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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是来救我的吗?

    两支金钗都被丢在了路上。

    裴道珠生怕朝廷军队找不到她,左思右想了半晌,干脆连木屐也甩了出去,夜黑风高的,险些砸到那些恶人的脸上。

    马车终于停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戴着鬼面的男人掀开车帘,态度竟然十分恭敬:“恭请神女!”

    其他人也都虔诚地异口同声:“恭请神女!”

    裴道珠扶着车壁,心里发毛。

    她一介俗人,是哪门子神女?

    这群人看起来既不是图财也不是图色,当真诡异。

    她见他们没有害她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踏下马车。

    山脉深处,灯火明光。

    一座略显破败的巨大神庙矗立在正前方,墙壁和立柱上雕刻着神明图腾,挂在檐角的宫灯上绘制着形状妖异的白山茶,这座庙宇宛如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很难想象深山之中会存在这种建筑。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神庙前。

    神庙前站满了男女老少,每个人都身穿绣有白山茶的白袍,戴青面獠牙的鬼面,双手宛如束缚般交叠在胸前,齐刷刷地盯着她,面具后的眼神炽热而疯狂。

    裴道珠自诩镇定,却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冷汗。

    若是劫财劫色也就罢了,起码知道人家想要什么,可是现在的场面如此诡异,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她小小声:“那个——”

    “神女!”

    “神女!”

    “……”

    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狂热地呼喊起来。

    裴道珠猝不及防,被白袍人簇拥着带进了神殿。

    神殿里矗立着高达三丈的巨大神女雕塑,右手捻一枝白玉雕琢的白山茶,以诡谲的表情俯瞰殿宇。

    “你们要做什么——”

    裴道珠惊慌不已,可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被人摁在了雕像下方的高座上。

    无数白袍人挤进殿中,朝她跪拜,虔诚地高呼神女。

    裴道珠怔怔盯着他们。

    合着这群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把她当成了他们教派的信仰,想要叩拜她?

    她听说过,如今世道很乱,北方群雄并起,连年战争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为了寄托夙愿,民间诞生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教派,没成想她竟然遇上了。

    她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问道:“拜也拜过了,诸位可否放我回城?花神宴还没结束,我还得去淮水边祭祀春神,祈求南国风调雨顺呢。”

    白袍人并不搭理她,仍旧狂热地跪拜祈福。

    更有过分者,甚至膝行至她的脚边,仰起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以近乎贪婪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她的裙角和脚踝。

    裴道珠满心不适。

    她强忍恶心,干脆扮演上神女的角色,斩钉截铁道:“既然尊我为神女,那便要听我的,我要回城,立刻送我回城。”

    “神女!”

    那群人纷纷露出惊喜的目光。

    “神女承认了,她就是神女!”

    “这一次,咱们没有找错人!”

    “快,送神女回天上,让她在天上保佑咱们!”

    满殿都是欣喜若狂的私语声。

    裴道珠还没弄明白要怎么送她“回天上”,就看见他们倾巢而动,取来火油、干柴等物,尽情地洒在神殿里。

    裴道珠:“……”

    她咽了咽口水。

    这群疯子,莫不是打算……

    活活烧死她?!

    她楚楚可怜:“我现在说我不是神女,你们信吗?”

    没人搭理她。

    众人弄好火油,便聚在殿中手舞足蹈,哼唱起诡谲的歌谣。

    仿佛在他们眼中,接下来的纵火杀人不是犯罪,而是一场祭祀神明的狂欢。

    随着歌舞接近尾声,上百名白袍人有条不紊地退出神殿。

    裴道珠眼瞅着一名白袍老者拿起火把,似乎是打算点燃这座神殿,好送她“回天上”,连忙道了声“且慢”。

    她盯着火把,心急如焚。

    她失踪这么久了,仍旧没有人来找她。

    建康城那么乱,朝廷甚至很可能根本就没发现她不见了。

    除了阿娘,这世上无人爱她,也无人救她。

    她指望不上朝廷的军队,也指望不上虚无缥缈的神明,她的命运捏在自己的手里,她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她故作委屈:“自打我来到人间,便沾染上了人间俗气。可否容我沐浴更衣洗去尘埃,再返回天上?”

    她下马车的时候,听见了水流声。

    神殿附近,应是有河流的。

    若能借着沐浴之名,从河中逃跑……

    白袍老人盯着她。

    在山里颠簸了那么久,又没了金钗挽发,少女看起来美则美矣,却到底是狼狈的。

    大约觉得神女就该干干净净地回天上,老人喊来几名白袍妇人,叫她们带她去神殿后面的河流沐浴梳头。

    裴道珠悄悄松了口气。

    神殿后方,河流清澈。

    裴道珠坐在河岸边,透过河面倒影,看见那几个白袍妇人提着灯站在自己身后,俨然一副严密看守的模样。

    脚丫子搅动河水,打碎了河面倒影。

    她回头,朝几个妇人嫣然一笑。

    月光皎洁。

    水边的白衣少女容色娇美,笑起来时宛如神明。

    妇人们痴痴看着。

    不等她们回过神,裴道珠恰似一尾鱼,轻快地跃进了水中。

    幼时喜爱游山玩水,她是懂水性的。

    她径直潜进水底,无视水面上传来的惊呼声,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而去。

    裴道珠不敢回头。

    她拼尽全力,也不知游了多久。

    直到体力用尽意识模糊,她才气喘吁吁地趴到岸边。

    她吃力地爬上岸,歇了片刻,就看见不远处火把如游龙,一队兵马正疾驰而来,是朝廷的军队。

    为首之人,她熟悉至极。

    他竟亲自来找她了……

    裴道珠心情复杂了片刻,随即哑着嗓子呼喊:“玄策哥哥……”

    萧衡疾驰而来。

    他勒住缰绳停在裴道珠跟前,朝四周看了几眼,像是没找到期望的东西,才转向浑身湿透的少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道珠抿了抿苍白的唇:“你不是来救我的?”

    萧衡顿了顿,敷衍道:“自是来救你的。抓你的恶人现在何处,带我去找他们。”

    裴道珠朝他伸出手,不答反问:“金钗和木屐呢?”

    萧衡像是着急去做什么,眉梢眼角掠过不耐烦,语速很快:“什么金钗木屐?”

    裴道珠挑眉:“我沿途用金钗木屐做了记号,指望朝廷的军队跟着记号来救我。你既不是跟着记号来的,那是如何发现我的?重山叠嶂,想在这里找人,很难吧?”

    萧衡沉默。

    夜风清幽,林木萧萧。

    裴道珠嗅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若有所感般看向自己的袖角。

    一只闪烁着微弱萤光的蝴蝶,正停留在她的袖角上。

    她不是蠢人,安静片刻,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这突如其来的灾厄,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博弈。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风光,不过是在充当这个人钓鱼的饵。

    原来这看似光风霁月的男人……

    什么都知道。

    ,

第31章 似也动情

    萧衡居高临下:“可恨我?”

    裴道珠凝视着马背上的男人。

    今夜的萧衡,束着高高的马尾,额间系一根黑色抹额,箭袖玄衣背负长弓,宛如北方长夜里的孤狼,是肃杀的模样。

    山风吹过,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令裴道珠遍体生寒。

    她眼底掠过奇异的情绪,忽然笑道:“那些白袍人抓我的时候,曾说,‘这一次没有抓错人’。想来,在我之前曾有不少姑娘被他们迫害。玄策哥哥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阿难十分敬佩,怎会恨你?”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辨不出喜怒。

    萧衡也并不在意她的喜怒,只道:“带我去找他们。”

    裴道珠看了眼他身后的兵马。

    她道:“对方在山中建了一座神庙,里面有不少稚童和妇女。你带着军队大张旗鼓地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若是他们拿老幼妇孺做人质,岂不糟糕?”

    萧衡挑眉。

    裴道珠声音清婉:“玄策哥哥不妨乔装打扮,单独与我同往。你把路记下来,明儿天亮了,做好万全的准备,再率领军队去捉人,不是更好?”

    山中的月光清幽皎洁。

    容色绝代的少女,安静地立在树影之中,仿佛楚地的山鬼花神。

    她是如此的娇弱纤细,看起来半点儿威胁也没有。

    萧衡转了转手中长枪,允了。

    ……

    裴道珠带着萧衡,沿河流而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那座神殿终于呈现在面前。

    裴道珠的重新出现,令那群白袍人欣喜若狂,连忙把她簇拥回高座,以失而复得的姿态,虔诚地跪倒在殿中,激动地口呼“神女”。

    裴道珠瞥向萧衡。

    男人盯着墙壁上的浮雕,不知在想什么,凤眼竟然渐渐泛了红。

    若是以往,她大约会起几分好奇。

    然而如今,她对他的事毫无兴趣。

    她装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对白袍人轻声细语:“借着沐浴之名离开,并非是逃跑,而是察觉到周围有一位迷路的信徒,因此前去接引。这位郎君,便是那位信徒。他愿以身殉道,随我共赴天上……你们可以动手了。”

    殿中寂静了一瞬。

    萧衡回过神,四周已经围满了狂热的信徒。

    他后退半步,盯向裴道珠。

    少女歪头,朝他嫣然一笑。

    萧衡沉声:“裴道珠?”

    为了以防露出马脚,他来的时候没有带武器。

    赤手空拳对付上百人,虽然不是没有胜算,但毕竟不能做到一击必杀,今夜打草惊蛇的话,再想混进这群人之中,将难如登天。

    而这个机会,他等了整整三年……

    裴道珠起身,步态轻盈地走向他。

    白袍人恭敬地为她让开路。

    她在萧衡面前站定,朱唇轻启:“你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遇见怎样的危险?”

    萧衡不语。

    裴道珠会遇见怎样的危险,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人人都说萧家九郎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但他自己知道,他比谁都要残酷。

    名满天下的萧家九郎,其实只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裴道珠面色凉薄:“你早就知道我想取代崔凌人,却不拆穿我,由着我一步步踏进深渊……明明我才是你的旧情人,你心疼崔凌人,为何却不肯心疼心疼我?都说旧爱不如新欢,从前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萧衡眯了眯凤眼。

    眼前的少女美貌娇弱,心思手段却极端狠辣。

    某些时候,像极了他。

    他平静道:“算计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算天算地,也不全是为了好处。”裴道珠与他四目相对,“玄策哥哥,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想争一口气。我不是圣人,世人负我,我便负世人。”

    仍旧记得那场梦境。

    为了平息战争,她被朝廷送去北国和亲。

    一去,十年。

    明明为南国争取了十年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的机会,明明也算是平定北方的功臣,却在九州一统之后,被天下人视作祸国殃民的妖妃。

    南国的皇族得到了天下。

    四海的百姓得到了和平。

    可她裴道珠得到的,却是家破人亡,却是红颜祸水一世骂名。

    世人负了她。

    如果善良得到的是凄惨的下场,那么她情愿变得自私一点。

    这辈子,欺负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萧玄策,也不例外。

    萧衡轻笑,像是并不意外她会说出那番话。

    他倾身覆在裴道珠耳畔,低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下策。合作共赢的算计,才是上策。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帮我除掉花神教,作为报酬,你家欠下的债,我来还。”

    裴道珠报之以不信任的目光。

    萧衡认真:“以萧家先祖的名义起誓,这一次,我绝不骗你。”

    裴道珠抿了抿唇。

    世人崇信神佛,最看重先祖和誓言。

    萧玄策到底是信佛的,既然他发了誓,那就不会骗她。

    更何况,帮萧玄策除掉花神教,也是在帮她自己。

    她有意把殿中人都支走,好寻找逃出去和军队汇合的机会,于是对周围人道:“我与他有话要说,可否请你们暂时回避?”

    一名白袍老人恭声道:“神女,吉时快到了,耽搁不得。”

    不等裴道珠再说什么,他吩咐几名妇人带她去沐浴梳头。

    大约是怕她又跑了,这次是在偏殿准备的浴缶。

    裴道珠闷着头梳洗干净,妇人捧来洁白的裙衫,侍奉她穿上。

    等回到正殿,却见殿中多出一方长长的青石案台,案台边摆着笔墨,萧衡坐在案台边,挽起袖管,淡然研墨。

    她不解:“这是作甚?”

