周的侍女面露同情,纷纷鄙夷起萧荣。

    却只有他知道,这只是裴道珠的苦肉计。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会嗤之以鼻满心嫌弃。

    却也不知为何,今日再看,只觉她过分可爱。

    他上前,用斗篷裹住她,再将她打横抱起。

    怀里的小美人紧紧揪着他的衣带,还在委屈地啜泣。

    他压低声音:“又不是不为你做主,何必来这一出戏?”

    裴道珠埋首在他怀里:“要他声名扫地,才肯罢休……”

    断了萧荣的仕途,也就等于断了顾燕婉的前途。

    过去的那些年,她吃她的住她的,她所有的优雅都是她教的,所以她有什么资格背叛?

    ,

    晚安安

第110章 叫他知道,她受了委屈

    萧荣的事情,到底闹大了。

    安鹤堂。

    顾燕婉跪在老夫人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哽咽着诉说委屈:“荣哥为人正直,又一向自律上进洁身自好,院子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怎会做出轻薄裴道珠的事?定然是裴道珠嫉妒我和荣哥恩爱甜蜜,故意栽赃陷害!”

    她说着,余光瞥向萧荣,指望他能解释其中缘由。

    萧荣就跪在厅堂。

    四面八方都是族人,异样的眼神令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面颊通红,双手死死揪住袍摆。

    嗫嚅了半晌,却根本想不出任何借口。

    他知道,萧衡就在厅堂上面坐着。

    他自幼就敬畏他,今日被他突然出现吓破胆,再加上他确实理亏,他怎敢多说半个字?

    见萧荣嗫嚅半晌也说不出缘由,顾燕婉暗暗咬牙。

    她恨毒了裴道珠。

    明明已经嫁给九爷,却偏偏还要招惹她的夫君。

    招惹不算,还叫荣哥沦为笑柄!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荣哥的前程也就毁了!

    陈姨娘跪在旁边哭得厉害,不停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想办法。

    顾燕婉知道这对母子靠不住,绞尽脑汁想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

    她拿手帕擦了擦泪水,勉强赔起笑脸:“表妹,荣哥只是去探望你,对你哪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是九叔一直未归,我觉得你可怜,才打发荣哥去看你,没成想,竟叫你误会了!都是一家人,你何必要闹得家宅不宁呢?”

    裴道珠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乖乖跪坐在萧衡身后。

    她仍旧穿着那一袭单薄的深青色罗襦裙,外面裹着萧衡的貂毛斗篷,青丝委地,泪痕未干,看起来有种病弱的风流之美。

    她低垂长睫,软声道:“是探望还是轻薄,难道我分辨不出来吗?若是探望,他何必非要上我的竹榻,还使劲掐我的脸?”

    众人望向她的脸。

    她肌肤幼嫩白皙,稍微碰得重了些,就会留下印记。

    萧荣捏她脸的时候力道又很大,因此指痕相当明显。

    她声音更细:“若是表姐还有异议,可以请荣哥比对指痕。”

    顾燕婉恨得指甲都嵌进掌心了。

    她恨裴道珠红颜祸水,也恨萧荣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证据面前,她彻底无话可说。

    厅堂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轻咳一声。

    也是觉得此事丢脸,再加上萧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因此她拄着拐杖站起身:“罢了,这事儿,就交由玄策全权处理。”

    她不顾陈姨娘的哀嚎求情,带着江嬷嬷走了。

    厅堂里。

    萧衡似笑非笑:“我出征在外,竟不知有人惦记上了我的妾室。阿荣,我若战死沙场,你是不是就要把她收入囊中?”

    生逢乱世。

    也不是没有人娶纳长辈的女人,可这是胡人干的事。

    江东子弟读圣贤书长大,知廉耻懂礼仪,做不来这种事。

    萧荣深深低着头。

    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悔恨惊怕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颗滴落在袍裾上,又不停地吸鼻涕,竟是当众哭了起来。

    裴道珠轻蹙眉尖。

    难以想象,她从前,竟然和这种郎君是未婚夫妻!

    遇到点事就哭成这样,还能指望他将来有什么成就?

    她同情地看一眼顾燕婉。

    顾燕婉显然也没料到萧荣会当众掉眼泪。

    她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双颊涨得通红,好半晌才收回视线,只当没看见这个丢人现眼的夫君。

    她正要另想办法,萧荣突然抹了抹泪。

    他崩溃道:“九叔,今日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错了!求您宽宏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这下,顾燕婉惊掉了下巴。

    这种事情,打死都不能承认的,萧荣他疯了是不是?!

    他的名声,他的前程,他都不要了吗?!

    萧衡面色淡淡,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选择。

    他道:“回乌衣巷祖宅,在祠堂面壁思过半年,你可有异议?”

    萧荣哭着,深深叩首:“侄儿不敢有异议……”

    没把他逐出萧家,叫他沦为流民,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怎敢有异议?

    厅堂里散场了。

    裴道珠跟着萧衡回到望北居,坐到熏笼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剥橘子,娇艳的小脸神情淡淡,不怎么愿意搭理人的模样。

    萧衡把玩着一颗橘子:“嫌我罚得轻了?”

    裴道珠撇了撇嘴。

    名声扫地,断绝仕途,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至于其他惩罚,她其实也没怎么奢望。

    毕竟顾燕婉的娘家乃是朝廷新贵,看在顾家的份上,萧衡怎么也不会把萧荣逐出萧家的。

    然而,明事理归明事理。

    郎君面前,适当的小性子是少不了的。

    总得叫他知道,她受了委屈。

    她吃了一瓣橘子,懒懒道:“我只是小妾,他却是你的亲侄儿,我哪儿敢重罚他?小妾嘛,玩物而已,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不是?”

    少女说话时酸溜溜的,像青橘子瓣。

    萧衡轻笑:“会给你补偿……东街的宝屏斋,要是不要?”

    宝屏斋?

    裴道珠眼前一亮。

    那可是建康城首屈一指的珠宝铺子,售卖天南海北的各种宝贝,尤其是珠钗首饰,没想到背后的主人竟然是萧衡!

    莫名觉得,眼前的郎君似乎顺眼两分。

    她激动得小鹿乱跳,面上却故作矜持:“嘴上说给我,过两天,说不定又会找借口要回去……毕竟,那地契房契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不是?”

    萧衡挑眉。

    所以说裴家的小骗子就是精明,这是要他写赠送文书呢。

    ,

第111章 疼也给我受着

    一间珠宝铺子而已。

    拿它哄裴家的小骗子,叫她不闹腾,对萧衡而言是划算的。

    他爽快地写了文书,又叫来账房先生,一番签字画押后,把地契和房契都过继给了裴道珠。

    薄薄几张纸,果然哄得少女眉开眼笑。

    她珍而重之地把契约锁进妆奁深处:“世家郎君大都精明,所以我一贯不相信口头上的承诺。九爷给了我文书,我才放心呢——”

    话音未落,她转头,恰恰撞上萧衡的脸。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

    裴道珠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萧衡拉住手腕。

    他靠近她,笑起来时颇有些危险:“‘夫君’二字可是烫嘴,怎的对我的称呼又变回了‘九爷’?”

    裴道珠沉默。

    她又不是真心喜欢他,“夫君”二字可不就是烫嘴?

    面对她的沉默,萧衡掠过不悦的神色,眼底也更加晦暗。

    他今日像是很闲,有大把时间待在闺房。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捻住裴道珠的耳珠。

    少女的耳珠圆润洁白,宛如一粒珍珠,他细细揉捏,渐渐被揉得泛出绯色,略有些疼。

    裴道珠不敢乱动,蹙着眉尖,小声叫唤:“疼……”

    “疼也给我受着。”

    萧衡面无表情地说着,却还是松开了手。

    他用指腹碰了碰裴道珠面颊上的指痕:“你是我的女人,我可以宠你,可以给你地位和钱财,但前提是,你要对我忠诚。你既进了我的门,哪怕不喜欢我,也得喜欢我,这是我萧衡定的规矩。”

    他霸道并且蛮不讲理。

    裴道珠一早便知他不是好人。

    只是百炼钢,也怕绕指柔。

    于是她没有吭声,安静地垂下眼睫,丹凤眼中又渐渐盈满泪水。

    她又扮起了刚刚那副委屈的模样。

    萧衡揉了揉额角。

    也不知怎的,他竟见不得这小骗子掉眼泪。

    于是他尽量耐心地教她:“今后,九叔、九爷、玄策哥哥那些称呼,我统统不想再听见,乖乖叫夫君就好。”

    裴道珠抿了抿唇。

    萧衡催促:“快叫。”

    裴道珠只得小声:“夫君……”

    萧衡满意了。

    面前的美人娇艳夺目却又低眉顺眼,像是一朵被驯服的野山茶。

    这是一朵独属于他的花。

    他在沙场上驰骋了大半年,期间也曾跟副将们去过青楼,只是他嫌脏,只坐在雅座里吃茶,可仅仅只是吃茶,也见惯了许多风流场面。

    如今春闺深深,鼻尖都是少女的脂粉香,面对属于自己的这朵娇花,萧衡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风月画面。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的唇上。

    嫣红精致,宛如含朱丹。

    喉结微微滚动。

    他懒得压抑欲念,突然扣住裴道珠的后脑,倾身而来欲要亲吻。

    裴道珠逃无可逃。

    虽然她看起来对男女之事很了解,但是……

    从未真正实践过。

    当初跟玄策哥哥和萧荣好的时候,也仅仅只局限于对坐烹茶,连手都没牵过,更何况亲吻?

