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跟她斗,她也配?
四周是指指点点的私语声。
薛小满附在崔凌人耳畔,得意道:“裴道珠最在乎名声,她妹妹弄坏别人的东西,还是她赔不起的,足以让她颜面无存。我早已派人去请九爷过来,他看见裴家女手脚不干净,肯定会连带着讨厌裴道珠的。”
崔凌人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紧锁,并不搭理她。
正说着话,人群让开一条路。
是萧衡和陆玑过来了。
两人在路上就听说了大书房发生的事。
陆玑看了眼满地的翠玉碎片,笃定道:“桃夭妹妹一向乖巧,怎么可能故意弄坏别人的东西?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他又见裴道珠只顾着发呆,不禁焦急几分,催促道:“玄策,你一向足智多谋,你快帮帮道珠妹妹,别叫她们姐妹名声受损!”
萧衡捻着佛珠。
他这好友,左一个妹妹又一个妹妹,合着整个建康城的女郎都是他妹妹。
见他不说话,陆玑不解:“玄策?”
萧衡注视着裴道珠。
少女的丹凤眼里隐隐含着水雾。
瞳孔深处,藏满了委屈和暗恨。
虽然楚楚可怜,但绝不是困兽该有的模样。
只一眼,萧衡便断定,裴道珠并不需要他解围。
他微微一笑:“且看着吧。”
陆玑愣住,还要再劝,裴道珠突然冷眼扫向谢家侍女。
她优雅地抬了抬下颌:“既然这金项圈是你家主母的遗物,那么理应珍藏才是,怎么会放在人来人往的大书房?”
侍女解释道:“小主子爱打闹,奴婢怕弄坏了玉锁,因此在他玩耍之前都会特意取下来。今儿也是如此,奴婢取下来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架顶上。谁知你妹妹不懂事,还是把它摔碎了!”
书架顶上……
裴道珠望去。
书架高大,摆满了厚重的古籍。
她轻笑:“我妹妹不过七岁,就算站在书案上,抬起手也够不着书架顶端,她要如何拿到金项圈?”
侍女愣了愣。
“更何况——”
裴道珠单膝蹲下,拾起一枚玉石碎片。
她道:“这是翡翠,翡翠的质地比寻常玉石更加坚硬,我妹妹年岁尚幼,身体羸弱,怎么可能有摔碎它的力气?”
她又示意众人看向地板:“竹木地板容易留痕,但这里的地板上,找不到摔碎翡翠时造成的划痕。”
众人愣住。
他们仔细观察地板。
竹木地板上漆着薄薄一层清漆,光可鉴人,确实找不到任何划痕。
“唯一的解释……”
裴道珠起身:“这块玉锁,是被有心人拿出去砸碎了,再把碎片捧回大书房,好栽赃陷害我妹妹……我妹妹才七岁,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叫你对一个小女孩儿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看似是在质问幕后黑手,可她的目光,却只盯着薛小满。
她的妹妹乖巧懂事,轻易不会得罪人。
所以,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顾燕婉忙着笼络萧家上下,崔凌人生性骄傲不屑对小孩子动手,能想出这种幼稚又低劣的计谋的,只有薛小满。
薛小满被她盯着,不自然地避开视线。
裴道珠暗暗讥笑。
果然是她……
谢家侍女难堪地福了一礼:“奴婢一时心急,误会了裴家小女郎,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裴姑娘见谅!”
裴道珠慢慢平复了心绪。
她牵起两个妹妹的小手,仿佛又是那个端庄温婉的裴家女郎。
她柔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一向大度,不会与你计较。只是你今后为人处世,还得沉稳些才好。”
谢家侍女不禁很是感激,连忙称谢。
陆玑感慨:“道珠妹妹果然又善良又大方。”
萧衡看他一眼。
善良?
大方?
任凭他观察入微,也无法从裴道珠身上找到这两点。
不过……
他目送裴道珠远去。
少女背影窈窕步态纤妙,石榴红的罗襦裙在春风中翩然翻飞,她连走路的姿态都优雅风流到极致。
她是个尤物,是个又聪明又从容的尤物。
这样的女人,适宜纳进后院。
……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游廊深处。
崔凌人怒不可遏,转身盯向薛小满:“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计谋?!”
薛小满唯唯诺诺:“崔姐姐,对不起……”
崔凌人冷笑:“对不起什么?”
薛小满难堪:“我原本打算把金项圈放进裴桃夭的寝卧,好给她安排一个盗窃的罪名。半路上,我突然灵机一动,觉得毁掉玉锁再栽赃她,效果会更好。
“于是我就拿石头砸碎玉锁,再把碎片带回书房。正好那群小孩儿在玩捉迷藏,我就叫侍女把裴桃夭引到书房。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谁知道……”
她垂下头:“崔姐姐,没能帮你达成所愿,对不起。”
崔凌人更加恼怒:“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薛小满不解:“那是什么?”
“我生气的,是你对小孩子下手!”崔凌人语速极快,“我和裴道珠斗,是我和她的事,你把她妹妹掺和进来做什么?!我瞧不起对小孩子下手的人,你给我记牢了!”
薛小满暗暗咬牙。
她确实对小孩子下手了,可她这么做是为了谁?
崔凌人没有谢她不说,还要骂她……
从前她跟着裴道珠的时候,裴道珠从来不敢骂她的。
少女心底,滋生着不满和怨恨。
她面上却只能赔着笑脸:“崔姐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崔凌人冷哼,撩了撩一侧发辫,扭头就走。
薛小满被撇在原地。
她盯着崔凌人的背影,脸上掠过狠戾。
“不就仗着自己是崔家的嫡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念着九爷九爷,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真把自己当成萧家的女主子了?我就盼着你将来嫁得不好,那我才快活呢!呸!”
她狠狠啐了一口。
她阴着脸,正要回自己的院子,想起裴道珠的优雅从容,又紧忙换上温婉的表情,款款离开了游廊。
……
裴道珠带着两个幼妹,回到了湘妃苑。
她叫枕星打来热水,仔细给裴桃夭擦干净小脸。
小姑娘还委屈着,眼睛哭得红红,小手紧紧牵着她的袖角,怎么也不肯松开。
裴道珠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照常哄着她们吃了晚膳,又给了她们讲了几个小故事,才叫枕星带她们去睡觉。
春夜清幽。
她擎着青铜烛台,安静地走到窗下。
她放下烛台,拿起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没过多久,枕星端着茶水进来:“两位小女郎都睡着了,她们今儿受了好大的委屈,睡前还跟奴婢说,怕是给您添了麻烦。”
裴道珠淡淡一笑。
她道:“去请顾燕婉,就说我想与她手谈两局。”
枕星愣了愣。
她记得她家女郎,和顾家娘子的交情并不好,怎的想起和她下起棋来了?
她见今夜的裴道珠有些古怪,没敢说什么,乖乖去请人了。
“咔嚓”一声响,裴道珠剪掉了一朵牡丹。
她拿起牡丹赏玩,丹凤眼中透着玩味。
薛小满……
她跟在她身后多年,只学会了势力和虚荣,真正的心机手段,却是半点儿也不曾学会。
跟她斗……
她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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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46章 有点像九爷
春夜静谧。
顾燕婉姗姗而来。
她卷起细竹帘,踏进闺房:“今夜吹的是什么风,表妹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过来小坐?”
她环顾闺房。
哪怕落魄,裴道珠也依旧尽可能地将寝屋布置得风雅清幽,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枝新摘的牡丹,可见少女风流气韵。
裴道珠已经准备好茶点。
她示意顾燕婉坐,笑吟吟地为她斟茶:“再过几个月,表姐就要成为萧家的新妇,我心里真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
若论场面话,她确实比不上裴道珠。
这里又没有外人,明明彼此厌恶,她还能面不改色地述说姐妹情深……
她抬了抬下巴,开门见山:“说吧,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裴道珠把茶盏推到她面前:“这段时间,朝廷一直忙于追查花神教的事,崔家和萧家的联姻,也因此被耽搁了。可崔凌人嫁进萧家是迟早的事,表姐与她不对付,就不怕她嫁进来以后,给你使绊子?”
这话,算是说到顾燕婉心坎上了。
她不喜欢崔凌人的颐指气使,崔凌人也不喜欢她的八面玲珑,如果她们嫁进同一个家族,肯定会斗得鸡飞狗跳。
偏偏崔凌人的家世摆在那里。
偏偏崔凌人嫁的,是萧荣的九叔……
她能凭家世抢走裴道珠的婚事,可这一次,她斗不过崔凌人。
顾燕婉冷笑:“听你的意思,是想与我合作?怎么,你想嫁给九爷?我一早便说过我能帮你,你偏是不信。凭你的容止,只要你肯亲近九爷,崔凌人定然斗不过你——”
裴道珠笑着打断她:“明明是拿我当枪使,却说是帮我……表姐,你怎么狠心的?”
青纱灯下,少女的丹凤眼流光溢彩,透着窥破俗世的清明。
顾燕婉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紧了紧团扇,不知如何作答。
裴道珠浅浅尝了口新茶。
自打萧玄策有意亲近她之后,园子里的管事送来的茶,都变成了今春最昂贵的碧螺春……
她感受着齿颊间的甘香,道:“表姐想找个人当枪使还不简单?萧家富贵,九叔前程锦绣,建康城里,想嫁给他的女郎数不胜数……你猜,薛小满想不想嫁?”
顾燕婉不解:“何意?”
裴道珠慢慢道:“薛小满心比天高,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如果给她一线希望,她定然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顾燕婉:“你的意思是,让薛小满嫁给九爷?这能成吗?薛小满和崔凌人是闺中密友,她怎么会抢崔凌人的婚事——”
“你我还是表姐妹呢,你不也一样抢了我的婚事?”
裴道珠打断她的话。
顾燕婉哑口无言。
裴道珠接着道:“薛小满这种人,不在乎情分,既然能背叛我,那么也能背叛崔凌人。她如今和崔凌人形影不离,了解她的一切,所以对你而言,她才是最方便对付崔凌人的人。如果将来嫁进萧家的是她,凭她的蠢劲,还不是任由你摆布?”
顾燕婉迟疑地摩挲着茶盏。
显然,是被说动了。
裴道珠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她优雅地继续品茶,在心底悄悄数数。
数到第十下的时候,顾燕婉正色道:“但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裴道珠,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你定然别有图谋。”
裴道珠吹了吹茶汤:“我别有所图也好,无利不起早也罢,做不做,都由你。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主意,阻止崔凌人嫁进萧家?”
顾燕婉沉默。
她捏紧团扇扇柄,指尖微微泛红。
裴道珠就有这种本事,明知自己被她当枪使,偏偏还得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当初她能从裴道珠手里抢走荣哥,绝对是沾了家世的光……
她不再多言,正要离去,忍不住又警告道:“裴道珠,你最好别打荣哥的主意。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在惦记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裴道珠笑了两声。
她抬起卷翘的长睫,弯弯的丹凤眼像是月牙儿:“能被轻易抢走的东西,便算不得珍贵。荣哥哥归你,我不稀罕。”
闺房里灯火幽微。
少女娇艳至极。
顾燕婉的心口没来由堵得慌,咬了咬牙,无言地快步离去。
她走后,裴道珠示意枕星更换茶具。
枕星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裴道珠。
裴道珠拾起一把紫纱折扇:“看我作甚?”
枕星迟疑:“女郎今夜……和以前不太一样。”
裴道珠摇开折扇:“是不是有点可怕?”
枕星认真地摇摇头:“不可怕……倒是有点像九爷。九爷待在书房的时候,就总是您这副表情。有个词儿怎么形容来着,对,运筹帷幄!书上说的运筹帷幄,大约就是您这样!”
