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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跟她斗,她也配?

    四周是指指点点的私语声。

    薛小满附在崔凌人耳畔,得意道:“裴道珠最在乎名声,她妹妹弄坏别人的东西,还是她赔不起的,足以让她颜面无存。我早已派人去请九爷过来,他看见裴家女手脚不干净,肯定会连带着讨厌裴道珠的。”

    崔凌人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紧锁,并不搭理她。

    正说着话,人群让开一条路。

    是萧衡和陆玑过来了。

    两人在路上就听说了大书房发生的事。

    陆玑看了眼满地的翠玉碎片,笃定道:“桃夭妹妹一向乖巧,怎么可能故意弄坏别人的东西?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他又见裴道珠只顾着发呆,不禁焦急几分,催促道:“玄策,你一向足智多谋,你快帮帮道珠妹妹,别叫她们姐妹名声受损!”

    萧衡捻着佛珠。

    他这好友,左一个妹妹又一个妹妹,合着整个建康城的女郎都是他妹妹。

    见他不说话,陆玑不解:“玄策?”

    萧衡注视着裴道珠。

    少女的丹凤眼里隐隐含着水雾。

    瞳孔深处,藏满了委屈和暗恨。

    虽然楚楚可怜,但绝不是困兽该有的模样。

    只一眼,萧衡便断定,裴道珠并不需要他解围。

    他微微一笑:“且看着吧。”

    陆玑愣住,还要再劝,裴道珠突然冷眼扫向谢家侍女。

    她优雅地抬了抬下颌:“既然这金项圈是你家主母的遗物,那么理应珍藏才是,怎么会放在人来人往的大书房?”

    侍女解释道:“小主子爱打闹,奴婢怕弄坏了玉锁,因此在他玩耍之前都会特意取下来。今儿也是如此,奴婢取下来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架顶上。谁知你妹妹不懂事,还是把它摔碎了!”

    书架顶上……

    裴道珠望去。

    书架高大,摆满了厚重的古籍。

    她轻笑:“我妹妹不过七岁,就算站在书案上,抬起手也够不着书架顶端,她要如何拿到金项圈?”

    侍女愣了愣。

    “更何况——”

    裴道珠单膝蹲下,拾起一枚玉石碎片。

    她道:“这是翡翠,翡翠的质地比寻常玉石更加坚硬,我妹妹年岁尚幼,身体羸弱,怎么可能有摔碎它的力气?”

    她又示意众人看向地板:“竹木地板容易留痕,但这里的地板上,找不到摔碎翡翠时造成的划痕。”

    众人愣住。

    他们仔细观察地板。

    竹木地板上漆着薄薄一层清漆,光可鉴人,确实找不到任何划痕。

    “唯一的解释……”

    裴道珠起身:“这块玉锁,是被有心人拿出去砸碎了,再把碎片捧回大书房,好栽赃陷害我妹妹……我妹妹才七岁,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叫你对一个小女孩儿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看似是在质问幕后黑手,可她的目光,却只盯着薛小满。

    她的妹妹乖巧懂事,轻易不会得罪人。

    所以,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顾燕婉忙着笼络萧家上下,崔凌人生性骄傲不屑对小孩子动手,能想出这种幼稚又低劣的计谋的,只有薛小满。

    薛小满被她盯着,不自然地避开视线。

    裴道珠暗暗讥笑。

    果然是她……

    谢家侍女难堪地福了一礼:“奴婢一时心急,误会了裴家小女郎,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裴姑娘见谅!”

    裴道珠慢慢平复了心绪。

    她牵起两个妹妹的小手,仿佛又是那个端庄温婉的裴家女郎。

    她柔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一向大度,不会与你计较。只是你今后为人处世,还得沉稳些才好。”

    谢家侍女不禁很是感激,连忙称谢。

    陆玑感慨:“道珠妹妹果然又善良又大方。”

    萧衡看他一眼。

    善良?

    大方?

    任凭他观察入微,也无法从裴道珠身上找到这两点。

    不过……

    他目送裴道珠远去。

    少女背影窈窕步态纤妙,石榴红的罗襦裙在春风中翩然翻飞,她连走路的姿态都优雅风流到极致。

    她是个尤物,是个又聪明又从容的尤物。

    这样的女人,适宜纳进后院。

    ……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游廊深处。

    崔凌人怒不可遏,转身盯向薛小满:“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计谋?!”

    薛小满唯唯诺诺:“崔姐姐,对不起……”

    崔凌人冷笑:“对不起什么?”

    薛小满难堪:“我原本打算把金项圈放进裴桃夭的寝卧,好给她安排一个盗窃的罪名。半路上,我突然灵机一动,觉得毁掉玉锁再栽赃她,效果会更好。

    “于是我就拿石头砸碎玉锁,再把碎片带回书房。正好那群小孩儿在玩捉迷藏,我就叫侍女把裴桃夭引到书房。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谁知道……”

    她垂下头:“崔姐姐,没能帮你达成所愿,对不起。”

    崔凌人更加恼怒:“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薛小满不解:“那是什么?”

    “我生气的,是你对小孩子下手!”崔凌人语速极快,“我和裴道珠斗,是我和她的事,你把她妹妹掺和进来做什么?!我瞧不起对小孩子下手的人,你给我记牢了!”

    薛小满暗暗咬牙。

    她确实对小孩子下手了,可她这么做是为了谁?

    崔凌人没有谢她不说,还要骂她……

    从前她跟着裴道珠的时候,裴道珠从来不敢骂她的。

    少女心底,滋生着不满和怨恨。

    她面上却只能赔着笑脸:“崔姐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崔凌人冷哼,撩了撩一侧发辫,扭头就走。

    薛小满被撇在原地。

    她盯着崔凌人的背影,脸上掠过狠戾。

    “不就仗着自己是崔家的嫡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念着九爷九爷,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真把自己当成萧家的女主子了?我就盼着你将来嫁得不好,那我才快活呢!呸!”

    她狠狠啐了一口。

    她阴着脸,正要回自己的院子,想起裴道珠的优雅从容,又紧忙换上温婉的表情,款款离开了游廊。

    ……

    裴道珠带着两个幼妹,回到了湘妃苑。

    她叫枕星打来热水,仔细给裴桃夭擦干净小脸。

    小姑娘还委屈着,眼睛哭得红红,小手紧紧牵着她的袖角,怎么也不肯松开。

    裴道珠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照常哄着她们吃了晚膳,又给了她们讲了几个小故事,才叫枕星带她们去睡觉。

    春夜清幽。

    她擎着青铜烛台,安静地走到窗下。

    她放下烛台,拿起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花枝。

    没过多久,枕星端着茶水进来:“两位小女郎都睡着了,她们今儿受了好大的委屈,睡前还跟奴婢说,怕是给您添了麻烦。”

    裴道珠淡淡一笑。

    她道:“去请顾燕婉,就说我想与她手谈两局。”

    枕星愣了愣。

    她记得她家女郎,和顾家娘子的交情并不好,怎的想起和她下起棋来了?

    她见今夜的裴道珠有些古怪,没敢说什么,乖乖去请人了。

    “咔嚓”一声响,裴道珠剪掉了一朵牡丹。

    她拿起牡丹赏玩,丹凤眼中透着玩味。

    薛小满……

    她跟在她身后多年,只学会了势力和虚荣,真正的心机手段,却是半点儿也不曾学会。

    跟她斗……

    她也配?!

    ,

    晚安安

第46章 有点像九爷

    春夜静谧。

    顾燕婉姗姗而来。

    她卷起细竹帘,踏进闺房:“今夜吹的是什么风,表妹怎么有闲情逸致,请我过来小坐?”

    她环顾闺房。

    哪怕落魄,裴道珠也依旧尽可能地将寝屋布置得风雅清幽,窗台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枝新摘的牡丹,可见少女风流气韵。

    裴道珠已经准备好茶点。

    她示意顾燕婉坐,笑吟吟地为她斟茶:“再过几个月,表姐就要成为萧家的新妇,我心里真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

    若论场面话,她确实比不上裴道珠。

    这里又没有外人,明明彼此厌恶,她还能面不改色地述说姐妹情深……

    她抬了抬下巴,开门见山:“说吧,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裴道珠把茶盏推到她面前:“这段时间,朝廷一直忙于追查花神教的事,崔家和萧家的联姻,也因此被耽搁了。可崔凌人嫁进萧家是迟早的事,表姐与她不对付,就不怕她嫁进来以后,给你使绊子?”

    这话,算是说到顾燕婉心坎上了。

    她不喜欢崔凌人的颐指气使,崔凌人也不喜欢她的八面玲珑,如果她们嫁进同一个家族,肯定会斗得鸡飞狗跳。

    偏偏崔凌人的家世摆在那里。

    偏偏崔凌人嫁的,是萧荣的九叔……

    她能凭家世抢走裴道珠的婚事,可这一次,她斗不过崔凌人。

    顾燕婉冷笑:“听你的意思,是想与我合作?怎么,你想嫁给九爷?我一早便说过我能帮你,你偏是不信。凭你的容止,只要你肯亲近九爷,崔凌人定然斗不过你——”

    裴道珠笑着打断她:“明明是拿我当枪使,却说是帮我……表姐,你怎么狠心的?”

    青纱灯下,少女的丹凤眼流光溢彩,透着窥破俗世的清明。

    顾燕婉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紧了紧团扇,不知如何作答。

    裴道珠浅浅尝了口新茶。

    自打萧玄策有意亲近她之后,园子里的管事送来的茶,都变成了今春最昂贵的碧螺春……

    她感受着齿颊间的甘香,道:“表姐想找个人当枪使还不简单?萧家富贵,九叔前程锦绣,建康城里,想嫁给他的女郎数不胜数……你猜,薛小满想不想嫁?”

    顾燕婉不解:“何意?”

    裴道珠慢慢道:“薛小满心比天高,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如果给她一线希望,她定然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顾燕婉:“你的意思是,让薛小满嫁给九爷?这能成吗?薛小满和崔凌人是闺中密友,她怎么会抢崔凌人的婚事——”

    “你我还是表姐妹呢,你不也一样抢了我的婚事?”

    裴道珠打断她的话。

    顾燕婉哑口无言。

    裴道珠接着道:“薛小满这种人,不在乎情分,既然能背叛我,那么也能背叛崔凌人。她如今和崔凌人形影不离,了解她的一切,所以对你而言,她才是最方便对付崔凌人的人。如果将来嫁进萧家的是她,凭她的蠢劲,还不是任由你摆布?”

    顾燕婉迟疑地摩挲着茶盏。

    显然,是被说动了。

    裴道珠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她优雅地继续品茶,在心底悄悄数数。

    数到第十下的时候,顾燕婉正色道:“但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裴道珠,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你定然别有图谋。”

    裴道珠吹了吹茶汤:“我别有所图也好,无利不起早也罢,做不做,都由你。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主意,阻止崔凌人嫁进萧家?”

    顾燕婉沉默。

    她捏紧团扇扇柄,指尖微微泛红。

    裴道珠就有这种本事,明知自己被她当枪使,偏偏还得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当初她能从裴道珠手里抢走荣哥,绝对是沾了家世的光……

    她不再多言,正要离去,忍不住又警告道:“裴道珠,你最好别打荣哥的主意。如果让我知道你还在惦记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裴道珠笑了两声。

    她抬起卷翘的长睫,弯弯的丹凤眼像是月牙儿:“能被轻易抢走的东西,便算不得珍贵。荣哥哥归你,我不稀罕。”

    闺房里灯火幽微。

    少女娇艳至极。

    顾燕婉的心口没来由堵得慌,咬了咬牙,无言地快步离去。

    她走后,裴道珠示意枕星更换茶具。

    枕星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看裴道珠。

    裴道珠拾起一把紫纱折扇:“看我作甚?”

    枕星迟疑:“女郎今夜……和以前不太一样。”

    裴道珠摇开折扇:“是不是有点可怕?”

    枕星认真地摇摇头:“不可怕……倒是有点像九爷。九爷待在书房的时候,就总是您这副表情。有个词儿怎么形容来着,对,运筹帷幄!书上说的运筹帷幄,大约就是您这样!”