    她紧张地闭上眼。

    然而意料之中的亲密接触并没有发生——

    “主子,白夫人到了!”

    隔着珠帘,一名随从突然急匆匆地禀报。

    裴道珠睁开眼。

    萧衡已经起身。

    他稍微整理过仪容,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一句话未曾撂下,就抬步离开了她的闺房。

    裴道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

    白夫人……

    是谁?

    她理了理散落满地的裙裾,唤道:“枕星。”

    一个时辰后。

    枕星终于打听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地回来告诉裴道珠。

    “姑娘,主子上次不是让您准备一处幽静的绣楼吗?果然是给女人住的!那女人是从园子侧门进来的,穿白襦裙,脸上戴着个面纱,看起来身段极好!主子对她很客气,亲自把她送进了绣楼!如今两人都在绣楼待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枕星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半碗茶。

    她擦擦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姑娘,您说那女人是不是主子在外面遇到的,见容貌好看,就给收进了后院?!难道那女人比您还要美嘛,也值得主子金屋藏娇?!”

    裴道珠不语。

    她把玩着一柄玉如意。

    萧衡的心,就像是铁桶围成的高墙。

    轻易,谁也进不去。

    她好不容易破开一角,已是费尽耐心和算计。

    她不信天底下还有别的女子,比她更能算计萧衡的心。

    思及此,她优雅起身,行至廊下烹茶。

    “再看看吧。”

    她柔声,纤白的妙手已经开始捣弄茶粉。

    枕星歪了歪头。

    得,她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白操心了!

    此时,金梁园东南角绣楼。

    楼中闺房是裴道珠亲自带人布置的,薄如蝉翼的茜纱帐用金钩挽起,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皆是上等,就连地板上也仔细铺了来自西域的羊绒地毯,可见花了心思。

    身穿雪白罗襦裙的女子,对着铜镜慢慢摘下面纱。

    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艳丽,身段也比同龄姑娘更加窈窕饱满,举手投足间透出漫不经心的妩媚气息,深闺里莫名勾人。

    她打量了闺房片刻,转而朝萧衡笑道:“多谢萧郎,我很喜欢这里。巴蜀覆灭,皇族不再,我能活下来,全都是仰仗萧郎。从今往后,我白东珠不再是蜀国皇妃,我只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弱女子罢了……”

    萧衡面色淡淡。

    蜀国皇族,是他下令屠戮的。

    过程中,却意外发现蜀国皇妃是江南商人的女儿,随父亲前往西南经商时,因为美貌被蜀国皇帝看中,因此纳入宫中。

    最重要的是,她名唤白东珠。

    幼时,也曾去过栖玄寺。

    只是……

    他总觉眼前人十分陌生。

    白东珠见萧衡神情淡漠,不禁紧了紧面纱。

    她柔声:“时隔太久,当年栖玄寺发生的事我确实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曾在寺里结识过一位小哥哥……萧郎可会怪我?”

    她从未去过栖玄寺。

    她只是重生归来,冒名顶替的可怜人罢了。

    前世她因为名讳而被萧衡纠缠,可那时她是高贵的蜀国皇妃,自然看不起萧衡,于是果断拒绝了他。

    可是后来,萧衡不仅覆灭北朝,还踏平了巴蜀,他手握重兵,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重臣。

    而那时,她是卑微的阶下囚。

    她想回头,可萧衡已经有了心上人——

    名唤裴道珠。

    只是那个女子红颜薄命,好不容易被萧衡从北朝皇宫带回来,才不过短短一年半载就香消玉殒了。

    她至今仍旧记得,裴道珠死后,萧衡为她做的一切。

第112章 年年为她供奉四百八十四座长明灯

    当年,裴道珠是北朝的贵妃。

    却不知怎的,和萧衡生出一段孽缘。

    十年前萧衡亲手把裴道珠送去北国,十年之后,又率军踏破北国皇城,亲自把裴道珠带回了江南。

    可那个时候,史官把北朝覆灭的罪责推在裴道珠头上,人人都骂她是祸国秧民的红颜祸水,哪怕开明如萧家,也根本无法接纳她。

    可萧衡多怜香惜玉啊?

    他在建康城里置办了一座宅院,宛如金屋藏娇般把裴道珠安置在里面,他自己则连萧家也不回了,每日不是在朝堂上就是在那座私宅里,仿佛要和萧家断绝关系。

    可是纸包不住火。

    安然过了几个月,他私藏裴道珠的消息,还是被人走漏了风声。

    街坊邻居开始咒骂裴道珠,每每打开院门,门扉上都被人用狗血涂满恶毒的话,门槛前也被扔了堆积成山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昔年的故乡不肯接纳她。

    她所效忠的朝廷,也不肯为她翻案。

    几乎所有人都在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被冤枉成千古罪人。

    也有人想为她发声,只是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声音,终究淹没在鼎沸的人潮之中。

    本就身心俱疲,再加上又得知了双亲和姊妹的凄惨结局,就像是压垮树枝的最后一瓣雪花,裴道珠终于选择在那年的除夕夜自尽。

    那年除夕夜,建康万家灯火满城大雪。

    萧衡红着眼睛,策马跑遍了每一个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影。

    直到最后,他在淮水河畔发现了她的灯笼和木屐。

    那一晚,萧衡调动所有军队,连夜搜寻淮水。

    他冒着风雪,孤零零站在淮水边。

    他盯着淮水,一直等到黎明,可是最终等到的,却是一具苍白的尸体。

    那个宛如传说一般的女子,死在了那年的除夕夜。

    那时,白东珠自己还是乐坊女奴的身份。

    她跟其他乐坊姑娘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她看见淮水边,萧衡抱着裴道珠的尸体,战场上从未流过泪的郎君,在那一刻泪如雨下。

    他低头亲吻裴道珠的唇。

    漫天落雪,逐渐染白了他们的眉睫和发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抱起裴道珠,转身踏进风雪之中……

    周遭的百姓都在庆贺裴道珠的死,可她却被萧衡的深情打动。

    她后悔了。

    后悔当初拒绝萧衡。

    而再得到萧衡的消息,已是五年之后的除夕。

    那天她跟着乐坊的姑娘们一起去寺庙,为来年烧香祈福,恰在庙中撞见了萧衡。

    郎君一袭黑衣,风华绝代。

    哪怕时隔五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双掌合十地站在大雄宝殿内,安静地看着三丈高的金身佛像。

    岁月似乎抚平了他的戾气,就连他挂在腕间的那串佛珠,仿佛也变得更加温润,那双丹凤眼比五年前更加深邃,藏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如今想来,许是念念不忘的深情。

    又或者,是死寂。

    殿外,知客僧小声地对她们道:“每逢除夕,萧大人都要来寺中祭祀凭吊,还要为那位姑娘供奉一盏长明灯。小僧听闻,不止供奉了我们这一座庙的长明灯,江南所有的寺庙,他都会花重金供奉明灯。”

    她闻言动容。

    江南有四百八十四座寺庙。

    年年为她供奉长明灯,须得耗费多少香油钱,又须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恰逢那天大雪封山。

    她和乐坊的姑娘们借住在佛寺,次日醒来时,却惊闻萧衡已经没了。

    那夜的木鱼声始终未歇。

    名垂青史的一代权臣,就在佛寺长明灯下溘然长逝。

    年仅三十五岁,一辈子未曾娶妻,也未曾生子……

    而她再睁开眼时,又回到了蜀国。

    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的王妃。

    可梦中的经历让她寝食难安。

    她连忙派人调查,却发现梦境里的所有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她决定逆天改命,在萧衡爱上裴道珠之前,得到这个男人。

    她的字和裴道珠的字颇为相近,她猜测栖玄寺的那段经历是萧衡和裴道珠的过往,但既然萧衡弄错了,那么她不介意将错就错。

    她背叛了蜀国。

    萧衡的军队围住蜀国都城时,她不惜偷偷出卖军情,收买守城将领,偷放萧衡的军队进城,让他无需大动干戈就得到了蜀国。

    萧衡果然中计。

    如今的萧衡,不仅是她的“青梅竹马”,还对她怀有感激之情。

    想来她上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绣楼里。

    面对白东珠的问题,萧衡淡淡道:“你那时确实年幼,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我又怎会怪你?”