裴道珠被她逗笑了。
运筹帷幄什么呀,她不过是算计仇人罢了。
她见时辰还早,又吩咐道:“去请崔凌人,就说我请她吃茶。”
枕星怀疑自己听错了:“请崔家姑娘?”
裴道珠点点头。
枕星端起茶盘,嘀咕:“崔家姑娘一向盛气凌人,又和您不对付,怕是不肯来见您,何必自取其辱……”
裴道珠不在意:“她一定会来的。”
……
崔凌人是单独过来的。
她拎了一盒茶饼做礼物,踏进闺房时,瞧见案上已经摆好两套茶具,裴道珠跪坐在茶案旁,正在摆弄茶玩。
案上并没有准备点心。
显然,裴道珠不仅知道她会赴约,甚至还知道,她会带茶点过来。
她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裴道珠挽袖作请:“白日里,薛小满设计害我妹妹时,崔姑娘眉头紧锁,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可见崔姑娘是个正直的人。既然崔姑娘对我妹妹感到抱歉,我若邀请,你肯定愿意赴约。”
崔凌人噎了噎。
她诚心找茬:“请我吃茶,为何没有准备茶点?我若没带茶饼过来,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裴道珠笑容柔柔:“崔姑娘出身名门,是讲礼数的人。虽是第一次登门,但毕竟与我交情平平,送贵重的礼物不合适,既然是来吃茶,不如送茶点最好。崔姑娘的茶点是极好的,我又何必另外准备?”
崔凌人无言以对。
明明被裴道珠窥破了所有心思,本该感到不悦,可又觉得裴道珠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她。
这种感觉……
有点微妙。
第47章 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落座后。
崔凌人直言:“白天的事我并不知情,连累你妹妹,抱歉。”
“无妨。”裴道珠温声细语,“薛小满是个怎样的人,通过白天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看清楚了。”
崔凌人板起脸:“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裴道珠,我讨厌她的手段,但也感激她对我的用心,你不必对我们使离间计。”
“用心?”
裴道珠笑了。
她认真道:“当年我家族鼎盛时,她也曾这般‘用心’地对我。所以崔姑娘,你仔细想想,她究竟是对你用心,还是对你的家族用心?如果将来你家族落魄,她也会毫不留情地背叛你,就像当初背叛我那样。”
崔凌人撩了撩一侧发辫。
她沉默地低头吃茶,显然是有所顾虑。
裴道珠从容不迫:“崔姑娘是聪明人,知道该交怎样的朋友。我也是今天在她手上吃了苦头,才想着提醒你一句。你得当心薛小满,若她只是趋炎附势也就罢了,就怕她人心不足蛇吞象,妄想从你手中得到其他东西。”
崔凌人眉头紧锁。
连入喉的甘茶,都变的不是滋味儿。
尽管不愿承认,但薛小满确实手段下作,确实背叛了昔日的好友。
将来,在利益面前,她会不会也背叛自己?
少女的内心深处,悄然升起一层隔阂。
她复杂地盯了眼裴道珠。
她抿了抿唇瓣,简单地扔下“谢谢”二字,匆匆离开。
裴道珠弯了弯丹凤眼。
她拆开崔凌人带来的茶饼。
宫廷御制的茶饼,醇香扑鼻。
她吃着味道不错,于是分了两块给枕星:“尝尝,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枕星捧着茶饼,犹豫道:“女郎真奇怪,看似是在帮薛小满嫁给九爷,但又故意提醒崔姑娘提防她……您到底想做什么呀?”
裴道珠反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枕星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您不是帮薛小满,而是在设计她!您想利用崔姑娘对付她,是不是?”
裴道珠眉眼弯弯。
她设计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设计啊。
她不过是嫌春夜无趣,请人喝杯茶而已。
……
朝廷到底没放难民入城。
数万难民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朝廷也曾开仓救济,只是人数众多,粮食显得十分紧缺。
顾燕婉在金梁园里张罗着,要所有人捐钱救济。
裴道珠来到水榭二楼,人已经到了不少。
韦朝露也来了。
她看了眼左右逢源的顾燕婉,不高兴道:“明明捐钱的是我们,出风头的却是她,好像她多善良似的!还没嫁进萧家呢,就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纵便嫁进来了,那嫁的也只是庶子不是?”
裴道珠没接话。
心里,却觉得她这表姐倒是说了几句实诚话。
韦朝露如今跟裴道珠也不对付,扭头去找自己的小姐妹了。
裴道珠环顾一圈,瞧见坐在前面的薛小满,又瞧了眼坐在角落的萧衡,停顿片刻,摇着团扇坐到了薛小满身边。
萧衡正听陆玑说城外难民的事。
裴道珠进来之后,余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梳高髻,穿一袭牙白色刺绣宝相花的宽袖罗襦裙,搭配他送的那件珍珠衣,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女郎里面,显得相当干净醒目。
细密的珍珠流苏从腰间垂落,衬得少女腰肢纤细。
而她肌肤白嫩气度风流,生生压下了珍珠的雍容华贵。
那件珍珠衣,果然衬她……
裴道珠落座后。
因为书房玉锁的事,薛小满瞧见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毛,立刻戒备地问道:“你坐我身边作甚?!”
裴道珠歪头:“这水榭又不是你家的,还不兴我坐在这里了?”
她无视薛小满的龇牙咧嘴,从果盘里抓起一颗花生,慢条斯理地剥起花生壳。
正逢崔凌人起身去捐银钱。
裴道珠吃完花生米,望了眼角落里的萧衡。
他正看着她。
果然,她今天穿他送的珍珠衣,是正确的决定。
她收回视线,故作惊疑:“真奇怪,九叔怎么一直盯着这里?难不成……是在看小满你?是了,小满今日打扮得倒是好看。”
薛小满一愣。
她连忙望向萧衡。
果然,萧衡正看着她这里!
郎君白衣胜雪,宛如峨峨玉石,在一众郎君里显得如此艳绝!
最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像是笼着江南的烟雨,又像是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情……
薛小满的心脏漏跳一拍,脸颊悄然浮满红晕。
她快速收回视线,不自然地揪了揪衣带,语速极快:“哎呀,你瞎说什么,他可是萧家九郎,他怎么会看我呢……”
裴道珠把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她笑意更深:“怎么是瞎说呢?不信你瞧,他仍然在看你呢。”
薛小满的心跳更加剧烈。
她偷偷回眸,萧衡果然在看她!
她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紧忙害羞地低下头。
她语无伦次:“也也也,也未必是在看我,可能是在看你吧!”
顾燕婉不知几时过来的。
她与裴道珠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换上诧异的神情:“咦,九爷怎么一直在看小满?莫非是钟情小满?”
薛小满快要激动地晕厥过去。
裴道珠一个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如今连顾燕婉都发现了……
如此说来,九爷确实是在看她!
她难以抑制地狂喜,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得小声道:“你们快别乱说,给别人听见,会叫他们误会的……”
顾燕婉轻笑:“事实如此,还不许人说了?要我看,崔妹妹和九爷并不般配,还是小满和九爷般配。小满出身书香世家,满腹诗书不说,容貌也比崔妹妹出众。如果我是九爷,我肯定更喜欢小满。”
薛小满呼吸急促。
她知道自己很优秀,但没想到在别人眼中,她竟然优秀到足以配上九爷!
那可是名门天下的萧家九郎啊!
她不禁含情凝涕地瞟一眼萧衡。
想告诉他,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顾燕婉讥讽地弯了弯唇角。
她倾身,附在薛小满耳畔低语:“你知道的,我和崔凌人不对付。比起她,我更想和你一起嫁进萧家。小满,你若愿意,我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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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啦
第48章 请九叔自重
宛如恶鬼化身佛陀,在信徒耳边呢喃蛊惑。
薛小满情难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眼里是藏不住的心动。
怎么会不想嫁给萧家九郎呢?
仅凭那艳绝天下的容色,就已经令所有女郎趋之若鹜,更何况他还有着傲人的家世和才华!
顾燕婉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瞥见崔凌人回来了,于是直起身,笑道:“今夜,我等你。”
薛小满咬了咬下唇,没接话,只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一旁的裴道珠低头剥花生米,唇边噙着盈盈笑意。
……
因为朝廷的补贴,裴道珠的手头还算宽裕。
她与别人一样,捐了二十两纹银,便起身离开了水榭。
水榭正对着花园。
时值暮春,园子里的粉樱红杏宛如云海,花架上爬满了蔷薇月季,不少郎君女郎在这里踏青玩耍,十分热闹。
裴道珠款款踏出水榭。
几位郎君站在花径上说话,见她经过,竟像是撞见瘟神似的,急忙垂着眼睛回避。
裴道珠挑了挑眉。
她认出其中几位都曾仰慕过她,怎的如今避她如蛇蝎?
疑惑之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好歹是今年的花神,按道理应该有不少郎君登门求娶才是,怎么迄今为止,竟然连一个示好的也没有?
她按下心头疑惑,礼貌地朝他们福了福身。
穿过低矮的蔷薇花墙,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正前方。
是萧衡。
他捻着佛珠:“这件珍珠衣,很衬你。”
裴道珠觉得他的目光,像是在欣赏一尊花瓶。
她心中不悦,挑衅道:“九叔是佛门中人,美人对你而言,应当是过眼云烟,你这般夸奖,怕是不合适。”
萧衡轻哂:“便是佛陀,也喜爱美好的东西。”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美与丑,又有什么区别?”裴道珠摇开折扇,“亏九叔熟读佛经,怎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少女处处与他作对。
萧衡自问,耐心已经濒临极限。
春风四起,蔷薇花瓣纷纷扬扬。
落在少女的乌发和裙裾上,衬得肌肤如雪,更显风流娇艳。
萧衡捻着佛珠的手微微用力,勉强按捺住戾气。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拿着。”
裴道珠接过。
打开来,木盒里面躺着一串珊瑚手钏。
珊瑚打磨得很精细,血红的色泽更显珍贵。
裴道珠一眼就喜欢上了。
萧衡看着她翘起的嘴角:“喜欢?”
裴道珠抬起长睫,丹凤眼流光溢彩,嗓音也比刚刚温柔许多:“九叔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阿难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萧衡暗暗嗤笑。
果然是虚荣的女人,见着珠宝首饰,就马上换了一张脸。
这等女人养在后院,岂不是要天天送她金珠宝贝,才能叫她开心?
好在,他是养得起的。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的手上。
当初与她在棋室对弈时,他便觉得她的手生得极美。
无论是佩戴碧玉镯子还是珊瑚手钏,都很合适。
他漫不经心地上前,执起裴道珠的手:“我替你戴上——”
话音未落,裴道珠已经抽回手。
她拿帕子擦了擦被他碰过的指尖,皮笑肉不笑:“男女有别,请九叔自重。”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萧衡面色沉沉。
这个女人,收下了他送的棋谱、珍珠衣、珊瑚手钏,收下了他的一切示好,却偏偏碰都不肯让他碰。
他捻着佛珠的手越发用力。
他的侧颜投落些许蔷薇花影,半明半暗间,像是半佛半鬼。
他一字一顿:“裴道珠,你以为,你在拒绝谁?”
裴道珠并不怕他:“从前我想与你重修旧好,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你要回头,我就得配合你回头吗?男女之间的事,是双向选择,不是一厢情愿。更何况——”
她瞥了眼远处谈笑风生的郎君们。
她讥笑:“我以为当上花神,就会有人主动求娶。可现在所有的郎君,都对我避之不及……萧玄策,这是你的手笔吧?你想着我嫁不出去,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纳我为妾,是不是?”