    这崇尚异族神明的教派,竟还整起中原的风雅来了?

    妇人道:“神女之前说,想干干净净回到天上,长老左思右想,决定为您洗去尘埃之后,再为您留下白山茶的印记和福语,算是我等为您饯别的赠礼。您回到神座以后,请不要忘记我等信徒,请赐福于我们。”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裴道珠笑了。

    这些人神神叨叨的,世上有没有神明都不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又望向案台,笔墨倒是齐全,只是没有纸张或者绢布。

    她笑容一僵,心底突然浮起不妙的预感。

    下一瞬,两名妇人忽然解开她的系带。

    裙衫委地。

    她愕然地站在神殿里,细腰靠着案台,青石案台衬的她有如雪玉雕琢,偏那唇红齿白又添几分娇艳温软。

    萧衡低眉敛目,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执起毛笔,轻舔砚台。

    神殿之上,灯火明光。

    拈花的神像半阖着眼,似也动情。

    ,

第32章 可曾心动?

    神殿里,琥珀宫灯流光溢彩。

    萧衡抬起眼帘。

    少女冰肌玉骨。

    她臂间挽着一层薄薄的白丝绸,背对着他坐在青石案台上,乌青长发撩至肩侧,露出纤薄白皙的细背,两扇蝴蝶骨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宛如受惊的羽翼。

    他执笔蘸取淡墨,低声道:“那白袍老者询问,在场之人谁擅长作画写字,我想着旁人纵然精通,你大约也是不喜欢他们亲近你的,因此接了这份活儿。”

    笔尖触上她的肌肤。

    淡墨沿着肩胛骨游走,线条风雅的花瓣逐渐成型。

    裴道珠闭着眼,控制不住地轻颤。

    她真是倒了血霉,竟然撞上这种事!

    被花神教的人掳走也就罢了,偏偏还要除去衣衫,叫萧衡在她身上作画写字!

    她脸颊红如滴血,哑着嗓子道:“刚刚我裙衫落地的时候,你……你都看见什么了?”

    萧衡面色如常。

    狼毫笔尖仍旧在她肌肤上游走,一瓣瓣花逐渐勾勒成白山茶的形状。

    他道:“你才沐过身,并未穿亵衣,裙衫委地时,该看的不该看的,我自然都看了个清楚。你也是聪明人,何必多次一问?”

    裴道珠:“……”

    她脸颊更红。

    一般人碰见这种情况,为了避嫌,不都会回答什么也没看见吗?

    为什么萧玄策跟别人不一样……

    更可气的是,他也是快要弱冠之年的郎君,怎的接触到女子的胴体,竟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还能如此淡定地在她背上作画?

    难道对他而言,她裴道珠是块石头吗?

    长夜漫漫。

    她逐渐习惯毛笔在肌肤上游走的冰凉,揪着白丝绸的指尖逐渐放松,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羞恼。

    她微微偏过头,瞧见萧衡低垂眼睫,神情淡然。

    她顿了顿,小声道:“你曾游历诸国,见识过很多美人。我这副皮囊,能称第几?”

    萧衡画完了,搁下毛笔,打量她的细背。

    她左肩后描绘了几朵次第盛放的白山茶,令少女本就完美的胴体,更显精致风流。

    似是满意今夜的画工,他垂下眼睫,不紧不慢地调了一碟金墨,换了更细的狼毫笔,按着花神教的要求,继续在她后背上题写福语。

    裴道珠见他不回答,自讨没趣地收回视线。

    就在她以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忽然边写边道:“可排第一。”

    他走过很多山水。

    也见过很多美人。

    却没有谁,比裴道珠的皮囊更加白璧无瑕。

    宛如一朵白山茶,娇艳却又纯洁。

    裴道珠怔住。

    许是今夜的灾厄里有他陪伴,许是神殿的宫灯太过灿烂,她竟莫名从萧衡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罕见的温柔。

    过了很久,她悄声:“可曾心动?”

    端坐在青石案台边的郎君,眉眼如山,宛如不会被花神山鬼引诱的圣僧。

    他运笔的手腕同样沉稳:“未曾。”

    裴道珠毫不意外地撇了撇嘴。

    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萧家的九郎君心硬如铁,多难打动呀!

    琥珀宫灯高悬在殿顶上,淡金色的灯火在两人周身晕染开。

    不知几时起,少女细白后背上的福语,渐渐变成了佛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萧衡回过神时,少女的后背上已经题满佛经。

    他执笔的手不禁悄然收紧。

    这些年来,哪怕背负国仇家恨,他也自诩心如菩提明镜。

    怎的今夜……

    如此躁动?

    竟然写上佛经了……

    他面无表情地搁下狼毫:“写完了。”

    裴道珠努力地朝后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拾起裙衫匆匆穿上。

    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存着几分紧张:“今夜之事……”

    萧衡在木盆里净手:“我虽人品低劣,却还不至于宣扬这种事。”

    裴道珠咬了咬下唇,低头整理裙衫。

    萧衡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但口风确实紧。

    她系好繁复的衣裙系带,突然听见殿外传来“神女”的呼喊声。

    她望向殿外。

    不知几时起,神殿门窗紧锁,殿中竟只剩下她和萧衡。

    浓烟逐渐弥漫,火光顺着殿外蔓延而来,瞬间引燃了满殿的火油和干柴。

    她挑眉:“仪式开始了?”

    萧衡吩咐:“脱。”

    裴道珠错愕,抬手捂住系带:“这……不合适吧?”

    “你在想什么?”萧衡看白痴般她一眼,果断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浸泡在木盆里,“不然,你想怎么出去?”

    裴道珠语塞。

    原来是打湿衣袍,好从火海里逃出去。

    她咬牙:“你转过身去。”

    萧衡冷笑:“我又不是没看过。”

    这么说着,却还是懒懒地背转过身。

    裴道珠暗暗羞恼。

    她迅速脱下裙衫浸泡在水盆里,抬头瞧见正前方的浮雕壁画,一边穿衣一边红着脸岔开话题:“刚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你盯着壁画红了眼。这壁画,与你有什么关系?”

    壁画上的内容,是一场战争。

    满城被屠横尸遍野,城楼上挂着两颗头颅,无数白山茶盛放在废墟里,洁白的花瓣被鲜血染红,瞧着莫名可怖。

    裴道珠穿好衣衫,却还不见萧衡说话。

    她转身望去,他正凝视着那副壁画,眼睛再度泛红。

    凤眼中充斥的并非是泪意,而是恨意。

    她唤道:“萧玄策?”

    萧衡握拳:“可听说过西海城那一战?”

    裴道珠颔首:“在史书上读到过,王萧两家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收复十几座城池。抵达西海城后,却被北国军队偷袭。二十万热血儿郎,无一生——”

    她忽然顿住。

    她重又望向壁画。

    这么说来,城楼上悬挂的头颅,是萧玄策的祖父?

    另外一颗,想必便是长公主的前夫,王家家主了。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吞噬着琥珀宫灯,黑色灯油顺着墙壁流淌,逐渐染黑了那副诡谲残酷的壁画。

    “当年北伐兵败,并不是战略失策,而是被人出卖。有人在半夜时分,打开了西海城的城门。”萧衡并不避讳向裴道珠提起这些,“南国的朝廷里,有勾结异族的叛徒。祖父和王家家主的尸体被送回来时,手里都握着一枝白山茶。我想复仇,唯一的线索,只有白山茶。”

    裴道珠豁然开朗。

    怪不得萧衡对花神教如此执着。

    花神教所信奉的,正是白山茶花。

    ,

第33章 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殿中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吞噬了那幅壁画。

    裴道珠和萧衡不再耽搁,往后殿奔去。

    萧衡习武,步伐极快。

    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裴道珠有些恐慌,她试图去拽他的袖角,指尖却只来得及触碰到衣料边缘。

    “萧玄策……”

    浓烟滚滚,她哑了嗓子。

    高悬在殿顶上的琥珀宫灯摇晃了几下,突然朝地面重重砸落!

    随着轰然巨响,火焰一窜而上,彻底隔开了两人。

    裴道珠跌跪在地,望了眼被火烫伤的脚踝,又抬头望向对面。

    “萧玄策!”

    她哑声呼喊。

    隔着火海,萧衡回眸。

    一向城府深沉的少女,在死亡面前意外的娇弱,漂亮的丹凤眼泛了红,瞳中隐隐闪烁着泪光。

    是了,她唯一的生路,是他。

    萧衡面无表情。

    救,还是不救?

    火势汹汹,贸然折返,可能会搭上他自己的命。

    而裴道珠的存在,对萧顾两家的联姻是一种威胁,若她就此死在这里,他的北伐计划将会进行得更加顺畅。

    世上无人爱她。

    少了她,乌衣巷的宴会雅集依旧热闹,建康城的山水长街也仍旧风雅,除了她的阿娘会为她难过,世上无人在意她的生死……

    他权衡利弊之际,裴道珠的脑海中掠过无数主意。

    她知道萧衡若是转身救她,会冒很大的风险。

    如果换作她,或许根本就不会回头。

    可无论怎样,她也想活下去。

    说好了要成为阿娘的退路,说好了要风风光光地嫁进高门,哪怕神明放弃了她,她自己也不能放弃。

    浓烟熏哑了她的嗓子,也熏红了她的眼。

    火光在她的瞳孔里跳跃,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悄然滚落。

    一些破碎的画面,隐隐浮现在火光里。

    在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里,她当了北国的皇妃。

    十年之后,南国的将军率领军队踏破山河,不仅纵火烧了北国的宫殿,还屠戮了北国的皇族和朝臣。

    那一天,朝堂和后宫尸横遍野。

    几张模糊的血脸,突然跃入她的脑海。

    是郑家家主和他的子嗣……

    南国有十大世家,如萧家、崔家、陆家等等,郑家也在其中。

    可是郑家家主,为何会身穿北国朝服,死在南人的刀剑之下?

    ——南国的朝廷里,有勾结异族的叛徒。

    萧衡的话,回响在耳畔。

    难道当年出卖王萧两家的人,是郑家?

    他们是北国的奸细?

    裴道珠来不及细想,也不在意是否真是郑家出卖的王萧两家,以此为筹码道:“郑家!郑家背叛了朝廷!”

    宛如天秤上多出了一颗砝码,原本势均力敌挣扎着的天平,悄然朝一方倾斜。

    萧衡盯着少女。

    郑家镇守边疆,半个月前突然反了朝廷,带着边界线上的两座城池投奔北国,如今已在北国封侯拜相。

    朝廷怕引起动乱,所以这个消息只有几大世家的掌权人知道。

    裴道珠……

    她是如何知晓的?

    跪坐在火海深处的少女,似乎终于有了救下来的价值。

    他面无表情,纵身跃进火墙。

    他背起裴道珠,迅速朝后殿掠去。

    少女又轻又软,大约是真被吓到了,正发出细微啜泣。

    不知怎的,萧衡的心脏忽然剧痛,像是曾经历过这一幕。

    火势汹汹。

    他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神殿仿佛化作着火的宫闺,殿中躺满了尸体,都是被乱军诛杀的宫女和宦官。

    穿着妃子服饰的美人,无助地跪坐在妆镜台前抽噎。

    有将军破门而来,毅然背起哭泣的美人,离开了那座囚笼般的宫闺。

    ——十年前,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裴道珠,我来接你回家了。

    将军低语,五官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神殿。

    萧衡破窗而出。

    经风一吹,他渐渐回过神。

    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

    他在火海里呆久了,竟出现幻觉了。

    怎会幻想出他接裴道珠回家的这种画面?