    裴道珠被她逗笑了。

    运筹帷幄什么呀,她不过是算计仇人罢了。

    她见时辰还早,又吩咐道:“去请崔凌人,就说我请她吃茶。”

    枕星怀疑自己听错了:“请崔家姑娘?”

    裴道珠点点头。

    枕星端起茶盘,嘀咕:“崔家姑娘一向盛气凌人,又和您不对付,怕是不肯来见您,何必自取其辱……”

    裴道珠不在意:“她一定会来的。”

    ……

    崔凌人是单独过来的。

    她拎了一盒茶饼做礼物,踏进闺房时,瞧见案上已经摆好两套茶具,裴道珠跪坐在茶案旁,正在摆弄茶玩。

    案上并没有准备点心。

    显然,裴道珠不仅知道她会赴约,甚至还知道,她会带茶点过来。

    她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裴道珠挽袖作请:“白日里,薛小满设计害我妹妹时,崔姑娘眉头紧锁,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可见崔姑娘是个正直的人。既然崔姑娘对我妹妹感到抱歉,我若邀请,你肯定愿意赴约。”

    崔凌人噎了噎。

    她诚心找茬:“请我吃茶,为何没有准备茶点?我若没带茶饼过来,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裴道珠笑容柔柔:“崔姑娘出身名门,是讲礼数的人。虽是第一次登门,但毕竟与我交情平平,送贵重的礼物不合适,既然是来吃茶,不如送茶点最好。崔姑娘的茶点是极好的,我又何必另外准备?”

    崔凌人无言以对。

    明明被裴道珠窥破了所有心思,本该感到不悦,可又觉得裴道珠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她。

    这种感觉……

    有点微妙。

第47章 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落座后。

    崔凌人直言:“白天的事我并不知情,连累你妹妹,抱歉。”

    “无妨。”裴道珠温声细语,“薛小满是个怎样的人,通过白天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看清楚了。”

    崔凌人板起脸:“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裴道珠,我讨厌她的手段,但也感激她对我的用心,你不必对我们使离间计。”

    “用心?”

    裴道珠笑了。

    她认真道:“当年我家族鼎盛时,她也曾这般‘用心’地对我。所以崔姑娘,你仔细想想,她究竟是对你用心,还是对你的家族用心?如果将来你家族落魄,她也会毫不留情地背叛你,就像当初背叛我那样。”

    崔凌人撩了撩一侧发辫。

    她沉默地低头吃茶,显然是有所顾虑。

    裴道珠从容不迫:“崔姑娘是聪明人,知道该交怎样的朋友。我也是今天在她手上吃了苦头,才想着提醒你一句。你得当心薛小满,若她只是趋炎附势也就罢了,就怕她人心不足蛇吞象,妄想从你手中得到其他东西。”

    崔凌人眉头紧锁。

    连入喉的甘茶,都变的不是滋味儿。

    尽管不愿承认,但薛小满确实手段下作,确实背叛了昔日的好友。

    将来,在利益面前,她会不会也背叛自己?

    少女的内心深处,悄然升起一层隔阂。

    她复杂地盯了眼裴道珠。

    她抿了抿唇瓣,简单地扔下“谢谢”二字,匆匆离开。

    裴道珠弯了弯丹凤眼。

    她拆开崔凌人带来的茶饼。

    宫廷御制的茶饼,醇香扑鼻。

    她吃着味道不错,于是分了两块给枕星:“尝尝,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枕星捧着茶饼,犹豫道:“女郎真奇怪,看似是在帮薛小满嫁给九爷,但又故意提醒崔姑娘提防她……您到底想做什么呀?”

    裴道珠反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枕星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您不是帮薛小满,而是在设计她!您想利用崔姑娘对付她,是不是?”

    裴道珠眉眼弯弯。

    她设计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设计啊。

    她不过是嫌春夜无趣,请人喝杯茶而已。

    ……

    朝廷到底没放难民入城。

    数万难民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朝廷也曾开仓救济,只是人数众多,粮食显得十分紧缺。

    顾燕婉在金梁园里张罗着,要所有人捐钱救济。

    裴道珠来到水榭二楼,人已经到了不少。

    韦朝露也来了。

    她看了眼左右逢源的顾燕婉,不高兴道:“明明捐钱的是我们,出风头的却是她,好像她多善良似的!还没嫁进萧家呢,就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纵便嫁进来了,那嫁的也只是庶子不是?”

    裴道珠没接话。

    心里,却觉得她这表姐倒是说了几句实诚话。

    韦朝露如今跟裴道珠也不对付,扭头去找自己的小姐妹了。

    裴道珠环顾一圈,瞧见坐在前面的薛小满,又瞧了眼坐在角落的萧衡,停顿片刻,摇着团扇坐到了薛小满身边。

    萧衡正听陆玑说城外难民的事。

    裴道珠进来之后,余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梳高髻,穿一袭牙白色刺绣宝相花的宽袖罗襦裙,搭配他送的那件珍珠衣,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女郎里面,显得相当干净醒目。

    细密的珍珠流苏从腰间垂落,衬得少女腰肢纤细。

    而她肌肤白嫩气度风流,生生压下了珍珠的雍容华贵。

    那件珍珠衣,果然衬她……

    裴道珠落座后。

    因为书房玉锁的事,薛小满瞧见她就忍不住浑身发毛,立刻戒备地问道:“你坐我身边作甚?!”

    裴道珠歪头:“这水榭又不是你家的,还不兴我坐在这里了?”

    她无视薛小满的龇牙咧嘴,从果盘里抓起一颗花生,慢条斯理地剥起花生壳。

    正逢崔凌人起身去捐银钱。

    裴道珠吃完花生米,望了眼角落里的萧衡。

    他正看着她。

    果然,她今天穿他送的珍珠衣,是正确的决定。

    她收回视线,故作惊疑:“真奇怪,九叔怎么一直盯着这里?难不成……是在看小满你?是了,小满今日打扮得倒是好看。”

    薛小满一愣。

    她连忙望向萧衡。

    果然,萧衡正看着她这里!

    郎君白衣胜雪,宛如峨峨玉石,在一众郎君里显得如此艳绝!

    最是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像是笼着江南的烟雨,又像是含着难以言喻的深情……

    薛小满的心脏漏跳一拍,脸颊悄然浮满红晕。

    她快速收回视线,不自然地揪了揪衣带,语速极快:“哎呀,你瞎说什么,他可是萧家九郎,他怎么会看我呢……”

    裴道珠把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她笑意更深:“怎么是瞎说呢?不信你瞧,他仍然在看你呢。”

    薛小满的心跳更加剧烈。

    她偷偷回眸,萧衡果然在看她!

    她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紧忙害羞地低下头。

    她语无伦次:“也也也,也未必是在看我,可能是在看你吧!”

    顾燕婉不知几时过来的。

    她与裴道珠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换上诧异的神情:“咦,九爷怎么一直在看小满?莫非是钟情小满?”

    薛小满快要激动地晕厥过去。

    裴道珠一个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如今连顾燕婉都发现了……

    如此说来,九爷确实是在看她!

    她难以抑制地狂喜,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得小声道:“你们快别乱说,给别人听见,会叫他们误会的……”

    顾燕婉轻笑:“事实如此,还不许人说了?要我看,崔妹妹和九爷并不般配,还是小满和九爷般配。小满出身书香世家,满腹诗书不说,容貌也比崔妹妹出众。如果我是九爷,我肯定更喜欢小满。”

    薛小满呼吸急促。

    她知道自己很优秀,但没想到在别人眼中,她竟然优秀到足以配上九爷!

    那可是名门天下的萧家九郎啊!

    她不禁含情凝涕地瞟一眼萧衡。

    想告诉他,襄王有意,神女也是有心的……

    顾燕婉讥讽地弯了弯唇角。

    她倾身,附在薛小满耳畔低语:“你知道的,我和崔凌人不对付。比起她,我更想和你一起嫁进萧家。小满,你若愿意,我帮你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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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请九叔自重

    宛如恶鬼化身佛陀,在信徒耳边呢喃蛊惑。

    薛小满情难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眼里是藏不住的心动。

    怎么会不想嫁给萧家九郎呢?

    仅凭那艳绝天下的容色,就已经令所有女郎趋之若鹜,更何况他还有着傲人的家世和才华!

    顾燕婉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瞥见崔凌人回来了,于是直起身,笑道:“今夜,我等你。”

    薛小满咬了咬下唇,没接话,只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一旁的裴道珠低头剥花生米,唇边噙着盈盈笑意。

    ……

    因为朝廷的补贴,裴道珠的手头还算宽裕。

    她与别人一样,捐了二十两纹银,便起身离开了水榭。

    水榭正对着花园。

    时值暮春,园子里的粉樱红杏宛如云海,花架上爬满了蔷薇月季,不少郎君女郎在这里踏青玩耍,十分热闹。

    裴道珠款款踏出水榭。

    几位郎君站在花径上说话,见她经过,竟像是撞见瘟神似的,急忙垂着眼睛回避。

    裴道珠挑了挑眉。

    她认出其中几位都曾仰慕过她,怎的如今避她如蛇蝎?

    疑惑之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好歹是今年的花神,按道理应该有不少郎君登门求娶才是,怎么迄今为止,竟然连一个示好的也没有?

    她按下心头疑惑,礼貌地朝他们福了福身。

    穿过低矮的蔷薇花墙,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正前方。

    是萧衡。

    他捻着佛珠:“这件珍珠衣,很衬你。”

    裴道珠觉得他的目光,像是在欣赏一尊花瓶。

    她心中不悦,挑衅道:“九叔是佛门中人,美人对你而言,应当是过眼云烟,你这般夸奖,怕是不合适。”

    萧衡轻哂:“便是佛陀,也喜爱美好的东西。”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美与丑,又有什么区别?”裴道珠摇开折扇,“亏九叔熟读佛经,怎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少女处处与他作对。

    萧衡自问,耐心已经濒临极限。

    春风四起,蔷薇花瓣纷纷扬扬。

    落在少女的乌发和裙裾上,衬得肌肤如雪,更显风流娇艳。

    萧衡捻着佛珠的手微微用力,勉强按捺住戾气。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拿着。”

    裴道珠接过。

    打开来,木盒里面躺着一串珊瑚手钏。

    珊瑚打磨得很精细,血红的色泽更显珍贵。

    裴道珠一眼就喜欢上了。

    萧衡看着她翘起的嘴角:“喜欢?”

    裴道珠抬起长睫,丹凤眼流光溢彩,嗓音也比刚刚温柔许多:“九叔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阿难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萧衡暗暗嗤笑。

    果然是虚荣的女人,见着珠宝首饰,就马上换了一张脸。

    这等女人养在后院,岂不是要天天送她金珠宝贝,才能叫她开心?

    好在,他是养得起的。

    他的目光落在裴道珠的手上。

    当初与她在棋室对弈时,他便觉得她的手生得极美。

    无论是佩戴碧玉镯子还是珊瑚手钏,都很合适。

    他漫不经心地上前,执起裴道珠的手:“我替你戴上——”

    话音未落,裴道珠已经抽回手。

    她拿帕子擦了擦被他碰过的指尖,皮笑肉不笑:“男女有别,请九叔自重。”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萧衡面色沉沉。

    这个女人,收下了他送的棋谱、珍珠衣、珊瑚手钏,收下了他的一切示好,却偏偏碰都不肯让他碰。

    他捻着佛珠的手越发用力。

    他的侧颜投落些许蔷薇花影,半明半暗间,像是半佛半鬼。

    他一字一顿:“裴道珠,你以为,你在拒绝谁?”

    裴道珠并不怕他:“从前我想与你重修旧好,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你要回头,我就得配合你回头吗?男女之间的事,是双向选择,不是一厢情愿。更何况——”

    她瞥了眼远处谈笑风生的郎君们。

    她讥笑:“我以为当上花神,就会有人主动求娶。可现在所有的郎君,都对我避之不及……萧玄策,这是你的手笔吧?你想着我嫁不出去,你就能顺理成章地纳我为妾,是不是?”

    萧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他冷笑:“我虽不是君子,但绝不害怕与人竞争,还不至于在暗地里掐掉你所有的桃花。哪怕是我的妾,我也有本事让她过得比别人的妻更体面。所以,裴道珠,你在看不起谁?”