    白东珠轻蹙眉尖,以退为进:“给蜀帝当妃子,非我所愿,是他强抢我进宫的……我如今已非完璧之身,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是好。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定然没有郎君喜欢……”

    她转身,对着花窗垂泪。

    萧衡仍旧面色淡淡。

    只眉梢眼角,多了些厌烦。

    记忆里的小女郎,小小年纪却风流脱俗,绝非这般做作模样。

    就算是裴道珠,也绝不会轻易说自己是“残花败柳”。

    那小骗子,哪怕失身与人,哪怕处处都是缺点,心里也一定会时时念叨:老娘天下最美,只有老娘看不上的郎君,没有老娘配不上的男人!

    她比任何人都要尊重她自己,也比任何人都更爱她自己。

    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地方。

    萧衡想着裴道珠臭美的架势,情不自禁地弯了弯薄唇。

    白东珠注意到他的笑容,不禁错愕:“萧郎,我的经历,让你觉得很好笑吗?”

    萧衡回过神,道:“只是想起了昔年,与你共游栖玄寺的过往。”

    白东珠的神色这才缓和些。

    萧衡又道:“你好好住着,别想太多。”

    他安排了几个丫鬟照顾白东珠起居,就离开了绣楼。

    踏出门槛,他低声吩咐:“去查白东珠的幼年经历。”

    白东珠若敢骗他……

    他不介意送她上路。

    他垂眸,淡漠地抖了抖袍裾。

    他不喜在这座绣楼里沾上的脂粉气。

    ……

    望北居。

    枕星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急得头顶都要冒烟儿了。

    实在着急,她猛然回头,望向裴道珠。

    廊下,少女依旧安然煮茶。

    茶雾袅袅。

    少女青簪挽发,小脸娇艳,满庭雪光都抵不过她的冰肌玉骨,一颦一笑怡然风流,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枕星懊恼地捶了捶额角。

    看来,她家姑娘是真不怕九爷喜欢上别的女人!

    她正为两人的事情着急上火时,一名小丫鬟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姑娘,顾夫人来跟您辞行了!”

    ,

    晚安安鸭

第113章 裴家的小骗子,定然喜欢他

    天色阴沉,天际处汇聚着重重乌云,眼见着要落一场大雪。

    顾燕婉带着几个小丫鬟,站在庭院里。

    因为萧荣的事,她私底下哭了很久,此刻眼睛红肿如核桃。

    她盯着屋子,模样有几分狼狈。

    过了很久,侍女才终于挑开毡帘。

    裴道珠款款踏出门槛。

    她系着一件昂贵稀罕的雪貂斗篷,手捧青瓷小手炉,乌发雪肤,凤眼盈盈,樱红的唇瓣在冬日里格外秾艳娇媚。

    顾燕婉狠狠掐住自己的手掌心。

    明明是做妾……

    可裴道珠却过得这么好!

    那件雪貂斗篷价值万金华贵雍容,是九爷从巴蜀带回来的,就连宫妃也穿不起,可裴道珠却能随随便便就穿在身上!

    她记得就在今年春天,裴道珠去萧府赴宴时,还穿着洗得半旧的春衫罗裙,就连裙下的木屐也生了薄薄的青苔。

    平日里姐妹们举办雅集,她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

    她是那么的穷困潦倒!

    她明明被她踩在了脚底下!

    可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翻了身?

    廊下有台阶三两。

    顾燕婉只得仰着头,注视这个她视之为一生宿敌的女人。

    四目相对。

    她咬了咬牙,率先开口:“荣哥已经回了乌衣巷祖宅,我现在也要跟过去了。裴道珠,你把我们夫妻害到如此境地,你是不是很开心?”

    裴道珠微笑。

    把他们两个害到如此境地,她当然开心。

    她柔声:“燕婉何必明知故问?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你——”

    顾燕婉气急。

    裴道珠,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跟她做了!

    她深深呼吸,好半晌才压住怒意。

    忍耐……

    这也是前些年她住在裴家时,跟裴道珠学会的东西。

    她慢慢扬起笑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所以亲自来向你辞行,是因为想告诉你,一时的风光不算本事,一世的风光,才叫本事。”

    裴道珠笑容更娇:“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顾燕婉又是噎住。

    然而她实在不甘心被裴道珠比下去。

    什么风度,什么雅量,都被她统统抛在脑后。

    她不管不顾地撕破脸皮:“你再得意再风光,终究也只是个妾!等将来九叔厌倦了你,你的下场会很凄惨!而我现在尽管落魄,但我终究是萧家明媒正娶的正房!裴道珠,你拿什么和我比?!”

    裴道珠仍旧淡然自若:“我从前就跟表姐说过,女人歇斯底里的样子很丑,表姐可是忘了?瞧把你急的,眼角细纹都多了几根。”

    顾燕婉呼吸急促,紧忙摸了摸眼角。

    她自知说不过裴道珠,几乎快要被她活活气死。

    她连声音都哑了:“我等着,看你还能猖狂多久!我就把话撂在这里,总有一天,你也会被赶出金梁园!”

    放完狠话,她带着丫鬟们转身就走。

    裴道珠嗓音带笑:“倒是忘了告诉表姐,金梁园是九爷花重金建造的,九爷爱我入骨,怕是舍不得赶我走。”

    顾燕婉的背影瞬间变得僵硬。

    尖锐的指甲,深深刺破了掌心。

    她猛然转身,死死盯着裴道珠。

    她惦记了那么久的金梁园……

    竟然是九爷的私产?!

    这怎么可能!

    可裴道珠笑脸盈盈,显然不是在撒谎。

    更何况这种事,她也不敢撒谎。

    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当初她抢走裴道珠的婚事,她兴高采烈,以为她嫁得很好,可今日看来,竟然还不如别人的妾!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勾搭萧荣!

    她就该留着机会,等九爷回来才是……

    顾燕婉面颊滚烫,心中悔恨。

    在这里多留一刻她都觉得丢脸,于是抿着唇绷着脸,一字不发地快步离去。

    裴道珠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园林里。

    她笑了笑。

    她是绝不会给顾燕婉和萧荣翻身机会的。

    是夜。

    裴道珠用过晚膳,沐浴过后回到闺房,外间已是天降大雪。

    熏笼很暖。

    她坐在灯下读书时,萧衡过来了。

    男人解下紫貂斗篷,拍去上面的雪霰,才挂到木施上。

    他望向裴道珠。

    裴家的小骗子,丝毫没有给人做妾的觉悟,主人家回来了,她还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书,连上前伺候的意思都没有。

    他走过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不等我一起用膳?”

    裴道珠翻了一页书:“听闻夫君接了一位姐姐进府,想着今晚该是歇在她那里了,因此不曾等待。”

    萧衡饶有兴味。

    这女人……

    莫非是醋了?

    他在她身边坐了:“读的什么书?”