    裴道珠趴在他的背上。

    男人的肩膀是宽阔的,背着她十分沉稳,随着他破窗而出,夜风吹散了浓烟味儿,她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崖柏香。

    这一瞬,莫名熟悉。

    那场前世的梦境,又清晰几分。

    朝廷送她去北国和亲,有人率领五千兵马护送。

    越过江南的山山水水,穿过中州的战火燎原,他们要前往那座被异族占领的故都,将她作为礼物,献给异族的皇太子。

    那是一个冬日。

    快要抵达北国的皇城时,雪下的很厚。

    他们翻山越岭,却被风雪困在山上。

    眼看着即将错过送她进宫的吉日,那护送她的郎君舍弃了马匹,亲自背起她,一步步穿过落雪的重峦叠嶂,一步步走向本该属于中原人的故都。

    他亲手,把她送进了北国皇太子的寝殿……

    是萧衡。

    送她去和亲的人,是萧衡……

    已过子夜,山中天色仍旧黢黑。

    萧衡背着她,暂时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把她放在溪水边:“我去召集兵马,你别乱动。”

    他想走,却被裴道珠狠狠揪住衣领。

    裴道珠仰起小脸,怔怔凝视着萧衡。

    漂亮的丹凤眼更加猩红,明明脱离了危险,却有两行泪再度滚落。

    “萧衡……”

    她一开口,声音就因流泪而破碎。

    你究竟,是怎么忍心的?

    ,

第33章 神女脏了

    萧衡沉着脸。

    这裴家的小娘子,一向镇静自若,今夜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当真被花神教吓到了?

    他从来没安慰过小姑娘,只觉她们哭起来娇娇气气十分恼人,本欲抽身离开,瞥了眼裴道珠满是灰尘的小脸和几处擦伤,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心软了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半只馕饼。

    他把馕饼递给裴道珠:“可是饿了?”

    裴道珠眼睛更红。

    她不想吃馕饼。

    她想吃眼前这个恶人!

    萧衡见她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流泪,不禁烦躁几分。

    他懒得管她,在溪水边盘膝而坐,自己吃起了馕饼。

    裴道珠盯着他冷淡的侧脸,无数委屈涌上心头,突然不管不顾地夺过馕饼丢进水里。

    水花溅到了萧衡的面颊上。

    他看了眼沉进水底的馕饼,寒着脸:“你发什么疯?”

    裴道珠委屈极了,骂道:“我从没见过你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你对得起家国百姓,却对不起我!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萧衡揉了揉额角。

    裴家的小娘子,怕是被今夜的阵仗吓傻了,一个劲儿地说鬼话。

    他欠她什么了?

    裴道珠继续骂道:“便是交浅的朋友,也该存着几分情分,更何况你我曾是互相爱慕的关系?你究竟是怎么狠下心的?!

    “你说我爱慕虚荣,可我为了荣华富贵未曾不择手段伤害他人。你说你为国为民,可你的鞠躬尽瘁却伤尽了无辜之人!

    “萧衡,你和我,究竟谁更恶劣?!”

    少女歇斯底里。

    萧衡自幼在世家高门长大,除了被父亲训斥,天下人谁不给他萧家九郎几分情面,他还未曾被人如此数落过。

    他恼了,骤然捏住裴道珠的双颊,迫使她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

    他一字一顿:“谁更恶劣?你我一丘之貉,我大奸大恶,你又装什么善良?都是修成人形的狐狸,你我之间,谁也不必藏着尾巴。”

    裴道珠怒火中烧,不再端世家贵女的架子,挥起双手与他扭打起来,挣扎之中,她一巴掌拍到萧衡的脸颊上,清脆的耳光声令两人都错愕了。

    萧衡突然笑了一下。

    宛如山林里的恶狼。

    裴道珠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男人拖住。

    他把她摁趴在溪水边,单手擒住她的双手,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他挑眉:“我竟不知,‘娴雅温柔’的裴家女郎,生气时还有打人的习惯。我萧玄策不是乖乖挨打的人,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他忽然起了逗她的兴趣:“还你一耳光,可好?”

    裴道珠趴在水边,又害怕又委屈。

    她咬牙切齿:“世上再无你这般可恶的男人!小鸡肚肠,毫无君子风度!”

    萧衡轻嗤。

    他只是逗她而已,叫他扇女人耳光,他做不到。

    目光落在她的腰下。

    少女腰窝深陷。

    往下,丝绸裙裾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窈窕饱满的曲线。

    萧衡的脑海中,突然掠过神殿里,少女裙衫委地的模样。

    许是奔波半夜,许是被壁画刺激,他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去捻佛珠,却想起这趟出行没带佛珠。

    想着今夜总要见血,他懒得再守那清规戒律,毫不顾忌地拍了下裴道珠的后臀,淡淡道:“还你一巴掌,扯平了。”

    裴道珠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猛然坐起身,捂着后臀,死死盯着萧衡。

    这不要脸的狗男人并不管她,自顾去溪边喝水了。

    她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一脚踹向萧衡。

    她企图把他踹进水里,好叫他受点教训,谁料这狗男人戒备心极强,瞬间侧开了身。

    裴道珠始料未及!

    她身体前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进了水里!

    她费力地扑腾,骂得厉害:“萧衡你这个棒槌,你怎么敢!”

    萧衡悠闲地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努力扑腾的模样,嗓音清越温柔:“阿难真惨……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模样,实在好笑。”

    “你——”

    裴道珠气得彻底说不出话。

    萧衡笑了笑,在水边单膝蹲下,扶住她的手臂:“上来。”

    裴道珠喘息着,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他,也是气急了,见他毫不设防,便扬起溪水泼向他的脸。

    萧衡抬袖,毫不在意地擦去水珠,深深看她一眼。

    已近黎明,山中月色朦胧。

    妙龄少女浸在山溪里,乌青长发散落在水面上,唇红齿白冰肌玉骨,是难得的人间绝色,哪怕神情愤怒,也仍旧难掩撩人姿态,像是深山里惑人的花妖。

    萧衡在心底念了几句佛经。

    却发现,佛救不了受难的世人,也阻止不了暗夜里滋生的欲念。

    束缚着心与灵的佛珠,在这一刻像是悄然断线。

    他捏住少女的下巴,突然吻向她的唇。

    他是正常男人,他受不住她的撩拨,他认栽了……

    裴道珠瞳孔放大。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不远处火把亮起,是花神教的人找了过来。

    “神女!”

    他们高呼。

    “天呐,他玷污了神女!”

    “有人玷污了神女!”

    “……”

    看见溪水边的这一幕,信徒们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发出呐喊。

    “神女脏了……”

    “该处之以极刑!”

    他们的眼神变得阴冷恐怖,纷纷捡起石头,恶狠狠砸向溪水边的两人,像是要用石头活生生砸死他们。

    萧衡面色阴沉。

    他依旧挡在裴道珠身前,用后背挡下十几块石头,动也不曾动一下。

    他不疾不徐地解开自己佩戴的那根黑色抹额,认真地蒙住裴道珠的眼睛:“我要做正事了,别看。”

    裴道珠还没说话,萧衡已经消失在原地。

    她拨开抹额。

    已是黎明,星辰隐去,曦光微弱。

    那一抹黑色身影,敏捷地穿梭在白袍人之中,他没有武器,可他的双手便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必,就拧断了一根根脖颈。

    他像是被放出佛塔的恶鬼。

    有想跟他缠斗的,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单手探进那人的胸腔,一瞬间就捏爆了对方的心脏。

    昔日捻着碧玉佛珠的玉手,此刻鲜血淋漓。

    他垂眸,似是垂涎般舔了舔指尖血液。

    随即,他若有所感般瞥向溪水边。

    少女面色苍白,正愕然地看着他。

第34章 做他的娇妾?

    裴家的小姑娘,大约终于知道他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人。

    萧衡想着,收回视线,再度展开杀戮。

    上百名白袍人,他只留下了四五个活口,以作审讯。

    他放了信号弹,召集亲信过来收拾残局。

    兵马抵达溪水边时,天已大亮。

    萧衡接过随从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望了眼坐在溪水边的少女。

    她的裙衫还是湿的,怕被人看去,大半个身子都藏在石头后面,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他拎起一件斗篷,大步走过去。

    他俯下身,从背后用斗篷把少女裹得严严实实。

    环住她的双肩的姿势,像是在把她拥入怀中。

    他抵在她耳畔:“我周游郡国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山水,也见过环肥燕瘦的美人。山水和美人都打动不了我,可是昨夜,你惊艳了我。裴道珠,你若愿意,可入我萧家门,做我萧衡的娇妾。”

    他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既然觉得裴道珠的容色不错,那么就该收入囊中。

    只是妻位,却不可能。

    裴道珠已经从那场杀戮里缓过神来。

    她被萧衡的这番言辞气笑了。

    她站起身,认真地转向他:“且不说我裴家也曾四世三公,我作为家族嫡女绝不可能给人做妾,你昨夜那般算计我,怎么还觉得我会甘心给你当妾?我是爱极了荣华富贵,却还不至于如此作践自己。”

    萧衡略感意外:“不肯?”

    裴道珠横眉冷对:“别说是妾,就算你把正妻之位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我宁可嫁给穷书生,也不要跟算计我的男人过一辈子。”

    枕边人最难提防。

    谁知道什么时候……

    就会被他算计死呢?

    山风清幽。

    一向虚伪做作的少女,寒着脸站在水畔,脊梁出奇的挺直。

    萧衡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

    他伸手,替她擦了一下脸上的灰:“我不强求。”

    他的指尖上还带着血。

    裴道珠嫌弃地后退一步。

    萧衡轻嗤,故意又去擦她的脸:“嫌脏?”

    裴道珠气急败坏,迅速去溪边洗脸。

    她就没见过如此恶劣的郎君!

    萧衡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出城时她阿娘求他找人的模样,于是派人先进城去找顾娴报平安。

    军队收拾好了残局。

    萧衡在溪边洗干净血迹,跨上骏马,又吩咐侍从牵一匹马给裴道珠:“打道回府。”

    裴道珠为难。

    萧衡这人指定有毛病,她身为世家千金,外出都是乘坐长檐车的,叫她骑马,她拿头骑?

    这马儿如此高大矫健,一蹄子就能把她撂倒!

    萧衡策马向前,见裴道珠没跟上,回眸望去,立刻明白了。

    他勒转马头,朝裴道珠伸出手。

    裴道珠不肯搭理他。

    萧衡挑眉:“还闹上脾气了?你再不上马,就自己走回建康城。裴道珠,这深山老林的,指不定藏着花神教的余党,或者,还有那吃人的猛虎。”

    裴道珠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才不要一个人走回建康城。

    她盯着萧衡伸出来的手。

    他连指缝里的血渍都洗得干干净净,指节修长如玉,仿佛未曾参与过那场杀戮,还是那只捻着佛珠的玉手。

    她迟疑片刻,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萧衡把她拉上骏马。

    山路崎岖漫长。

    不知走了多久,裴道珠小声道:“我被人掳走之事……”

    萧衡平静:“会替你遮掩过去。”

    他知道她的担忧。

    乱世之中,虽然女子的名节不算顶顶重要,但谁不想有个好名声呢,更何况裴家道珠心性敏感,比旁人更在乎名声,他毕竟是了解她的。

    裴道珠紧了紧斗篷。

    背后的狗男人像是换了个性子,竟然对她温柔起来了。

    只是……

    她再也不要喜欢他。

    ……

    就在两人返回建康时。

    建康城,长公主府。

    佛堂门窗紧掩,黯淡无光,只香案上点着几盏长明灯。

    案前供奉着一排牌位,刻满了王家人的名字。

    长公主司马宝妆跪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一尊牌位,温柔地用手帕反复擦拭。

    “我的孩子……”

    她抚摸着牌位上的名字,眼底的温柔犹如深海。

    她低头,爱怜地吻了吻牌位。

    “殿下!”

    心腹嬷嬷突然在外面叩门。

    司马宝妆示意她进来。

    嬷嬷推门而入,着急道:“殿下,顾娴求见您!”

    提起顾娴,司马宝妆冷笑:“这些年来,她不仅不收本宫的补贴,甚至连本宫的面都不肯见。今儿倒是稀奇,竟主动登门求见……”

    嬷嬷解释道:“您在佛堂呆了一宿,还不许人打扰,不知道外面已是闹翻了天。花神教的人混进城中,掳走了道珠姑娘。顾娴大约是为女儿着急,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您的。”

    司马宝妆怔住。

    她抬起眼帘:“裴道珠被花神教的人掳走了?”

