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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章 九郎……是不是喜欢她?

    当时棋室里的人都到齐了,唯独顾燕婉姗姗来迟。

    后来顾燕婉又自作主张,带姐妹们去找崔凌人,偏偏那么巧,就把她分派到小竹林这边。

    崔家多疑,崔凌人死了,她是见证者,在崔家眼里,她便和崔凌人的死脱不开关系,甚至很可能会被当成凶手。

    对顾燕婉而言,等于同时解决掉两个眼中钉。

    可是……

    崔凌人出身高贵,顾燕婉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对她下死手吧?

    更何况……

    那枝突兀出现在竹屋里的白山茶,实在蹊跷。

    像是跟花神教有关。

    少女面色凝重。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燕婉慢慢望向她。

    四目相对。

    顾燕婉微微一笑。

    裴道珠心底“咯噔”一下,就听见对方仓惶开口:“金梁园侍卫众多,怎么会有人敢在这里行凶?!必定是熟悉园子的自己人,偷偷下的黑手!”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崔老夫人被侍女掐着人中,已经慢慢苏醒。

    闻言,她红着眼睛,恶狠狠盯向裴道珠:“凌人没了,能当国手的就只剩你!怎么看,你这丫头都跟凌人的死脱不开干系!来人,给我把她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崔老夫人!”

    顾娴护女心切,立刻出声。

    她把裴道珠护进怀里:“我家阿难最是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做出杀人的事?更何况,您也没有证据不是?”

    “怎么没有证据?!”崔老夫人厉声,“我都听说了,这臭丫头和凌人一起被困在竹屋,再没有第三人。如今她活着逃了出来,凌人却死在了火海里!不是她杀的,还会是谁?!给我抓起来,把她抓起来!”

    痛失孙女,她怒不可遏。

    拐杖不停叩击地面,发出令人烦躁不安的声响。

    崔家的婆子一拥而上。

    萧衡递给侍卫一个眼神。

    金梁园的侍卫立刻拦住她们。

    崔老夫人的脸色更加狰狞难看。

    她恶狠狠盯向萧衡:“萧家的小子,今日死的,可是你的未婚妻!你这是要为了一个狐狸精,跟我崔家作对?!”

    司马宝妆柔声提醒:“阿姑,凌人和九郎的婚事,还没定下呢,算不上未婚妻。”

    崔老夫人瞪圆了眼睛:“你闭嘴!”

    “阿姑……我也是为凌人伤心。”

    司马宝妆假意拿手帕擦泪,眼底却尽是凉薄。

    余光注视着崔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崔老夫人不依不饶:“凌人是我崔家的嫡长女,今日死在这里,我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萧家的小子,裴道珠这臭丫头,你今天交出来也得交,不交出来,也得交!”

    到底执掌崔家宅院多年。

    老人沉声说话时,威严十足。

    顾娴死死搂着女儿:“阿难别怕……”

    她知道,崔凌人死了,崔家怨气滔天。

    崔老夫人想带走她的女儿,不过是为了找个发泄的对象。

    她看了眼躲在人群里的裴茂之。

    只恨她夫君无能,连女儿都护不住……

    眼见着小竹林里剑拔弩张,萧衡道:“此案发生在金梁园,崔老夫人放心,我将亲自接管,一定会找出凶手,给崔家一个交代。至于裴道珠……”

    他望向少女。

    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少女,还穿着绯红的辟火裘。

    白嫩圆润的小脸上,擦着几痕烟灰,却无损于她的美貌。

    丹凤眼漆黑清润,并没有慌张或者害怕。

    不愧是裴家道珠,即使面临杀人凶手的恶名,也仍旧淡然如初。

    好心性。

    若非家族落魄,就凭这份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心性,也是世家大族的郎君们,首屈一指的择偶人选。

    他想着,淡淡道:“先关押在望北居,我会亲自审问。”

    崔老夫人不肯,还要再闹,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萧老夫人闻风而来。

    萧老夫人悲痛地看了眼担架,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崔家姐姐,我家九郎的办案能力,在整个建康城数一数二,你就把这事儿放心地交给他吧!”

    崔老夫人冷笑。

    她指着担架,声嘶力竭:“我的孙女儿才十六岁,就死在了你家的园子里!这事儿,你萧家得给我一个交代!”