    他否认了……

    裴道珠略感诧异。

    她咬牙:“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一墙之隔。

    墙那边传来说笑声:

    “没想到我们之中,荣兄是最早成家的。顾燕婉贤淑能干,适宜执掌后院。裴道珠美貌夺目,是做娇妾的好人选。荣兄真有福气啊!”

    “顾燕婉也就罢了,裴道珠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到底还是荣兄有本事,还没娶进门就把人家睡了,这才是真爷们儿啊!”

    “……”

    裴道珠怔住。

    萧荣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道珠妹妹爱我如痴非我不嫁,哪怕是做妾也心甘情愿。她屡次三番自荐枕席,我实在无奈,才满足的她。女儿家面皮薄,诸位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

    裴道珠脸色发白。

    她就说怎么她当了花神,那些郎君更加不亲近她了,原来是萧荣在背地里做的手脚!

    那些恶心的话,他怎么编得出来!

    她恶狠狠盯向萧衡:“这就是你要维护的好侄儿!”

    萧衡无辜:“他年少时还算乖巧,我也不知他会变成这样。”

    裴道珠气怒:“先是退婚,再是毁我名声,萧玄策,你们萧家对得起我!”

    萧衡淡淡道:“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若当了我的妾,别人自会明白你和他是清白的。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也将唾手可得。”

    两句话宛如火上浇油,令裴道珠更加怒不可遏。

    萧家的叔侄俩,没有一个是好人!

    她胸脯剧烈起伏,扯下蔷薇花蔓,狠狠摔在萧衡脸上。

    她扭头就走。

    萧衡拂拭去满身的枝叶和花瓣。

    他目送裴道珠匆匆走远,弯了弯唇角。

    这个女人……

    要如何挽回她的名声?

    裴家道珠……

    真有意思。

    ,

    晚安安

第49章 沦为笑柄

    裴道珠穿过花墙,越想越气。

    她悄悄拨开花藤,瞧见萧荣他们正往这边走。

    她略作沉吟,很快有了个主意。

    花墙尽头,是一株樱花树。

    裴道珠站在树下,伸手去摘樱花。

    枝桠太高,她够不着,于是蹦跶了几下。

    萧荣等人一眼就看见了樱花树下的美人。

    正值暮春,阳光将斑驳的花影照落在她的面颊和襦裙上,春风送来满树樱花瓣,缠绕着女郎的袖口和青丝,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众人看痴了。

    过了片刻,才有人回过神,赞美道:“裴姑娘容止脱俗,宛如神仙妃子!自荐枕席时,不知该是何等风情?荣兄好福气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对萧荣十分艳羡。

    萧荣笑了笑。

    他放肆地欣赏着裴道珠的美,嘴上却道:“其实看习惯了也就那样,与别的女郎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看中的也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对我的一片痴心——”

    “你们瞧!”

    萧荣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一位郎君诧异地低声道:“守宫砂……”

    众人望去。

    裴道珠摘不到心仪的那枝樱花,于是踮起脚尖。

    随着她朝正上方伸出手,深青色的织花宽袖滑落半截,不经意露出少女光洁白嫩的藕臂。

    臂上,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可不就是象征清白的守宫砂?

    守宫砂还在的话,那也就意味着……

    她是完璧之身。

    他们不禁想起萧荣刚刚说过的话。

    ——她屡次三番自荐枕席,我实在无奈,才满足的她。

    他们怀疑地盯向萧荣。

    有郎君早就看萧荣不顺眼,讥笑着说起风凉话:“没想到,荣兄竟然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说什么自荐枕席,怕是在你梦里自荐的枕席吧?”

    四周响起哄笑。

    萧荣面颊发烫。

    他捏紧拳头,难堪地盯着裴道珠。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廉耻,竟然当众露出手臂,叫他丢这么大的脸!

    他不禁想起从前和裴道珠在一起时,她的温柔懂事和爱意绵绵,还有对他说过的许多悱恻情话。

    裴道珠……

    到底是爱慕他的吧?

    萧荣多了几分自信,正色道:“她是真心爱慕我的,你们懂什么?”

    “荣哥哥。”

    话音落地,裴道珠捧着新摘的樱花枝迎面走来。

    少女笑意吟吟,牙白襦裙明净婉约,宛如从巫山走出的神女。

    萧荣眼底藏着得意,表面上却只矜持地点点头:“道珠妹妹。”

    等裴道珠走到跟前,萧荣面色深沉,认真道:“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迎娶你姐姐,我明白你心里苦楚,你有什么难过的地方,可以尽情向我倾诉。”

    裴道珠:“……?”

    本来自证清白还挺开心,然而这傻子在说什么鬼话?

    心里苦楚?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狐疑地盯着满脸笃定的萧荣。

    所以,她当初究竟是吃了生米饭还是脑子进水了,为什么会觉得与萧家的联姻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就萧荣这样的脑子,万一以后生下来的孩子随他,岂不得蠢死!

    她有点同情顾燕婉。

    她面带尴尬,软声道:“荣哥哥真奇怪,你迎娶表姐,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我一早就说过,你们成亲是大喜事,我为你们高兴都来不及。”

    “你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一定是很难过的。”萧荣一副很懂的样子,“道珠妹妹,我不是外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裴道珠:“……”

    想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长了一张嘴,怎么说的却不是人话?

    她笑得更加尴尬:“荣哥哥这话,我确实听不明白……”

    旁边的郎君们也很尴尬。

    人家女孩儿春风满面的,半点儿难过的情绪也没有,偏他不肯承认,非要逼着人家说难过,这不是有毛病吗?

    正逢陆玑经过。

    萧荣还要说点什么,裴道珠迫不及待地去找陆玑:“陆二哥哥!”

    她把捧着的樱花送给陆玑:“我新摘的,陆二哥哥放在花瓶里养着,能给书房增色不少。”

    陆玑接过,笑容里透着宠爱和怜惜。

    娇艳美貌的少女,温润如玉的郎君……

    两人谈着樱花,在众人眼中渐行渐远。

    有郎君不怀好意:“荣兄,裴道珠压根儿就没有爱慕你的意思,什么自荐枕席,什么一片痴心,你逗我们玩儿呢?”

    “脸皮真厚……”

    “落井下石退了人家的婚事不算,还诋毁人家姑娘的清白。荣兄这番行径,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四面八方都是讥笑。

    萧荣面颊涨得通红。

    他羞恼地捏住拳头,眼睁睁目送裴道珠远去。

    那个女人,当真半点儿也不留恋他吗?

    当初她亲口说的海枯石烂,难道都是骗他的?

    她怎么敢!

    ……

    花园里的动静,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之间,萧荣沦为了金梁园的笑柄。

    顾燕婉听侍女提起时,正在用晚膳。

    她搁下竹筷,冷笑:“荣哥真傻,裴道珠那样的女人,哪来的情深一往?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可不是?”侍女为她盛了一碗汤,“可笑园子的郎君大都愚昧,还觉得裴道珠是个好姑娘呢!”

    “他们才不傻。”顾燕婉不以为然,“就算窥破了裴道珠的城府又如何,单是冲着那份美貌,他们也愿意假装没看见。在他们的眼里,丑女有心机那叫处心积虑,美人有心机,那便是冰雪聪明。世道如此,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正要喝参汤,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薛姑娘到了。

    薛小满踏进闺房,做贼似的摘掉兜帽。

    她落座,开门见山道:“在水榭时,你说要帮我,你打算怎么帮?我虽然出身世家,但比起崔凌人还是差了许多。顾燕婉,你得替我想个好主意。”

    顾燕婉暗暗讥笑。

    薛小满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一点儿也不跟她客气的。

    跟了裴道珠那么久,半点为人处世的本事也没学到。

    谁给她的脸!

    想着能利用她对付崔凌人,顾燕婉按捺住厌恶,亲自给她斟茶:“当今世道,看重名声。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毁掉她的名声……”

    薛小满不屑一顾:“你说得轻巧,可崔凌人身边的侍女那么多,崔家又看护得紧,我哪有机会败坏她的名声?”

    顾燕婉在她对面落座:“过两日,我要组织园子里的兄弟姐妹去城外救济难民,她身边不会有太多侍女的。难民堆里鱼龙混杂,若是叫崔凌人和陌生男子传出点流言蜚语……以萧家的门槛,她还有资格嫁进来吗?”

    少女盈盈笑着。

    眼睛里,却淬着恶毒。

    当初抢夺荣哥时,她也曾想过败坏裴道珠的名声。

    只可惜那丫头心机太深,没能得逞。

    这一次,她务必要崔凌人翻不了身。

    萧家的新妇,有她顾燕婉一个就足够了。

    萧荣是庶子又如何,她将来总有办法主持全府中馈,再扶持萧荣掌管萧家,在朝堂上拜相封侯,届时她便是一品贵妇。

    这,就是她顾燕婉的野心。

第50章 她可欢喜?

    烛火摇曳。

    裴道珠端坐在书案前,认真地临摹字帖。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枕星挑开竹帘,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她惊讶道:“您料事如神,薛小满果然去了顾姑娘的院子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奴婢躲在院子外面,等了足足两刻钟才见她出来!”

    裴道珠搁下毛笔。

    她吹了吹纸上笔墨:“你去一趟崔凌人那里,把薛小满的事儿悄悄透给她。”

    ……

    两天后。

    顾燕婉组织金梁园的人,一起前往城郊二十里外,说是要施粥布善救济难民。

    裴道珠和韦朝露共乘一辆马车。

    韦朝露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先是在园子里搞结社的事,接着又是组织捐款,现在又叫我们亲自去施粥布善……顾燕婉有完没完?她闲得慌,我却还有正事要做,简直烦死她了!”

    裴道珠轻摇团扇。

    施粥布善的事,可去,可不去。

    但别人都去做善事,就自己不去,会落个凉薄无情的骂名,因此园子里的兄弟姐妹无论愿不愿意,几乎都到场了。

    她随口道:“表姐有什么正事?”

    韦朝露气急败坏地翻着书页:“眼瞅着北国使臣快要到了,我这不也想赶紧练一练棋艺,好代表朝廷与他们争个高下嘛?!我自觉埋头苦读的这几天,棋艺进步很大,但还要抓紧练习,总之你别打搅我了!”

    裴道珠注视着她手里的棋谱。

    书都拿倒了,也不知她进步个什么劲儿。

    她转头望向窗外风景,懒得提醒她。

    ……

    抵达目的地时,已近黄昏。

    裴道珠踏下马车,环顾四周。

    远处是不见边际的难民营,数万难民面黄肌瘦,正排队领粥,也有饿得不成人形的,安静地躺在帐篷阴影里,不知是生是死。

    帐篷之间,还有侍卫抬着瘦骨嶙峋的尸体,往山那边走去。

    黑色的乌鸦,缓慢掠过低空。

    傍晚的风透着凉意,送来遍野的嚎哭,犹如鬼啸。

    这里与建康城,不过二十里之遥。

    然而情景,却像是天上地下。

    她出神时,一阵楚楚可怜的啼哭声忽然响起。

    她望去。

    顾燕婉捂着手帕,哭得伤心极了:“看见这么多可怜人,我心里十分难受。大家快别耽搁了,我们要赶紧做善事。每送出一碗粥,就等于救活一条命,我们会有福报的!”

    不少人立刻响应。

    说是要亲自施粥布善,其实重活儿都已经有侍卫提前做好。

    他们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只需要从粥桶里舀出粥,递给排队领粥的难民就好。

    裴道珠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围裙。

    她看了眼粥桶,有点想笑。

    这米粥稀薄如水,能救什么人?

    顾燕婉也不嫌磕碜。

    然而送上门的善事,现成的捞名声的机会,她没有不做的道理。

    裴道珠做得认真。

    不远处,萧衡正踏出马车。

    他一眼看见人群之中的少女。

    那爱慕虚荣的裴家小娘子,系着一条花围裙,笑吟吟地把米粥递给饥肠辘辘的婆婆,像是怕她吃不饱,又偷偷多塞了两个馒头。

    夕色如饶。

    她面颊红润,笑起来时光彩照人。

    他远远看着,也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弯了弯唇角。

    一旁的陆玑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揶揄道:“道珠妹妹,其实也没有很差劲儿,对吧?”