    “老奴也是刚听顾娴说的。”

    司马宝妆抱着牌位的手,忍不住地收紧。

    裴道珠被抓走了……

    被抓走的怎会是她……

    嬷嬷见她发呆,唤道:“殿下?”

    司马宝妆把牌位放回原处,匆匆往外走:“去见她。”

    刚踏出佛堂,又有侍女高高兴兴地小跑过来:“殿下、李嬷嬷,萧家九爷刚刚派人跟裴夫人报喜,说是裴姑娘没事儿!”

    司马宝妆高悬着的心,悄悄放下。

    她抚了抚胸口:“没事就好……”

    厅堂。

    司马宝妆跨进门槛,一眼瞧见了昔年的闺中密友。

    她容色憔悴体态清瘦,可见这些年过得不好。

    当初大家都还没有出嫁时,明明她的娴儿是所有女孩儿里面最漂亮的那个,却被裴礼之那个混账东西折磨成了这样……

    她早叫她别嫁,她偏是胆怯,偏是不听。

    司马宝妆眼眶微红,不动声色地隐去泪意。

    她努力端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口吻讥讽:“哟,这不是裴夫人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有登门找本宫的一天——”

    “宝妆。”顾娴泪如雨下,“我的小阿难,昨夜险些出事。”

    到底是挂念多年的闺中密友。

    岁月改变了她们的地位,却未曾改变当年的情谊。

    顾娴一开口,司马宝妆的心理防线就被彻底击溃。

    哪还舍得冷嘲热讽,司马宝妆轻轻拥住顾娴,安抚道:“没事儿了……”

    ,

    晚安安

第35章 把俸禄给她傍身用

    在司马宝妆的安抚下,顾娴的情绪渐渐不再激动。

    侍女笑着沏来茶水:“奴婢瞧见顾夫人来的时候,给殿下带了礼物,夫人该拿出来,叫我们殿下高兴高兴!”

    司马宝妆双眼一亮,期待地望向顾娴。

    顾娴面颊微红。

    她瞥了眼富丽堂皇的厅堂,踌躇半晌,才取出一包桃酥。

    简陋的油纸包装,与长公主府格格不入。

    她小声:“我记得还没出嫁时,你最爱吃刘记的桃酥,来的时候正巧路过那家店,就买了一些。不知道你如今,是否还爱吃……”

    司马宝妆示意侍女把桃酥摆盘,拉着顾娴的手坐下:“但凡是你送的,就没有我不爱吃的。在我府里拘束什么,这桃酥在我眼里,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呢!”

    侍女端上摆好盘的桃酥。

    两人就着热茶,边吃边说话。

    司马宝妆认真道:“阿难出事,你肯来找我帮忙,便是仍旧把我当做自己人的意思。既是自己人,娴儿,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那裴礼之就是个混账玩意儿,趁着还年轻,赶紧与他和离,再另外找个好的嫁了!”

    顾娴垂着头。

    她也不爱裴礼之。

    可是……

    一旦与他和离,她的女儿不就没有家、没有父亲了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司马宝妆心直口快,“你怕阿难她们没了父亲是不是?可他那样糟心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呢!”

    顾娴仍旧不语。

    带着薄茧的指腹,犹豫地抚摸着杯盏。

    她自幼怯懦。

    没出嫁时,听父兄的话。

    出嫁后,听夫君的话。

    这辈子,她都学不来宝妆的勇敢啊!

    司马宝妆伸手,替她抿了抿鬓角碎发,忽然压低声音:“这些年,沈霁在北方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已官拜大将军,年底前会回京述职。娴儿,他仍旧未曾娶妻……”

    “啪嗒”一声。

    顾娴捧在手心的茶盏,坠落在了案几上。

    茶水打湿了她的袖角,侍女们连忙过来擦拭。

    顾娴眉头紧蹙。

    沈霁,曾是长公主府的马童,比她们要小三岁。

    她幼时经常来公主府玩耍,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小时候什么也不懂,不懂何为尊卑,不懂何为贵贱,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直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才懂得该彼此划清界限。

    及笄之后,她被家族安排嫁给裴礼之。

    出嫁的前夜,沈霁突然翻墙闯进她的闺房,要带她走。

    她不敢。

    为了家族,也不能。

    后来,沈霁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竟当了大将军……

    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十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如今大约该是横刀立马的铁血模样吧?

    顾娴由衷地笑了:“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他能当上将军,我为他高兴。只是我与他有缘无分,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司马宝妆撇了撇嘴。

    又说了片刻的话,她见顾娴要回家看女儿,于是命人取来银票。

    她把厚厚一沓银票塞进顾娴手里:“拿着。”

    顾娴吓了一跳,正要拒绝,司马宝妆沉着脸道:“又与我见外了是不是?这些银票不是给你的,是给阿难她们的。都是芳华正好的小姑娘,该打扮起来的,算是我这当姨母的一点心意。”

    顾娴眼眶微红:“说‘谢’字就见外了……宝妆,我知晓的,这世上,你对我最好。”

    比爹娘和兄长,还要好呀……

    司马宝妆见她气色不好,又叫侍女拿了燕窝、人参、鹿茸等滋补品,派了两三个侍女护送她回家。

    她目送顾娴远去,轻轻叹息。

    嬷嬷迟疑:“那些银票……”

    “都是沈霁从战场上寄回来的。”司马宝妆轻声,“他得知裴家败落,怕娴儿过得不好,每年都会寄俸禄给她傍身用……本宫若是明说,娴儿肯定不收,因此才要骗她。”

    “殿下用心良苦。”

    顾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司马宝妆眼底的柔情,也尽数消散。

    她冷淡道:“昨夜怎么回事?崔凌人为何没有扮花神?”

    嬷嬷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如今凌人姑娘正在府里哭闹,非要朝廷重新举办一场花神宴才肯罢休。”

    “谁给她的脸……”

    司马宝妆轻啐。

    她又去了一趟佛堂,深深看了眼那座牌位,才亲手锁上佛堂的门。

    她转身,面无表情:“回崔府。”

    ……

    乌衣巷。

    一骑纯黑骏马,停在裴府前。

    萧衡翻身下马,又扶着裴道珠下马。

    少女整理了一番衣裙,态度客气而疏远:“多谢相送。”

    她正要进府,萧衡牵着缰绳,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裴道珠抿了抿小嘴。

    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狗男人。

    她果断拒绝:“寒舍简陋,招待不起——”

    “哟!”

    裴府大门忽然从里面推开。

    裴礼之拎着酒坛子,瞅见萧衡和裴道珠,顿时两眼放光:“你们俩这是……哦,我知道了,定然是九爷替我们寻回了女儿!多谢九爷,多谢九爷!”

    他连连称谢,姿态谄媚。

    裴道珠蹙了蹙眉:“父亲——”

    萧衡微笑:“奔波了一宿,颇有些劳累,可否进去吃杯茶?”

    裴道珠咬牙,眼刀子刷刷刷地甩向萧衡。

    萧衡视而不见。

    裴礼之早已喜上眉梢,连忙抬手作请:“自然!九爷这边请!九爷若是得空,中午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父亲!”

    裴道珠落在最后,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只得无可奈何地跟上。

    裴府简陋。

    萧衡端坐在厅堂,看顾娴和裴道珠说话。

    裴家还有一位姨娘,也围在裴道珠身边嘘寒问暖,两个年幼的庶女“姐姐长”“姐姐短”,送裴道珠新摘的花儿,丝毫没有别家后宅的明争暗斗。

    只有裴礼之例外。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女儿昨夜经历了什么,很有闲情逸致地弄来了一碟花生米和一坛酒。

    见妻女还在那里说话,裴礼之骂道:“可是眼瞎,看不见家里来了贵客?赶紧去买菜做饭,别叫贵客饿了肚子!”

    午膳是顾娴和康姨娘做的。

    因着萧衡的到来,还特意买了一只老母鸡炖汤。

    一家人围坐在食案旁。

    裴礼之扯了两个鸡腿,一个放到萧衡碗里,一个放到自己碗里,高兴道:“贱内手艺还不错,九爷尝尝!”

    萧衡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鸡腿,抬眼望向对面。

    裴道珠扯下两个鸡翅分给幼妹。

    安抚好幼妹,她熟稔地夹起一根鸡脖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她弯着眉眼,吃得很开心。

    ,

第35章 九叔一定要喜欢阿姐呀

    用过午膳。

    抄手游廊里,两个幼妹缠着裴道珠玩耍。

    裴道珠嫌昨晚晦气,想沐浴更衣洗掉霉运,于是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我去金梁园前,给你们布置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世家高门,总是要好好培养家中女孩儿的。

    裴家请不起教习先生,裴道珠便承担起教妹妹琴棋书画的任务。

    而听到“功课”二字,原本叽叽喳喳的双胞胎小姐妹,立刻别过脸儿,心虚地抿住小嘴。

    裴道珠板起俏脸:“我去沐身,等会儿考你们功课。”

    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眼,连忙火急火燎地去翻功课,大约是要临时抱佛脚了。

    裴道珠目送她们跑走,丹凤眼中藏着罕见的温柔。

    她转身去厢房,不料却撞上萧衡。

    他倚在美人靠上打量裴道珠,像是才认识她一般。

    裴道珠不愿搭理他,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

    厢房。

    陈旧的屏风后置着一只浴桶,热气氤氲。

    裴道珠泡在热水里,仔细磋磨肩膀。

    顾娴敲了门进来,把一壶热水放在浴桶边,柔声道:“怕你凉着,又多烧了一壶热水。”

    裴道珠弯起眉眼:“这种琐事,阿娘何必操心?您去歇着吧。”

    顾娴笑着站到裴道珠身后,替她散开满头青丝,拿香膏抹在发丝上,拢在掌心轻轻揉搓:“昨夜多亏了九爷,阿难才能平安回来。咱们家是知礼数的人家,阿难觉得,可要备礼致谢?只是萧家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送什么才好……”

    裴道珠暗暗撇嘴。

    备礼致谢?

    萧衡欠她的可多了,狗男人万死不足以谢罪,她谢他个鬼!

    她含糊敷衍:“九爷两袖清风心地善良,平日从不收礼,更何况昨夜本就是他负责城中治安,救我是他分内之事,阿娘就不要费心思了。”

    顾娴好奇:“阿难很少夸别人,怎的夸起了九爷?我瞧着,九爷看你的眼神也不大寻常,莫非你们……”

    裴道珠一个激灵。

    她在浴桶里坐正了,不悦:“阿娘!”

    顾娴见她如此,知道她没那个心思,温柔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阿娘知道了,不取笑你了……”

    她踏出屏风,替女儿掩上屋门。

    眼底,却藏着几分忧虑。

    她的小阿难,是世上最宝贵的明珠。

    在她眼里,配得上任何郎君。

    只唯独,家世差了些。

    也是十六岁的年纪了,早该说亲的,可惜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没法儿替她找到好人家……

    她忧心忡忡地穿过游廊,瞧见正在赏花的萧衡,连忙福了一礼:“萧大人。”

    萧衡虚扶一把:“裴夫人不必多礼。”

    顾娴真诚道:“这一个月来,阿难住在金梁园,给贵府添麻烦了。昨夜之事,我对大人更是感激不尽。”

    萧衡:“阿难乖巧温顺,很讨人喜欢。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对她负责到底。”

    他生得好看,君子如玉的姿态,更容易叫人亲近。

    顾娴虽然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仍旧对他很有好感。

    她笑道:“阿难也称赞你两袖清风心地善良,很崇敬你。”

    萧衡挑眉。

    裴道珠竟然夸他善良?

    洗澡洗到脑子进水了?