萧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他冷笑:“我虽不是君子,但绝不害怕与人竞争,还不至于在暗地里掐掉你所有的桃花。哪怕是我的妾,我也有本事让她过得比别人的妻更体面。所以,裴道珠,你在看不起谁?”
他否认了……
裴道珠略感诧异。
她咬牙:“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一墙之隔。
墙那边传来说笑声:
“没想到我们之中,荣兄是最早成家的。顾燕婉贤淑能干,适宜执掌后院。裴道珠美貌夺目,是做娇妾的好人选。荣兄真有福气啊!”
“顾燕婉也就罢了,裴道珠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到底还是荣兄有本事,还没娶进门就把人家睡了,这才是真爷们儿啊!”
“……”
裴道珠怔住。
萧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道珠妹妹爱我如痴非我不嫁,哪怕是做妾也心甘情愿。她屡次三番自荐枕席,我实在无奈,才满足的她。女儿家面皮薄,诸位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
裴道珠脸色发白。
她就说怎么她当了花神,那些郎君更加不亲近她了,原来是萧荣在背地里做的手脚!
那些恶心的话,他怎么编得出来!
她恶狠狠盯向萧衡:“这就是你要维护的好侄儿!”
萧衡无辜:“他年少时还算乖巧,我也不知他会变成这样。”
裴道珠气怒:“先是退婚,再是毁我名声,萧玄策,你们萧家对得起我!”
萧衡淡淡道:“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若当了我的妾,别人自会明白你和他是清白的。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也将唾手可得。”
两句话宛如火上浇油,令裴道珠更加怒不可遏。
萧家的叔侄俩,没有一个是好人!
她胸脯剧烈起伏,扯下蔷薇花蔓,狠狠摔在萧衡脸上。
她扭头就走。
萧衡拂拭去满身的枝叶和花瓣。
他目送裴道珠匆匆走远,弯了弯唇角。
这个女人……
要如何挽回她的名声?
裴家道珠……
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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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49章 沦为笑柄
裴道珠穿过花墙,越想越气。
她悄悄拨开花藤,瞧见萧荣他们正往这边走。
她略作沉吟,很快有了个主意。
花墙尽头,是一株樱花树。
裴道珠站在树下,伸手去摘樱花。
枝桠太高,她够不着,于是蹦跶了几下。
萧荣等人一眼就看见了樱花树下的美人。
正值暮春,阳光将斑驳的花影照落在她的面颊和襦裙上,春风送来满树樱花瓣,缠绕着女郎的袖口和青丝,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众人看痴了。
过了片刻,才有人回过神,赞美道:“裴姑娘容止脱俗,宛如神仙妃子!自荐枕席时,不知该是何等风情?荣兄好福气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对萧荣十分艳羡。
萧荣笑了笑。
他放肆地欣赏着裴道珠的美,嘴上却道:“其实看习惯了也就那样,与别的女郎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看中的也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对我的一片痴心——”
“你们瞧!”
萧荣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一位郎君诧异地低声道:“守宫砂……”
众人望去。
裴道珠摘不到心仪的那枝樱花,于是踮起脚尖。
随着她朝正上方伸出手,深青色的织花宽袖滑落半截,不经意露出少女光洁白嫩的藕臂。
臂上,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可不就是象征清白的守宫砂?
守宫砂还在的话,那也就意味着……
她是完璧之身。
他们不禁想起萧荣刚刚说过的话。
——她屡次三番自荐枕席,我实在无奈,才满足的她。
他们怀疑地盯向萧荣。
有郎君早就看萧荣不顺眼,讥笑着说起风凉话:“没想到,荣兄竟然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说什么自荐枕席,怕是在你梦里自荐的枕席吧?”
四周响起哄笑。
萧荣面颊发烫。
他捏紧拳头,难堪地盯着裴道珠。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廉耻,竟然当众露出手臂,叫他丢这么大的脸!
他不禁想起从前和裴道珠在一起时,她的温柔懂事和爱意绵绵,还有对他说过的许多悱恻情话。
裴道珠……
到底是爱慕他的吧?
萧荣多了几分自信,正色道:“她是真心爱慕我的,你们懂什么?”
“荣哥哥。”
话音落地,裴道珠捧着新摘的樱花枝迎面走来。
少女笑意吟吟,牙白襦裙明净婉约,宛如从巫山走出的神女。
萧荣眼底藏着得意,表面上却只矜持地点点头:“道珠妹妹。”
等裴道珠走到跟前,萧荣面色深沉,认真道:“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迎娶你姐姐,我明白你心里苦楚,你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可以尽情向我倾诉。”
裴道珠:“……?”
本来自证清白还挺开心,然而这傻子在说什么鬼话?
心里苦楚?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狐疑地盯着满脸笃定的萧荣。
所以,她当初究竟是吃了生米饭还是脑子进水了,为什么会觉得与萧家的联姻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就萧荣这样的脑子,万一以后生下来的孩子随他,岂不得蠢死!
她有点同情顾燕婉。
她面带尴尬,软声道:“荣哥哥真奇怪,你迎娶表姐,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一早就说过,你们成亲是大喜事,我为你们高兴都来不及。”
“你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萧荣一副很懂的样子,“道珠妹妹,我不是外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裴道珠:“……”
想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长了一张嘴,怎么说的却不是人话?
她笑得更加尴尬:“荣哥哥这话,我确实听不明白……”
旁边的郎君们也很尴尬。
人家女孩儿春风满面的,半点儿难过的情绪也没有,偏他不肯承认,非要逼着人家说难过,这不是有毛病吗?
正逢陆玑经过。
萧荣还要说点什么,裴道珠迫不及待地去找陆玑:“陆二哥哥!”
她把捧着的樱花送给陆玑:“我新摘的,陆二哥哥放在花瓶里养着,能给书房增色不少。”
陆玑接过,笑容里透着宠爱和怜惜。
娇艳美貌的少女,温润如玉的郎君……
两人谈着樱花,在众人眼中渐行渐远。
有郎君不怀好意:“荣兄,裴道珠压根儿就没有爱慕你的意思,什么自荐枕席,什么一片痴心,你逗我们玩儿呢?”
“脸皮真厚……”
“落井下石退了人家的婚事不算,还诋毁人家姑娘的清白。荣兄这番行径,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四面八方都是讥笑。
萧荣面颊涨得通红。
他羞恼地捏住拳头,眼睁睁目送裴道珠远去。
那个女人,当真半点儿也不留恋他吗?
当初她亲口说的海枯石烂,难道都是骗他的?
她怎么敢!
……
花园里的动静,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之间,萧荣沦为了金梁园的笑柄。
顾燕婉听侍女提起时,正在用晚膳。
她搁下竹筷,冷笑:“荣哥真傻,裴道珠那样的女人,哪来的情深一往?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不是?”侍女为她盛了一碗汤,“可笑园子的郎君大都愚昧,还觉得裴道珠是个好姑娘呢!”
“他们才不傻。”顾燕婉不以为然,“就算窥破了裴道珠的城府又如何,单是冲着那份美貌,他们也愿意假装没看见。在他们的眼里,丑女有心机那叫处心积虑,美人有心机,那便是冰雪聪明。世道如此,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正要喝参汤,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薛姑娘到了。
薛小满踏进闺房,做贼似的摘掉兜帽。
她落座,开门见山道:“在水榭时,你说要帮我,你打算怎么帮?我虽然出身世家,但比起崔凌人还是差了许多。顾燕婉,你得替我想个好主意。”
顾燕婉暗暗讥笑。
薛小满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一点儿也不跟她客气的。
跟了裴道珠那么久,半点为人处世的本事也没学到。
谁给她的脸!
想着能利用她对付崔凌人,顾燕婉按捺住厌恶,亲自给她斟茶:“当今世道,看重名声。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毁掉她的名声……”
薛小满不屑一顾:“你说得轻巧,可崔凌人身边的侍女那么多,崔家又看护得紧,我哪有机会败坏她的名声?”
顾燕婉在她对面落座:“过两日,我要组织园子里的兄弟姐妹去城外救济难民,她身边不会有太多侍女的。难民堆里鱼龙混杂,若是叫崔凌人和陌生男子传出点流言蜚语……以萧家的门槛,她还有资格嫁进来吗?”
少女盈盈笑着。
眼睛里,却淬着恶毒。
当初抢夺荣哥时,她也曾想过败坏裴道珠的名声。
只可惜那丫头心机太深,没能得逞。
这一次,她务必要崔凌人翻不了身。
萧家的新妇,有她顾燕婉一个就足够了。
萧荣是庶子又如何,她将来总有办法主持全府中馈,再扶持萧荣掌管萧家,在朝堂上拜相封侯,届时她便是一品贵妇。
这,就是她顾燕婉的野心。
第50章 她可欢喜?
烛火摇曳。
裴道珠端坐在书案前,认真地临摹字帖。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枕星挑开竹帘,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她惊讶道:“您料事如神,薛小满果然去了顾姑娘的院子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奴婢躲在院子外面,等了足足两刻钟才见她出来!”
裴道珠搁下毛笔。
她吹了吹纸上笔墨:“你去一趟崔凌人那里,把薛小满的事儿悄悄透给她。”
……
两天后。
顾燕婉组织金梁园的人,一起前往城郊二十里外,说是要施粥布善救济难民。
裴道珠和韦朝露共乘一辆马车。
韦朝露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先是在园子里搞结社的事,接着又是组织捐款,现在又叫我们亲自去施粥布善……顾燕婉有完没完?她闲得慌,我却还有正事要做,简直烦死她了!”
裴道珠轻摇团扇。
施粥布善的事,可去,可不去。
但别人都去做善事,就自己不去,会落个凉薄无情的骂名,因此园子里的兄弟姐妹无论愿不愿意,几乎都到场了。
她随口道:“表姐有什么正事?”
韦朝露气急败坏地翻着书页:“眼瞅着北国使臣快要到了,我这不也想赶紧练一练棋艺,好代表朝廷与他们争个高下嘛?!我自觉埋头苦读的这几天,棋艺进步很大,但还要抓紧练习,总之你别打搅我了!”
裴道珠注视着她手里的棋谱。
书都拿倒了,也不知她进步个什么劲儿。
她转头望向窗外风景,懒得提醒她。
……
抵达目的地时,已近黄昏。
裴道珠踏下马车,环顾四周。
远处是不见边际的难民营,数万难民面黄肌瘦,正排队领粥,也有饿得不成人形的,安静地躺在帐篷阴影里,不知是生是死。
帐篷之间,还有侍卫抬着瘦骨嶙峋的尸体,往山那边走去。
黑色的乌鸦,缓慢掠过低空。
傍晚的风透着凉意,送来遍野的嚎哭,犹如鬼啸。
这里与建康城,不过二十里之遥。
然而情景,却像是天上地下。
她出神时,一阵楚楚可怜的啼哭声忽然响起。
她望去。
顾燕婉捂着手帕,哭得伤心极了:“看见这么多可怜人,我心里十分难受。大家快别耽搁了,我们要赶紧做善事。每送出一碗粥,就等于救活一条命,我们会有福报的!”
不少人立刻响应。
说是要亲自施粥布善,其实重活儿都已经有侍卫提前做好。
他们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只需要从粥桶里舀出粥,递给排队领粥的难民就好。
裴道珠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围裙。
她看了眼粥桶,有点想笑。
这米粥稀薄如水,能救什么人?
顾燕婉也不嫌磕碜。
然而送上门的善事,现成的捞名声的机会,她没有不做的道理。
裴道珠做得认真。
不远处,萧衡正踏出马车。
他一眼看见人群之中的少女。
那爱慕虚荣的裴家小娘子,系着一条花围裙,笑吟吟地把米粥递给饥肠辘辘的婆婆,像是怕她吃不饱,又偷偷多塞了两个馒头。
夕色如饶。
她面颊红润,笑起来时光彩照人。
他远远看着,也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弯了弯唇角。
一旁的陆玑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揶揄道:“道珠妹妹,其实也没有很差劲儿,对吧?”