    裴道珠给他看了一眼封皮:“兵书。你曾说过,书房里的旧书,随我拿着看,弄坏了也没关系的。”

    萧衡望去。

    确实是兵书,还是他年少时最喜欢的的那本。

    她一边看,一边用毛笔在书上仔细做了备注,其中一些心得和他在书上留下的感悟全然不同,她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寻常女郎只爱风花雪月,裴家的小骗子,居然还有这爱好。

    而她习的是簪花小楷,那些清秀漂亮的小字和他的行书笔记交汇在一起,冬夜的灯火下,有种奇异的美感。

    萧衡的心底涌出奇异的感受。

    大掌忽然圈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在她的后腰窝处细细摩挲。

    他附在她耳畔:“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裴道珠不动声色地翻看兵书。

    只唇角,不经意流露出轻笑。

    瞧瞧,昔日视她为尘埃的萧家九郎,还不是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萧衡这个人贱得很。

    对他百依百顺他不知足,非得叫他产生好奇心,叫他求而不得,事事都与他对着来,他才高兴。

    她慢慢合上兵书,转过脸,直视郎君的眼,故作生气:“夫君又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那位新进门的姐姐是谁?她比我好看吗?比我更讨夫君喜欢吗?”

    明明是质问。

    可少女的嗓音比江南的新菱还要甜,这番质问,听起来更像是撒娇和吃醋。

    偏偏萧衡就吃这套。

    他觉得裴家的小骗子,定然是喜欢他。

    否则,以她高傲从容的性格,又怎会如此关注白东珠,如此咄咄逼人?

    却也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裴道珠厌烦。

    反而,他喜欢她在意这些。

    他把白东珠的事和盘托出,只省略了栖玄寺青梅竹马的那一段。

    灯火跳跃。

    裴道珠的面容忽明忽暗,握着兵书的手忍不住用力。

    萧衡竟然把蜀国皇妃藏在了金梁园!

    可蜀国皇妃白东珠,分明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

    晚安鸭

第114章 我若篡位,可行否?

    萧衡见裴道珠沉默不语,问道:“可是不高兴?”

    裴道珠回过神。

    她垂下长睫,重新翻开兵书,口吻清冷:“我只是个小妾,夫君喜欢谁,我还有本事阻拦不成?就算你今夜歇在她那里,我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看似顺从的话,却处处都是逆反。

    萧衡轻笑。

    他夺过兵书,随意丢在榻上。

    他将少女抱到怀里,低头轻嗅她颈间的幽香:“我对她没有那份心思,留着她,也并非是出于爱慕或者怜惜。只是我还欠她一份人情,这辈子,总要偿还的。”

    裴道珠暗暗撇嘴。

    萧衡欠她的人情更多,怎么不见他偿还?

    这人讨厌得很。

    察觉到他不安分的手,裴道珠望了眼角落的滴漏,提醒:“天色已晚,夫君明日还要进宫述职,今夜早些睡吧?”

    萧衡封锁军情在先,率领军队围住建康在后。

    不尊圣旨屠戮蜀国皇族,又隐瞒了西南国库的财富。

    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哪里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明天朝堂上,定然有一场恶战等着他。

    萧衡却仍旧抱着裴道珠。

    温香软玉在怀,实在麻痹人的斗志。

    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佛门不许自家子弟亲近女人了。

    他闭着眼睛,深深嗅闻怀中美人的幽香。

    原来女人抱起来是这般滋味儿。

    怪不得世间男儿的志向,都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窗外大雪纷飞。

    烛火映照在琉璃花窗上,花窗边缘逐渐结满厚厚一层霜花。

    萧衡声音极轻:“皇族昏庸,我若篡位,可行否?”

    篡位……

    裴道珠抿了抿唇。

    她厌恶皇族,如果有人能推翻他们,她双手双脚都很赞成。

    只是……

    她伏在萧衡怀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底下想当皇帝的人那么多,你何必率先动手?凡事,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不是?”

    萧衡笑了起来。

    裴家小骗子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他注视裴道珠许久,才道:“乌衣巷春日宴上,最初遇见你时,只觉满目肮脏。今夜才知道,遇见阿难,乃是我一生的幸运。”

    他垂眸,认真地吻了吻裴道珠的眉心。

    吻完,他起身去隔壁洗漱更衣了。

    裴道珠摸了摸眉心。

    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才肮脏,他从里到外都很肮脏!

    在心里鄙夷了一番,她单手托住小脸,转头望向琉璃花窗。

    烛火跳跃,光影温暖。

    彼此遇见,究竟是不是幸事,她不知道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萧衡的荣辱和前程。

    他们毕竟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呀!

    ……

    次日。

    大雪初霁。

    天还未亮,萧衡就去宫中了。

    裴道珠晚些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向老夫人请过安,就直奔东南角的绣楼。

    蜀国皇妃白东珠,上辈子害死谢麟的人,她总要亲自会会。

    踏进绣楼时,白东珠才刚起,正在对镜描眉。

    得知裴道珠前来拜访,她描眉的手微微一抖。

    她捏着眉黛,笑容莫名:“我倒是也想和这个传闻中的祸水打个交道……只是,她已经开始令我失望了。”

    心腹婢女不解:“夫人都还没见过她,怎么就失望了呢?”

    白东珠不疾不徐地重新描眉:“这么快就找上门,可见她没有耐心。不顾萧郎的情面,迫不及待地来给我使下马威,可见她没有谋略。一个没有耐心也没有谋略的女人,怎配当我的对手?我视之为宿敌的女人,居然如此不堪,自然令我失望。”

    细细想来,也就是上辈子萧衡知道了栖玄寺的小女郎是裴道珠,所以才愿意把她接回江南金屋藏娇。

    如今看来,裴道珠也就是个空有美貌而无头脑的蠢货。

    不配她放在眼里。

    婢女忍不住称赞:“夫人果然厉害,把人心摸得一清二楚!这世上,还有您看不透的人心吗?”

    主仆俩说着话,裴道珠已经进来了。

    四目相对。

    白东珠错愕。

    上辈子,她并没有看清楚裴道珠的真容,只听世人说北国皇妃容色倾城宛如仙娥,她只当世人夸大其词,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不虚!

    她自诩容色姝丽,可裴道珠却令她自惭形秽!

    这般美貌,便是个蠢货,也会招萧郎喜欢吧?

    彼此见过礼。

    裴道珠笑容盈盈,优雅落座。

    她谢过白东珠的茶点,柔声道:“姐姐在金梁园住得可还习惯?”

    白东珠颇有几分傲气:“自然是比不得蜀国后宫的。”

    “是我们怠慢姐姐了。”裴道珠喝了口茶,“蜀国覆灭,姐姐作为王妃,怎么独自流落到了南朝?你的亲人还在吗?”

    白东珠不动声色:“我本就是南朝人,不过是被蜀国皇帝强掳进宫的。这不叫流落,这叫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

    裴道珠心中冷笑。

    前世,她替蜀国皇帝出谋划策对付江东军队的时候,她把谢麟囚在地牢伤他性命的时候,怎么不提落叶归根?

    分明是见风使舵罢了。

    她又温声道:“姐姐年纪尚轻,就这么住在金梁园也不是事儿。我家夫君心地善良,改明儿,请他为姐姐找一门合适的婚事。”

    白东珠的脸色难看了一瞬。

    旋即,她冷笑:“以后如何,不劳妹妹操心。萧郎对我极好,从西南千里迢迢回到建康,这一路上他都很照顾我。想来,他已经替我规划好了后半生。说不定,我还要和妹妹成为真正的姐妹呢。”

    面对白东珠的意味深长,裴道珠笑靥如花。

    她亲昵道:“那我恭候与你成为姐妹的那天。”

    没有多坐,她客气地告辞离开。

    往回走时,枕星不服气:“这白夫人有什么可骄傲的,她的容貌风度,一样也比不过姑娘您!”

    裴道珠微笑。

    短短片刻钟的交锋,她算是大致摸清了白东珠的性子。

    在萧衡眼里,白东珠这般女子该被划分到“庸脂俗粉”那一类里。

    他该是厌恶这般女子的,却不知为何,会让白东珠住进金梁园。

    她随手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过了会儿,她抬起长睫:“你这几日多留意白东珠那边的动静,顺便打听打听,她为何能得萧衡的青眼……此外,再安排一下宝屏斋的掌柜,托他下次去巴蜀进货时,帮忙打听白东珠在蜀国的事。”

    她行事总是不疾不徐。

    枕星乖乖点头,对镇定自若的裴道珠又敬佩几分。

    到黄昏时,萧衡才从宫中回来。

    裴道珠早已候在檐下。

    她挑开毡帘,跟着萧衡踏进房中,顺势替他摘下大氅,好奇问道:“天子怎么说?可有动怒?”

    萧衡在熏笼边坐了,笑得云淡风轻:“你猜。”

    裴道珠挑了挑眉,心里有底了。

    她跟着笑,难得乖巧地替他按起肩颈:“夫君这般从容,想来是封官加爵了……不知封了个什么官位?又有哪些奖赏?”