    顾娴鼓起勇气:“说来不好意思,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夫人但说无妨。”

    顾娴豁出了脸皮:“九爷周游郡国交友广泛,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我家阿难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只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你身边若有适龄的郎君,还请介绍给她相看相看……”

    萧衡沉默。

    他说的“负责到底”,并不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

    然而总不能刚跟裴道珠的双亲见面,就暴露出狼子野心,他总得经营经营自己的形象的。

    他保持微笑:“裴夫人放心,阿难的亲事,包在我身上。”

    得到他如此斩钉截铁的承诺,顾娴倍感意外。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萧衡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屋檐下花木葱茏。

    裴家的那对双胞小女郎,头着挨头,正在紧张读书。

    他慢慢道:“贵府的女孩儿,都很热衷读书。只是没有先生教导,终究是不成的,不如让两位小侄女也去金梁园,园子里有不少同龄孩子,祖母请了京中最好的先生教导,既能学到东西,还能结交玩伴,极好。”

    顾娴欣喜:“当真?只怕叨扰了你们。”

    萧衡微笑:“无妨。”

    经过昨夜的事,他估计裴道珠不肯再随他回金梁园。

    那就干脆把她的两个幼妹一块儿带走,届时她不回也得回。

    顾娴并不知道他和自家女儿之间的算计,只当这叔侄俩互相敬重,又为两个庶女能学到琴棋书画而高兴,因此连忙去喊康姨娘收拾行李。

    ……

    裴道珠终于梳洗干净。

    她穿过游廊,诧异地发现萧衡居然还没走。

    他坐在屋檐下,正教她的两个幼妹读《诗经》。

    最年幼的裴桃夭,奶声奶气:“九叔喜欢哪一句?”

    萧衡嗓音平静:“‘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顿了顿,敛去眼底的深沉,问道:“你们阿姐最喜欢哪句?”

    裴子衿摇头晃脑:“阿姐最喜欢‘信誓旦旦,不思其反’。阿姐说,世上的郎君都不靠谱,依靠他们可以过好一时,却不能过好一世。阿姐说,人这辈子,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嘘!”

    裴桃夭连忙捂住双胞姐姐的嘴。

    她紧张:“你说出来,九叔就不喜欢阿姐啦!”

    裴子衿眼睛睁得圆啾啾,仰头问萧衡:“九叔喜欢阿姐吗?别人都说我阿姐嫁不出去,可我阿姐顶好顶好,九叔一定要喜欢阿姐呀!”

    小姐妹尚还年幼,却要问情情爱爱的事儿,萧衡不知如何作答。

    似是若有所感,他抬起眼。

    不远处,竹帘轻曳,春阳细碎。

    刚梳洗过的少女宛如出水芙蓉,安静地站在竹帘边,她换了一袭深青色罗襦裙,乌青长发用红绳束在腰后,几瓣桃花飘零而至,更添几分娇艳风雅。

    她看着他,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那样复杂的眼神,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第36章 她毫无爱慕,也并不温柔

    裴道珠注视着萧衡。

    竹林潇潇,他手捧书卷坐在春阳里,周身洋溢着暖色,对妹妹笑起来时凤眼弯弯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她想起了他当年的模样。

    那年,她还是建康城最风流潇洒、无忧无虑的女郎。

    佩戴最珍贵的珠钗,穿绫罗裁制的春裙,与他走在南山小径上踏青,谈佛儒道,也谈风花雪月。

    他站在一树桃花下,姿态宛如山涧里最高洁风雅的白鹤,抬手折下一枚桃花,温柔地簪在她的鬓角。

    “若说最喜欢《诗经》里的哪句,应当是‘高山仰止,景行景止’。”

    他如是说。

    春光点亮了他的瞳孔,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是能融化人心。

    当时她就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郎君呢?

    当时她便知道,她与他,或许不能成为一路人。

    后来,她到底辜负了他。

    为了前程,也为了家族……

    裴道珠回过神。

    萧衡仍旧在看她,面容看似温柔,实则暗藏算计,像是躲在黑暗里蓄势待发的孤狼。

    裴道珠深深呼吸。

    眼前的萧玄策……

    真的是她当年遇见的玄策哥哥吗?

    他们除了容貌和声音相同,喜好不同,谈吐不同,脾性不同,就连志向也大不相同。

    可若说是两个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容貌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她从没听说过,萧家九郎还有双胞兄弟的。

    她思绪混乱,前院突然传来嘈杂声。

    裴桃夭和裴子衿立刻拎起小裙子,利落地往书案底下钻。

    钻进去之后,裴桃夭拽了拽萧衡的袍裾,小小声:“九叔,我家平日里没有亲戚朋友登门拜访,登门的一概都是催债的。阿姐说了,催债的来了就要躲起来。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叫他们发现啦!”

    萧衡望向裴道珠。

    少女面色如常,毫不慌张地往外院走。

    显然是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并不害怕应付那群人。

    裴家道珠……

    似乎跟其他女郎,确实不一样。

    他想着,跟了上去。

    裴道珠从后门进了厅堂,刚走到屏风后,就听见姑母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听说阿难被找了回来,因此来看看她。哦哟,昨夜可真吓人,好好的大姑娘,竟然被无数大老爷们儿给抓走了!嫂子,昨夜,阿难没出事儿吧?”

    裴道珠透过屏风间隙望去。

    来的不是催债的,是姑母和韦朝露。

    还有……

    她怔住。

    坐在堂上的,是张才茂?

    一个月前,才与她在金梁园里相看的那个“青年才俊”?

    父亲去官衙处理事情了,招待他们的是阿娘。

    阿娘显然被姑母这番话气得不轻,回答道:“听你的口气,像是巴不得我女儿出事?天底下,哪有亲姑母说这种话的?”

    姑母裴云惜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阿难被那些男人抓走是事实,千万双眼睛都盯着呢。现在城里的百姓都说,阿难丢尽了裴家脸面,怕是要撞死在祖宗牌位前,才能谢罪!”

    “你——”

    顾娴气急。

    裴云惜话锋一转:“我这当姑母的,自然舍不得阿难香消玉殒,因此替她想了个法子。”

    她笑吟吟望向身侧的郎君:“这位张公子,曾与阿难相看过,是个重情重义的,舍不得阿难背负骂名,说是愿意纳阿难为妾。

    “张公子宅心仁厚,不肯薄待阿难,哪怕是做妾,他也愿意出五十两纹银的聘礼。只要阿难进了张家门,既能解决终身大事,又能避免背负骂名,天底下,再找不出这么好的事了!嫂子,你可得好好谢我!”

    韦朝露坐在母亲身边,笑容得意。

    昨夜,她和小姐妹们眼睁睁看着裴道珠去扮演花神,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谁成想祸福相依,裴道珠竟然在半路被奸贼掳走了!

    金梁园的姐妹都在猜测,裴道珠怕是在山里受了辱。

    崔凌人尤其高兴,特意把她叫过去,让她撺掇母亲,给裴道珠找一门“好”亲事,叫她再也翻不了身,再也融不进她们的贵族圈子。

    如今,可要叫她们得逞了!

    屏风后。

    母女俩的表情,被裴道珠尽收眼底。

    她笑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盼望你好,瞧见你落魄,不说安慰,她们恨不能多你踩两脚。

    她转向萧衡。

    狗男人也正看着她,像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她如今起了疑心,怀疑眼前的萧家九郎,跟她当年遇见的玄策哥哥根本不是一个人,因此面对他时格外冷静。

    她道:“九叔在山中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

    萧衡点头:“自然。你的名声,我会负责。”

    裴道珠:“那就好。”

    她正要踏出屏风,注意到萧衡等她道谢的表情,认真道:“我不会感激你,因为我不欠你什么。我的名声也好,你替我还贷也罢,都只是我昨夜险些丧命的酬劳。”

    少女冷静异常。

    漂亮精致的丹凤眼里,是浓墨重彩的侵略气息。

    她毫无爱慕,也并不温柔。

    与金梁园初见时的谄媚乖巧,判若两人。

    萧衡挑着眉。

    从前与裴道珠相处,总觉他们早已相识。

    可是如今,她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难道这一个月以来她所谓的爱慕,都只是假的?

    他不信。

    裴道珠已经率先走出屏风。

    少女莲步轻移,轻声细语:“阿娘,家中来客人了?”

    “阿难!”

    顾娴连忙握住她的小手:“你应该在屋里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少女弱不禁风的娇贵模样,令张才茂眼前一亮。

    他笑眯眯的:“道珠妹妹,好久不见!听说你昨夜被奸贼抓走,受了好大的屈辱。我张某人呢,不在意那些个名声,只要你进了我张家的门,我自然会好好保护你!”

    “屈辱?”

    裴道珠凤眼盈盈:“什么屈辱?我竟听不明白。”

    韦朝露嘴快:“你被奸贼抓走,他们定然对你做了那些事!”

    裴道珠无辜歪头:“表姐好懂的样子……那些事,是哪些事?”

    ,

    晚安安

第37章 这般美人,该锁在他的后院

    韦朝露语塞。

    她紧紧揪着手帕,脸颊泛红:“就是……就是那些事呀!我其实……我其实也不是很懂的……”

    裴道珠微笑:“我还是不明白,表姐可否说清楚?”

    “够了!”

    眼看女儿处于下风,裴云惜严肃地打断两人。

    她沉声道:“裴道珠,你还没出阁,怎么能厚着脸皮问这种事?这是世家千金该说的话吗?!”

    顾娴护女心切:“我瞧着,朝露才是口不择言的那个吧?”

    裴云惜翻了个白眼:“顾娴,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你女儿不干不净,想嫁高门那是痴心妄想,不如趁早去张家做妾。给张家做妾有什么不好,这辈子吃香喝辣,也算后顾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句“不干不净”,令顾娴怒火中烧。

    她正要反驳,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咳。

    光风霁月的郎君,信步踏出屏风。

    他挽着一条绯色织花薄斗篷,亲自替裴道珠披在肩上:“既然给张家做妾是好事,韦夫人何不把自己女儿送过去?”

    裴云惜等人愣住了。

    萧家九郎……

    为何会在裴家?

    观他举止,似乎和裴道珠十分亲近……

    萧衡抬眸。

    他笑起来时虽然好看,声音却薄凉的犹如山涧冷月:“阿难昨夜受了惊吓,幸而在城门口被我救下,送去金梁园歇了一宿。母亲怜惜她,特意让我带她回家报平安。不知韦夫人嘴里‘不干不净’这四个字,从何而来?”

    裴云惜和韦朝露大张着嘴,一个字儿也说不上来。

    大家不都说,裴道珠被山贼抓走了吗?

    怎么在城门口,就被萧家九郎救了?

    那岂不是说,她们浮想联翩的那些内容,都没有发生?

    裴道珠欣赏着她们忽青忽白的脸色,温声细语:“姑姑和表姐,好像十分失望?我不明白了,我没出事,你们应该高兴才对,怎么都露出哭丧般的表情呢?”

    萧衡慢悠悠道:“你姑母和表姐,是巴不得你出事。韦家也是名门望族,当家主母竟然如此小家子气,令人大开眼界。”

    裴云惜紧紧掐住双手。

    世人最注重雅量和操守。

    萧家九郎评价她“小家子气”,若是传出去,她和她女儿的名声就都要毁了,毁了名声,这辈子也就完了!

    都怪裴道珠,她是什么时候搭上萧家九郎的?!

    她哪还敢端架子,连忙赔着笑脸站起身:“我不知九爷在此,失礼了!刚刚都是误会,我也是太关心阿难,生怕她余生艰难,因此才想着为她介绍夫婿……既然阿难是清白的,那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萧衡淡淡落座:“母亲喜欢阿难,阿难便与我是一家人。以后她的婚事由我负责,不劳韦夫人操心。”

    他容色艳绝,坐在那里宛如峨峨玉石。

    顾娴瞧着他为女儿出头的模样,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息。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萧家九郎,当真是君子如玉!

    仅看外貌,和她的小阿难出奇的般配。

    若非裴家落魄,她真想有这么个俊美的女婿……

    裴云惜也是惊艳于萧衡的容色。

    回过神,想起这人的身份,她的姿态又谦卑几分。

    虽然心有不甘,她也只得拉起还在发花痴的韦朝露,恭敬道:“阿难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被九爷照拂。还请九爷代我向老夫人问安,我府中还有要事,这就告辞。”

    母女俩灰溜溜地跑了。

    萧衡端起茶盏,悠闲地饮了一口。

    他瞥向还在发呆的张才茂。

    出身寒门也就罢了,偏偏容色风度才华德行,皆为下九品。

    裴道珠的城府和手段是深了些,然而仅凭外貌就能被评为上上品,就姓张的这种歪瓜裂枣,也配得上她?