    萧衡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表情:“爱慕虚荣,虚伪至极。”

    他径直往今晚要住的帐篷走去。

    陆玑好笑:“既然这么嫌弃,你还盯着人家看什么?玄策,你什么时候变得口是心非了?我看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萧衡踏进帐篷。

    他落座,拿起一本书翻开。

    看了两刻钟,却没能看上几页。

    他合上书,又摆弄起棋盘。

    黑白棋子犬牙交错。

    明明是与自己对弈,却莫名下出了裴道珠步步为营的棋风。

    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笑吟吟唤着九叔的模样。

    他把玩着一颗暖玉棋子,沉吟半晌,吩咐道:“去给她送些膳食。”

    这里的食物粗制滥造难以下咽,她那般喜欢富贵娇养的人儿,肯定是吃不惯的。

    随从连忙去办。

    然而如今的裴道珠,并不缺郎君献殷勤。

    不再被萧荣的谣言桎梏,建康城所有的郎君都知道裴家姑娘冰清玉洁,一颗芳心也还没有住进男人,因此各种好东西都偷偷送去了她的营帐。

    随从回来复命时,萧衡还在下棋。

    他盯着棋盘,细细捻着一颗棋子,随口道:“她可欢喜?”

    随从紧张:“回主子话,裴姑娘收到了不少精美的膳食。除了您,吴家、陈家等家族的公子,也都给裴姑娘送了东西。有鲍鱼海参,还有仙客来的一整套海陆宴席……”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表情:“除了膳食,卑职瞧见裴姑娘帐中还有好些金珠宝贝玉钗首饰,想必都是别家郎君送的。”

    萧衡面无表情,仍旧盯着棋盘。

    随从斗胆:“主子可是……生气了?”

    “生气?”

    萧衡笑了。

    他淡淡道:“高门玩物而已,有什么可生气的?记住,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为家国动情,可以为先祖恸哭,但绝不能被女子牵制情绪。”

    随从恭敬称是,余光偷偷瞟了眼萧衡的指尖。

    主子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可那枚白玉棋子,却在他的指尖化作齑粉,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就这样,还敢说不被女子牵制情绪……

    他家主子,分明就被裴姑娘牵制得死死的呀!

    ……

    此时,裴道珠帐中。

    天色已晚,帐中点了几盏灯。

    裴道珠吩咐枕星,把所有膳食都送去给难民。

    她独自坐在桌案前,欢喜地欣赏一件件金珠宝贝。

    “都是我的……”

    她抚摸着一只玉镯子。

    正暗暗开心时,有婢女叩门而来。

    是崔凌人的贴身侍婢。

    她朝裴道珠恭敬地福了一礼:“给裴姑娘问安了!我家姑娘说,她那里有好戏可看,请您过去一同欣赏。”

    裴道珠合上妆奁,唇边噙着浅笑。

    崔凌人不是省油的灯。

    看样子,是薛小满要倒霉了。

    ,

    晚安鸭

第51章 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裴道珠过来的时候,瞧见薛小满帐外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他们私语:

    “真不要脸,还没出阁呢,就把陌生男人带进了自己的帐篷,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干了什么?”

    “被姐妹们撞破,她还有脸哭!我若是她,早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

    帐门是卷起来的,可以看见帐内的情境。

    裴道珠透过人群缝隙,瞧见薛小满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一个难民模样的年轻男人坐在旁边,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食物。

    崔家的侍女抬手作请:“裴姑娘,我们姑娘请您去她帐中说话。”

    裴道珠收回视线,去了隔壁帐篷。

    不过是在这里小住两天,崔凌人的帐内陈设却十分华丽,地面铺着西域的金丝红绒毯,家私是昂贵的紫檀木雕花,宛如一间精致的闺房,与帐外难民营的凌乱肮脏形成鲜明对比。

    崔凌人正在煮茶。

    裴道珠落座,悠闲地把玩起手里的绢纱折扇:“薛小满那边……是你的手笔?”

    崔凌人冷笑:“她从难民里面找了个男人,又在我茶里放迷药,想毁我清白!我从不知,人心可以如此恶毒!”

    侍女解释道:“多亏裴姑娘提醒,我家姑娘才能注意到她背地里做的手脚。不过我家姑娘心善,做不出毁人清白的事,只是吩咐那个男人去她帐中躲着,未曾对她做什么。等她更衣洗漱,我家姑娘叫上几个姐妹去喊她玩儿,‘凑巧’发现了她帐中的男人,这才有了现在的事。”

    崔凌人本要喝茶,火气上来,又重重放下杯盏,不忿:“亏我把她当朋友,她却要毁了我!她做初一我做十五,这点子把戏,不过是稍稍回敬而已!”

    裴道珠笑了笑,从容地掩袖品茶。

    薛小满的帐中藏着陌生男人,这是她否认不了的事实。

    经此一事,她名声受损,哪怕是清白之身,将来再想嫁到高门世家,那也是难如登天。

    想起幼妹在薛小满手上受过的委屈,裴道珠毫不同情这个女人,甚至还有些快意。

    甘茶入喉,齿颊留香。

    裴道珠盖上茶盏,抬眸,柔声道:“薛小满是个直性子,凭她自己,想不出这种主意。主意是谁出的,迷药是从哪弄的,都值得崔妹妹仔细去查呢。”

    她注视着崔凌人瞬间变了的脸,微微一笑,告辞离去。

    夜色如泼墨。

    夜风里夹杂着诡异的声音,像是难民营里传出的恸哭,又像是深山之中群狼的嚎叫。

    裴道珠回到帐篷,撩开帐门:“枕星?”

    帐中空空,没有应答。

    她怔了怔,走到屏风后,突然驻足。

    那白衣胜雪的郎君,慵懒地坐在案几前,正把玩她妆奁里的宝贝。

    裴道珠顿时不悦:“深更半夜,你来做甚?”

    萧衡玩味地抬起凤眼:“出来半日,就收到了这么多礼物……裴道珠,你来者不拒的本事,真叫我大开眼界。”

    “凭本事收到的礼物,为何要拒绝?”

    裴道珠夺过妆奁,防贼似的地锁好小铜锁,又把钥匙收进袖袋。

    她抱紧妆奁,俏脸清寒,下了逐客令:“夜已经深了,男女授受不清,就不留九叔喝茶了,九叔请便。”

    萧衡捻着佛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原本是在帐中研究围棋的。

    却不知怎的,越想越是不甘心,最后鬼使神差地来了她的帐篷。

    他盯着裴道珠。

    她生得美,偏偏性子也十分特别,他遇上了,慢慢就挪不开眼。

    他生平所愿,是收复河山,是为家国复仇。

    可如今,这个女人犹如蛊惑人心的恶鬼,她披上一层美人皮,叫他生出复仇之外的欲望,纵然他临摹三千佛经,也无法熄灭这份欲念。

    该如何得到她呢?

    萧衡不清楚。

    金珠宝贝也送了,妾室的身份也给了,可她还是不肯。

    他从不知,得到一个女人,是这么困难的事。

    他巍然不动地坐在案几边,看了眼她怀里的妆奁,道:“他们送的东西,我也可以送。把这些都扔了,我另外买给你。”

    想着她戴上别家郎君送的钗饰,他心里不爽。

    裴道珠嗤笑:“你幼不幼稚?”

    她把妆奁藏在枕边:“都是值钱的宝贝,凭什么你说扔就扔?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礼物什么的你爱送不送,反正我对你已经没有指望——”

    “扔了,送你更贵的东西。”

    裴道珠:“……”

    指腹摩挲着妆奁。

    她回眸:“当真?”

    少女的丹凤眼弯如月牙,灯火下亮晶晶的,像是藏满了星星。

    萧衡早已习惯她变脸的速度。

    他点头:“当真。”

    少女立刻笑吟吟的,软声道:“我一早便知,九叔是个好人。”

    她性格狡诈。

    萧衡怕她明面上答应,却在背地里偷偷藏下那些宝贝,于是牵了一匹马,亲自监督她扔东西。

    裴道珠抱着妆奁坐在马背上。

    背后紧贴着萧衡的胸膛。

    她撇了撇嘴。

    原本打算阳奉阴违的,没想到这厮如此较真,非得亲眼看着她把宝贝都扔掉才罢休。

    星辰遍野。

    骏马疾驰到山巅,萧衡在悬崖边勒住缰绳:“扔吧。”

    裴道珠磨磨唧唧了半天,没扔掉妆奁,反而打开了盒盖。

    金灿灿的首饰,月光下醒目灿烂。

    好喜欢……

    她拿起一支金钗戴在云髻上,转头问道:“好看吗?”

    少女容貌娇艳,自然戴什么都好看。

    但那金钗是别家郎君送的。

    萧衡面无表情:“穿金戴银,俗不可耐。”

    裴道珠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取下金钗,遗憾道:“是陈家哥哥送的,金蝴蝶的翅膀上镶嵌了红豆,他说红豆有相思之意,是他特别找人定制的。除了贵重,其中花费的心血和情意也很难得呢。”

    萧衡听着便觉刺耳。

    左一个陆二哥哥,又一个荣哥哥,如今又来了个陈家哥哥。

    合着建康城的郎君,都是她哥哥。

    他不耐烦:“快扔。”

    裴道珠仍旧磨磨唧唧的,一件件把玩过首饰:“你别催,我最后再看几眼……都是人家的心意,说不定我要从里面挑个如意郎君的。”

    萧衡的耐心已到极限。

    他夺过妆奁,利落地丢下了悬崖。

    裴道珠:“……”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沉默良久,轻声道:“萧玄策,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

第52章 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四野黢黑。

    山脉深处,隐隐传来野兽的嚎叫。

    裴道珠提一盏铁艺气风灯,回眸望向萧衡,郎君面如冠玉,狭长的丹凤眼幽深如渊,不辨喜怒。

    她歪头,追问:“萧玄策,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衡薄唇紧抿。

    怀中的少女像是一枝白山茶,明明皎洁清纯,却又娇艳欲滴,明明市侩到了极致,却又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怎么会有人……

    集如此复杂的性格于一身?

    初见时,自然是厌恶她的。

    却不知怎的,总被她的心机和手段所吸引,直到在荒野花神殿时,沉沦于她的美貌之下。

    想要,得到她……

    他坦率承认:“喜欢。”

    裴道珠吃吃笑了起来。

    终于笑够了,她认真道:“像是喜欢一尊花瓶、一件玉器那样的喜欢,对不对?想把她藏在后院,想让她帐中承欢,想让她独属于你一人,也可以拿金银珠宝宠爱她,也可以在外人面前为她撑腰给她体面,却唯独给不了敬重和妻位,对不对?”

    萧衡勒转马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裴道珠的话。

    裴道珠接着道:“可是玄策哥哥,再喜欢的花瓶和玉器,将来总有一天也会看腻。你会有新的花瓶、新的玉器,那个时候,哪怕我被人摔碎、被人丢弃,你也不会再多看一眼。这样的喜欢,对我来说,太廉价了。”

    萧衡问道:“你想要怎样的喜欢?”

    裴道珠仰起头。

    夜空浩瀚无垠,遍布着点点繁星。

    她的凤眼亮晶晶的:“想要他每次看见我时,都会觉得,裴家的小阿难,是天上人间,最明亮、最独一无二的那颗星星。”

    她的表情,是萧衡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马蹄走在山路上,嗒嗒作响。

    他轻声:“那很难。”

    他给不了,别家郎君同样给不了。

    这个世道,三妻四妾何等寻常。

    像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郎君,所谓的婚姻更是与朝堂局势密切相连,多少人娶了不爱的女子,安安稳稳又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比如萧荣和顾燕婉,他并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真爱,他们的结合,不就是萧顾两大家族的权衡利弊?

    裴道珠点点头:“是很难……但总想一试。”

    萧衡环着她的腰身,握紧缰绳。

    他道:“别想了,你是我的。”

    裴道珠愣了愣,回头瞪他:“我几时成了你的?!”