    眼见着便是除夕。

    除夕一过,到正月间,建康城的世家们少不了往来走动。

    她还指望借着萧衡的官威,去仗势欺人呢。

    ,

    晚安安鸭

第115章 心动,会输

    萧衡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拉进怀里。

    他道:“正式册封为郡公,封地西南,赏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赐骏马百匹,奴仆婢女百余人。”

    裴道珠眼睛发亮。

    其余赏赐之物也就罢了,主要是郡公的爵位叫人喜欢。

    朝廷上下百年,如此年轻就加封郡公的,仅萧衡一人。

    她又问:“兵权如何处置?”

    萧衡轻笑。

    他漫不经心地拆开裴道珠的碧玉发簪。

    少女的满头青丝散落在他的掌心,触感犹如上等丝绸般细腻顺滑,灯火下更是乌黑漂亮,隐隐泛出黛青之色。

    他细细捻着一缕青丝:“到我嘴里的东西,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凤眼透出几分晦暗。

    他忽然直视裴道珠:“兵权如此,人也如此。”

    裴道珠:“……”

    呵呵,意有所指的不要太明显。

    她乖巧地依在他怀中:“兵权和爵位到手,比什么赏赐都要叫人踏实。只是再过两日就是除夕,各种花销用度都会多起来,夫君……”

    萧衡把她的一缕青丝缠在指间。

    裴家的小骗子翘起尾巴,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无非是惦记上了那些赏赐。

    他本也不在意那些金银珠宝。

    他道:“账房钱财,随你支取,不必报备。”

    裴道珠立刻弯起眉眼。

    萧衡富可敌国,他的钱财随她支取,不就等于她也富可敌国了吗?

    她再也不是乌衣巷里,那个贫穷潦倒的裴道珠了!

    她挽住萧衡的脖颈,抬起小脸,忽然亲了一口他的面颊。

    像是蝴蝶亲吻花瓣,仿佛细雪融于春水。

    萧衡怔了怔。

    他垂眸望向怀中的美人。

    裴道珠低下头,似莲花不胜娇羞。

    心里却也纳着闷儿。

    她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冲动地亲了萧衡。

    大抵是因为拿人好处,总要给点甜头的缘故吧?

    她对萧衡是利用也是替代,利用他的身家地位和锦绣前程,用他替代容貌相似的玄策哥哥,她对萧衡,是绝没有男女之情的。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高门小妾,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物。

    唯有步步为营反客为主,才能真正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少女逐渐冷静下来。

    萧衡眸光晦暗。

    裴家小骗子亲上来的瞬间,他的心跳仿佛戛然而止。

    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今夜的烛火格外温暖明亮,也突然希望今夜的光阴再漫长一些,更像是懵懂理解了,何为春闺深深耳鬓厮磨。

    是心动吗?

    萧衡否定了这个念头。

    裴家的小骗子,可以是他闲暇之余的消遣,也可以是逗他开心的玩物,但绝不能是令他心动深爱的姑娘。

    国仇未报,家恨未消。

    心动,会输。

    这世间能让他在意的,只能是沦陷的疆土,和远在北朝的敌人。

    不知不觉间,两人拉开了距离。

    裴道珠起身,顺了顺垂及膝盖的青丝:“时辰不早,夫君早些休息吧?”

    “嗯。”萧衡跟着起身,“我书房里还有些正事要处理,今晚……就不陪你了。”

    行至珠帘旁,他忽然驻足。

    他轻声:“今夜,你房中的烛火很美。”

    她散落青丝靠在他怀中的模样,也很美……

    裴道珠柔声:“明儿一早,我和夫君一起去向母亲请安。清晨雪停后的园林,也会很美。”

    烛火跳跃,把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明明隔得很远,却又像是离得很近。

    若即若离,如胶似漆。

    ……

    转眼已至除夕。

    今年萧家是在金梁园过除夕的。

    裴道珠一早起来,就带着侍女们送岁。

    所谓送岁,是洒扫门庭清除杂秽,而裴道珠更讲究些,不仅收拾院落,连屋中的漆器茶具等物也一应都换上崭新的。

    萧衡还在书房翻看北方军情。

    偶尔透过花窗,就瞧见裴道珠带着侍女们在门前贴上新刻的桃符,又在屋檐和树梢上挂上红艳艳的新灯笼,晶莹剔透的冬雪世界里,瞧着格外喜庆。

    忙完这些,她又去了厨房,大约是亲自筹备明天要用的椒柏酒、五辛盘等食物,她总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妥帖细致。

    裴家的小骗子,人是坏了点,心眼也多了点。

    但不可否认,世上再无哪个女郎,比她更擅长打理这些。

    萧衡目送少女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

    一贯冷沉肃穆的望北居,似乎因为她的出现,变得不一样了……

    他想。

    到黄昏时,裴道珠自己梳洗干净,换上绯色的新袄裙,又重新描绘了漂亮精致的妆容。

    她亲自来书房见萧衡:“要去母亲那里吃年夜饭了。”

    萧衡合上舆图。

    两人并肩往安鹤堂走,到的时候,族人已经到了不少,小孩儿们围在一起玩游戏,女眷们聚坐说笑,男眷们也抛开国事谈天论地,瞧着十分热闹。

    而两人的到来,令原本喧哗的厅堂寂静了一瞬。

    萧衡容色极好风度更佳,宛如玉山之将崩,鲜有女子站在他旁边而不失色。

    偏偏裴道珠同样艳绝。

    两人站在一起请安问好,瞧着不像是郞主和小妾,倒像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正经夫妇,般配的叫人移不开眼。

    老夫人不禁为裴道珠暗暗惋惜。

    正要叫他们过来说话,柔弱的声音突然响起:“萧郎,你和道珠妹妹怎么这个时辰才来?可是被她描眉梳妆耽搁了?年夜饭在即,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裴道珠寻声望去。

    说话的是白东珠。

    这女人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居然也坐在席上。

    而且言语之间都在指责她不懂事,故意耽搁萧衡。

    她抿了抿樱唇,挽着萧衡的手微微用力。

    萧衡云淡风轻,带着她落座:“军营那边有急事耽搁了,因此来得晚了些,并非是阿难的缘故。”

    白东珠顿了顿,笑道:“原是如此,倒是我错怪道珠妹妹了。萧郎,我一直闷在绣楼,觉着十分无趣,所以趁着除夕来安鹤堂给老夫人请安,感激你们收留我的恩情,你不会怪我吧?”

    她是萧衡向朝廷讨要的人。

    身份公开也是没有关系的,因此可以有恃无恐地出来见人。

    裴道珠看着这两人打交道,不禁歪了歪头。

    白东珠……

    她的脑海中,蓦然出现当初在萧衡书房里看见过的那副画。

    画上的小女郎娇俏可爱,题字为“东珠”。

    难道萧衡留下白东珠,是因为她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

第116章 夫君替我簪花可好?

    裴道珠正襟危坐,淡淡扫了一眼萧衡。

    萧衡正在被族中子弟搭话。

    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还算热闹的用过年夜饭,萧衡被萧相爷喊去书房说话。

    女眷们坐在一处享用茶点,白东珠十分热络地伺候起萧老夫人,显然很明白这府里是谁说了算。

    裴道珠安静地瞧着,没往前凑。

    老夫人不喜白东珠。

    这蜀国王妃席间一直盯着九郎,同为女人,她明白白东珠的心思。

    只是九郎命苦。

    从出生起,就一辈子活在算计里,如果可以,她希望他的后院能简单轻松些,少些弯弯绕绕,少些斗宠争媚的狐狸精。

    因此,她蹙起眉尖,摆手推拒:“我年岁大了,不能食用太甜的东西。你拿的这些个花糕,皆是我不敢吃的,快拿走吧。”

    白东珠曾贵为皇妃。

    被当众拒绝,只觉颜面扫地。

    然而她念着这老货是萧郎母亲的份上,只得强忍不悦赔起笑脸,把那碟花糕拿开:“老夫人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她不肯放弃讨好老夫人的机会,又亲自为她沏茶:“您平时吃什么茶?我很擅长沏茶,您尝尝我沏的茶吧?”