    他放下茶盏。

    他注视着张才茂,犹如神明注视蝼蚁:“高门寒族,云泥之别。有些痴心妄想,会叫人丧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威胁得不动声色。

    张才茂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密冷汗。

    他也是个男人,能窥见到萧衡对裴道珠的占有欲。

    原来裴家的美人,背后站着萧家九郎……

    惊讶的同时,他也十分懊悔今日这一行。

    他唯唯诺诺:“是,是我胆大包天了……”

    哪敢多看裴道珠一眼,他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顾娴喜不自禁,谢过萧衡,又留他用晚膳。

    顾娴带着康姨娘去准备晚膳,厅堂里只剩萧衡和裴道珠两人。

    萧衡端起茶盏,看少女一眼,想起什么,又招来侍从:“去废了张才茂的腿,再给韦大人送几个娇妾。”

    侍从领命走后,裴道珠讥笑:“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向轻贱我的九叔,怎的开始为我办事儿了?”

    少女青衣乌发,雪白纤细的玉指拢着一把绢纱折扇,讥笑别人时凤眼盈盈,不觉刻薄,反而格外娇艳风流。

    萧衡摩挲着茶盏。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裴道珠的容貌如此艳绝?

    他一贯喜欢收集天下珍宝。

    这般举世无双的美人,自然也该锁在他的后院。

    若是美人心甘情愿,那就更好不过。

    他微笑:“举手之劳罢了。去收拾行装,用过晚膳,随我回金梁园。”

    像是早已料到裴道珠会拒绝,他又道:“你的两个幼妹也可同往,金梁园里有很多同龄孩子,你妹妹可与他们一块儿学习琴棋书画。此外,你代表朝廷扮演花神,却被恶人惊吓到,我会向朝廷申请,给予你应有的抚慰和奖赏。两千两白银,够不够?”

    裴道珠拒绝的话,顿时噎在了嗓子里。

    她盯着萧衡。

    这个狗男人……

    还真是相当了解她。

    ……

    回到金梁园,天色已经黑透。

    裴道珠领着两个妹妹去给萧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怜惜她昨夜受惊,赐了好些珍贵补品。

    萧家的女孩儿极少,老夫人见两个双胞小女郎生得玉雪可爱,顿时喜爱得紧,干脆把她们留在身边亲自照顾。

    裴道珠叮嘱过妹妹听老夫人的话,才返回湘妃苑。

    枕星在外屋收拾,裴道珠推开闺房门。

    月光透窗而来。

    她坐到床榻上,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正欲躺下小歇片刻,却摸到质感娇嫩的东西。

    她望去。

    整洁的床榻上,铺满了白山茶花瓣。

    无数封血书,胡乱地扔在花瓣里。

    血书上的字迹潦草癫狂:

    ——你逃不掉的,神女!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看着你呀,神女!

    ——神女用南天竹下毒害人的样子,也很美呢。

    ……

    裴道珠眨了眨眼。

第39章 寂寞啊,寂寞

    次日。

    枕星侍奉裴道珠梳妆,好奇地打量镜中美人:“女郎瞧着没什么精神,可是昨夜没睡好?”

    裴道珠从妆奁里取了珍珠膏,认真地遮住眼下青黑,没说实话:“想着前夜的遭遇,仍旧害怕,因此没睡好。”

    枕星立刻弯起眼睛:“金梁园守卫森严,不会有贼人闯进来的,您安心就是。您生得美,世上不会有人舍得伤害您的!”

    小侍女天真烂漫。

    裴道珠满心的阴郁沉重,倒是消散些许。

    用过早膳,裴道珠没去棋社,直奔望北居而去。

    白山茶和血书,肯定和花神教有关。

    金梁园里,藏着花神教的人。

    她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为了自身安危,她必须告诉萧玄策。

    她走到半路,萧荣突然出现:“道珠妹妹——”

    裴道珠看也不看他,与他擦肩而过。

    “道珠妹妹!”

    萧荣急忙拦在她跟前。

    他担忧道:“前夜建康城里进了贼人,你被抓走之后,我十分担心,好在九叔把你救了回来。你……你没事吧?”

    若是平时,裴道珠势必要跟他客气几句。

    然而她如今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情招呼他。

    她敷衍道:“多谢荣哥哥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福了一礼,匆匆走了。

    萧荣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不悦地呢喃自语:“这是去望北居的路……你明明是我的女人,为何总是黏着九叔?”

    望北居。

    书房。

    萧衡站在窗下,正临案写字。

    “哗啦”一声,裴道珠把昨夜收到的血书,全部倒在他的书案上。

    她俏脸清寒:“刚住进园子不久,就收到了爱慕的信笺。后来那些信笺变本加厉,直到变成今天这样。”

    萧衡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一封封血书,字迹潦草至极。

    全都是在倾诉他对神女的爱。

    裴道珠从里面挑出一封。

    ——神女用南天竹下毒害人的样子,也很美呢。

    她并不顾忌萧衡看见这封信。

    反正以这个男人的头脑,早就知道是她给崔凌人下毒,过去他不曾告发她,现在更加不会。

    她道:“你还记得池塘里的那具无面尸吗?你曾说过,凶手顶着那具尸体的面皮,以花匠的身份活在金梁园。只是园子里花匠众多,无法确定是哪个。

    “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冒名顶替的花匠,能弄到大量白山茶,还能清楚地知道望月亭那边的南天竹被人动过。

    “那么,园子里的哪个花匠,既负责修剪望月亭那一带的花木,又负责侍弄这一带的白山茶?”

    萧衡搁下狼毫笔。

    他注视裴道珠。

    少女条分缕析,未曾被这些血书吓到,反而异常清醒镇定。

    他对这少女,又多了几分外貌之外的欣赏。

    他唤来侍从,吩咐立刻抓人。

    等待的功夫里,裴道珠坐在萧衡的书房里吃茶。

    萧衡命人取来箱笼:“朝廷的慰问封赏,你该是喜欢的。”

    裴道珠望去。

    箱笼里,除了排列整齐的银元宝,还有些珠钗首饰。

    她眼睛一亮,拿起一只手钏把玩。

    少女肌肤凝白手腕纤细,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红珊瑚手钏,红与白交相映错,更显精致娇贵。

    萧衡知道,她的每一寸线条,每一寸肌体,都是美的。

    她又拿起其他钗饰把玩,件件儿都很讨她开心。

    萧衡倚在书案边,安静地欣赏她。

    她喜欢金珠宝贝。

    那就送她金珠宝贝。

    追求美人,又岂能空手套白狼?

    萧衡忽然想起库房里藏着的那件珍珠衣。

    她肤白,珍珠衣配她,再合适不过。

    两人各怀心思地等了一个时辰。

    侍从火急火燎地进来,恭声道:“主子,确实有一个花匠,专门负责望月亭那一带的草木,也兼着打理白山茶花圃。只是他的朋友说,他昨夜就没回来,如今已是不知去向。”

    萧衡面色渐冷:“可有调查金梁园进出之人?”

    “查过了,没有可疑之人离开金梁园的记录。主子,金梁园环山绕水,搜查起来难度极大,这可如何是好?”

    萧衡陷入沉思。

    裴道珠托着腮凝思片刻,忽然道:“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把他揪出来。”

    ……

    是夜。

    今夜月色撩人,虫声静谧。

    湘妃苑花影婆娑,闺房深处,灯火幽微,织纱屏风隔开光影,倒映出妙龄少女褪下春裙的画面。

    少女指尖微翘,明明是脱衣睡觉,那动作却偏偏透出几分妩媚和勾引,哪怕只是倒影,也仍旧令人血脉喷张。

    她腰肢轻摆,声音有些哑:“春夜漫漫,寂寞啊,寂寞……”

    这般撩人姿态,宛如独守空闺的少妇。

    “神女……”

    寂静的闺房里,突然响起微不可察的声音。

    床榻正对着屏风。

    昏暗的床底下,隐隐露出一双浑浊的眼。

    那双眼睛贪婪痴狂地盯着屏风上的倒影,在少女褪下最后一件亵衣、漫不经心地轻抚肌体时,他呼吸粗重,像是再也按捺不住。

    很快,体态粗矮的男人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神女!我来安抚你了,我的神女!”

    他激动高呼,不管不顾地扑向屏风后!

    “抓起来!”

    冷喝声骤然响起。

    几名身手矫健的高手从窗外掠进来,轻而易举就制服了男人。

    男人狼狈地撞倒屏风,被恶狠狠压在地上,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却仍旧痴痴地盯向少女。

    然而下一瞬,他突然露出愤怒的表情:“你不是神女?!”

    陆玑从侍从手里接过外袍,淡然地穿上。

    他无奈地转向从门外走进来的萧衡和裴道珠:“下次再有这种事,可别再叫我上了。”

    裴道珠笑吟吟的:“陆二哥哥演得极好。”

    陆玑整理过仪容,好奇:“你怎么知道,他就躲在湘妃苑?”

    ,

    晚安鸭

第40章 护你安然入寝

    裴道珠望向那个狼狈疯癫的凶手。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看着你呀,神女!

    血书上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个以窥视她为乐趣的人,怎么舍得说消失就消失?

    唯一的可能,是藏在她的身边,藏在某个更容易窥视她的地方。

    而整个金梁园,再没有比潇湘苑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萧衡吩咐:“把他拖下去,听候审讯。”

    侍卫正要动手,凶手突然使出浑身的力气挣开他们,不管不顾地扑到裴道珠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腿,放声高呼:“神女!”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闺房里的人都愣了愣。

    裴道珠惊呼一声。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她眼疾手快地拔下木钗,像是自救般,笔直地插向凶手的脖颈!

    血珠迸溅。

    温热的血液,洒在少女洁白的肌肤上,也染红了她深青色的袖角。

    她眼底迅速掠过冷意。

    随即,她面露娇弱害怕之色,轻轻喘息着,不敢置信地松开手,慢慢后退两步,直到崩溃地跌坐在地。

    两行清泪,顺着雪白的面颊滚落。

    她无助地望向陆玑:“陆二哥哥……我……我杀人了……”

    陆玑怜惜她。

    他紧忙蹲在她身边,取下斗篷裹在她的肩头,将她揽进怀里,不让她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柔声安抚:“道珠妹妹是为了自保,更何况这凶手本就该死,无妨,无妨……”

    裴道珠埋首在他怀里,只楚楚可怜地啜泣。

    凶手愕然地睁着眼睛。

    像是没想到,裴道珠会下此狠手。

    他张了张嘴。

    血液顺着喉腔涌出,染红了他的牙齿和下颌。

    他的眼白泛着密密的红血丝,死死盯着裴道珠,哑声:“没有结束……昔年的恩怨,还没有结束。除非十大家族全部覆灭,否则,还会有女孩儿死去的。神女,神女,我舍不得你死呀……”

    他痴痴唤着。

    直到再无呼吸。

    萧衡在凶手面前单膝蹲下。

    他伸手摩挲凶手的脸,良久,才在耳廓边缘找到人皮面具的痕迹。

    他道:“他就是凶手,花园池塘无面尸的案子,可以结案了。”

    闺房里死了人,到底是晦气的。

    萧衡吩咐重新给裴道珠收拾一间闺房。

    陆玑见裴道珠仍旧啼哭不止,于是带她去厅堂吃热茶,好让她缓一缓情绪。

    萧衡带人收拾残局,目光忽然落在那根木钗上。

    他从尸体身上拔出木钗。

    木钗款式寻常,不寻常的是,一端削得格外尖锐。

    尖锐到,轻而易举就能插入咽喉。

    他把玩着带血的木钗,突然轻哂。

    ……

    厅堂。

    裴道珠仍旧把脑袋埋在陆玑怀里。

    陆玑轻抚着她细瘦单薄的肩膀,温声安慰:“凶手死了,道珠妹妹今后可以高枕无忧,再不会有人害你。”

    裴道珠啜泣:“我是个弱女子,哪见过这等大风大浪。这两天的遭遇,至今想起来仍旧后怕。陆二哥哥,今后,你会保护我吗?”