    萧衡毫不客气:“我看中了,便是我的。纵然你想找别的郎君,也该想想他们敢不敢要我萧衡的东西。”

    裴道珠被他气笑了:“萧玄策,你讲不讲道理?我不爱你,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我才不要当你的妾室。我要找个爱我的郎君,和他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萧衡冷笑,朝山下疾驰而去:“你可以试试。”

    骏马疾驰的速度太快。

    裴道珠被迫伏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脖子。

    迎面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暗暗咬牙。

    试试就试试。

    萧玄策这般蛮横,不过就是仗着萧家九郎的身份。

    建康城的世家大族里面,也不是没有能跟他分庭抗礼的郎君!

    山路十分颠簸。

    裴道珠被颠得难受,“嘶”了一声。

    萧衡注意到她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减缓了马速,笑话道:“自称什么都会的裴家道珠,却不会骑马,丢不丢人?”

    裴道珠不忿:“我又没吃你家大米,不会骑马,关你什么事儿?”

    “改日,我教你骑马。”

    “不学!倒是你答应送我的金珠宝贝,可千万别忘了!”

    萧衡轻嗤。

    裴家的小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惦记着金银珠宝。

    依他看,她的小字就不该叫阿难,该叫阿宝才对。

    骏马一路下山,徐徐穿过难民营,朝他们的帐篷走去。

    夜已经深了。

    山脚下的难民营连绵不见边际,只寥寥点着几盏旧灯笼,朦胧照亮了这一处人间炼狱。

    裴道珠悄眼望去。

    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太少了。

    大把大把的难民领不到米粮,饿得皮包骨头,安静地瘫坐在地,闭着眼睛艰难喘息的模样,像是在绝望等死。

    黑暗里传来细弱的哭泣,连绵不绝,无边无际。

    裴道珠看着,不知怎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萧衡道:“跟他们比起来,你还算幸运,对不对?哪怕家族落魄,也仍旧有遮蔽风雨的祖宅。哪怕被萧荣退婚,也仍旧能吃饱喝足。所以,那么虚荣做什么,荣华富贵,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裴道珠撇了撇嘴。

    萧家富可敌国,他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她讥讽道:“总数落我算什么男人?萧玄策,你不是要为家国而战,要把异族驱逐出中原吗?你倒是上战场啊,收复疆土,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就不会有这么多难民了。萧玄策,你可是救世主呢。”

    萧衡像是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

    在裴道珠看不见的地方,他直视前方,表情格外坚毅。

    他是要上战场的。

    然而整个南国,皇族也好,世家也罢,朝堂上十之八九的人都反对战争,他们宁愿屈居江南,宁愿舍弃尊严,宁愿看着北地的百姓水深火热饿殍遍野,也不愿出兵北伐。

    他手中没有兵权。

    北伐的阻力,太大了……

    他闭了闭眼。

    裴道珠好奇:“怎么不说话?可是心虚了?”

    萧衡淡淡道:“聒噪。”

    裴道珠咬牙。

    喜欢的时候,就送金珠宝贝。

    嫌弃的时候,就骂她聒噪。

    萧衡也太难伺候了!

    她正在心里数落他,忽然听见他轻声道:“裴道珠,我会率兵北伐,会把异族驱逐到塞外。当年朝廷丢失的尊严和疆土,我会亲手夺回来。”

    夜风在耳边呼啸。

    裴道珠觉得这些话,莫名耳熟。

    她想起了关于前世的那场梦境。

    梦境里,萧衡背着她翻山越岭,亲手把她送进北国皇太子的寝宫。

    临走时,他好像说过这番话。

    后来……

    有将军白马银盔,率领千军万马踏破了北国的都城。

    那一天,皇宫的大火连绵不绝。

    有将军破门而来,毅然背起哭泣的她,离开了那座囚笼般的宫闺。

    ——十年前,曾亲手送你进地狱。

    ——裴道珠,我来接你回家了。

    裴道珠怔怔的。

    原来……

    接她回家的将军,也是他呀。

    ,

    晚安安

第53章 她要毁掉的人,是裴道珠

    道不清心中滋味儿。

    直到返回金梁园,裴道珠也不愿再见萧衡。

    她把自己关在闺房,一天一夜不曾打开门窗,任由自己置身黑暗。

    枕星担心地在屋外转圈圈,又怕裴道珠饿着,做了好些精致的糕饼酥点送过来,却怎么也叩不开门。

    天快亮时,她忧愁地靠坐在廊下睡了过去。

    滴漏声声。

    天边星辰隐去,露水被风吹落。

    “吱呀”一声,裴道珠推开了门。

    枕星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惊喜地看着少女:“您终于肯出来了,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裴道珠笑了笑。

    她今日穿了件牙白襦裙,肌肤通透如雪,乌青长发用红绸随意束在腰后,哪怕不施粉黛,在曦色里,也美的恍如神明。

    她把枕星扶起来:“劳你担心,我没事了。”

    枕星好奇:“您究竟是怎么了?自打从城郊回来就不对劲儿,怪叫人担心的。”

    裴道珠摇摇头,不肯多言。

    枕星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家这位女郎,看似温婉端庄,实则比谁都要敏感,偏偏生性倔强,什么事儿都不肯跟人说。

    哪怕在外面受了委屈,也宁可自己默默承受。

    怪叫人心疼的。

    她弯起眉眼:“您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给您炖一碗鱼粥!搭配金丝芙蓉卷和新腌的酱瓜,保准儿开胃!”

    她兴冲冲地跑了。

    裴道珠安静地立在廊下。

    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无法面对萧衡。

    走出来,是因为不愿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看着露水消失在清晨的微光里,世间的芸芸众生像极了这些露水,所谓人活百年,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稍纵即逝。

    她想珍惜这一世,想要精彩地活下去。

    少女注视朝阳,情不自禁地弯起丹凤眼,瞳孔依旧晶亮。

    若是无人爱她,那就自己爱自己。

    若是无人视她为最亮的那颗星辰,那就自己把自己看做星辰。

    裴家的道珠,该如她的小字那般,一生欢喜无染……

    “喂,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隔壁突然传来韦朝露的声音。

    裴道珠望向她。

    韦朝露一脸激动,迫不及待道:“薛家派人来接薛小满了!大家都在园子里看呢,你不去凑热闹吗?”

    裴道珠面容沉静。

    薛小满出了那档子事,名声扫地,给家族蒙羞。

    薛家接她回去,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想了想,笑道:“我和小满情同姐妹,她要离开,我自然要去送送。”

    她看了眼枕星烹制的糕点,特意带上一盒。

    裴道珠跟着韦朝露,一路行至薛小满的院子。

    侍女们正把箱笼抬上马车,薛小满面容憔悴哭哭啼啼,一旁的薛家嬷嬷声色俱厉地数落着什么。

    周围聚集了不少前来送行的人,然而说是送行,其实都只是来看她笑话的。

    裴道珠折了一枝梨花。

    薛小满样样学她,渴望成为像她那样八面玲珑的女子。

    却不知那样的她,根本没有真心朋友……

    顾燕婉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欣赏着狼狈不堪的薛小满,笑道:“真可怜,被领回家之后,肯定少不了一顿重罚。她名声受损,薛家急于把她嫁出去,如此匆忙,嫁的也肯定不是好人家。”

    裴道珠把玩着梨花:“崔凌人完好无损,表姐的这颗棋子却折戟沉沙,你就不难过?”

    顾燕婉笑容更盛。

    她看向裴道珠,目光讥讽尽是算计:“阿难,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最开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崔凌人?”

    话音落地——

    原本哭哭啼啼的薛小满,瞥见裴道珠也来了,顿时魔怔似的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她:“裴道珠,都是你,都是你害惨了我!”

    她拔下发间的金簪,恶狠狠划向裴道珠的脸——

    顾燕婉的眼睛里,掠过得意的光。

    崔凌人出身高贵,父亲是当朝大司马,母亲是皇族长公主。

    她怎么敢真的毁了她?

    她要毁的,是裴道珠!

    崔凌人很精明,定然能识破薛小满的陷害,那个时候倒霉的就是薛小满,当薛小满失去一切时,她会怀上满腔的憎恨,而她要做的,就是把薛小满的憎恨,转嫁到裴道珠的头上。

    昨夜,她亲自来找薛小满。

    她告诉她,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裴道珠。

    是裴道珠最先说出九爷喜欢薛小满的话,是裴道珠勾起了薛小满的欲望,如果没有她,这一切灾难根本不会发生。

    她又告诉薛小满,只要毁了裴道珠那张脸,她就再也祸害不了其他郎君,她会嫁的比她更差。

    果然,薛小满被她说动了。

    顾燕婉看着薛小满手持利器袭向裴道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只要裴道珠没了这张脸,她还拿什么勾引荣哥?

    裴道珠曾经输给了她。

    输家,就不配有翻盘的机会。

    输家,就应该被彻底踩在脚下!

    劲风呼啸而至。

    裴道珠安安稳稳地站在梨花树下,在金簪即将划向她的脸时,微微侧过身,和薛小满撞到一起。

    金簪没有划到她的脸,却划过了她的手臂。

    她今日穿着白裙,血液汨汨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宽袖。

    她无助地跌坐在地,漂亮的丹凤眼中盈满泪水,捂着受伤的手臂,不解地仰头望向薛小满:“小满?”

    薛小满蓬头垢面,使劲挥舞金簪:“你去死,你去死!”

    娇弱可怜的美人和狰狞狼狈的疯婆子,在众人眼中形成鲜明对比,心中的天平,全都偏向了裴道珠。

    陆玑寒着脸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金簪丢弃在地:“胡闹什么?!道珠妹妹哪里对不住你,叫你咒她去死?!”

    薛小满嚎啕大哭:“她骗我,她说九爷爱慕我,她唆使我和崔凌人争个高下!所以我才,我才……”

    她哭泣着止住话头,到底没敢把陷害崔凌人的事抖露出来。

    裴道珠楚楚可怜:“我几时说过九叔爱慕你?那日水榭,我不过只是说了一句,九叔好像在看你……小满,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枉我舍不得你离开,还特意为你做了糕点当做践行的礼物……”

    众人望去。

    满地都是碎落的糕饼,瞧着十分精致。

    他们不禁摇头叹息。

    他们都是来看笑话的,根本没带送别的礼物,所有人里,只有裴道珠带了,可见她没有撒谎,她是真心拿薛小满当朋友的。

    可薛小满却恩将仇报!

    他们望向薛小满的目光,不禁又厌恶几分。

    薛小满气急败坏:“你装什么装?!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诡计多端城府深沉——”

    “够了!”

    陆玑抱起受伤的裴道珠。

    他冷冷呵斥:“道珠妹妹待你如亲姐妹,你却如此诋毁她,当真是心性可怕的女子!”

    不顾薛小满的尖声嚎叫,他径直带裴道珠去包扎伤口了。

    路过顾燕婉身边时,裴道珠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淡淡扫她一眼。

    顾燕婉捏紧双手。

    撺掇薛小满毁掉裴道珠那张脸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难道她的算计,都在裴道珠的预料之中?

    经此一事,薛小满面临的岂止是嫁得不好的问题,如此泼妇行径,建康城的郎君怕是没人敢娶她了!

    她目送裴道珠离去。

    这一局……

    难道她要败给裴道珠了?

    虽然没有损失什么,但输了的感觉并不好。

    她面色泛青难看,慢慢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推门而入时,却惊讶地发现崔凌人正坐在厅堂里,悠闲地吃着茶。

    而她身后,如列阵般排列开一大群侍女嬷嬷。

    崔凌人从茶盏后面抬起眼帘,冷笑:“利用薛小满,算计我?”

    ,

    这章字数有点多

第55章 谁是你的娇妾?

    身后的屋门被侍女锁上。

    顾燕婉孤零零站在厅堂,面对冷笑着的崔凌人,后背冒出阵阵凉意。

    她勉强笑道:“凌人妹妹说的什么话,我竟听不明白……”

    “谁是你妹妹?!”崔凌人厉声,“我哪里对不住你,叫你唆使薛小满对我下毒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毁人清白的事,同为女子,你怎么做得出来?!”

    少女气焰嚣张,偏偏家世傲人。

    顾燕婉心中暗恨,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薛小满的事,我并不知情——”

    “住嘴!”