    萧老夫人面色淡淡。

    她不搭理白东珠,只朝裴道珠招招手:“阿难。”

    裴道珠笑着倚过去,优雅地从白东珠手中拿过茶具:“白夫人歇着吧,母亲平时只爱吃我沏的茶。茶水茶水,重要的不只是茶,还有水。须得用冬日梅花瓣上的雪水,才能沏出一壶好茶。”

    少女轻挽宽袖。

    肌肤凝白,腕骨玲珑,尾指纤妙。

    被青瓷茶具衬着,一举一动不仅讲究,还十分赏心悦目。

    萧老夫人喜欢看她沏茶,也喜欢她平时讲茶道的模样。

    她不禁夸赞:“建康城的女郎里面,我最喜欢的便是阿难。美貌第一,才情第一,雅量第一。进我萧家门,是九郎的福气。”

    厅堂里的女眷们都很精明,立刻跟着夸奖起来。

    裴道珠笑容谦虚,余光却挑衅地瞥了眼白东珠。

    白东珠咬牙。

    身为蜀国王妃,她养尊处优了很长一段时间,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她到底是坐不住了,敷衍又冷淡地向老夫人告辞离去。

    老夫人哂笑:“好好的除夕夜,却跑来给我甩脸子……若非看在九郎的面子上,定要把她赶出园子!”

    到底是过年。

    白东珠走后,厅堂里的气氛很快又重新活络起来。

    老夫人吃着茶,转向安静坐着的裴道珠,突然拉起她的手。

    她望了眼裴道珠平坦的腹部:“阿难,你嫁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得争气。如今九郎是宠你,只是难保以后不会另结新欢。后院里的女人,还是得有个孩子,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她是真心疼爱裴道珠的。

    裴道珠点点头:“阿难明白。”

    面上乖巧,心里却另有打算。

    要孩子固然简单,可她却不想自己的孩子只是庶出。

    和萧衡生孩子……

    终究还不到时候啊。

    她没能沉思多久,就被族中的几个小妇人拉到旁边吃酒去了。

    此时,书房。

    萧相爷负手站在窗边。

    年近六旬的老人,身板依旧挺直如松竹,生得方脸长须浓眉大眼,穿一袭深色锦袍,看起来刚正不阿。

    他盯着窗外的雪色,淡淡道:“这次平定西南,辛苦了。”

    萧衡立在他身后:“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

    萧相爷抚了抚胡须:“等开春之后,就该训练军队,准备北伐。朝堂上,支持北伐的只有寥寥几人,最关键的崔家,也没有下定主意联合北伐。”

    崔家手握兵权,是北伐当中重要的一环。

    他们的支持,关乎北伐的胜利与否。

    萧衡挑眉:“崔家想当墙头草?”

    都联姻了,竟然还没有下定主意……

    “对方为何举棋不定,你不明白其中缘由吗?”萧相爷冷冷看他一眼,“崔柚进门多久了,却还是没有一子半女。我听说,你甚至未曾与她圆房。没有孩子的联姻,终究是不牢固的。”

    萧衡沉默。

    萧相爷接着道:“你从小我就教过你,国仇家恨面前,没有儿女情长。玄策,你活着,只是为了报仇。”

    活着,只是为了报仇……

    这句话,萧衡从小听到大。

    为了报仇,他比同龄人更早习武,更早接触兵法谋略。

    为了报仇,他小小年纪就被父亲扔进军营,哪怕遍体鳞伤也不准他休息,甚至一天里只能睡短短三个时辰。

    他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

    萧衡低头:“孩儿谨记在心。”

    “今夜,去崔柚房里。”萧相爷摆摆手,“退下吧。”

    萧衡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萧相爷捋了捋胡须,目送他消失在房外。

    苍老的眼眸里掠过深意。

    他冷笑一声,慢慢将窗台上的灯盏拨得更亮些。

    ……

    萧衡来到厅堂,接裴道珠回去。

    裴道珠饮了不少酒,醉意虽浅,面颊却比平时要红,凤眼水盈盈的挑起,看人时总带着不经意的媚意。

    此时建康城已经雪停。

    一轮明月出现在天穹上,更显天地皓白。

    金梁园山水积雪,清幽风雅。

    穿过园林小径时,裴道珠突然不走了。

    她对路径一侧的梅花起了兴致:“你且等等,我折一枝梅花带回去插在宝瓶里……”

    她踩着木屐,轻快地来到树下。

    她仰头观察半晌,相中了一枝半开的梅花,于是利落地挽起宽袖欲要攀折。

    萧衡道:“叫侍女替你折花就是。”

    “要自己折才好玩……”

    裴道珠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枝梅花。

    梅花树上积着不少雪,随着她不停拨弄,树梢头飘落些微雪霰。

    “折不够……”

    她委屈。

    她想了想,干脆不顾淑女形象,跳起来去够花枝。

    萧衡看着她。

    喝了酒的裴道珠,比平时更加倔强,一副折不到花就誓不罢休的姿态。

    随着她跳起,满树积雪被惊动,纷纷扬扬地兜头落下。

    萧衡连考虑都未曾。

    他三两步上前,一把将少女拽进怀中,护得紧紧。

    雪花落了他满身。

    裴道珠握着折下来的梅花,怔怔眨了眨眼。

    微醺的醉意,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嗅着梅香和郎君身上的崖柏香,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半晌,她佯装酒醉,娇憨地举起梅花枝:“摘到了……夫君替我簪花可好?”

第117章 往后余生,还是不要主动了

    裴道珠靠在萧衡的胸膛上。

    萧衡的身量很高,比江南的读书人都要高,是真正的玉树临风。

    她得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下颌。

    而他的容貌,跟萧家人似乎不太相似。

    他的五官比江南人要更加深邃,眉骨很高,鼻梁很挺,骨相流畅漂亮,偏偏生得雪肤红唇,兼容了锋利和温润两种特质,这种矛盾感反而令他更加引人注目。

    像是恶鬼和佛子的结合,诞生出一种奇异的诱人沉沦的美。

    细雪簌簌,争相落在他的眼睫眉梢,宛如一幅静默的画。

    裴道珠唤道:“夫君?”

    萧衡正垂着眼帘,注视怀里的女郎。

    他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纤细凝白半掌可握,淡蓝色的血管隐隐浮现,带出一种如琉璃般单薄脆弱的美。

    静默半晌,他才收回视线。

    他从那枝梅花上掐了一朵,轻轻簪在她的鬓角。

    他松开她:“好了。”

    裴道珠摸了摸鬓角,笑着仰起头:“好看吗?”

    萧衡眼眸幽暗。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轻描淡写:“尚可。”

    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裴道珠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好话,她自个儿明白自个儿好看就成了。

    她笑靥如花,捧着那一枝梅花,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月光引路,积雪皑皑,满园澄明。

    萧衡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踩在她的木屐鞋印上,他的鞋印比她的大,完全覆盖住了她的,就这么走在积雪的花径上,仿佛来时和余生的路,都是与她这般一步步走下去的。

    冬夜寒冷,他呼吸之间偶有一团团雾气。

    他看着正前方活蹦乱跳的少女,又仰头看了一眼中天的明月。

    分明不是满月。

    却不知怎的,今夜的明月,似乎比满月时还要美。

    簪花的裴家小骗子……

    也很美。

    回到望北居,裴道珠把那枝梅花插进白瓷宝瓶里,自顾欣赏了片刻,才摘下貂毛斗篷,坐到熏笼边烤手。

    萧衡抖落两肩雪霰,看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裴道珠烤暖了双手,捧起装满瓜子花生的檀木食盒,抬起含笑的丹凤眼:“站在那里作甚?来吃果子。”

    萧衡伸手,从食盒里拿起一颗花生。

    他剥开壳,自己吃了一粒,将剩下的那粒喂到裴道珠唇边。

    裴道珠挑了挑眉。

    她大大方方地张嘴,吃掉他喂过来的花生。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却不经意地擦过少女柔弱娇嫩的唇,甚至还在她的唇角停顿了片刻。

    肌肤相碰。

    屋子里,逐渐蔓延开莫名的暧昧。

    熏笼的温度过高了,勾起了一路上被细雪扑灭的醉意。

    裴道珠面颊微醺泛红,捧着食盒的手悄然收紧。

    她垂下眼帘,长睫扑闪欲言又止:“你——”

    “我今夜,要去崔柚那里。”

    萧衡轻声。

    闺房陷入寂静。

    裴道珠捧着食盒的手越发用力,淡粉的指尖隐隐泛出青白。

    她很快笑道:“夫君想去哪里都可以去,不必特意告知我。”

    萧衡沉默半晌,问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也烤烤手。”裴道珠微笑,“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我都冻僵了,想着你也该是冷的。”

    萧衡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轻轻按在裴道珠单薄细弱的肩上。

    隔着几层衣衫,感受不到彼此肌肤的温度。

    萧衡顿了顿,转身离开了闺房。

    裴道珠仍旧捧着食盒,安静地坐在熏笼边。

    ——你今夜,可要留下来与我守岁?