    陆玑认真道:“我自幼学文,比起玄策,身手不只差了一星半点。所以说起保护,玄策比我更靠谱。你放心,我会让玄策在金梁园里增加巡逻侍卫的人数,今后,定然护你安然入寝。”

    裴道珠沉默。

    陆二哥哥憨得很,竟听不出她在撩他。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萧衡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姿态亲密的两人,淡淡道:“夜深了,子机,你留在这里不方便,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她。”

    陆玑点点头,先行告辞了。

    萧衡屏退了厅堂里的侍卫和侍女。

    他在裴道珠对面落座,把带血的木钗放在案几上,推到她手边。

    裴道珠挑眉:“九叔何意?”

    萧衡轻嗤:“好算计。”

    裴道珠捏着手帕:“我听不明白。”

    萧衡道:“凶手监视着你,也知道是你给崔凌人下的毒。你怕审讯时,凶手把你做过的事情抖露出来,因此提前备下这支木钗,好在关键时刻灭他的口。裴道珠,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裴道珠面颊上还挂着泪珠。

    嫣红精致的唇瓣,却若有似无地弯了一下。

    她一边把木钗掰成两截丢进香炉,一边温声细语:“九叔说的话,我越发听不明白了。”

    “行了。”萧衡看不惯她的矫揉造作,“陆玑不在,你装什么?”

    裴道珠笑了笑,想起什么,蹙眉道:“凶手临死前说,‘昔年的恩怨,还没有结束。除非十大家族全部覆灭,否则,还会有女孩儿死去。’昔年的恩怨,指的是什么?花神教与十大家族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他们全部覆灭?”

    南国世家众多。

    其中,又以萧家、崔家、谢家等为首的十家最是显赫。

    他们与皇族一起支配朝堂,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兵权与财权。

    随着这些年的发展,甚至隐隐有凌驾于皇族之上的趋势。

    两人陷入沉思。

    然而他们都还年少,并不了解十大家族从前的恩怨。

    见想不出头绪,时辰又很晚了,裴道珠便要送萧衡出去。

    春夜寂寂,花影婆娑。

    小院门前,萧衡忽然转身看她:“初见时,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慕我。当初我不为所动,如今,你可以再试一次。”

    裴道珠弯着眉眼,温声细语:“九叔曾说,美人不过‘画瓮盛粪’,像我这样的姑娘,只配做高门玩物。甚至对你而言,我连玩物都不是。这些话,九叔都忘了不成?”

    萧衡沉默。

    裴道珠福了一礼,果断地关上栅栏小门。

    她回到新布置的闺房,梳洗过后,在妆镜台前坐了下来。

    虽然狠狠怼了萧玄策,但并没有感到解气。

    她也曾是玩弄感情的高手,她很清楚,那家伙并非是浪子回头,也并非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他的一切示好,都只是猎杀她的手段。

    可她裴道珠,何曾在情场中当过别人的猎物?

    少女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淡淡的侵略气息,显然对萧衡的手段不屑至极。

    枕星捧着铜雁香炉进来,高兴道:“奴婢问管事要了安神香,女郎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啦!听说这安神香是九爷在东海买的,可贵重了!九爷这些年周游郡国,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呢!”

    裴道珠想起什么,一边梳头一边问道:“他前两年不在建康吗?”

    枕星不解:“九爷十六岁就离开建康外出游学,今年才被天子征召回来。女郎怎么问起这个了?”

    裴道珠握紧桃花木梳。

    难道她两年前遇见的玄策哥哥……

    根本就不是萧衡?

    ,

第41章 再也不要做屈辱的北国皇妃

    次日。

    裴道珠在厅堂用鱼粥,外面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粉衣少女摇着团扇踏进门槛:“一年没见,裴姐姐美貌如旧。”

    裴道珠惊讶:“小满?”

    她没有朋友,薛小满勉强算是一个。

    薛家也属于十大家族之一,虽然只是世家里的末流,但好歹比如今的裴家强,族人担任史官和棋官,在朝廷里属于清贵却没有实权的那一派。

    年少时,薛小满羡慕她在贵族圈子里的八面玲珑和如鱼得水,因此心甘情愿当了她的小尾巴,非要与她做朋友。

    一年前,薛小满的父亲去外地赴任,她也随同前往。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小满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案几上:“父亲被调回京城做官,我也就跟着回来了。这是送给裴姐姐的礼物,你瞧瞧喜不喜欢。”

    裴道珠望去。

    锦盒里盛着一双玉镯子。

    成色寻常,乃是世家高门打发婢女用的。

    她挑眉:“这是何意?”

    薛小满笑声清脆:“从前与裴姐姐交好,是因为裴姐姐风光无限,跟着你,总能被其他人注意到。如今你家族落魄,跟着你再无好处,自然也就不值得花重金维持这份关系。‘只和有利用价值的人交往’,这是裴姐姐从前教我的道理,难道你忘了不成?”

    裴道珠沉默。

    当年,她确实和薛小满说过这句话。

    但这句话,她从来没用在薛小满的身上。

    “礼也送了,我该走了。”薛小满起身,“园子里还有许多姐妹,等着我一一拜访呢。说起来,父亲能这么快回京,都是托了崔大人的福,我还得去谢谢凌人姐姐。”

    她摆摆手,得意地快步离去。

    枕星站在一旁,气愤道:“什么人呐,大早上的嘴这么损,定然是昨天半夜吃多了腌臭笋!女郎,您别为这种人置气!”

    裴道珠才不置气。

    她爱自己。

    她才不要因为别人的缘故,而让自己心情不好。

    她心平气和地用完鱼粥,一边净手一边道:“你出去打听打听,薛大人为何会被调回建康。”

    前世,她被朝廷送去北国和亲。

    之前一直浑浑噩噩,最近才想起,建康城美人如云,皇族培养的死士里面,也有不少风华绝代的妖姬。

    她们个个都比她懂得如何勾引男人、如何去当深宫奸细,可是为什么,最后去和亲的人偏偏是她?

    有没有可能……

    是看不惯她的人,给朝廷出谋划策的缘故?

    建康城里,她毕竟树敌良多。

    少女心如明镜,细如尘埃。

    所以她这辈子,除了谋划高嫁,无论如何也要关注朝廷动向。

    枕星很是伶俐,从前又是萧衡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就打听到了消息。

    她兴冲冲地跑回来:“女郎,九爷院子里的侍卫说,北国皇族派使臣南下,要与咱们商量重新划定边界线的问题。此外,北国皇族听说咱们汉人精通围棋,还要在围棋方面与咱们一决高下!薛大人棋艺精湛,乃是国手,崔大司马建议朝廷把他调回来,让他选拔年轻棋手,好给北国使臣团安排一个下马威!”

    原是如此……

    裴道珠了然。

    枕星又笑道:“为了给国家争光,那些郎君和女郎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全去了棋室,说要好好练习棋艺呢!”

    裴道珠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枕星,你说若是赢了北国使臣,朝廷会不会……有奖赏?”

    枕星利落地点点头:“那可不?为国争光这种事,多么值得骄傲呀,朝廷肯定会有嘉奖的。”

    裴道珠笑了。

    家中欠下的高利贷,萧衡已经帮忙还清。

    虽然如此,但谁嫌钱多?

    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她更爱名与利。

    她正儿八经:“我的棋艺也很不错,既然要与北国使臣一较高下,那我也应该出一份力才是。走,咱们也去棋室。”

    枕星双眼亮晶晶的。

    她高兴道:“女郎不仅生得美,还忧国忧民,就像是书里描述的圣人,奴婢好崇拜您!”

    裴道珠眉眼弯弯。

    她可真是爱极了枕星这张嘴。

    主仆俩来到棋室,里面果然坐满了人。

    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比朝廷官宦更有血气。

    他们也在议论北国使臣团南下一事。

    一位将门出身的小郎君,义愤填膺:“过去的几十年,我们割给他们了多少城池,凭什么还要再把边界线往南移?!简直欺人太甚!”

    “不错!这次接待北国使臣,定要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叫他们知道,我们汉人不仅围棋厉害,战场上也一样厉害!”

    “……”

    整座棋室,气势高涨。

    裴道珠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

    她的脑海中,悄然涌出一段记忆。

    一年之后,南国和北国将有一场恶战。

    年轻的南国儿郎们,自告奋勇披挂上阵。

    可是那一场恶战,却是南国战败。

    棋室里坐着的郎君们,大半折损在了那场惨烈的战争里,他们死在了遥远的战场上,黄沙埋骨,不得还乡。

    这将门小郎君年轻朝气的脸,洒满鲜血,被敌人无情地踩在泥土里,遥望着南国的方向,像是逐渐腐烂的苹果。

    那一战,朝廷现存的兵力损失殆尽。

    他们屈辱地沦为了北国的附属国,年年上贡,年年称臣。

    而后,便有了她被送去北国和亲的事。

    裴道珠抑制不住,浑身轻颤。

    她慢慢睁开眼。

    再度环顾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她强忍着才没叫眼泪落下。

    她不禁暗暗自嘲。

    明明她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何刚刚险些为他们落泪?

    这些人如此热血磊落……

    衬托着她的虚伪,真叫她讨厌……

    有人提议道:“在座的所有人里,当属九爷棋艺最精。这次与北国使臣对弈,不如由九爷出马!”

    立刻有人反驳:“倒也未必吧?九爷棋艺精湛,我却也不差。不如大家挑个时间比试一番,选出最好的那个人,如何?”

    裴道珠望去。

    说话的是崔凌人。

    她撩着一侧发辫,眉眼格外认真。

    坐在她身边的薛小满,拧巴着小脸,不解道:“凌人姐姐,你不是仰慕九爷吗?为何还要与他争?”

    崔凌人毫不避讳:“仰慕是一回事,为国而战又是另一回事。我崔凌人不信别人,只信自己的实力——裴道珠,你也是这般想的,是不是?”

    众人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挑了挑眉。

    原以为崔凌人是个满心恋爱的少女,没想到,她竟然能不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她对崔凌人,有些刮目相看。

    她爽快承认:“是,我也想成为新的国手,和北国一战。”

    端坐在棋室中央的萧衡,慢悠悠拈起一颗棋子:“这一次,朝廷未必有奖赏。”

    裴道珠笑了。

    她爱慕虚荣,她急功近利,她虚伪自私。

    却偏偏,被这群人的热血所感染。

    哪怕没有奖赏,在家国大义面前,她也愿为国而战。

    这辈子,再也不要做屈辱的北国皇妃!

    ,

    仙女们,五一小长假快乐鸭

第42章 闯不进他的心

    因为北国使臣的事,金梁园的年轻人士气高涨。

    拿惯了笔墨纸砚的手,也学着握起刀剑长枪;吟诵惯了的风花月雪诗词歌赋,也都换成了慷慨激昂的讨贼文章。

    湘妃苑的灯火彻夜不眠。

    裴道珠梳洗过后,端坐灯下,安静地翻看棋谱。

    面前的棋盘黑白交错局势复杂,少女细白的指尖反复捻着一颗棋子,却久久没有落下。

    正苦思冥想之际,枕星进来,小声试探:“女郎?”

    裴道珠未曾从书里抬头:“何事?”

    枕星把锦盒放在案几上,眉梢眼角带着欢喜:“九爷派人送来的礼物,您瞧瞧喜不喜欢。”

    裴道珠挑眉。

    萧玄策送她礼物?

    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放下棋子和棋谱,打开锦盒。

    珠光璀璨。

    锦盒里,竟然放着一件异常华贵的珍珠衣。

    裴道珠拿起它。

    无数细小圆润的珍珠,共同织缀成镂空的花片,很适合穿在上襦外面。

    细细展开时,底部的长珍珠流苏互相撞动,在静谧的春夜里发出悦耳声响,若是点缀在罗裙上,定然雍容风雅。

    枕星又吃惊又欢喜:“奴婢记得,这件珍珠衣是九爷早几年的收藏,一向非常喜爱,没想到会送给女郎……可见九爷心里是有您的!”