    崔凌人不想听她辩解。

    她给了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朗声道:“我家姑娘已经调查清楚,你派丫鬟在市井药铺里买了迷药,转交给薛小满,药铺的刘掌柜可以作证。是不是非得把掌柜请过来,把事情闹大,你才肯承认?”

    顾燕婉脸色青白交加。

    崔凌人……

    竟然连迷药的来历都查清楚了。

    不愧是崔家的嫡长女,是她失策了。

    笼在宽袖里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

    正不知所措时,她突然灵光一闪。

    崔凌人明明掌握了证据,却没有公开,反而关上门说话,这是不是代表,她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她沉吟着,慢慢抬起泪盈盈的双眼:“凌人妹妹,是我错了……都怪裴道珠从中挑拨,她说你要对我不利,劝我先下手为强,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念在你我都要嫁到萧家的份上,还请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我就是想着要和你一起嫁进来,才未曾声张!”

    崔凌人重重搁下茶盏。

    她和长公主相处久了,一言一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相似的威严。

    她沉声:“你自己干的好事,何必扯上裴道珠?!你若没有那个心,任凭别人再如何挑唆,你也不会起心思。说到底,还是你想害我!”

    顾燕婉心尖一颤。

    她正要辩驳,崔凌人吩咐:“给她灌药!”

    顾燕婉愣了愣:“灌什么药?”

    没人给她解释,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臂和脑袋,恶狠狠掰开她的嘴。

    婢女把一包分量十足的迷药倒进茶壶,稍作搅拌后,将壶嘴对准顾燕婉的嘴,一整壶加了料的凉茶,“咕嘟咕嘟”全给她灌了下去。

    崔凌人倨傲地抬起下巴:“自己买的迷药,自己受着。再叫我知道你背地里耍手段,给你灌的就不是迷药了!”

    茶水从唇角淌落。

    顾燕婉捂着喉咙,狼狈地跌坐在地。

    她被茶水呛红了脸,不停咳嗽着,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抬起血红的眼睛望向崔凌人,满腔的恨意尚未宣泄,脑袋已经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昏倒在了地板上。

    喝了一整壶加料的茶,怕是要睡上三天三夜。

    崔凌人起身。

    她连个正眼都懒得给顾燕婉,绣鞋踩过她的裙角,带着一众侍女仆妇,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湘妃苑。

    窗边花瓶里,插着一枝白玉兰。

    裴道珠倚在竹榻上,左臂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

    陆玑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耐心地亲自喂她喝。

    裴道珠也很乖巧,一勺一勺地喝着。

    陆玑替她擦了擦唇角,笑道:“我记得你幼时不喜欢喝药,你四岁的那年冬天,跟你阿娘去我家玩,不慎落水,连姜汤都嫌苦。我拿了蜜糖给你,你才肯喝上一勺姜汤。如今长大了,倒是不怕苦了。”

    暮春的光透过纱窗,照落在郎君带笑的面颊上。

    裴道珠抬眼看他。

    陆家的二哥哥温润如玉,是真正的君子。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照顾她。

    她垂下眼帘,小声:“幼时总有仆妇侍女哄着,养得娇气了些。后来府里出了事,再没有人拿蜜糖哄我。药再苦,也要自己喝下去的。”

    陆玑眉心紧蹙,难掩心疼。

    他放下药碗,怜惜地把少女拥入怀中:“妹妹不该受苦的……”

    萧衡提着药包从外面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似笑非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怕举止亲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瞧把他们得瑟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药包藏进怀袖:“青天白日的,这是做什么?”

    陆玑松开裴道珠,回头道:“玄策,你来了。园子里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道珠妹妹身受重伤,我是来照顾她的。”

    他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来的又不是道珠妹妹的夫君,他心虚解释个什么劲儿?

    裴道珠凝视着陆玑,柔声:“陆二哥哥在这里,我很心安。”

    少女面色苍白楚楚可怜,激起了陆玑无限的保护欲。

    他安抚:“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萧衡杵在旁边。

    不知怎的,总觉得今天的陆子机很不顺眼。

    他想了想,对陆玑道:“我刚来的时候,碰见了你院子里的小厮,他说有急事找你回去。”

    裴道珠挑眉。

    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萧玄策诓骗陆二哥哥的。

    她目送陆玑离开,才把目光转到萧衡脸上。

    只看了一眼,便又移开,只留给萧衡一个冷淡的侧脸。

    她轻声:“我有些乏了,枕星,送他出去。”

    枕星端着茶水,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

    她倒是想,然而她不敢呀!

    她默默在心里给裴道珠祈福,随即宛如烫手般把茶水放在案几上,压根儿不敢看萧衡,宛如撞见猫的耗子,转身就逃得无影无踪。

    裴道珠:“……”

    平时使唤她,没见跑得这么快。

    萧衡一步步走向竹榻。

    裴道珠支撑着坐起身:“我去里屋休息——”

    带着薄茧的大掌,牢牢按住她的肩膀。

    崖柏香扑面而来,明明清冽,却透出浓烈的压迫感。

    萧衡居高临下:“我好心探伤,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山里的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垂眸,瞥向她受伤的手臂。

    他道:“疼不疼?”

    “疼也与你无关……”

    “未过门的娇妾受伤,怎的与我无关?”

    裴道珠羞怒:“萧衡,你要不要脸?谁是你的娇妾?!”

    ,

第56章 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萧衡早已习惯她的态度。

    他落座,从怀袖里拿出药包搁在案几上:“除了过来看你,还有件正经事要与你说。”

    裴道珠看了眼药包,忍着不耐烦:“何事?”

    “北国的使臣团,再有半个月就要抵达建康。对方派出的是一位女国手,天子的意思是,我们这边也派女子应战。你准备好了吗?”

    裴道珠怔了怔。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必和萧衡争国手之位。

    她不禁有些侥幸。

    想了想,她又道:“崔凌人的棋艺也很不错,如果崔家想让她出风头,就像当初选花神那般,我又拿什么与她争?她的背后,站着崔家和皇族长公主呢。”

    萧衡嗤笑:“狡诈奸猾的裴道珠,会害怕崔凌人?她若动用人脉跟你争,你也可以像花神节那般,再给她下药就是。”

    裴道珠:“……”

    一时竟听不出萧衡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

    她撇了撇嘴,垂眸吃茶。

    萧衡看着她。

    正值春夏之交,窗外花树葳蕤,藤萝花影照在纱窗上,给这座闺房添了些慵懒意趣。

    神明般美貌的少女,倚坐在竹榻上吃茶,低垂的眼睫宛如鸦羽,面庞圆润白嫩,一点朱唇恰似樱桃,只看一眼,就觉滋味儿甘甜。

    闺房寂静。

    窗外隐隐传来蝉鸣声,带出几分燥意。

    萧衡默了默,道:“你背后,也不是无人撑腰。”

    裴道珠从茶盏后面抬起小脸。

    她歪头,讥讽:“崔凌人和你订婚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吧?为了我一个外人,不惜和未婚妻作对……九叔,你这种性子,将来会宠妾灭妻的哦。”

    她阴阳怪气惯了。

    萧衡懒得跟她计较,难得冷肃:“建康城里,没有女子比你的棋艺更加高明,我希望和北国使臣手谈的人,是你。事关家国荣辱,裴道珠,你知道这场对局的分量。”

    裴道珠没吭声。

    她知道的,萧衡一向把家国荣辱看得很重。

    “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就叫枕星和园子里的管事要。”

    萧衡吩咐着,又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臂,才起身离开。

    他踏出湘妃苑,随从立刻迎了上来:“薛家的姑娘已经回家了,薛家为了赔礼道歉,送了好些钱财去裴家。”

    萧衡捻着一颗颗佛珠,下压的眉骨难掩戾气。

    送钱财有什么用,他的女人并不缺钱财。

    他没能亲眼看见裴道珠的伤口,但包扎了那么多纱布,脸色又如此苍白,想必伤口很深。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花神殿里,少女美好纯洁的胴体。

    那般无瑕的画卷,本该由他亲手留下属于他的痕迹,却偏偏被人提前染上了污浊……

    他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

    丹凤眼中掠过狠戾,他道:“给薛家施压,叫他们把人送去庄子上,随便找个村夫嫁了……我要薛小满,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的声音清润动听,他的容貌宛如高山之巅的玉石。

    然而这一刻站在花影里的模样,却像是皮囊艳绝的恶鬼。

    随从像是习以为常,恭声道:“卑职这就去办。”

    他正要走,萧衡忽然又叫住他。

    翠玉佛珠,触感冰凉细腻。

    然而他掌心的温度却是滚烫的。

    他想着裴道珠饱满嫣红的朱唇,她的唇瓣那么小,宛如樱桃。

    不知怎的,他有些馋今夏的樱桃。

    他吩咐:“去买些新鲜樱桃。”

    随从呆了呆,挠挠头,连忙去办。

    ……

    “燕窝,人参,鹿茸……”

    湘妃苑,枕星清点着锦盒里的补品。

    清点完毕,她笑眯眯地抬起头:“这几盒燕窝是九爷派人送来的,人参是陆二公子送的,剩下的这些是园子里的其他郎君送的。这么多补品,一年也吃不完呢!”

    裴道珠倚坐在窗边,正翻看棋谱。

    闻言,她只淡淡一笑。

    送礼物的郎君虽然多,却挑不出一个能嫁的。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陆玑的身影。

    少年君子,温润如玉。

    念旧情,讲规矩,他是最值得嫁的郎君。

    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不是没有把握,而是因为不忍。

    她缺爱,旁人对她好上一分,她就战战兢兢唯恐辜负。

    陆二哥哥对她最好,她怕她的心机和手段伤害了他,她怕将来承受不起他的深情。

    裴道珠合上书卷,在心底微微叹息。

    她转头望向窗外。

    园林角落,松竹如画。

    恍惚中,她眼前又浮现出当初那个白衣胜雪的郎君。

    那时的萧衡也如陆玑般温润如玉,从不刻薄毒舌,从不冷嘲热讽,他事事迁就她事事宠着她,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是待她如珠如宝。

    她随口叫他登门提亲,他便当真带着生辰八字登门拜访。

    可她最后,还是辜负了他的深情……

    指腹摩挲着书页。

    记忆里的白衣郎君,和金梁园的萧衡,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如果当初,她用真心对待萧玄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开始后悔,有的东西能够失而复得,可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裴道珠抱着棋谱,心乱如麻。

    枕星高高兴兴地沏来参茶:“您怎么一直锁着眉?您生得好看,应该经常笑一笑的!如今咱们的处境比以前好多了,您有金珠宝贝,还有绫罗绸缎,能够吃饱穿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裴道珠接过参茶。

    她看了眼自己的小丫鬟。

    枕星一向天真单纯,像是无忧无虑的小鹦鹉。

    她笑了笑,柔声道:“在想念故人。”

    枕星弯起眉眼:“能被女郎惦记的人,定然是重情重义的好人,他也一定在想念您!”

    裴道珠微怔。

    昔年的玄策哥哥,会想她吗?

    他和萧衡,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好奇心犹如排山倒海,她暗暗思量,决定日后找个机会好好确定一下。

    ……

    再有半个月,北国使臣团就要抵达建康。

    选拔女国手的圣旨已经颁布,江南的姑娘闻风而动,个个都想和敌国的女国手一决高下,因此围棋之风在整个南国开始盛行。

    选了将近半个月,最后只有六位姑娘脱颖而出。

    临水抱厦,裴道珠玉手托腮,笑吟吟看她们抓阄。

    ,

第57章 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哥哥

    顾燕婉自告奋勇,负责组织比赛。

    她抱着签筒,柔声道:“明天就是决赛,地点设在金梁园翠屏长轩,朝廷会派棋官监督。最后获胜的人,将会得到天子的嘉奖,成为国手。史上从未有女子成为国手,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说话的功夫,几位姑娘已经抽好了签。

    裴道珠看了眼竹签上的名字。

    还好,没在第一局就对上崔凌人。

    她望向崔凌人,对方也正忌惮地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扭过头撩了撩一侧发辫,继而带着婢女们,趾高气昂地离开了水榭。

    裴道珠淡淡一笑,没把她放在心上。

    离开水榭,却有崔家的侍女过来请。

    她跟着侍女来到花园凉亭,亭子里簇拥着一群婢女,石桌上摆了新鲜的瓜果和茶点,长公主和一位老夫人正相对而坐。

    那老夫人穿戴华贵,颇有几分威严。

    裴道珠认出她是崔家的老主母,也就是长公主的婆婆。

    心底掠过些许猜测,她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

    长公主注视着她,笑道:“每次瞧见阿难,都觉得容色又娇艳几分。再这么下去,将来可要长成怎样的仙女?”