    未曾说出口的话,反复徘徊在心间。

    幸好未曾说出口……

    否则,该是怎样的自取其辱呀?

    往后余生,还是再也不要主动了。

    裴道珠低下头,拿起洁白的云片杏仁糕,浅浅咬了小口。

    她蹙眉。

    杏仁有些苦呀。

    梳洗过后,已近子夜。

    西窗下,裴道珠穿着干净洁白的寝衣,跪坐在妆镜台前梳理长发。

    新年的月光照落在青竹地板上,少女青丝曳地,娇艳明媚的小脸像是笼着云雾,透出几分热闹之后的寥落。

    她一件件卸下珠钗首饰,最后才取下鬓角的那朵梅花。

    花瓣边缘泛黄,已经有些蔫儿了。

    她放在掌心把玩,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园子里,萧衡把她护在怀中,替她挡下那些落雪的画面。

    郎心似铁,于是那片刻的温柔就变得格外珍贵。

    虽然厌恶他的自负狂妄唯我独尊,但也敬佩他在战场上横刀立马所向披靡的本事,更敬佩他兵临皇城的谋略和勇气。

    不可否认,萧衡将成为一方枭雄。

    称王称霸的枭雄,总是容易令闺中少女倾心。

    只是……

    “不能心动。”

    “心动,会输啊……”

    月色下,少女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翻开那本没读完的旧兵书,把梅花悄悄藏进书页。

    像是藏起了一个秘密。

    ……

    此时,崔柚的闺房。

    崔柚得知萧衡今夜要跟她守岁,顿时激动不已,连忙命侍女们重新整理房屋,连罗帐和被褥都换成了崭新的。

    她站在屏风后,兴冲冲地试穿新裙:“他不就是喜欢裴道珠那股狐媚劲儿嘛,我也可以狐媚给他看!快,再把腰带勒紧些!都没吃饭嘛,给我使劲儿勒呀!”

    裴道珠天生细腰。

    走路时袅袅婀娜,便是女子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羡慕裴道珠的细腰,只是总也下不定决心节食瘦身,反而因为后院清闲富贵的缘故,每日总要多吃几碗米饭,因此比刚进门时还要胖上十斤。

    为了讨萧衡喜欢,她决定临时抱佛脚,勒一个细腰出来。

    萧衡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崔柚浓妆艳抹地跪坐在食案后。

    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脊背挺直的过分,像是呼吸不过来似的,双颊绯红如虾子,瞧见他进门,不仅不站起来行礼,还笑得一脸艰难。

    他兴致缺缺地落座:“这段时间,冷落你了。”

    “没冷落、没冷落!”崔柚殷勤地亲自倒茶,颇有些腼腆害羞,说话时却是上气不接下气,“九爷,您,您看我跟平时比,是不是有哪里……不太一样?”

    萧衡啜了一口茶。

    茶水难以下咽。

    崔柚这里的茶很不讲究,全然比不得裴道珠那里。

    他想着和崔家在朝堂上的合作,勉强耐着性子打量她:“似乎胖了些?笑起来的时候有双下巴,挺好的,是有福之相。”

    崔柚:“……”

    这福相给你你要不要?

    ,

    晚安安鸭

第118章 他……会沦陷吗?

    崔柚心有不甘,于是扶着食案站起身,得意地摆弄了一下腰肢。

    她满脸期待:“九爷您看?”

    萧衡面无表情。

    这个女人仿佛有什么大病。

    深更半夜,搔首弄姿什么?

    他淡淡问道:“看什么?”

    崔柚有点儿泄气。

    她都提示的这么明显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还是看不出来?

    她只得指了指自己的腰,眼睛里浮现出亮光:“道珠妹妹腰肢细软,妾身的腰肢却也不惶多让,您喜欢吗?”

    萧衡:“……”

    无言以对。

    裴道珠腰细如柳一掌可握,这货的腰都粗成水桶了,怎么好意思说不遑多让的?

    他跟这个女人完全无法沟通。

    多坐片刻都觉浑身不自在,脚趾头仿佛能活生生抠出一座房屋。

    他屈指叩了叩食案,想着阿父的叮嘱,只得按捺住离开的心思,硬着头皮道:“坐下吧,陪我用些宵夜。”

    崔柚连忙笑着称是。

    侍女送上来丰盛的宵夜。

    崔家富贵,崔柚的嫁妆钱也不少,满桌珍馐集齐了水陆空各大特产,连这个时节所没有的海味都有,就连酒水都是最好的。

    萧衡吃了一筷子海味。

    也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裴道珠的身影。

    崔柚身家丰厚,想吃什么都能吃到,可裴家的小骗子,却要拿月钱补贴娘家那个无底洞,平日里用膳,也都是寻常膳食。

    想起来就觉得可怜。

    口中的海味,也似乎变得索然无味。

    他放下筷箸,沉默地饮了一口酒。

    崔柚吃得兴起,边吃边道:“九爷您不知道,我在后院整日无所事事,便只剩下吃喝玩乐。这一吃起来,也算吃出了门道,一道膳食,厨子做得地不地道,我一口就能尝出来……”

    她巴拉巴拉,从海味如何去腥,讲到葱段里塞肉丝是何等精细美味,足足唠了两刻钟。

    而满桌珍馐,几乎被她一扫而空。

    萧衡看着她满嘴流油的模样,越发不喜呆在这里。

    他又饮了一口酒,正琢磨找个借口离开时,崔柚突然捂着肚子,面色变得青白难看。

    他道:“怎么了?”

    崔柚抬袖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勉强笑道:“许是,许是吃撑了……九爷等我,我去一趟西房,去去就回……”

    她扶着食案站起身。

    还没完全站起,“嗤啦”一声裂帛脆响。

    她用来束腰的那条丝帛,硬生生被她撑得从中间裂开,轻飘飘散落在地。

    没了束腰,崔柚吃撑了的肚子越发明显,令她本就不大窈窕的身段更加雪上加霜。

    因为吃混了食物导致闹肚子,肚子发出的奇怪声音,在寂静的闺房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叫人难堪。

    崔柚满面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萧家九郎是何等风流人物,她今夜简直太过粗鄙鲁莽了!

    家族好不容易为她争来的机会,她竟就这么糟蹋了!

    天杀的!

    都怪自己这张管不住的嘴!

    她狼狈不已:“九,九爷……”

    萧衡平静地放下酒盏:“想来今夜,你是不大方便了。我去书房处理军务,你休息吧。”

    他径直起身离去,半刻钟也不愿多待。

    走在去书房的路上,灯火葳蕤,积雪莹白。

    萧衡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吩咐随从:“新年之后,给裴道珠的月钱再翻一倍。”

    他看过裴道珠的嫁妆。

    裴茂之给的那些东西,怎么好意思叫嫁妆?

    分明都是些破烂玩意儿。

    既然她的嫁妆底子没有崔柚丰厚,他便悄悄补贴些就是,也叫她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不必在别的女郎面前自卑。

    随从称是。

    心里却想着,裴娘子可以随意支取账房银钱,这几日已经毫不客气地支取了五千两雪花纹银,另外还得了宝屏斋这只下金蛋的母鸡。

    建康城的女郎们,谁也没有裴娘子阔绰。

    偏偏主子还觉得她没钱,还要再补贴月钱……

    他忍不住嘀咕:“当初乌衣巷春日宴初遇时,您嫌弃裴娘子是爱慕虚荣的庸脂俗粉,可您现在生怕她不虚荣似的,什么好东西都要往她手里送!莫说家族里的几位正头夫人,就算是大家族的掌上明珠,怕也没有裴家娘子过得富贵悠闲吧?您这转变也忒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美人迷了心智呢!”