萧衡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表情:“爱慕虚荣,虚伪至极。”
他径直往今晚要住的帐篷走去。
陆玑好笑:“既然这么嫌弃,你还盯着人家看什么?玄策,你什么时候变得口是心非了?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萧衡踏进帐篷。
他落座,拿起一本书翻开。
看了两刻钟,却没能看上几页。
他合上书,又摆弄起棋盘。
黑白棋子犬牙交错。
明明是与自己对弈,却莫名下出了裴道珠步步为营的棋风。
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笑吟吟唤着九叔的模样。
他把玩着一颗暖玉棋子,沉吟半晌,吩咐道:“去给她送些膳食。”
这里的食物粗制滥造难以下咽,她那般喜欢富贵娇养的人儿,肯定是吃不惯的。
随从连忙去办。
然而如今的裴道珠,并不缺郎君献殷勤。
不再被萧荣的谣言桎梏,建康城所有的郎君都知道裴家姑娘冰清玉洁,一颗芳心也还没有住进男人,因此各种好东西都偷偷送去了她的营帐。
随从回来复命时,萧衡还在下棋。
他盯着棋盘,细细捻着一颗棋子,随口道:“她可欢喜?”
随从紧张:“回主子话,裴姑娘收到了不少精美的膳食。除了您,吴家、陈家等家族的公子,也都给裴姑娘送了东西。有鲍鱼海参,还有仙客来的一整套海陆宴席……”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表情:“除了膳食,卑职瞧见裴姑娘帐中还有好些金珠宝贝玉钗首饰,想必都是别家郎君送的。”
萧衡面无表情,仍旧盯着棋盘。
随从斗胆:“主子可是……生气了?”
“生气?”
萧衡笑了。
他淡淡道:“高门玩物而已,有什么可生气的?记住,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为家国动情,可以为先祖恸哭,但绝不能被女子牵制情绪。”
随从恭敬称是,余光偷偷瞟了眼萧衡的指尖。
主子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可那枚白玉棋子,却在他的指尖化作齑粉,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就这样,还敢说不被女子牵制情绪……
他家主子,分明就被裴姑娘牵制得死死的呀!
……
此时,裴道珠帐中。
天色已晚,帐中点了几盏灯。
裴道珠吩咐枕星,把所有膳食都送去给难民。
她独自坐在桌案前,欢喜地欣赏一件件金珠宝贝。
“都是我的……”
她抚摸着一只玉镯子。
正暗暗开心时,有婢女叩门而来。
是崔凌人的贴身侍婢。
她朝裴道珠恭敬地福了一礼:“给裴姑娘问安了!我家姑娘说,她那里有好戏可看,请您过去一同欣赏。”
裴道珠合上妆奁,唇边噙着浅笑。
崔凌人不是省油的灯。
看样子,是薛小满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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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鸭
第51章 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裴道珠过来的时候,瞧见薛小满帐外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他们私语:
“真不要脸,还没出阁呢,就把陌生男人带进了自己的帐篷,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干了什么?”
“被姐妹们撞破,她还有脸哭!我若是她,早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
帐门是卷起来的,可以看见帐内的情境。
裴道珠透过人群缝隙,瞧见薛小满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一个难民模样的年轻男人坐在旁边,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食物。
崔家的侍女抬手作请:“裴姑娘,我们姑娘请您去她帐中说话。”
裴道珠收回视线,去了隔壁帐篷。
不过是在这里小住两天,崔凌人的帐内陈设却十分华丽,地面铺着西域的金丝红绒毯,家私是昂贵的紫檀木雕花,宛如一间精致的闺房,与帐外难民营的凌乱肮脏形成鲜明对比。
崔凌人正在煮茶。
裴道珠落座,悠闲地把玩起手里的绢纱折扇:“薛小满那边……是你的手笔?”
崔凌人冷笑:“她从难民里面找了个男人,又在我茶里放迷药,想毁我清白!我从不知,人心可以如此恶毒!”
侍女解释道:“多亏裴姑娘提醒,我家姑娘才能注意到她背地里做的手脚。不过我家姑娘心善,做不出毁人清白的事,只是吩咐那个男人去她帐中躲着,未曾对她做什么。等她更衣洗漱,我家姑娘叫上几个姐妹去喊她玩儿,‘凑巧’发现了她帐中的男人,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崔凌人本要喝茶,火气上来,又重重放下杯盏,不忿:“亏我把她当朋友,她却要毁了我!她做初一我做十五,这点子把戏,不过是稍稍回敬而已!”
裴道珠笑了笑,从容地掩袖品茶。
薛小满的帐中藏着陌生男人,这是她否认不了的事实。
经此一事,她名声受损,哪怕是清白之身,将来再想嫁到高门世家,那也是难如登天。
想起幼妹在薛小满手上受过的委屈,裴道珠毫不同情这个女人,甚至还有些快意。
甘茶入喉,齿颊留香。
裴道珠盖上茶盏,抬眸,柔声道:“薛小满是个直性子,凭她自己,想不出这种主意。主意是谁出的,迷药是从哪弄的,都值得崔妹妹仔细去查呢。”
她注视着崔凌人瞬间变了的脸,微微一笑,告辞离去。
夜色如泼墨。
夜风里夹杂着诡异的声音,像是难民营里传出的恸哭,又像是深山之中群狼的嚎叫。
裴道珠回到帐篷,撩开帐门:“枕星?”
帐中空空,没有应答。
她怔了怔,走到屏风后,突然驻足。
那白衣胜雪的郎君,慵懒地坐在案几前,正把玩她妆奁里的宝贝。
裴道珠顿时不悦:“深更半夜,你来做甚?”
萧衡玩味地抬起凤眼:“出来半日,就收到了这么多礼物……裴道珠,你来者不拒的本事,真叫我大开眼界。”
“凭本事收到的礼物,为何要拒绝?”
裴道珠夺过妆奁,防贼似的地锁好小铜锁,又把钥匙收进袖袋。
她抱紧妆奁,俏脸清寒,下了逐客令:“夜已经深了,男女授受不清,就不留九叔喝茶了,九叔请便。”
萧衡捻着佛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原本是在帐中研究围棋的。
却不知怎的,越想越是不甘心,最后鬼使神差地来了她的帐篷。
他盯着裴道珠。
她生得美,偏偏性子也十分特别,他遇上了,慢慢就挪不开眼。
他生平所愿,是收复河山,是为家国复仇。
可如今,这个女人犹如蛊惑人心的恶鬼,她披上一层美人皮,叫他生出复仇之外的欲望,纵然他临摹三千佛经,也无法熄灭这份欲念。
该如何得到她呢?
萧衡不清楚。
金珠宝贝也送了,妾室的身份也给了,可她还是不肯。
他从不知,得到一个女人,是这么困难的事。
他巍然不动地坐在案几边,看了眼她怀里的妆奁,道:“他们送的东西,我也可以送。把这些都扔了,我另外买给你。”
想着她戴上别家郎君送的钗饰,他心里不爽。
裴道珠嗤笑:“你幼不幼稚?”
她把妆奁藏在枕边:“都是值钱的宝贝,凭什么你说扔就扔?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礼物什么的你爱送不送,反正我对你已经没有指望——”
“扔了,送你更贵的东西。”
裴道珠:“……”
指腹摩挲着妆奁。
她回眸:“当真?”
少女的丹凤眼弯如月牙,灯火下亮晶晶的,像是藏满了星星。
萧衡早已习惯她变脸的速度。
他点头:“当真。”
少女立刻笑吟吟的,软声道:“我一早便知,九叔是个好人。”
她性格狡诈。
萧衡怕她明面上答应,却在背地里偷偷藏下那些宝贝,于是牵了一匹马,亲自监督她扔东西。
裴道珠抱着妆奁坐在马背上。
背后紧贴着萧衡的胸膛。
她撇了撇嘴。
原本打算阳奉阴违的,没想到这厮如此较真,非得亲眼看着她把宝贝都扔掉才罢休。
星辰遍野。
骏马疾驰到山巅,萧衡在悬崖边勒住缰绳:“扔吧。”
裴道珠磨磨唧唧了半天,没扔掉妆奁,反而打开了盒盖。
金灿灿的首饰,月光下醒目灿烂。
好喜欢……
她拿起一支金钗戴在云髻上,转头问道:“好看吗?”
少女容貌娇艳,自然戴什么都好看。
但那金钗是别家郎君送的。
萧衡面无表情:“穿金戴银,俗不可耐。”
裴道珠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取下金钗,遗憾道:“是陈家哥哥送的,金蝴蝶的翅膀上镶嵌了红豆,他说红豆有相思之意,是他特别找人定制的。除了贵重,其中花费的心血和情意也很难得呢。”
萧衡听着便觉刺耳。
左一个陆二哥哥,又一个荣哥哥,如今又来了个陈家哥哥。
合着建康城的郎君,都是她哥哥。
他不耐烦:“快扔。”
裴道珠仍旧磨磨唧唧的,一件件把玩过首饰:“你别催,我最后再看几眼……都是人家的心意,说不定我要从里面挑个如意郎君的。”
萧衡的耐心已到极限。
他夺过妆奁,利落地丢下了悬崖。
裴道珠:“……”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沉默良久,轻声道:“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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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四野黢黑。
山脉深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
裴道珠提一盏铁艺气风灯,回眸望向萧衡,郎君面如冠玉,狭长的丹凤眼幽深如渊,不辨喜怒。
她歪头,追问:“萧玄策,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衡薄唇紧抿。
怀中的少女像是一枝白山茶,明明皎洁清纯,却又娇艳欲滴,明明市侩到了极致,却又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怎么会有人……
集如此复杂的性格于一身?
初见时,自然是厌恶她的。
却不知怎的,总被她的心机和手段所吸引,直到在荒野花神殿时,沉沦于她的美貌之下。
想要,得到她……
他坦率承认:“喜欢。”
裴道珠吃吃笑了起来。
终于笑够了,她认真道:“像是喜欢一尊花瓶、一件玉器那样的喜欢,对不对?想把她藏在后院,想让她帐中承欢,想让她独属于你一人,也可以拿金银珠宝宠爱她,也可以在外人面前为她撑腰给她体面,却唯独给不了敬重和妻位,对不对?”
萧衡勒转马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裴道珠的话。
裴道珠接着道:“可是玄策哥哥,再喜欢的花瓶和玉器,将来总有一天也会看腻。你会有新的花瓶、新的玉器,那个时候,哪怕我被人摔碎、被人丢弃,你也不会再多看一眼。这样的喜欢,对我来说,太廉价了。”
萧衡问道:“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裴道珠仰起头。
夜空浩瀚无垠,遍布着点点繁星。
她的凤眼亮晶晶的:“想要他每次看见我时,都会觉得,裴家的小阿难,是天上人间,最明亮、最独一无二的那颗星星。”
她的表情,是萧衡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马蹄走在山路上,嗒嗒作响。
他轻声:“那很难。”
他给不了,别家郎君同样给不了。
这个世道,三妻四妾何等寻常。
像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郎君,所谓的婚姻更是与朝堂局势密切相连,多少人娶了不爱的女子,安安稳稳又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比如萧荣和顾燕婉,他并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真爱,他们的结合,不就是萧顾两大家族的权衡利弊?
裴道珠点点头:“是很难……但总想一试。”
萧衡环着她的腰身,握紧缰绳。
他道:“别想了,你是我的。”
裴道珠愣了愣,回头瞪他:“我几时成了你的?!”