    这事儿,确实是萧家理亏。

    萧老夫人赔着好,苦劝了半日,才把崔老夫人劝走,改去厅堂说话。

    ……

    明月出于东山。

    竹帘高卷,案几上,一枝青莲静静插在白釉瓶里。

    裴道珠跪坐在西窗下,看着天边的云和月。

    她被软禁在这座寝屋,要等追查到凶手,才能被放出去。

    因为崔凌人被杀之事,其他姐妹郎君都离开了金梁园。

    昔日繁华热闹载歌载舞的园林,一夕之间冷清不少。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侍女进来送茶,恭敬道:“这茶是今春的君山银针,我家主子吩咐,不得亏待姑娘。”

    茶香四溢。

    裴道珠却没有品尝的心思,问道:“你家主子人呢?”

    “主子被老夫人唤了去,大约是在商议什么事,已是待了一个时辰。”

    裴道珠挑眉。

    崔凌人死在金梁园,金梁园是萧家的地盘,哪怕将来追查到凶手,崔家也肯定要问萧家讨些好处……

    此时,厅堂里。

    侍女小心翼翼地添上新蜡,大气也不敢出。

    萧衡与萧老夫人对面而坐,半张脸掩藏在昏暗里,令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温润的翠玉佛珠,一颗一颗捻过指尖。

    过了很久,他低声:“孩儿明白了。”

    萧老夫人的脸色和缓些许,望向萧衡时,眼睛里藏着愧疚:“我也不愿委屈你,只是咱们家到底亏欠了崔家,让你纳崔家庶女为贵妾,是崔家唯一的要求……”

    萧衡很平静:“孩儿知晓。”

    “你一心想要北伐,但手上没有兵权,终究是不成的。”萧老夫人眉头紧锁,“与崔家联姻,也有利于争取朝堂上更多的世家支持。”

    萧衡颔首。

    他的祖父被仇人削去头颅,他的故都至今被异族占领。

    他从懂事起,就被父亲耳提面命,时时刻刻不能忘记国仇家恨。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率军北伐收复疆土。

    他没资格委屈,也没资格叫苦。

    萧老夫人顿了顿,忽然道:“今日在小竹林,我见你很护阿难。那孩子乖巧懂事,我十分喜欢。九郎……是不是也喜欢她?”

    ,

第63章 你是我的

    月光盈室,窗外传来窸窣虫鸣。

    裴道珠跪坐在竹席上,看着袅袅升起的茶雾。

    长夜正寂静,忽然有人推门而来。

    她回眸。

    白衣胜雪的郎君,指尖挽一串碧玉佛珠,编织在长发上的丹红璎珞顺着左肩垂落,宛如风流脱俗的丹鹤。

    四目相对。

    裴道珠垂下眼帘,起身福了一礼:“九叔。”

    萧衡蹙了蹙眉。

    他不喜这个称呼。

    他落座,看了眼案几上没怎么动过的晚膳,道:“查出真凶之前,你要一直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可以跟管事说。”

    裴道珠点头,问道:“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她的态度礼貌而客气。

    跟以往全然不同。

    那种陌生感再度来袭,令萧衡生出一股烦躁。

    他捻着佛珠,冷淡道:“尚未。”

    “也是。”裴道珠挽袖,替他斟茶,“若是没有起火也就罢了,好歹还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偏偏起了那场大火,如今竹屋里什么也没剩下,更别提线索……”

    月色盈盈。

    少女的手腕凝白如霜,套着一只血红晶莹的珊瑚手钏,更显纤细娇美。

    那是他送的手钏。

    她竟随身戴着。

    萧衡眼底浮起一丝满意。

    他又想起在厅堂时,母亲的问话:

    ——九郎你,可也喜欢她?

    他回答,喜欢。

    但那份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既比不上国仇家恨,也比不上锦绣前程。

    他的喜欢,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悸动。

    他忽然道:“今日你父亲找我,要你当我的外室。”

    裴道珠正要把茶盏推到他面前,闻言,手抖了抖,茶水洒了出来。

    她拿帕子擦拭桌面,樱唇噙起冷笑:“亏他想得出来……好好的世家嫡女,却要送去给人当外室,也不怕裴家沦为建康城的笑柄!”

    她说完,忽然怔住。

    如今正是夜深,萧衡无缘无故干嘛与她提这些?

    心中起了戒备,她认真道:“之前是我认错了人,才对九叔投怀送抱。如今解开了误会,你我之间的暧昧,可以结束了。九叔,你该是我的长辈。”

    长辈……

    萧衡暗暗冷笑。

    男未婚女未嫁,她是怎么想出这个词儿的?