    裴道珠还没说话,一道轻蔑的冷哼声传来。

    是崔老夫人。

    老人把玩着紫檀佛珠,因为总是倨傲地抬着下巴,看人时须得垂着眼皮看,又多添了几分傲慢。

    她嗓音低沉:“女子长得娇艳,不是好事,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史上的妲己、褒姒之流,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下场,可是凄惨的很呐。”

    裴道珠保持笑容。

    前世,她的下场也很凄惨。

    她无视崔老夫人的敌意,宛如不谙世事的少女,柔声道:“不知长公主和崔老夫人唤阿难前来,所为何事?”

    崔老夫人递给侍女一个眼神。

    侍女恭敬地抱出一只木箱。

    她打开木箱:“裴姑娘,这是我家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木箱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约莫有两千两。

    裴道珠看了一眼:“您这是何意?”

    “你是个有能耐的。”崔老夫人的语气不阴不阳,“能和萧家那孩子下出三劫连环的平局,整个建康城也找不出一个来。我家凌儿虽然没这本事,但也想当个女国手,给家族长脸。”

    裴道珠笑了:“所以,您想让我在明天的比赛上,让她赢?”

    崔老夫人板着老脸:“嫌钱少?”

    裴道珠歪头。

    她伸手,眷恋地轻抚银元宝。

    她嗓音极轻:“用职权之便,为她抢花神之位。拿真金白银,为她当女国手铺路。有家族撑腰,真好……”

    崔老夫人不耐烦:“你肯还是不肯?”

    若是放在以前,裴道珠凭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定然能哄得崔老夫人高高兴兴,得偿所愿地拿了这些银钱。

    可是经历了花神殿的生死,经历了前世今生的梦境,她突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

    她眉目凉薄而无辜:“老夫人,我也只是个孩子。和您孙女儿一样喜欢名利,一样喜欢出风头……凭什么她想要,我就得让?”

    看似柔弱的语气,话里话外却都是挑衅。

    凉亭里,侍女们面面相觑。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敢跟她们家老夫人这么说话了。

    长公主司马宝妆不动声色地弯唇,借着吃茶遮掩笑意。

    崔老夫人动怒:“裴道珠,若是放在几年前,你或许有资格说这话。可是如今,你怎么敢的?!别忘了,你父亲的顶头上司,是我崔家的门生!小小年纪,可不要不识抬举!”

    裴道珠沉默。

    阿娘说要敬重老人,可是有些老人,实在惹人讨厌。

    司马宝妆适时放下茶盏。

    她含笑起身,替崔老夫人捏肩:“阿姑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什么女国手,听着就不靠谱。您想啊,就算咱们今日能收买阿难,可明日,难道还能收买北国的使臣不成?捧着凌人固然重要,但如果凌人输给北国使臣,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崔老夫人冷冷扫她一眼:“到底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好事,也不肯想着凌人。你在崔家待了十几年,我崔家对你的恩德,你怕是半点儿没有记在心上!胳膊肘往外拐,亏你还是崔家的主母!”

    裴道珠挑眉。

    世家势大,堪比皇权。

    崔老夫人是半点儿情面,也没给长公主留。

    而长公主仍旧面带笑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崔老夫人寒着脸转向裴道珠:“裴家的丫头,这女国手之位,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

    “不知崔老夫人造访金梁园,有失远迎。”

    清润的声音幽幽传来。

    不远处的假山旁,绕出一位白衣胜雪的郎君。

    萧衡捻着佛珠,不疾不徐地走到凉亭前:“母亲挂念崔老夫人,您既然来了,不妨去陪她说说话。”

    他像是才发现裴道珠:“阿难也在?巧了,上回托你给母亲绣的屏风,绣的如何?左右今日无事,领我去瞧瞧吧。配色什么的,我也可以帮你参考。”

    四目相对。

    裴道珠莞尔。

    萧玄策……

    是来解围的。

    他竟然给她解围。

    裴道珠想了想,承了他的情,自然地接话道:“九叔来得正好,确实有几种颜色,我还拿不定主意。”

    她朝崔老夫人行了个退礼,和萧衡一起离开了。

    崔老夫人气得不轻,重重把茶盏扣在石桌上。

    她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叱骂:“萧家这孩子,是什么意思?!我崔家的女婿,怎么能给外人解围?!”

    司马宝妆给她添茶。

    看似孝顺,唇角却讥讽扬起。

    所谓的联姻,萧家那边尚未应承呢。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萧衡怎就成了崔家的女婿?

    这老妇人,越发不要脸了。

    ……

    花园。

    裴道珠随萧衡走在花径上。

    满地的落花瓣,给裙裾染上了浅香。

    她把玩着紫纱折扇,凤眼流转,娇声道:“玄策哥哥为我解围,若是给凌人妹妹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不像我,我只会心疼玄策哥哥。”

    萧衡面无表情。

    这丫头跟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

    最后那个“我只会心疼哥哥”是网络梗

第58章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萧衡捏了捏眉心:“好好说话。”

    裴道珠折扇遮面,低笑两声。

    笑够了,她恢复正经:“你和崔凌人的婚事,还没商量妥当吗?当年你求娶我时,行事作风十分干脆,怎么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反而变得拖拖拉拉?你要权势,崔家便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还犹豫什么呢?”

    她在试探。

    想试探萧衡,究竟是不是她当初遇见的那位郎君。

    萧衡也看着她。

    少女满脸认真,瞧不出撒谎的痕迹。

    然而……

    他绝对没有求娶过她。

    他认识她,分明是在今春三月。

    他也算看出来了,裴道珠并不是在编造认识他的鬼话,以此来接近他。

    她的眼睛里,确确实实藏着故事。

    他坦言:“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咬定我们有一段旧情,可是在今年春天之前,我一直都没回建康城。”

    裴道珠抿了抿唇。

    期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犹不死心,小声道:“过去是我错了,是我贪慕虚荣不知好歹……你冷落我,我认了。只是,你何必非得装作不认识我?”

    萧衡正色:“当真不认识。你若不信,我可以指天为誓。”

    裴道珠再无话可说。

    眼前的郎君,虽然仍是白衣胜雪的模样,可是在她眼中,却突然变得陌生。

    她合拢折扇,突然又问:“你可有什么双胞兄弟?”

    萧衡想了想,坦白道:“听府上的长辈说,我曾有个兄长,可惜刚出生就夭折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世上当真有人,与我生得一样容貌吧。”

    他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不信。

    世上,连一模一样的树叶都不存在,更何况人?

    裴家这丫头,许是在梦里遇见的他?

    她把梦境当真了。

    长风吹过花园。

    落花瓣纷纷扬扬。

    裴道珠盯着他的脸。

    当年的玄策哥哥温润如玉,眼前人却刻薄霸道。

    当年的玄策哥哥棋风温和,眼前人却诡谲难料。

    细细想来,他俩之间,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同。

    认识玄策哥哥的那年,她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是建康城最潇洒也最荒唐的女郎,曾学人饮酒赋诗,也曾学人泛舟捞月。

    那一年的爱慕和暗恋,宛如春日里的花儿,开过之后悄然凋谢,经年之后细细回想,连花影也变得模糊斑驳,只记得松竹林间,那一袭温润的白衣。

    或许,是她认错人了。

    裴道珠后退半步。

    她抬起眼帘,第一次正视萧衡。

    眼前人不是故事里的情郎。

    他叫萧衡,是萧家的九郎君。

    未曾与她花前月下,未曾与她谈论佛儒道,更未曾有过真情。

    因为没有过情意,所以连前世护送她北上和亲,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他只是个被她一厢情愿赖上的陌生人而已。

    她低眉敛目,慢慢福了一礼:“九叔。”

    萧衡捻着佛珠的指尖,悄然收紧。

    和她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片刻,他道:“无人的时候,你依旧可以唤我玄策哥哥。”

    裴道珠摇了摇头。

    玄策哥哥……

    那并不是属于他的称呼。

    她道:“九叔,我要回去看棋谱了,告退。”

    萧衡提议:“我陪你手谈两局。”

    裴道珠并未理睬他。

    萧衡目送她远去。

    少女身影娉婷,洁白的裙裾拂拭过落花瓣,露出乌青色的木屐。

    莫名寥落。

    裴道珠离开不久,萧衡也回了自己的居所。

    随从恭声禀报:“主子料事如神,崔老夫人果然派人收买棋官,打算在明天的对局上做手脚。不过卑职按照您的吩咐,给棋官送了双倍的礼,他们会帮裴姑娘的。”

    萧衡淡淡嗯了声。

    他拂袖落座。

    翻开书页看了片刻,他又叮嘱:“去把我库房里珍藏的那两本棋谱,送去湘妃苑。”

    随从端来茶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主子当真宠爱裴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她操心,这是她的福气呢。”

    萧衡盯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最近,他在那丫头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确实多了些。

    他捏了捏眉心,道:“这次和北国对弈,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自然要慎重。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随从再度愣住。

    他又没说什么闲话,主子解释个什么劲儿?

    ……

    次日。

    金梁园贵客如云,都想亲眼看看女国手的荣称究竟花落谁家。

    裴道珠的几场比赛都很顺利。

    她欣然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对方已经无路可走。

    她抬眸。

    不远处的棋桌上,崔凌人和一位姑娘的对局也已接近尾声,看她撩发辫的自信模样,想必是胜券在握。

    看来下午的决胜局,会在她和崔凌人之间进行。

    她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水榭。

    “阿娘?”

    踏出门槛,她惊讶。

    阿娘居然也来金梁园看她下棋,正和长公主说话呢。

    听见女儿的声音,顾娴连忙转过头,笑吟吟地挽过她的手:“你小时候,你阿翁就常常夸你在围棋上有天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机会当上女国手。阿翁地下有知,定然会为你骄傲。”

    被当着长公主的面夸奖,裴道珠有些羞赧。

    她小声:“许是崔家妹妹获胜也未可知。”

    顾娴弯着眉眼,神情越发柔和:“输了也没事,没有谁规定,获胜的一定得是自家的孩子。我的小阿难,不求大富大贵声名显赫,只需平平安安就好。平庸,也是无妨的。”

    裴道珠鼻尖一酸。

    父亲总骂她们姐妹没出息。

    她没日没夜地学习琴棋书画,只求比别家的女郎更加出众。

    却只有阿娘告诉她,平庸,也是没关系的……

    她忍住泪意,好奇:“父亲也来了吗?”

    提及裴茂之,顾娴有些难以启齿。

    片刻后,她才轻声:“去找九爷了……拦都拦不住。”

    裴道珠愣了愣。

    她父亲能有什么事需要去找萧衡?

    难道是……

    关于她?

    少女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此时,望北居。

    裴茂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件翠玉印玺,笑呵呵道:“名分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九爷肯怜惜阿难,哪怕是妾,也没有关系的。阿难那孩子脸皮薄,哪怕仰慕九爷,也不敢开口。我这当父亲的实在看不下去,这才亲自出面为她张罗。九爷,您看……”

    ,

    晚安安鸭

第60章 打算把她迎进府里

    萧衡正提笔临帖。

    纸上笔走龙蛇,他道:“花神节上,我对阿难有所亏欠,因此替你还清了债务。这才过去几天,你又欠人钱了?可是想在我这里捞一笔聘礼,好拿去还债?”

    裴茂之讪讪。

    自打还清了高利贷,他就无债一身轻,前几日薛家突然送了赔偿金过来,他便拿去赌坊,打算来个一本万利,狠狠捞他一笔。

    谁知,不仅没捞到钱,还把那笔赔偿金输了个干净,甚至倒欠下巨额赌债。

    他讪笑:“九爷说的什么话,我是真真切切为阿难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没日没夜,都在为她的婚姻大事伤脑筋呐!”