萧衡毫不客气:“我看中了,便是我的。纵然你想找别的郎君,也该想想他们敢不敢要我萧衡的东西。”
裴道珠被他气笑了:“萧玄策,你讲不讲道理?我不爱你,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我才不要当你的妾室。我要找个爱我的郎君,和他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萧衡冷笑,朝山下疾驰而去:“你可以试试。”
骏马疾驰的速度太快。
裴道珠被迫伏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脖子。
迎面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暗暗咬牙。
试试就试试。
萧玄策这般蛮横,不过就是仗着萧家九郎的身份。
建康城的世家大族里面,也不是没有能跟他分庭抗礼的郎君!
山路十分颠簸。
裴道珠被颠得难受,“嘶”了一声。
萧衡注意到她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减缓了马速,笑话道:“自称什么都会的裴家道珠,却不会骑马,丢不丢人?”
裴道珠不忿:“我又没吃你家大米,不会骑马,关你什么事儿?”
“改日,我教你骑马。”
“不学!倒是你答应送我的金珠宝贝,可千万别忘了!”
萧衡轻嗤。
裴家的小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惦记着金银珠宝。
依他看,她的小字就不该叫阿难,该叫阿宝才对。
骏马一路下山,徐徐穿过难民营,朝他们的帐篷走去。
夜已经深了。
山脚下的难民营连绵不见边际,只寥寥点着几盏旧灯笼,朦胧照亮了这一处人间炼狱。
裴道珠悄眼望去。
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太少了。
大把大把的难民领不到米粮,饿得皮包骨头,安静地瘫坐在地,闭着眼睛艰难喘息的模样,像是在绝望等死。
黑暗里传来细弱的哭泣,连绵不绝,无边无际。
裴道珠看着,不知怎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萧衡道:“跟他们比起来,你还算幸运,对不对?哪怕家族落魄,也仍旧有遮蔽风雨的祖宅。哪怕被萧荣退婚,也仍旧能吃饱喝足。所以,那么虚荣做什么,荣华富贵,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裴道珠撇了撇嘴。
萧家富可敌国,他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她讥讽道:“总数落我算什么男人?萧玄策,你不是要为家国而战,要把异族驱逐出中原吗?你倒是上战场啊,收复疆土,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就不会有这么多难民了。萧玄策,你可是救世主呢。”
萧衡像是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
在裴道珠看不见的地方,他直视前方,表情格外坚毅。
他是要上战场的。
然而整个南国,皇族也好,世家也罢,朝堂上十之八九的人都反对战争,他们宁愿屈居江南,宁愿舍弃尊严,宁愿看着北地的百姓水深火热饿殍遍野,也不愿出兵北伐。
他手中没有兵权。
北伐的阻力,太大了……
他闭了闭眼。
裴道珠好奇:“怎么不说话?可是心虚了?”
萧衡淡淡道:“聒噪。”
裴道珠咬牙。
喜欢的时候,就送金珠宝贝。
嫌弃的时候,就骂她聒噪。
萧衡也太难伺候了!
她正在心里数落他,忽然听见他轻声道:“裴道珠,我会率兵北伐,会把异族驱逐到塞外。当年朝廷丢失的尊严和疆土,我会亲手夺回来。”
夜风在耳边呼啸。
裴道珠觉得这些话,莫名耳熟。
她想起了关于前世的那场梦境。
梦境里,萧衡背着她翻山越岭,亲手把她送进北国皇太子的寝宫。
临走时,他好像说过这番话。
后来……
有将军白马银盔,率领千军万马踏破了北国的都城。
那一天,皇宫的大火连绵不绝。
有将军破门而来,毅然背起哭泣的她,离开了那座囚笼般的宫闺。
——十年前,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裴道珠,我来接你回家了。
裴道珠怔怔的。
原来……
接她回家的将军,也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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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
第53章 她要毁掉的人,是裴道珠
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直到返回金梁园,裴道珠也不愿再见萧衡。
她把自己关在闺房,一天一夜不曾打开门窗,任由自己置身黑暗。
枕星担心地在屋外转圈圈,又怕裴道珠饿着,做了好些精致的糕饼酥点送过来,却怎么也叩不开门。
天快亮时,她忧愁地靠坐在廊下睡了过去。
滴漏声声。
天边星辰隐去,露水被风吹落。
“吱呀”一声,裴道珠推开了门。
枕星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惊喜地看着少女:“您终于肯出来了,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裴道珠笑了笑。
她今日穿了件牙白襦裙,肌肤通透如雪,乌青长发用红绸随意束在腰后,哪怕不施粉黛,在曦色里,也美的恍如神明。
她把枕星扶起来:“劳你担心,我没事了。”
枕星好奇:“您究竟是怎么了?自打从城郊回来就不对劲儿,怪叫人担心的。”
裴道珠摇摇头,不肯多言。
枕星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家这位女郎,看似温婉端庄,实则比谁都要敏感,偏偏生性倔强,什么事儿都不肯跟人说。
哪怕在外面受了委屈,也宁可自己默默承受。
怪叫人心疼的。
她弯起眉眼:“您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给您炖一碗鱼粥!搭配金丝芙蓉卷和新腌的酱瓜,保准儿开胃!”
她兴冲冲地跑了。
裴道珠安静地立在廊下。
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无法面对萧衡。
走出来,是因为不愿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看着露水消失在清晨的微光里,世间的芸芸众生像极了这些露水,所谓人活百年,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稍纵即逝。
她想珍惜这一世,想要精彩地活下去。
少女注视朝阳,情不自禁地弯起丹凤眼,瞳孔依旧晶亮。
若是无人爱她,那就自己爱自己。
若是无人视她为最亮的那颗星辰,那就自己把自己看做星辰。
裴家的道珠,该如她的小字那般,一生欢喜无染……
“喂,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隔壁突然传来韦朝露的声音。
裴道珠望向她。
韦朝露一脸激动,迫不及待道:“薛家派人来接薛小满了!大家都在园子里看呢,你不去凑热闹吗?”
裴道珠面容沉静。
薛小满出了那档子事,名声扫地,给家族蒙羞。
薛家接她回去,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想了想,笑道:“我和小满情同姐妹,她要离开,我自然要去送送。”
她看了眼枕星烹制的糕点,特意带上一盒。
裴道珠跟着韦朝露,一路行至薛小满的院子。
侍女们正把箱笼抬上马车,薛小满面容憔悴哭哭啼啼,一旁的薛家嬷嬷声色俱厉地数落着什么。
周围聚集了不少前来送行的人,然而说是送行,其实都只是来看她笑话的。
裴道珠折了一枝梨花。
薛小满样样学她,渴望成为像她那样八面玲珑的女子。
却不知那样的她,根本没有真心朋友……
顾燕婉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欣赏着狼狈不堪的薛小满,笑道:“真可怜,被领回家之后,肯定少不了一顿重罚。她名声受损,薛家急于把她嫁出去,如此匆忙,嫁的也肯定不是好人家。”
裴道珠把玩着梨花:“崔凌人完好无损,表姐的这颗棋子却折戟沉沙,你就不难过?”
顾燕婉笑容更盛。
她看向裴道珠,目光讥讽尽是算计:“阿难,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最开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崔凌人?”
话音落地——
原本哭哭啼啼的薛小满,瞥见裴道珠也来了,顿时魔怔似的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她:“裴道珠,都是你,都是你害惨了我!”
她拔下发间的金簪,恶狠狠划向裴道珠的脸——
顾燕婉的眼睛里,掠过得意的光。
崔凌人出身高贵,父亲是当朝大司马,母亲是皇族长公主。
她怎么敢真的毁了她?
她要毁的,是裴道珠!
崔凌人很精明,定然能识破薛小满的陷害,那个时候倒霉的就是薛小满,当薛小满失去一切时,她会怀上满腔的憎恨,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薛小满的憎恨,转嫁到裴道珠的头上。
昨夜,她亲自来找薛小满。
她告诉她,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裴道珠。
是裴道珠最先说出九爷喜欢薛小满的话,是裴道珠勾起了薛小满的欲望,如果没有她,这一切灾难根本不会发生。
她又告诉薛小满,只要毁了裴道珠那张脸,她就再也祸害不了其他郎君,她会嫁的比她更差。
果然,薛小满被她说动了。
顾燕婉看着薛小满手持利器袭向裴道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只要裴道珠没了这张脸,她还拿什么勾引荣哥?
裴道珠曾经输给了她。
输家,就不配有翻盘的机会。
输家,就应该被彻底踩在脚下!
劲风呼啸而至。
裴道珠安安稳稳地站在梨花树下,在金簪即将划向她的脸时,微微侧过身,和薛小满撞到一起。
金簪没有划到她的脸,却划过了她的手臂。
她今日穿着白裙,血液汨汨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宽袖。
她无助地跌坐在地,漂亮的丹凤眼中盈满泪水,捂着受伤的手臂,不解地仰头望向薛小满:“小满?”
薛小满蓬头垢面,使劲挥舞金簪:“你去死,你去死!”
娇弱可怜的美人和狰狞狼狈的疯婆子,在众人眼中形成鲜明对比,心中的天平,全都偏向了裴道珠。
陆玑寒着脸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金簪丢弃在地:“胡闹什么?!道珠妹妹哪里对不住你,叫你咒她去死?!”
薛小满嚎啕大哭:“她骗我,她说九爷爱慕我,她唆使我和崔凌人争个高下!所以我才,我才……”
她哭泣着止住话头,到底没敢把陷害崔凌人的事抖露出来。
裴道珠楚楚可怜:“我几时说过九叔爱慕你?那日水榭,我不过只是说了一句,九叔好像在看你……小满,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枉我舍不得你离开,还特意为你做了糕点当做践行的礼物……”
众人望去。
满地都是碎落的糕饼,瞧着十分精致。
他们不禁摇头叹息。
他们都是来看笑话的,根本没带送别的礼物,所有人里,只有裴道珠带了,可见她没有撒谎,她是真心拿薛小满当朋友的。
可薛小满却恩将仇报!
他们望向薛小满的目光,不禁又厌恶几分。
薛小满气急败坏:“你装什么装?!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诡计多端城府深沉——”
“够了!”
陆玑抱起受伤的裴道珠。
他冷冷呵斥:“道珠妹妹待你如亲姐妹,你却如此诋毁她,当真是心性可怕的女子!”
不顾薛小满的尖声嚎叫,他径直带裴道珠去包扎伤口了。
路过顾燕婉身边时,裴道珠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淡淡扫她一眼。
顾燕婉捏紧双手。
撺掇薛小满毁掉裴道珠那张脸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难道她的算计,都在裴道珠的预料之中?
经此一事,薛小满面临的岂止是嫁得不好的问题,如此泼妇行径,建康城的郎君怕是没人敢娶她了!
她目送裴道珠离去。
这一局……
难道她要败给裴道珠了?
虽然没有损失什么,但输了的感觉并不好。
她面色泛青难看,慢慢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推门而入时,却惊讶地发现崔凌人正坐在厅堂里,悠闲地吃着茶。
而她身后,如列阵般排列开一大群侍女嬷嬷。
崔凌人从茶盏后面抬起眼帘,冷笑:“利用薛小满,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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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字数有点多
第55章 谁是你的娇妾?
身后的屋门被侍女锁上。
顾燕婉孤零零站在厅堂,面对冷笑着的崔凌人,后背冒出阵阵凉意。
她勉强笑道:“凌人妹妹说的什么话,我竟听不明白……”
“谁是你妹妹?!”崔凌人厉声,“我哪里对不住你,叫你唆使薛小满对我下毒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毁人清白的事,同为女子,你怎么做得出来?!”