    最先招惹的人是她,如今得知认错人了,就想撇清关系?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眯眼:“由你开始的游戏,该由我来结束,如此,才算公平。”

    明明生着一副面如冠玉的相貌,偏偏眉骨下压时格外霸道残酷,他看起来就像是附身在佛子身上的恶鬼。

    他绝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人。

    他比当初的玄策哥哥危险百倍!

    裴道珠避开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虽然我是第一个发现崔凌人出事的人,但让我去北边儿小竹林找人的,却是顾燕婉。我在想,顾燕婉和这桩谋杀案,是否有什么关联?毕竟,她和崔凌人也是有恩怨在先的。”

    萧衡吃了口茶:“我会查。”

    “另外……”

    裴道珠犹豫了一下,把白山茶的事告诉了他。

    她沉吟:“自打花神节过后,你就让人把园子里的白山茶都给拔了,现在白山茶并不多见,怎会突兀出现在竹屋?莫非……凶手仍是花神教的人?但他们为何要杀崔凌人呢?”

    提起花神教,萧衡有些意外。

    他起身道:“你先睡吧,我再去竹屋那边看看。”

    裴道珠试探:“我想与你一起……可以吗?”

    萧衡不以为然。

    虽然答应过崔家,不得放裴道珠离开,但金梁园毕竟是他的地盘。

    他的女人想出去走走,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拿了件斗篷,替她披在身上:“走吧。”

    夜色浓浓。

    少女提灯而行。

    穿过花径和竹林,两人抵达了竹屋。

    尚未靠近,却见竹屋前燃着火堆。

    身穿华服的贵妇,单膝蹲在火堆前,正在烧祭奠的纸钱。

    裴道珠惊讶:“长公主殿下?”

    司马宝妆回过神,抹去面颊上的泪珠,缓缓起身:“凌人死在了这里,我心里难受,忍不住过来瞧瞧。可怜她才十六岁,独自去往黄泉路,也不知是否孤单……”

    她平日里一向高贵雍容,鲜少如此失态。

    裴道珠心底生出同情,连忙上前安慰。

    萧衡没管她们,独自踏进了废墟里。

    司马宝妆已经止住了泪。

    她看了眼萧衡忙碌的背影,又望向裴道珠身上的斗篷。

    她轻声:“阿难与萧家九郎……是什么关系?”

    裴道珠尚未回答,司马宝妆低声提醒:“人人都说萧家九郎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然而以我看人的眼光,他野心勃勃绝非等闲之辈。阿难若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记得别去招惹他。”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怎么办呢,她已经招惹上了……

    司马宝妆生怕她陷进去,又道:“凌人死在这里,萧老夫人自觉对崔家有所亏欠,决定让萧衡纳崔家庶女为妾。不爱的女子也能说娶就娶,这般郎君,对自己尚且心狠,对其他人又哪来的怜惜?”

    裴道珠紧了紧斗篷。

    萧衡他……

    要纳崔家庶女为妾啊。

    夜风吹过竹林,竹叶潇潇作响。

    少女的心,宛如月色般平静。

    她从前或许喜欢过玄策哥哥,但她的玄策哥哥和萧衡是两个人,所以萧衡纳妾,她是半点儿难过也没有的。

    她温声:“谢殿下提醒,阿难会谨记在心的。”

    司马宝妆走后,萧衡从废墟那边回来了。

    他面色淡淡:“那把火烧得彻底,什么也没剩下。只捡到些烧焦的珍珠,应是你那件珍珠衣上的。改明儿,再送你一件新的。”

    裴道珠这才想起她那件珍珠衣。

    是被崔凌人临死前扯坏的。

    有礼物可以拿,她自然却之不恭:“谢谢九叔。”

    萧衡看她一眼,摆明了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没说什么,带着裴道珠回望北居。

    一轮明月,从青云背后跃出。

    大理石铺就的小径上,倒映出婆娑竹影和两人拉长的影子。

    萧衡注视着影子,试图握住少女的手。

    指尖触碰。

    裴道珠犹如触电,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却被男人一把攥住,牢牢扣在掌心。

    挣扎不得,摆脱不得。

    “你是我的。”

    他的声音比夜色更沉。

    ,

    晚安安

第64章 她怎么不知道萧衡喜欢她

    裴道珠和萧衡一路拉拉扯扯地回了望北居。

    裴道珠看着从外面锁上的房门,忍不住放下大家闺秀的端庄,抬起脚尖踹了下门。

    “什么人呐!”