    见萧衡只是轻嗤,他眼珠一转。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九爷要迎娶崔家的女儿?崔家势大,九爷碍于崔家的面子,不好纳妾也是有的。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九爷得偿所愿。”

    萧衡想知道这老东西的下限在哪儿,因此问道:“什么主意?”

    裴茂之神采飞扬:“您在建康城宅邸颇多,不如拿出一座,偷偷把阿难养在里面。金屋藏娇,郎才女貌,不失为一桩美谈呀。”

    “啪嗒”一声。

    萧衡手中的狼毫笔突然折断。

    他掀起眼皮,看向裴茂之。

    什么金屋藏娇,什么郎才女貌,本质上,不过是养外室。

    外室是什么,那是比妾侍更加低贱的玩物。

    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甘愿把女儿送给人做外室?

    他似笑非笑:“裴大人……令我大开眼界。”

    裴茂之得意洋洋:“凭阿难的美貌,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崔凌人身世显赫,娶回来做当家主母正合适,可相貌上到底差了几分不是?对男人而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家阿难,才是九爷的知心人呢!”

    恶心。

    一席话,令萧衡倍感不适。

    他品着对方的措辞,忽然饶有兴味地问道:“妾不如偷……裴大人,可是在外面养了人?”

    裴茂之愣了愣,连忙摆手:“那哪儿能呀?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萧衡没有追究这个问题,搁下毛笔整理书案:“与崔家的婚事,暂时还没定下,不必着急替你女儿争位置。我喜欢阿难,也打算把她迎进府里。只是外室那种话,今后不必再提。”

    这话,算是给裴茂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大喜过望:“我就说,九爷和阿难十分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萧衡嫌他市侩,玷污了自己的书房。

    他吩咐:“给裴大人拿些银钱,送他出去。”

    裴茂之眼睛一亮,喜得合不拢嘴。

    他这趟可算是值了,不仅捞到了一个金龟婿,还能拿到一笔钱!

    他恭敬地向萧衡行了退礼,颠颠儿地跟随从拿钱去了。

    萧衡拣起写废的字,在香炉里烧成灰烬

    他的凤眼漆黑幽深,透着浓烈的霸道和占有欲。

    他不是大善人,没那么好心给不相关的人施舍钱财。

    他所有的赠予,都早已在心底标好价码。

    裴茂之还不起。

    但愿裴家的小阿难,能还得起。

    ……

    午后。

    初夏的阳光透着懒意。

    裴道珠小憩了片刻,才前往翠屏长轩。

    顾娴陪她穿过花园,好奇道:“自打用过午膳,就没见过凌人,不知她现在何处?”

    司马宝妆不以为意:“那丫头一向勤奋,又喜欢争强好胜,这个时候大约躲在哪个地方研究棋谱,不必为她担心。”

    “凌人棋艺精妙,也许会成为女国手。”顾娴欣慰地望向自己的手帕交,“虽非殿下亲生,殿下却把她培养得十分优秀,很为殿下长脸呢。”

    司马宝妆笑了笑。

    她伸手捏了把裴道珠的脸蛋,柔声:“凌人勤奋有余,天资却不足。当上女国手的人,肯定是咱们阿难。”

    她的眼睛里藏满温柔。

    裴道珠有些意外。

    建康城里,人人都称赞长公主贤淑宽厚,把前妻的几个孩子都培养成才。

    只是她接触崔家人的这段日子,直觉长公主其实也没有多宠爱崔凌人。

    说着话,已经到了翠屏长轩。

    裴道珠踏进棋室,因为时辰尚早,就先翻起棋谱。

    没过多久,棋官等人也陆续到场。

    棋室里光影斑驳。

    裴道珠翻完半卷棋谱,却还不见崔凌人到场。

    她合上棋谱,望向水漏,已是开局的时辰了。

    几位棋官面面相觑。

    崔家人也都在场。

    崔老夫人眉头紧锁,招来侍女询问,侍女却称崔凌人用过午膳就独自出门,说是要去僻静的地方研究棋局,不许她们跟着打扰。

    为首的老棋官笑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派几个人去找找,不妨事的。”

    “找什么?”

    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燕婉摇着团扇缓步进来。

    她负责这次选拔赛,见今日天气热,特意带丫鬟去弄了解暑的酸梅冰糖和时令鲜果。

    她示意丫鬟把东西放到案几上,瞧见裴道珠对面的位置空着,不禁愣住:“凌人妹妹还没到吗?这都到比赛的时辰了……”

    崔老夫人冷着脸:“已经派人去找了,过会儿就到,急什么?”

    她这么说着,其他人却都无言。

    围棋如君子,君子重德。

    按照规矩,迟到的人是要取消资格的。

    可崔家势大,哪怕众人心里有这般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又过了两刻钟,去找崔凌人的侍女陆续回来,都说没找到人。

    顾燕婉轻蹙眉心:“一直等着也不是法子,我带人亲自去找吧。”

    她起身,想了想又望向裴道珠:“表妹可要一起?咱们对园子比较熟,更容易找到人。”

    裴道珠左右闲着,更何况若是由她亲自找到竞争对手,也能传出她大方的美名。

    她盈盈一笑,跟上了顾燕婉。

    顾燕婉做事很有章法,除了裴道珠,又叫了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分别去东西南北方向,专挑偏僻的抱厦、静室一类地方找人。

    裴道珠穿过花墙。

    花墙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小竹屋。

    竹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试探着推开门:“崔家妹妹?”

    无人应答。

    她踏进门槛,绕过竹帘进了里间。

    木屐底下传来粘稠触感。

    她垂眸。

    她踩到的是粘稠血渍,血渍一路往屏风底下蜿蜒,一具人影,若隐若现地倒在屏风后,华贵的裙裾被血泊染成深色,她熟悉至极。

    ,

第61章 这一次……倒是舍得救她

    裴道珠怔怔的。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屏风后。

    血泊里的那张脸,本该美好如春日里待放的花儿,却过早蒙上了死亡的阴影,像是即将腐烂的苹果。

    裴道珠不敢置信:“崔凌人?”

    血泊里的女孩儿,胸脯微微起伏。

    裴道珠见她还有呼吸,连忙单膝跪地。

    致命伤是插在胸口的利刃。

    裴道珠捂住伤口,想为她止血,可血液还是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少女白皙的双手和雪白宽袖。

    裴道珠心急如焚。

    哪怕彼此是对手,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死去。

    她紧张道:“我去叫人,崔凌人,你撑着,你别睡过去!”

    她想走,却被崔凌人死死抓住衣裳。

    女孩儿的眼里已无神采,只剩一团死气。

    她抓着裴道珠的衣裳,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虚弱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她的视线掠过裴道珠,落在窗外。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满了对生的渴望和舍不得。

    指甲勾破了裴道珠罩在外面的珍珠衣。

    随着崔凌人的手无力垂落,串起珍珠的丝线悄然断裂,无数小珍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血泊里的少女,在这金玉般的声音里,彻底没了声息。

    她在世时活得轰轰烈烈,可死的时候,却是在这偏僻陌生的小竹屋里黯然离去。

    裴道珠怔怔的。

    “崔凌人……”

    她试图重新唤醒少女,可无论怎样呼唤她的名字,都得不到半声应答。

    她双眉紧蹙,想要扶起崔凌人,屋外突然传来呼啸风声。

    带着火焰的羽箭,笔直地命中屏风。

    下一瞬,绢纱屏风燃起熊熊火焰,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崔凌人!”

    裴道珠声嘶力竭。

    她到底只是个身娇体弱的少女,勉强扶起崔凌人时,整座竹屋已经置身火海。

    她举目四望,没有找到出路,却意外发现案几上躺着一枝白山茶。

    新摘的白山茶,花瓣上残留着细小的露珠,像是娇弱的少女。

    她愣住了。

    ……

    “崔凌人不见了?”

    望北居。

    萧衡翻着兵书,有些意外。

    他掐算时辰,估摸着裴道珠已经赢了对局,因此问了随从一句。

    谁知随从回答,崔凌人没有参加对局。

    随从挠挠头,困惑道:“听说棋室那边派了不少人去找,但到现在也还没找到。主子,您说是不是崔姑娘怕输,不敢和裴姑娘对弈,所以偷偷逃走了呀?”

    萧衡摩挲着书页。

    崔凌人棋艺不如裴道珠。

    但她心性骄傲,干不出逃跑这种事。

    凭他断案的直觉,怕是出了事。

    主仆俩正说着话,北窗正对着的方向,突然窜起一股浓烟。

    随从惊讶:“是小竹林方向……那个地方一直没人住,怎的着火了?”

    萧衡合上兵书,毫不犹豫地掠出窗外。

    小竹林起火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萧衡率先赶到,敏锐地捕捉到竹屋里传出来的嘶哑求救声。

    是裴道珠。

    萧衡骤然捏紧佛珠。

    他环顾左右,已经有侍卫去打水救火,可等他们扑灭大火,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果断吩咐:“去取辟火裘。”

    辟火裘是他周游郡国时,在东海花重金买到的珍宝,据说是深海鲛人手织而成,穿在身上,可以不惧火焰。

    随从很快取来辟火裘。

    萧衡果断闯进竹屋。

    房梁坍塌,竹屋几乎化作火海,只角落还有一处勉强落脚的地方。

    “裴道珠!”

    他破开坍塌的横梁。

    裴道珠正抱着崔凌人。

    瞧见萧衡冒火闯进来,她愣了愣,“玄策哥哥”的称呼快要脱口而出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哑声唤道:“九叔……”

    萧衡也是一愣。

    然而情况紧急,他来不及说什么。

    确定裴道珠无恙,他的目光才落在崔凌人身上。

    崔凌人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把利刃,已是没有气息了。

    裴道珠意识到他的视线,怕他误会是自己杀了崔凌人,连忙解释:“我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

    “我知道,不是你。”

    萧衡打断她的话。

    崔凌人很骄傲,做不出逃避比赛的事。

    裴家的小阿难同样骄傲,做不出背地里残害对手的事。

    他脱下辟火裘,利落地给裴道珠裹上:“我带你出去。”

    裴道珠摸了摸裘衣。

    她自幼见过许多珍奇异宝,认识这是万金难求的辟火裘。

    只这一件,萧衡竟然给了她……

    她抬起丹凤眼,再次正视萧衡。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被萧衡抱起,迅速朝竹屋外面掠去。

    火势汹汹。

    裴道珠仰头看他,忽然记起当初在花神殿时,这厮想要抛弃她独自离开的画面。

    这一次……

    倒是舍得冒险救她……

    终于逃出火海,身后传来轰响声,竹屋彻底坍塌成废墟。

    萧衡把裴道珠交给侍女,看了一眼废墟,低声吩咐:“去请长公主和崔老夫人。”

    时间太过紧迫。

    活人到底比死人重要,他只来得及带裴道珠逃出来。

    崔凌人的尸体,被他留在了火海里。

    各大世家的人赶过来时,大火已经被扑灭。

    废墟前,一具烧焦的尸体躺在担架上,盖着厚厚的白布。

    崔老夫人拄着拐杖,惊愕地盯着担架。

    她身形摇摇欲坠,被司马宝妆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她老脸仓惶:“你们刚刚说什么?那担架上的人,是谁?”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无人敢应答。

    她脚步颤巍巍的,慢慢走到担架前。

    她伸手,欲要掀开白布。

    侍女不忍心,本打算阻拦,却被老人狠狠拍开。

    崔老夫人呼吸艰难,迟疑了片刻,猛然掀开白布。

    映入眼帘的焦尸黢黑恐怖,哪还有平日里如花似玉的模样!

    只轮廓,依稀相似……

    老人骤然尖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司马宝妆及时扶住她。

    细长威严的凤目,轻轻扫过那具焦尸,瞳中没有任何感情。

    再一转眼,她已经眼尾泛红,悲哀地哽咽啼哭:“这可如何是好……可怜本宫的凌人,才十六岁的年纪呀!”

    裴道珠也是受了惊吓。

    她面色苍白,目光转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顾燕婉身上。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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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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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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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