少女气焰嚣张,偏偏家世傲人。
顾燕婉心中暗恨,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薛小满的事,我并不知情——”
“住嘴!”
崔凌人不想听她辩解。
她给了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朗声道:“我家姑娘已经调查清楚,你派丫鬟在市井药铺里买了迷药,转交给薛小满,药铺的刘掌柜可以作证。是不是非得把掌柜请过来,把事情闹大,你才肯承认?”
顾燕婉脸色青白交加。
崔凌人……
竟然连迷药的来历都查清楚了。
不愧是崔家的嫡长女,是她失策了。
笼在宽袖里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
正不知所措时,她突然灵光一闪。
崔凌人明明掌握了证据,却没有公开,反而关上门说话,这是不是代表,她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她沉吟着,慢慢抬起泪盈盈的双眼:“凌人妹妹,是我错了……都怪裴道珠从中挑拨,她说你要对我不利,劝我先下手为强,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念在你我都要嫁到萧家的份上,还请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我就是想着要和你一起嫁进来,才未曾声张!”
崔凌人重重搁下茶盏。
她和长公主相处久了,一言一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相似的威严。
她沉声:“你自己干的好事,何必扯上裴道珠?!你若没有那个心,任凭别人再如何挑唆,你也不会起心思。说到底,还是你想害我!”
顾燕婉心尖一颤。
她正要辩驳,崔凌人吩咐:“给她灌药!”
顾燕婉愣了愣:“灌什么药?”
没人给她解释,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臂和脑袋,恶狠狠掰开她的嘴。
婢女把一包分量十足的迷药倒进茶壶,稍作搅拌后,将壶嘴对准顾燕婉的嘴,一整壶加了料的凉茶,“咕嘟咕嘟”全给她灌了下去。
崔凌人倨傲地抬起下巴:“自己买的迷药,自己受着。再叫我知道你背地里耍手段,给你灌的就不是迷药了!”
茶水从唇角淌落。
顾燕婉捂着喉咙,狼狈地跌坐在地。
她被茶水呛红了脸,不停咳嗽着,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抬起血红的眼睛望向崔凌人,满腔的恨意尚未宣泄,脑袋已经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昏倒在了地板上。
喝了一整壶加料的茶,怕是要睡上三天三夜。
崔凌人起身。
她连个正眼都懒得给顾燕婉,绣鞋踩过她的裙角,带着一众侍女仆妇,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湘妃苑。
窗边花瓶里,插着一枝白玉兰。
裴道珠倚在竹榻上,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陆玑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耐心地亲自喂她喝。
裴道珠也很乖巧,一勺一勺地喝着。
陆玑替她擦了擦唇角,笑道:“我记得你幼时不喜欢喝药,你四岁的那年冬天,跟你阿娘去我家玩,不慎落水,连姜汤都嫌苦。我拿了蜜糖给你,你才肯喝上一勺姜汤。如今长大了,倒是不怕苦了。”
暮春的光透过纱窗,照落在郎君带笑的面颊上。
裴道珠抬眼看他。
陆家的二哥哥温润如玉,是真正的君子。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照顾她。
她垂下眼帘,小声:“幼时总有仆妇侍女哄着,养得娇气了些。后来府里出了事,再没有人拿蜜糖哄我。药再苦,也要自己喝下去的。”
陆玑眉心紧蹙,难掩心疼。
他放下药碗,怜惜地把少女拥入怀中:“妹妹不该受苦的……”
萧衡提着药包从外面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似笑非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怕举止亲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瞧把他们得瑟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药包藏进怀袖:“青天白日的,这是做什么?”
陆玑松开裴道珠,回头道:“玄策,你来了。园子里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道珠妹妹身受重伤,我是来照顾她的。”
他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来的又不是道珠妹妹的夫君,他心虚解释个什么劲儿?
裴道珠凝视着陆玑,柔声:“陆二哥哥在这里,我很心安。”
少女面色苍白楚楚可怜,激起了陆玑无限的保护欲。
他安抚:“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萧衡杵在旁边。
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天的陆子机很不顺眼。
他想了想,对陆玑道:“我刚来的时候,碰见了你院子里的小厮,他说有急事找你回去。”
裴道珠挑眉。
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萧玄策诓骗陆二哥哥的。
她目送陆玑离开,才把目光转到萧衡脸上。
只看了一眼,便又移开,只留给萧衡一个冷淡的侧脸。
她轻声:“我有些乏了,枕星,送他出去。”
枕星端着茶水,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
她倒是想,然而她不敢呀!
她默默在心里给裴道珠祈福,随即宛如烫手般把茶水放在案几上,压根儿不敢看萧衡,宛如撞见猫的耗子,转身就逃得无影无踪。
裴道珠:“……”
平时使唤她,没见跑得这么快。
萧衡一步步走向竹榻。
裴道珠支撑着坐起身:“我去里屋休息——”
带着薄茧的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肩膀。
崖柏香扑面而来,明明清冽,却透出浓烈的压迫感。
萧衡居高临下:“我好心探伤,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山里的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垂眸,瞥向她受伤的手臂。
他道:“疼不疼?”
“疼也与你无关……”
“未过门的娇妾受伤,怎的与我无关?”
裴道珠羞怒:“萧衡,你要不要脸?谁是你的娇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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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萧衡早已习惯她的态度。
他落座,从怀袖里拿出药包搁在案几上:“除了过来看你,还有件正经事要与你说。”
裴道珠看了眼药包,忍着不耐烦:“何事?”
“北国的使臣团,再有半个月就要抵达建康。对方派出的是一位女国手,天子的意思是,我们这边也派女子应战。你准备好了吗?”
裴道珠怔了怔。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必和萧衡争国手之位。
她不禁有些侥幸。
想了想,她又道:“崔凌人的棋艺也很不错,如果崔家想让她出风头,就像当初选花神那般,我又拿什么与她争?她的背后,站着崔家和皇族长公主呢。”
萧衡嗤笑:“狡诈奸猾的裴道珠,会害怕崔凌人?她若动用人脉跟你争,你也可以像花神节那般,再给她下药就是。”
裴道珠:“……”
一时竟听不出萧衡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
她撇了撇嘴,垂眸吃茶。
萧衡看着她。
正值春夏之交,窗外花树葳蕤,藤萝花影照在纱窗上,给这座闺房添了些慵懒意趣。
神明般美貌的少女,倚坐在竹榻上吃茶,低垂的眼睫宛如鸦羽,面庞圆润白嫩,一点朱唇恰似樱桃,只看一眼,就觉滋味儿甘甜。
闺房寂静。
窗外隐隐传来蝉鸣声,带出几分燥意。
萧衡默了默,道:“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裴道珠从茶盏后面抬起小脸。
她歪头,讥讽:“崔凌人和你订婚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吧?为了我一个外人,不惜和未婚妻作对……九叔,你这种性子,将来会宠妾灭妻的哦。”
她阴阳怪气惯了。
萧衡懒得跟她计较,难得冷肃:“建康城里,没有女子比你的棋艺更加高明,我希望和北国使臣手谈的人,是你。事关家国荣辱,裴道珠,你知道这场对局的分量。”
裴道珠没吭声。
她知道的,萧衡一向把家国荣辱看得很重。
“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就叫枕星和园子里的管事要。”
萧衡吩咐着,又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臂,才起身离开。
他踏出湘妃苑,随从立刻迎了上来:“薛家的姑娘已经回家了,薛家为了赔礼道歉,送了好些钱财去裴家。”
萧衡捻着一颗颗佛珠,下压的眉骨难掩戾气。
送钱财有什么用,他的女人并不缺钱财。
他没能亲眼看见裴道珠的伤口,但包扎了那么多纱布,脸色又如此苍白,想必伤口很深。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花神殿里,少女美好纯洁的胴体。
那般无瑕的画卷,本该由他亲手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却偏偏被人提前染上了污浊……
他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
丹凤眼中掠过狠戾,他道:“给薛家施压,叫他们把人送去庄子上,随便找个村夫嫁了……我要薛小满,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的声音清润动听,他的容貌宛如高山之巅的玉石。
然而这一刻站在花影里的模样,却像是皮囊艳绝的恶鬼。
随从像是习以为常,恭声道:“卑职这就去办。”
他正要走,萧衡忽然又叫住他。
翠玉佛珠,触感冰凉细腻。
然而他掌心的温度却是滚烫的。
他想着裴道珠饱满嫣红的朱唇,她的唇瓣那么小,宛如樱桃。
不知怎的,他有些馋今夏的樱桃。
他吩咐:“去买些新鲜樱桃。”
随从呆了呆,挠挠头,连忙去办。
……
“燕窝,人参,鹿茸……”
湘妃苑,枕星清点着锦盒里的补品。
清点完毕,她笑眯眯地抬起头:“这几盒燕窝是九爷派人送来的,人参是陆二公子送的,剩下的这些是园子里的其他郎君送的。这么多补品,一年也吃不完呢!”
裴道珠倚坐在窗边,正翻看棋谱。
闻言,她只淡淡一笑。
送礼物的郎君虽然多,却挑不出一个能嫁的。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陆玑的身影。
少年君子,温润如玉。
念旧情,讲规矩,他是最值得嫁的郎君。
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不是没有把握,而是因为不忍。
她缺爱,旁人对她好上一分,她就战战兢兢唯恐辜负。
陆二哥哥对她最好,她怕她的心机和手段伤害了他,她怕将来承受不起他的深情。
裴道珠合上书卷,在心底微微叹息。
她转头望向窗外。
园林角落,松竹如画。
恍惚中,她眼前又浮现出当初那个白衣胜雪的郎君。
那时的萧衡也如陆玑般温润如玉,从不刻薄毒舌,从不冷嘲热讽,他事事迁就她事事宠着她,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是待她如珠如宝。
她随口叫他登门提亲,他便当真带着生辰八字登门拜访。
可她最后,还是辜负了他的深情……
指腹摩挲着书页。
记忆里的白衣郎君,和金梁园的萧衡,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如果当初,她用真心对待萧玄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开始后悔,有的东西能够失而复得,可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裴道珠抱着棋谱,心乱如麻。
枕星高高兴兴地沏来参茶:“您怎么一直锁着眉?您生得好看,应该经常笑一笑的!如今咱们的处境比以前好多了,您有金珠宝贝,还有绫罗绸缎,能够吃饱穿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裴道珠接过参茶。
她看了眼自己的小丫鬟。
枕星一向天真单纯,像是无忧无虑的小鹦鹉。
她笑了笑,柔声道:“在想念故人。”
枕星弯起眉眼:“能被女郎惦记的人,定然是重情重义的好人,他也一定在想念您!”
裴道珠微怔。
昔年的玄策哥哥,会想她吗?
他和萧衡,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好奇心犹如排山倒海,她暗暗思量,决定日后找个机会好好确定一下。
……
再有半个月,北国使臣团就要抵达建康。
选拔女国手的圣旨已经颁布,江南的姑娘闻风而动,个个都想和敌国的女国手一决高下,因此围棋之风在整个南国开始盛行。
选了将近半个月,最后只有六位姑娘脱颖而出。
临水抱厦,裴道珠玉手托腮,笑吟吟看她们抓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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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顾燕婉自告奋勇,负责组织比赛。
她抱着签筒,柔声道:“明天就是决赛,地点设在金梁园翠屏长轩,朝廷会派棋官监督。最后获胜的人,将会得到天子的嘉奖,成为国手。史上从未有女子成为国手,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说话的功夫,几位姑娘已经抽好了签。
裴道珠看了眼竹签上的名字。
还好,没在第一局就对上崔凌人。
她望向崔凌人,对方也正忌惮地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扭过头撩了撩一侧发辫,继而带着婢女们,趾高气昂地离开了水榭。
裴道珠淡淡一笑,没把她放在心上。
离开水榭,却有崔家的侍女过来请。
她跟着侍女来到花园凉亭,亭子里簇拥着一群婢女,石桌上摆了新鲜的瓜果和茶点,长公主和一位老夫人正相对而坐。
那老夫人穿戴华贵,颇有几分威严。
裴道珠认出她是崔家的老主母,也就是长公主的婆婆。
心底掠过些许猜测,她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
长公主注视着她,笑道:“每次瞧见阿难,都觉得容色又娇艳几分。再这么下去,将来可要长成怎样的仙女?”