    她骂着,转身走到洗脸架旁,寒着小脸清洗双手。

    木盆里泛起涟漪。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少女的脸,她盯着水里的倒影,有些恍神。

    那年初夏,她与玄策哥哥一起泛舟湖上。

    那夜月色迷离,满船清光如载星河。

    他们坐在船舷上赏月,他第一次牵了她的手。

    肌体接触,有种难言的温暖。

    他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唤着她的小字。

    阿难,阿难……

    他的声音比岸边的萤虫还要温柔,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永远不会腻烦……

    后来,她渐渐沉沦在名利和家族荣辱里。

    她忘了那一夜的星光有多美,也忘了那一夜的晚风有多缱绻。

    她忘了心动是怎样的感觉,也忘了那位白衣胜雪的郎君。

    她背叛了他,也背叛了自己……

    闺房。

    裴道珠低头,用指尖蹭了蹭手背。

    原来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要等到失去以后,才能明白它有多美好。

    如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少女弯了弯唇。

    水波漾开,倒映出来的笑容有些生涩。

    ……

    因为竹屋被烧,崔凌人被杀一案追查起来十分困难。

    裴道珠在望北居里,一住就是一个月。

    已是炎炎夏日,闺房里置着冰瓮,水晶珠帘高卷,案几上铺陈开笔墨纸砚,天青色高脚盘里盛着罕见的冰荔枝,是驿站快马加鞭从岭南运过来的,专供世家高门和皇族享用。

    裴道珠托着腮,静坐窗下。

    正是黄昏,窗外垂柳依依,绿荫盎然。

    高墙外,隐隐传来热闹声。

    枕星提着食盒进来,见自家姑娘对着窗外发呆,以为她是闷得慌,连忙安慰:“九爷很有本事的,他肯定能查出真凶,到时候您就能重获自由了!”

    裴道珠撇了撇嘴。

    什么证据都没剩下,这案子,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好查。

    她根本就没指望能尽快离开。

    她接过枕星递给她的燕窝粥:“外面好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枕星“啊”了声,望了眼窗外,欲言又止。

    裴道珠吃了两口燕窝粥,见她涨红了脸不吭声,好奇:“莫非是九叔纳妾?纳妾不比娶妻,没有太繁琐的程序,算算时间,一个月足够了。”

    枕星垂下脑袋:“是,九爷今日是纳了崔家庶女为妾……您别难过……”

    裴道珠笑了。

    她又不爱慕萧衡,有什么可难过的。

    枕星给她布菜,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怎的,奴婢就觉得那么多女郎里面,就数您和九爷最般配。如今九爷纳妾,奴婢很为您伤心……不过他们这桩姻缘也只是表面姻缘,九爷心里最喜欢的,还是您!”

    她斩钉截铁的。

    裴道珠吃着小菜,嘴里却毫无滋味儿。

    她怎么不知道萧衡喜欢她?

    就他那样的货色……

    除了皮囊和家世一无是处,脾气还坏的要命,白给她都不要。

    她正色:“这种话,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九叔是长辈,长辈对晚辈,能有什么心思呢?”

    枕星嘀咕着般配不般配的话,最后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月兔东升。

    裴道珠沐过身,换了一袭轻软洁白的寝衣,跪坐在西窗下梳头发。

    她仍然能够听见高墙之外传来的热闹声,大约是亲朋之间的饮宴。

    她曾见过崔家的庶女,容貌只称得上清秀,全然配不上萧衡,可崔家只有一个嫡女,如今那嫡女没了,崔家和萧家的联姻却还要继续,他们只能拿庶女充数。

    萧衡……

    定然是不喜欢她的。

    然而建康城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每个家族都在努力地扩充势力,娶或者嫁自己不喜欢的人,是所有继承者一早就做好的准备。

    裴道珠握着桃花木梳,注视着满地月光,突然有些悲凉。

    窗外忽然传来叹息声。

    她抬起头。

    白衣胜雪的郎君,不知几时出现的,斜坐在窗台上,一手提着把纸伞,正静静看着她。

    “九叔?”

    她唤道。

    四目相对。

    她意识到什么,霍然起身,几乎失声:“玄策哥哥?!”

    眼前的郎君温润如水,那样的目光曾在她梦里出现过,那绝非是萧衡的眼神!

    夜风吹落柳絮,月色下簌簌如细雪。

    郎君拂去两肩柳絮,笑容如当年那般怜惜:“一别经年,阿难可还安好?”