    萧衡驻足。

    他面无表情地瞥一眼随从。

    随从连忙低下头,揪住衣摆,更加小声:“属下说的都是事实,您瞪我作甚……”

    萧衡收回视线:“我的女人,爱慕虚荣又有什么关系,我能满足她所有的虚荣心。”

    他就喜欢裴家小骗子身上那股市侩劲儿。

    市侩,却不庸俗。

    他本打算去书房,想了想,又临时回了裴道珠的闺房。

    她没有守岁,已经睡下了。

    闺房里点着一盏青灯,光影十分黯淡。

    罗帐深处,她怀抱那本旧兵书,蜷缩起来的睡姿充满防备,精致的眉尖也紧紧蹙起,大约睡得并不踏实。

    他没有吵醒她。

    屋外忽然传来敲更的声音。

    子夜已过。

    已是新年。

    萧衡俯身,在少女眉心落了一吻。

    他捏了捏裴道珠的面颊,声音极轻:“裴家的小骗子,新的一年,记得继续在我身边兴风作浪……”

    他正要离去,想起什么,又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

    铜钱上雕刻着星斗图腾和“去殃除凶”四个字,不同于市面上流行的钱币,是专门用来赏玩的辟邪品。

    传说大年三十的夜里压在枕下,可以避免邪崇侵扰。

    他不知道裴道珠幼时,裴茂之是否会为她准备压胜钱,但瞧见帐下副将替他们孩子准备压胜钱时,就托他们捎带了一枚。

    他抚了抚裴道珠的眉心,悄然离开闺房,轻轻为她合上屋门。

    他提一盏灯,独自站在屋檐下。

    面对满目积雪,他第一次生出迟疑。

    为什么在别处时,总会想起她?

    会沦陷吗?

    他不知道。

    ……

    正月间最是热闹。

    萧衡忙于应付各种官场应酬,和裴道珠相处的时间变少了。

    裴道珠也并不主动找他,甚至隐隐有避着他的意思,两人之间像是产生了一堵看不见的围墙,莫名的隔阂感与日俱增。

    而金梁园每日宴席繁多,来往皆是贵客。

    因为萧衡并未娶妻,崔柚又是个拿不出手的,因此很多人情往来都得由裴道珠出面。

    ,

第119章 裴道珠,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姑娘,这是今儿的拜帖,您瞅瞅!”

    正月初六的清晨。

    枕星穿着件崭新的小红袄子,高高兴兴地抱来一摞拜帖。

    雪光映照着花窗。

    裴道珠坐在窗边,一手支颐,随意翻开拜帖。

    枕星殷勤地为她捏肩:“自打主子被册封为郡公,人情往来就更频繁了。男眷也就罢了,那些女眷也喜欢往主子这里凑热闹。您这些天一直忙着替主子招待她们,实在辛苦,奴婢替您揉揉肩!”

    裴道珠轻笑。

    说什么“凑热闹”,如今萧衡尚未娶妻,那些夫人带着自家掌珠登门拜访,打的是什么主意,谁不知道?

    不过都是冲着郡公夫人的位置来的。

    想着那些如花似玉含羞带怯的女郎们,裴道珠的笑容淡了些。

    她翻到最后一张拜帖,突然怔住。

    略去前面冗长的客套话,她的视线落在最后:

    ——谢麟敬拜。

    脑海中,蓦然跃出那个少年英俊又倔强的脸。

    他今日要来?

    冬至那日的水饺,她依旧清楚地记得。

    那是她这些年里,很难得的温暖……

    她陷在回忆里,枕星突然紧张地咳嗽了两声。

    见她仍旧没反应,枕星着急地推了推她,小声提醒:“姑娘!”

    裴道珠回过神时,手中的拜帖已经被人拿走。

    萧衡玉冠束发,穿一袭牙白常服,腕间挽着那串碧玉佛珠,窗外的雪光映照进来,令他俊美的面容更加风雅出众。

    本该是风流出尘的人物,可眉梢眼角都是戾气。

    又或者说……

    隐隐藏着一丝妒忌。

    他审视拜帖,哂笑:“不过是给你家中送了些金丝炭,又给你送了一碗水饺,也值得你这般惦记?”

    这几日,裴道珠莫名其妙地疏远他。

    令他心中不爽。

    裴道珠容貌娇艳,被建康城不少郎君惦记过,他对裴道珠严防死守,从蜀国回来之后就仔细调查了她这大半年来的经历,不是不知道她跟谢麟之间的那点子破事儿。

    只是……

    谢麟算个什么东西?

    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他自觉和裴道珠的感情一日千里你侬我侬,岂料这几天这女人犯病似的突然疏远他,疏远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捧着谢麟的拜帖发呆。

    一副要红杏出墙的架势。

    裴道珠听着他的话,知晓他定然调查了自己。

    被侵犯隐私,她不悦地夺过拜帖,冷淡道:“我家中贫寒,他肯送炭,我感激不尽。不像某人,当初只会对我冷嘲热讽!”

    她径直起身:“枕星,为我梳妆,我要去招待谢家世子。”

    枕星战战兢兢,瞅一眼裴道珠,又瞅一眼萧衡。

    萧衡握住裴道珠的细腕,不许她去妆镜台那边。

    他冷眼睨向枕星:“去知会崔柚一声,就说你家姑娘身子不适,叫她替她招待客人。”

    “谁身子不适?”裴道珠更加不悦,“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着军队也就罢了,你还管起我来了?!呵,也是,我裴道珠在你萧衡眼中,不过是个高门玩物罢了,捏圆搓扁,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少女气急败坏,因为情绪激动,面颊绯红如血。

    萧衡挑眉。

    也不知怎的,除夕夜过后,这个女人就动不动对他上火发脾气,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沉吟片刻,问道:“可是月事来了?”

    侍女们聚在一起嚼舌根时,他偶有路过,听说女子来月事时脾气会变得很不好,像极了裴道珠如今的模样。

    他关切道:“多喝热水。”

    裴道珠:“……”

    快要被活活气死。

    她挣开萧衡的手,寒着脸转身往屏风后走。

    萧衡盯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突然又问:“是因为除夕那晚,我没有陪你守岁的缘故吗?”

    裴道珠步履一顿。

    她背对萧衡,笼在宽袖里的双手死死攥紧。

    除夕那夜,萧衡去了崔柚那里。

    跟崔柚做了什么,不用想就知道。

    她明明不爱萧衡的,这几天,她在难受什么?

    又对他发什么脾气?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令她害怕,令她禁不住浑身发寒。

    她已经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郎了,不动声色心如磐石才应该是她的本能,她怎能忘记她赖以生存的本能?

    不动心,才不会输。

    裴道珠闭了闭眼。

    再转过身时,她云淡风轻地微笑:“夫君在想什么?夫君膝下无子,雨露均沾才是应该的,我恨不能替你多纳几个娇妾,又怎会嫉妒你去崔柚那里过夜?”

    萧衡很意外:“原来,是因为我去崔柚那里过夜,才对我发脾气……”

    闺房寂静,落针可闻。

    四目相对。

    萧衡声音极轻:“裴道珠,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宛如巨石投入湖面,激起万丈涟漪。

    裴道珠的瞳孔骤然缩小。

    连自己都欺骗的秘密,被她苦心孤诣藏进书里的秘密,似乎就这么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迅速后退两步,死死盯着面前的郎君,像是盯着可怕的敌人。

    巨大的无力感浮上心头。

    她面色苍白,眼尾逐渐泛红,直到丹凤眼蓄满泪水。

    她死死忍着泪,不肯叫自己低萧衡一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未曾嫉妒,也未曾心动……”

    他们的身份是那么的不对等。

    沦为小妾,本就比他卑微。

    又怎能……

    先他一步心动?

    她从来潇洒骄傲,她绝不能叫萧衡看轻了她!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印记。

    强忍的泪珠终是顺着面颊滚落。

    她不肯再叫萧衡看见她的难堪,转头逃进了屏风后。

    可闺房那么小。

    她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她只能躲在屏风后,死死捂住嘴,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叫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萧衡站在屏风前。

    薄薄的绢纱屏风,隐约倒映出少女纤弱的背影。

    她捂着嘴,尽管没有发出声音,可细弱的肩膀却不停轻颤。

    像是狂风骤雨里,最无助的一只蝴蝶。

    他伸手,轻轻覆在屏风上。

    可是薄薄的屏风像极了天堑。

    他抚不平少女轻颤的肩,也给不了她她任何慰藉和承诺。

    国仇未报,家恨未消。

    而他该是南朝最锋利的剑,他不能有任何弱点和软肋。

    他的温柔……

    不敢给她,也不能给她。

    萧衡慢慢垂下手。

    “抱歉……”

    ,

    晚安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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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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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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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