裴道珠还没说话,一道轻蔑的冷哼声传来。
是崔老夫人。
老人把玩着紫檀佛珠,因为总是倨傲地抬着下巴,看人时须得垂着眼皮看,又多添了几分傲慢。
她嗓音低沉:“女子长得娇艳,不是好事,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史上的妲己、褒姒之流,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下场,可是凄惨的很呐。”
裴道珠保持笑容。
前世,她的下场也很凄惨。
她无视崔老夫人的敌意,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柔声道:“不知长公主和崔老夫人唤阿难前来,所为何事?”
崔老夫人递给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恭敬地抱出一只木箱。
她打开木箱:“裴姑娘,这是我家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木箱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约莫有两千两。
裴道珠看了一眼:“您这是何意?”
“你是个有能耐的。”崔老夫人的语气不阴不阳,“能和萧家那孩子下出三劫连环的平局,整个建康城也找不出一个来。我家凌儿虽然没这本事,但也想当个女国手,给家族长脸。”
裴道珠笑了:“所以,您想让我在明天的比赛上,让她赢?”
崔老夫人板着老脸:“嫌钱少?”
裴道珠歪头。
她伸手,眷恋地轻抚银元宝。
她嗓音极轻:“用职权之便,为她抢花神之位。拿真金白银,为她当女国手铺路。有家族撑腰,真好……”
崔老夫人不耐烦:“你肯还是不肯?”
若是放在以前,裴道珠凭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定然能哄得崔老夫人高高兴兴,得偿所愿地拿了这些银钱。
可是经历了花神殿的生死,经历了前世今生的梦境,她突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
她眉目凉薄而无辜:“老夫人,我也只是个孩子。和您孙女儿一样喜欢名利,一样喜欢出风头……凭什么她想要,我就得让?”
看似柔弱的语气,话里话外却都是挑衅。
凉亭里,侍女们面面相觑。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敢跟她们家老夫人这么说话了。
长公主司马宝妆不动声色地弯唇,借着吃茶遮掩笑意。
崔老夫人动怒:“裴道珠,若是放在几年前,你或许有资格说这话。可是如今,你怎么敢的?!别忘了,你父亲的顶头上司,是我崔家的门生!小小年纪,可不要不识抬举!”
裴道珠沉默。
阿娘说要敬重老人,可是有些老人,实在惹人讨厌。
司马宝妆适时放下茶盏。
她含笑起身,替崔老夫人捏肩:“阿姑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什么女国手,听着就不靠谱。您想啊,就算咱们今日能收买阿难,可明日,难道还能收买北国的使臣不成?捧着凌人固然重要,但如果凌人输给北国使臣,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崔老夫人冷冷扫她一眼:“到底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好事,也不肯想着凌人。你在崔家待了十几年,我崔家对你的恩德,你怕是半点儿没有记在心上!胳膊肘往外拐,亏你还是崔家的主母!”
裴道珠挑眉。
世家势大,堪比皇权。
崔老夫人是半点儿情面,也没给长公主留。
而长公主仍旧面带笑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崔老夫人寒着脸转向裴道珠:“裴家的丫头,这女国手之位,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
“不知崔老夫人造访金梁园,有失远迎。”
清润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远处的假山旁,绕出一位白衣胜雪的郎君。
萧衡捻着佛珠,不疾不徐地走到凉亭前:“母亲挂念崔老夫人,您既然来了,不妨去陪她说说话。”
他像是才发现裴道珠:“阿难也在?巧了,上回托你给母亲绣的屏风,绣的如何?左右今日无事,领我去瞧瞧吧。配色什么的,我也可以帮你参考。”
四目相对。
裴道珠莞尔。
萧玄策……
是来解围的。
他竟然给她解围。
裴道珠想了想,承了他的情,自然地接话道:“九叔来得正好,确实有几种颜色,我还拿不定主意。”
她朝崔老夫人行了个退礼,和萧衡一起离开了。
崔老夫人气得不轻,重重把茶盏扣在石桌上。
她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叱骂:“萧家这孩子,是什么意思?!我崔家的女婿,怎么能给外人解围?!”
司马宝妆给她添茶。
看似孝顺,唇角却讥讽扬起。
所谓的联姻,萧家那边尚未应承呢。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萧衡怎就成了崔家的女婿?
这老妇人,越发不要脸了。
……
花园。
裴道珠随萧衡走在花径上。
满地的落花瓣,给裙裾染上了浅香。
她把玩着紫纱折扇,凤眼流转,娇声道:“玄策哥哥为我解围,若是给凌人妹妹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不像我,我只会心疼玄策哥哥。”
萧衡面无表情。
这丫头跟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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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个“我只会心疼哥哥”是网络梗
第58章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萧衡捏了捏眉心:“好好说话。”
裴道珠折扇遮面,低笑两声。
笑够了,她恢复正经:“你和崔凌人的婚事,还没商量妥当吗?当年你求娶我时,行事作风十分干脆,怎么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反而变得拖拖拉拉?你要权势,崔家便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还犹豫什么呢?”
她在试探。
想试探萧衡,究竟是不是她当初遇见的那位郎君。
萧衡也看着她。
少女满脸认真,瞧不出撒谎的痕迹。
然而……
他绝对没有求娶过她。
他认识她,分明是在今春三月。
他也算看出来了,裴道珠并不是在编造认识他的鬼话,以此来接近他。
她的眼睛里,确确实实藏着故事。
他坦言:“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咬定我们有一段旧情,可是在今年春天之前,我一直都没回建康城。”
裴道珠抿了抿唇。
期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犹不死心,小声道:“过去是我错了,是我贪慕虚荣不知好歹……你冷落我,我认了。只是,你何必非得装作不认识我?”
萧衡正色:“当真不认识。你若不信,我可以指天为誓。”
裴道珠再无话可说。
眼前的郎君,虽然仍是白衣胜雪的模样,可是在她眼中,却突然变得陌生。
她合拢折扇,突然又问:“你可有什么双胞兄弟?”
萧衡想了想,坦白道:“听府上的长辈说,我曾有个兄长,可惜刚出生就夭折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世上当真有人,与我生得一样容貌吧。”
他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不信。
世上,连一模一样的树叶都不存在,更何况人?
裴家这丫头,许是在梦里遇见的他?
她把梦境当真了。
长风吹过花园。
落花瓣纷纷扬扬。
裴道珠盯着他的脸。
当年的玄策哥哥温润如玉,眼前人却刻薄霸道。
当年的玄策哥哥棋风温和,眼前人却诡谲难料。
细细想来,他俩之间,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同。
认识玄策哥哥的那年,她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是建康城最潇洒也最荒唐的女郎,曾学人饮酒赋诗,也曾学人泛舟捞月。
那一年的爱慕和暗恋,宛如春日里的花儿,开过之后悄然凋谢,经年之后细细回想,连花影也变得模糊斑驳,只记得松竹林间,那一袭温润的白衣。
或许,是她认错人了。
裴道珠后退半步。
她抬起眼帘,第一次正视萧衡。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他叫萧衡,是萧家的九郎君。
未曾与她花前月下,未曾与她谈论佛儒道,更未曾有过真情。
因为没有过情意,所以连前世护送她北上和亲,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他只是个被她一厢情愿赖上的陌生人而已。
她低眉敛目,慢慢福了一礼:“九叔。”
萧衡捻着佛珠的指尖,悄然收紧。
和她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片刻,他道:“无人的时候,你依旧可以唤我玄策哥哥。”
裴道珠摇了摇头。
玄策哥哥……
那并不是属于他的称呼。
她道:“九叔,我要回去看棋谱了,告退。”
萧衡提议:“我陪你手谈两局。”
裴道珠并未理睬他。
萧衡目送她远去。
少女身影娉婷,洁白的裙裾拂拭过落花瓣,露出乌青色的木屐。
莫名寥落。
裴道珠离开不久,萧衡也回了自己的居所。
随从恭声禀报:“主子料事如神,崔老夫人果然派人收买棋官,打算在明天的对局上做手脚。不过卑职按照您的吩咐,给棋官送了双倍的礼,他们会帮裴姑娘的。”
萧衡淡淡嗯了声。
他拂袖落座。
翻开书页看了片刻,他又叮嘱:“去把我库房里珍藏的那两本棋谱,送去湘妃苑。”
随从端来茶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主子当真宠爱裴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她操心,这是她的福气呢。”
萧衡盯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最近,他在那丫头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确实多了些。
他捏了捏眉心,道:“这次和北国对弈,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自然要慎重。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随从再度愣住。
他又没说什么闲话,主子解释个什么劲儿?
……
次日。
金梁园贵客如云,都想亲眼看看女国手的荣称究竟花落谁家。
裴道珠的几场比赛都很顺利。
她欣然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对方已经无路可走。
她抬眸。
不远处的棋桌上,崔凌人和一位姑娘的对局也已接近尾声,看她撩发辫的自信模样,想必是胜券在握。
看来下午的决胜局,会在她和崔凌人之间进行。
她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水榭。
“阿娘?”
踏出门槛,她惊讶。
阿娘居然也来金梁园看她下棋,正和长公主说话呢。
听见女儿的声音,顾娴连忙转过头,笑吟吟地挽过她的手:“你小时候,你阿翁就常常夸你在围棋上有天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机会当上女国手。阿翁地下有知,定然会为你骄傲。”
被当着长公主的面夸奖,裴道珠有些羞赧。
她小声:“许是崔家妹妹获胜也未可知。”
顾娴弯着眉眼,神情越发柔和:“输了也没事,没有谁规定,获胜的一定得是自家的孩子。我的小阿难,不求大富大贵声名显赫,只需平平安安就好。平庸,也是无妨的。”
裴道珠鼻尖一酸。
父亲总骂她们姐妹没出息。
她没日没夜地学习琴棋书画,只求比别家的女郎更加出众。
却只有阿娘告诉她,平庸,也是没关系的……
她忍住泪意,好奇:“父亲也来了吗?”
提及裴茂之,顾娴有些难以启齿。
片刻后,她才轻声:“去找九爷了……拦都拦不住。”
裴道珠愣了愣。
她父亲能有什么事需要去找萧衡?
难道是……
关于她?
少女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此时,望北居。
裴茂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件翠玉印玺,笑呵呵道:“名分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九爷肯怜惜阿难,哪怕是妾,也没有关系的。阿难那孩子脸皮薄,哪怕仰慕九爷,也不敢开口。我这当父亲的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亲自出面为她张罗。九爷,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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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
第60章 打算把她迎进府里
萧衡正提笔临帖。
纸上笔走龙蛇,他道:“花神节上,我对阿难有所亏欠,因此替你还清了债务。这才过去几天,你又欠人钱了?可是想在我这里捞一笔聘礼,好拿去还债?”
裴茂之讪讪。
自打还清了高利贷,他就无债一身轻,前几日薛家突然送了赔偿金过来,他便拿去赌坊,打算来个一本万利,狠狠捞他一笔。
谁知,不仅没捞到钱,还把那笔赔偿金输了个干净,甚至倒欠下巨额赌债。
他讪笑:“九爷说的什么话,我是真真切切为阿难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没日没夜,都在为她的婚姻大事伤脑筋呐!”