    裴道珠捧着珍珠衣。

    起初的吃惊过后,那张娇艳的小脸又恢复了平静。

    萧玄策自命清高,是情场里的猎人。

    她心知肚明,这件珍珠衣,不过是他用来捕捉她的陷阱。

    她放下珍珠衣,注意到锦盒底部还藏着一本旧书。

    她翻开扉页,瞳中闪过惊异。

    这是前朝大国手留下的棋谱……

    还是原本!

    萧玄策送她的珍珠衣和孤本棋谱,都是她喜欢却又得不到的。

    那家伙……

    当真是很懂得投她所好了。

    她抿了抿唇瓣。

    若她是涉世未深的深闺小女郎,肯定会被他打动。

    可惜……

    她不是。

    枕星凑在旁边看,小嘴儿叭叭的:“九爷待您真好,女郎,九爷是不是喜欢您?您快答应他吧,你们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呢!”

    天作之合……

    裴道珠合上棋谱。

    她和萧衡算哪门子天作之合?

    萧衡所谓的情意,不过是见色起意。

    两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怎么可能产生真正的感情?

    就像父亲和阿娘,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却对彼此没有丝毫感情,可见高门世家里的婚姻,都只是权衡利弊。

    少女的指尖,拂拭过珍珠衣和棋谱。

    凤眼中,透着对荣华富贵的迷恋,却又藏着窥破它们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是个坏姑娘,总是故作矜持,总是故意算计那些郎君,甚至一早就打算好了,将来一定要伪装成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贵妇形象,利用夫家,在名流圈子里站稳脚跟。

    而作为交换,她愿意付出青春和美貌,也愿意付出时间与耐心。

    但是,她绝不会为荣华富贵付出真心。

    那些女子嫁进高门,会冠之以夫姓。

    可她裴道珠,永远都只做裴道珠。

    她不爱夫君。

    她只爱自己……

    随着夜渐深,金梁园里落起了潇潇夜雨。

    婆娑竹影倒映在窗楹上。

    青纱灯下,白衣胜雪的郎君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一串碧玉佛珠。

    室内佛香袅袅。

    郎君侧颜清绝,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

    侍女跪坐在他身后,恭声道:“礼物已经送去潇湘苑,裴姑娘收下了,大约是十分喜爱的。”

    萧衡面色淡淡。

    他道:“这等小事,不必向我汇报。”

    对他来说,裴道珠恰似一颗值得收藏的明珠。

    明珠虽美,其价值却也仅仅只限于收藏。

    拿来点缀后院可以,空闲时拿金银珠宝哄她一哄,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叫他为她上心,却是不必。

    侍女恭敬称是,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萧衡睁开眼,翻开面前的书页。

    明明燃着佛香,明明做着吃斋念佛的事儿,可那书页里描绘的却是犯着杀戮之罪的枪法与兵法。

    他安静地翻看。

    仿佛每多看一个字,将来踏上战场时的胜算就会多一分。

    春夜寂寂,夜雨萧索。

    佛龛里的翡翠佛像,在纱灯下折射出青幽幽的光。

    郎君的脸半明半暗,宛如半佛半魔。

    他的凤眼漆黑如深渊,藏满了家与国的恩怨,那佛珠便似枷锁,像是谁也闯不进他的心。

    ……

    次日,园林草木如洗。

    裴道珠来到棋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崔凌人正和陆玑对弈。

    随着棋子重重叩在棋盘上发出的脆响声,崔凌人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一局棋。

    她扬了扬英气的眉毛:“承让。”

    陆玑苦恼地揉了揉额角。

    他摇头:“原以为道珠妹妹的棋艺就很不错,没想到姐妹里面,崔家妹妹的棋艺也很精湛。”

    崔凌人骄傲道:“我从懂事起,就被母亲拘在房里学习琴棋书画。别人一天学两个时辰,我却要学整整五个时辰。就凭我付出这么多,也绝不会比裴道珠差劲儿。”

    裴道珠在另一张棋桌前坐下。

    她随手摆棋,并不搭理崔凌人。

    棋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裴道珠撑着雪腮独自对弈,眼看黑白两方陷入胶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到棋盘上,轻易而举就化解了胶着的局面。

    裴道珠抬起眼帘。

    萧衡在她对面落座:“昨夜送你的礼物,可喜欢?”

    裴道珠微笑:“九叔送的东西,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的态度客气却疏离。

    萧衡看她一眼。

    这并不是他期望从她这里得到的答案。

    他从容落子,把话挑明白了:“裴道珠,有的东西,不是白送的。你既收了,可明白意味着什么?”

    裴道珠不疾不徐地跟了一子:“叔侄之间,有什么白送不白送的?虽然我现在还不起同等价值的礼物,但请九叔放心,等你将来老去,我定然会好好孝顺你。”

    萧衡捏着棋子的指尖,骤然用力。

    凤眼掠过狠戾,他盯向裴道珠。

    裴道珠视而不见。

    ,

第44章 为恶鬼分食

    这厢气氛剑拔弩张。

    突然有郎君匆匆进来,焦急道:“刚刚传来消息,沈将军和北方蛮族又打了起来!数万难民一路南下,如今就歇在距离建康城二十里外的地方!朝廷震怒,命沈将军不许再战,不许再把北方难民放入境内!”

    皇族不喜战争,在场的世家子弟都是知道的。

    陆玑眉头紧锁:“如何安置难民,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有何难?”崔凌人不以为意,“都放进建康城就是了,再给他们安排些糊口的活儿,问题不就解决了?仅仅是我崔家的庄园,就能容纳两三千难民呢。”

    裴道珠轻嗤。

    崔凌人不满地瞥向她:“你笑什么?”

    裴道珠摇开折扇:“难民里面,鱼龙混杂善恶难辨,贸然放进城里,很可能会引起烧杀抢掠等等祸事。拒之城外,才是上策。”

    “哇!”

    崔凌人还没张口,薛小满率先惊叫。

    她神情夸张,声音尖锐地质问:“裴姐姐,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如此残酷绝情,真不像你的作风。难道你平常的温婉善良,都是装出来的?你还有没有同情心?!”

    同情心……

    裴道珠看白痴般看她一眼。

    她认真道:“薛妹妹自幼锦衣玉食,从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你大约不知道,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史书上,易子而食的故事还少吗?善良固然很好,但愚昧的善良却要不得。”

    薛小满脸颊涨得通红。

    言辞方面,她争不过裴道珠……

    崔凌人反驳道:“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世上没有人愿意作恶,所以只要咱们好好对待那些难民,他们自然会被我们感化,又怎么舍得在城里烧杀掳掠?”

    裴道珠暗暗啐了句天真。

    北方距离建康那么遥远,那些难民是怎么一路逃过来的?

    沿途,为了活下去,必定烧杀掳掠过。

    她一贯喜欢以最恶的角度揣度人性。

    这是她在乱世之中活下去的准则。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崔凌人果断地望向萧衡,期待道:“九爷觉得,我和裴道珠谁对谁错?”

    萧衡瞥了眼裴道珠。

    裴家的小娘子,看似娇弱,实则眼底全是骄傲。

    他轻叩棋桌,难得与裴道珠观点相同:“阿难所言有理。开仓救济可以,但贸然将难民放入城中,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都绝对不行。”

    崔凌人眼里的期待,悄然化作失望和难堪。

    她咬了咬嘴唇,没再出声。

    ……

    棋室的活动结束之后。

    崔凌人独自站在花丛边,揪了一朵牡丹把玩。

    薛小满跟过来:“崔姐姐,你怎么愁眉不展的?是因为裴道珠吗?她如今家境落魄,也就空有几分美貌,有什么了不起的?根本就不值得崔姐姐多看一眼呢!”

    崔凌人扯下一瓣瓣花。

    她眼睛泛红,并不说话。

    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明明要嫁给九爷的人是她,可为什么她总觉得裴道珠和九爷莫名般配?

    棋室里的那场对峙,她反倒像个外人。

    因为花神节出了事,朝廷里里外外都在忙碌。

    她和九爷订婚的事,也因此被耽搁下来。

    想起这些,她就更加不安了。

    薛小满察言观色,笑道:“崔姐姐若是不喜欢裴道珠,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叫她狠狠丢脸,说不定,还会被赶出金梁园。”

    崔凌人冷笑:“裴道珠心思缜密,就凭你,也斗得过她?”

    “崔姐姐忘了吗?我以前和裴道珠是闺中密友,我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她。”薛小满的笑容更加灿烂,“整个建康城,我才是最擅长对付她的人呢,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阿嚏!”

    黄昏时分。

    裴道珠打了个呵欠。

    枕星捧着薄斗篷过来,仔细为她披上:“园子里起风了,女郎别站在窗边,万一着了凉可就要受罪了。”

    裴道珠报之以一笑。

    她仍旧望向窗外。

    湘妃苑百花争艳,绣球、藤萝、木槿、珠兰等等花卉葳蕤繁茂,像极了建康城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女郎。

    薛小满羡慕她、嫉妒她,更是背叛了她。

    薛家在朝堂上是有话语权的,前世她北上和亲,是不是有薛小满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少女生性敏感多疑。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觉坐立不安。

    正琢磨时,有侍女匆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裴姑娘,你妹妹出事了!”

    ……

    裴道珠赶到梧桐小书院,书房里已是围了一群人。

    谢家的小郎君趴在侍女怀中嚎啕大哭,她的小妹妹裴桃夭蹲在地上,同样哭得小脸红红十分可怜。

    她上前拉起裴桃夭:“这是怎么了?”

    谢家的侍女气势汹汹地骂道:“这就要问裴姑娘的妹妹了!她手脚不干净,偷我家小公子的金项圈不说,还把上面的长命玉锁摔碎了!这玉锁乃是我家主母生前留给小公子的遗物,不知你们家拿什么赔?!”

    裴道珠扫了眼地板。

    竹木地板上,躺着一只小小的金项圈,项圈底部缀着的长命玉锁果然被摔碎了,尖锐的玉片闪烁着漂亮的翠色,可见价值不菲。

    她认真问道:“夭夭,是你摔碎的吗?”

    裴桃夭哽咽着,委委屈屈道:“阿姐,我们玩捉迷藏,我躲到这里的时候,这个金项圈就已经摔在了地上……阿姐,我没有偷东西,没有偷……阿姐信我……”

    谢家侍女冷笑:“小小年纪,满嘴谎言——”

    “我妹妹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侍女来评价。”

    裴道珠面色清寒,打断了对方的话。

    她在人前一贯柔柔弱弱,如今冷着脸说话,气势很有些吓人。

    谢家侍女没敢再骂。

    薛小满和崔凌人也在看热闹。

    薛小满甩了甩手帕,笑道:“裴姐姐,你不许别人说你妹妹坏话,那你自个儿说,今日如何收场?这玉锁价值连城,你就说拿什么赔吧?据我所知,你们裴家的家底儿还没这玉锁值钱,依我看,不如把祖宅卖了,兴许勉强赔得起……”

    把祖宅卖了……

    简单的五个字,如龙之逆鳞,令裴道珠暗暗生恨。

    祖宅是根基。

    卖了,裴家便彻底沦为不入流的世家。

    那是前世,她一切不幸的开始。

    她抬眸盯向薛小满。

    零碎的画面,从脑海中掠过。

    那年,南国的将军踏碎了异族的宫殿,将她带回了故土。

    她怀着巨大的欢喜回到这片土地上,可建康城早已物是人非。

    明明是被迫和亲,明明是覆灭北国的功臣,从前的同龄玩伴,却都骂她是红颜祸水,骂她是北国余孽。

    薛小满也在其中,她甚至是骂得最凶的那个。

    薛家撰写的史册上,将她比作商纣的妲己、西周的褒姒,评价她祸国殃民万死难辞其咎,甚至诅咒她……

    死后,当入阿鼻地狱,为恶鬼分食。

    裴道珠怔怔的。

    漂亮的丹凤眼中,悄然含了一滴泪。

    ,

    小长假,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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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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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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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