见萧衡只是轻嗤,他眼珠一转。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九爷要迎娶崔家的女儿?崔家势大,九爷碍于崔家的面子,不好纳妾也是有的。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九爷得偿所愿。”
萧衡想知道这老东西的下限在哪儿,因此问道:“什么主意?”
裴茂之神采飞扬:“您在建康城宅邸颇多,不如拿出一座,偷偷把阿难养在里面。金屋藏娇,郎才女貌,不失为一桩美谈呀。”
“啪嗒”一声。
萧衡手中的狼毫笔突然折断。
他掀起眼皮,看向裴茂之。
什么金屋藏娇,什么郎才女貌,本质上,不过是养外室。
外室是什么,那是比妾侍更加低贱的玩物。
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甘愿把女儿送给人做外室?
他似笑非笑:“裴大人……令我大开眼界。”
裴茂之得意洋洋:“凭阿难的美貌,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崔凌人身世显赫,娶回来做当家主母正合适,可相貌上到底差了几分不是?对男人而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家阿难,才是九爷的知心人呢!”
恶心。
一席话,令萧衡倍感不适。
他品着对方的措辞,忽然饶有兴味地问道:“妾不如偷……裴大人,可是在外面养了人?”
裴茂之愣了愣,连忙摆手:“那哪儿能呀?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萧衡没有追究这个问题,搁下毛笔整理书案:“与崔家的婚事,暂时还没定下,不必着急替你女儿争位置。我喜欢阿难,也打算把她迎进府里。只是外室那种话,今后不必再提。”
这话,算是给裴茂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大喜过望:“我就说,九爷和阿难十分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萧衡嫌他市侩,玷污了自己的书房。
他吩咐:“给裴大人拿些银钱,送他出去。”
裴茂之眼睛一亮,喜得合不拢嘴。
他这趟可算是值了,不仅捞到了一个金龟婿,还能拿到一笔钱!
他恭敬地向萧衡行了退礼,颠颠儿地跟随从拿钱去了。
萧衡拣起写废的字,在香炉里烧成灰烬
他的凤眼漆黑幽深,透着浓烈的霸道和占有欲。
他不是大善人,没那么好心给不相关的人施舍钱财。
他所有的赠予,都早已在心底标好价码。
裴茂之还不起。
但愿裴家的小阿难,能还得起。
……
午后。
初夏的阳光透着懒意。
裴道珠小憩了片刻,才前往翠屏长轩。
顾娴陪她穿过花园,好奇道:“自打用过午膳,就没见过凌人,不知她现在何处?”
司马宝妆不以为意:“那丫头一向勤奋,又喜欢争强好胜,这个时候大约躲在哪个地方研究棋谱,不必为她担心。”
“凌人棋艺精妙,也许会成为女国手。”顾娴欣慰地望向自己的手帕交,“虽非殿下亲生,殿下却把她培养得十分优秀,很为殿下长脸呢。”
司马宝妆笑了笑。
她伸手捏了把裴道珠的脸蛋,柔声:“凌人勤奋有余,天资却不足。当上女国手的人,肯定是咱们阿难。”
她的眼睛里藏满温柔。
裴道珠有些意外。
建康城里,人人都称赞长公主贤淑宽厚,把前妻的几个孩子都培养成才。
只是她接触崔家人的这段日子,直觉长公主其实也没有多宠爱崔凌人。
说着话,已经到了翠屏长轩。
裴道珠踏进棋室,因为时辰尚早,就先翻起棋谱。
没过多久,棋官等人也陆续到场。
棋室里光影斑驳。
裴道珠翻完半卷棋谱,却还不见崔凌人到场。
她合上棋谱,望向水漏,已是开局的时辰了。
几位棋官面面相觑。
崔家人也都在场。
崔老夫人眉头紧锁,招来侍女询问,侍女却称崔凌人用过午膳就独自出门,说是要去僻静的地方研究棋局,不许她们跟着打扰。
为首的老棋官笑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派几个人去找找,不妨事的。”
“找什么?”
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燕婉摇着团扇缓步进来。
她负责这次选拔赛,见今日天气热,特意带丫鬟去弄了解暑的酸梅冰糖和时令鲜果。
她示意丫鬟把东西放到案几上,瞧见裴道珠对面的位置空着,不禁愣住:“凌人妹妹还没到吗?这都到比赛的时辰了……”
崔老夫人冷着脸:“已经派人去找了,过会儿就到,急什么?”
她这么说着,其他人却都无言。
围棋如君子,君子重德。
按照规矩,迟到的人是要取消资格的。
可崔家势大,哪怕众人心里有这般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又过了两刻钟,去找崔凌人的侍女陆续回来,都说没找到人。
顾燕婉轻蹙眉心:“一直等着也不是法子,我带人亲自去找吧。”
她起身,想了想又望向裴道珠:“表妹可要一起?咱们对园子比较熟,更容易找到人。”
裴道珠左右闲着,更何况若是由她亲自找到竞争对手,也能传出她大方的美名。
她盈盈一笑,跟上了顾燕婉。
顾燕婉做事很有章法,除了裴道珠,又叫了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分别去东西南北方向,专挑偏僻的抱厦、静室一类地方找人。
裴道珠穿过花墙。
花墙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小竹屋。
竹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试探着推开门:“崔家妹妹?”
无人应答。
她踏进门槛,绕过竹帘进了里间。
木屐底下传来粘稠触感。
她垂眸。
她踩到的是粘稠血渍,血渍一路往屏风底下蜿蜒,一具人影,若隐若现地倒在屏风后,华贵的裙裾被血泊染成深色,她熟悉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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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这一次……倒是舍得救她
裴道珠怔怔的。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屏风后。
血泊里的那张脸,本该美好如春日里待放的花儿,却过早蒙上了死亡的阴影,像是即将腐烂的苹果。
裴道珠不敢置信:“崔凌人?”
血泊里的女孩儿,胸脯微微起伏。
裴道珠见她还有呼吸,连忙单膝跪地。
致命伤是插在胸口的利刃。
裴道珠捂住伤口,想为她止血,可血液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少女白皙的双手和雪白宽袖。
裴道珠心急如焚。
哪怕彼此是对手,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死去。
她紧张道:“我去叫人,崔凌人,你撑着,你别睡过去!”
她想走,却被崔凌人死死抓住衣裳。
女孩儿的眼里已无神采,只剩一团死气。
她抓着裴道珠的衣裳,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虚弱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她的视线掠过裴道珠,落在窗外。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满了对生的渴望和舍不得。
指甲勾破了裴道珠罩在外面的珍珠衣。
随着崔凌人的手无力垂落,串起珍珠的丝线悄然断裂,无数小珍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血泊里的少女,在这金玉般的声音里,彻底没了声息。
她在世时活得轰轰烈烈,可死的时候,却是在这偏僻陌生的小竹屋里黯然离去。
裴道珠怔怔的。
“崔凌人……”
她试图重新唤醒少女,可无论怎样呼唤她的名字,都得不到半声应答。
她双眉紧蹙,想要扶起崔凌人,屋外突然传来呼啸风声。
带着火焰的羽箭,笔直地命中屏风。
下一瞬,绢纱屏风燃起熊熊火焰,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崔凌人!”
裴道珠声嘶力竭。
她到底只是个身娇体弱的少女,勉强扶起崔凌人时,整座竹屋已经置身火海。
她举目四望,没有找到出路,却意外发现案几上躺着一枝白山茶。
新摘的白山茶,花瓣上残留着细小的露珠,像是娇弱的少女。
她愣住了。
……
“崔凌人不见了?”
望北居。
萧衡翻着兵书,有些意外。
他掐算时辰,估摸着裴道珠已经赢了对局,因此问了随从一句。
谁知随从回答,崔凌人没有参加对局。
随从挠挠头,困惑道:“听说棋室那边派了不少人去找,但到现在也还没找到。主子,您说是不是崔姑娘怕输,不敢和裴姑娘对弈,所以偷偷逃走了呀?”
萧衡摩挲着书页。
崔凌人棋艺不如裴道珠。
但她心性骄傲,干不出逃跑这种事。
凭他断案的直觉,怕是出了事。
主仆俩正说着话,北窗正对着的方向,突然窜起一股浓烟。
随从惊讶:“是小竹林方向……那个地方一直没人住,怎的着火了?”
萧衡合上兵书,毫不犹豫地掠出窗外。
小竹林起火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萧衡率先赶到,敏锐地捕捉到竹屋里传出来的嘶哑求救声。
是裴道珠。
萧衡骤然捏紧佛珠。
他环顾左右,已经有侍卫去打水救火,可等他们扑灭大火,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果断吩咐:“去取辟火裘。”
辟火裘是他周游郡国时,在东海花重金买到的珍宝,据说是深海鲛人手织而成,穿在身上,可以不惧火焰。
随从很快取来辟火裘。
萧衡果断闯进竹屋。
房梁坍塌,竹屋几乎化作火海,只角落还有一处勉强落脚的地方。
“裴道珠!”
他破开坍塌的横梁。
裴道珠正抱着崔凌人。
瞧见萧衡冒火闯进来,她愣了愣,“玄策哥哥”的称呼快要脱口而出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哑声唤道:“九叔……”
萧衡也是一愣。
然而情况紧急,他来不及说什么。
确定裴道珠无恙,他的目光才落在崔凌人身上。
崔凌人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把利刃,已是没有气息了。
裴道珠意识到他的视线,怕他误会是自己杀了崔凌人,连忙解释:“我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
“我知道,不是你。”
萧衡打断她的话。
崔凌人很骄傲,做不出逃避比赛的事。
裴家的小阿难同样骄傲,做不出背地里残害对手的事。
他脱下辟火裘,利落地给裴道珠裹上:“我带你出去。”
裴道珠摸了摸裘衣。
她自幼见过许多珍奇异宝,认识这是万金难求的辟火裘。
只这一件,萧衡竟然给了她……
她抬起丹凤眼,再次正视萧衡。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被萧衡抱起,迅速朝竹屋外面掠去。
火势汹汹。
裴道珠仰头看他,忽然记起当初在花神殿时,这厮想要抛弃她独自离开的画面。
这一次……
倒是舍得冒险救她……
终于逃出火海,身后传来轰响声,竹屋彻底坍塌成废墟。
萧衡把裴道珠交给侍女,看了一眼废墟,低声吩咐:“去请长公主和崔老夫人。”
时间太过紧迫。
活人到底比死人重要,他只来得及带裴道珠逃出来。
崔凌人的尸体,被他留在了火海里。
各大世家的人赶过来时,大火已经被扑灭。
废墟前,一具烧焦的尸体躺在担架上,盖着厚厚的白布。
崔老夫人拄着拐杖,惊愕地盯着担架。
她身形摇摇欲坠,被司马宝妆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她老脸仓惶:“你们刚刚说什么?那担架上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无人敢应答。
她脚步颤巍巍的,慢慢走到担架前。
她伸手,欲要掀开白布。
侍女不忍心,本打算阻拦,却被老人狠狠拍开。
崔老夫人呼吸艰难,迟疑了片刻,猛然掀开白布。
映入眼帘的焦尸黢黑恐怖,哪还有平日里如花似玉的模样!
只轮廓,依稀相似……
老人骤然尖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司马宝妆及时扶住她。
细长威严的凤目,轻轻扫过那具焦尸,瞳中没有任何感情。
再一转眼,她已经眼尾泛红,悲哀地哽咽啼哭:“这可如何是好……可怜本宫的凌人,才十六岁的年纪呀!”
裴道珠也是受了惊吓。
她面色苍白,目光转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顾燕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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