    “不好!”裴道珠几乎崩溃,“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和萧家九郎生着同样的容貌?为什么你要用他的名字?!你可知……你可知我因为认错人,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男人沉默。

    像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裴道珠鼻尖一酸。

    两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忍着泪意,小声道:“玄策哥哥……我想你了。当初是我不懂事,是我错了。”

    自打家族落魄,就再也没有人陪她谈论佛儒道,再也没有人陪她共游西山,再也没有人视她如珍宝……

    经历过生死,才知道富贵纵然难得,可真情,也同样难得。

    面对少女的忏悔,窗台上的男人仍旧沉默。

    他转头,注视遥远的明月。

    明月照亮了山河,可北国的明月,却笼在阴云之后。

    那里的疆土被异族侵占,那里的同胞正在苦苦煎熬。

    他受命奔赴北国充当奸细,他已经没有时间处理儿女情长了。

    他轻声:“我要离开了,很想再见你一面,因此偷偷来了金梁园,阿难……”

    他凝视着少女,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提着纸伞,犹如白鹤般悄然离去。

    “玄策哥哥!”

    裴道珠快步走到窗台前,可男人已经走了。

    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飘落的柳絮。

    只剩残留在风中的檀香,证明今夜的重逢并不是一场梦。

    “玄策哥哥……”

    裴道珠落了泪。

    恰在这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来。

    萧衡披着外裳,浑身透着酒气,散漫地跨进内室。

    他眼睛猩红,声音低哑:“裴道珠……”

    瞧见回头的少女满脸泪水,他怔住:“你哭了?”

第65章 对他一往情深

    “你哭了?”

    月光里的少女,白裙曳地,泪流满面的模样格外娇弱。

    萧衡一步步靠近。

    裴道珠紧了紧双手,清楚地意识到眼前人是萧家的九郎。

    他不是她的意中人。

    她慢慢后退,直到撞上墙壁。

    萧衡一手撑着墙壁,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他低头,拂去她两腮上的泪珠,低声:“可是因为我纳妾,才哭成这副模样?”

    裴道珠哽咽。

    她抬起湿润的长睫。

    她从萧衡眼里看到的是无边欲念,没有爱慕和怜惜,更没有非卿不可的执着。

    所以他动心的,只是她的皮囊。

    心底起了几分厌倦,她勉强维持礼貌:“今天是九叔纳妾的日子,夜里不去娇妾房中,怎么跑到了我这里?”

    提起新纳的娇妾,萧衡的情绪冷了几分。

    他淡淡道:“势力结合而已,哪有什么感情?”

    他看着那顶小轿抬进金梁园。

    他看着那崔家的庶女娇娇怯怯地给他敬酒。

    他不耐烦地走完流程,心里想的,却始终是孤零零被锁在闺房里的裴道珠。

    他想着她,饮酒时便不自觉喝多了些。

    等宴会散场,他借着醉意循着月光来了她这里。

    想见她……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唇上。

    他尝过樱桃的滋味儿,却觉得眼前人的滋味儿,一定比樱桃还要甘甜。

    他喉结微动。

    裴道珠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欲念。

    她看着他这张脸。

    眉眼鼻梁,都和玄策哥哥一模一样。

    心底的想念和怨气,如野草般肆意滋生。

    玄策哥哥来去无踪,明知她过得不好,却仍旧不管不顾地离开。

    不曾告诉她归期,不曾告诉她是否还爱着她。

    可她早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若一去不归……

    她笑了一下,凤眼里几分癫狂几分自暴自弃。

    她忽然踮起脚尖,报复般主动吻上萧衡的唇。

    萧衡的瞳孔微微缩小。

    裴道珠只是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就放开了他。

    她撩了一下头发,盯着萧衡的脸,无辜地歪了歪头:“玄策哥哥喜欢吗?”

    月光里的少女,美得恍如神明。

    偏偏歪头而笑时透出几分邪气,像是神明堕入妖道。

    这一瞬间,萧衡难以自抑地心跳加速。

    他沉默着,反手扣住她的脑袋,不管不顾地再度吻下。

    都是初次,略显生涩。

    裴道珠始终睁着眼睛。

    她那双凤眼里藏着太多情绪,萧衡觉得她仿佛是在透过他注视别人,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谬。

    裴家道珠眼高于顶。

    建康城里,除了他,她还能对谁心动?

    她的身心,都该属于他。

    他眯了眯眼,越发霸道地将少女抵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萧衡终于结束了这个深吻。

    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裴道珠,你属于我,身心皆是。”

    裴道珠仍旧面带笑容:“嗯,我属于玄策哥哥。”

    今夜的少女过分乖巧。

    萧衡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他迟疑时,裴道珠整理了一番仪容,望了眼窗外的明月,柔声道:“时辰尚早,玄策哥哥可要在我这里吃杯茶?前几日你命人送来的君山银针,十分合我口味。今夜月色很美,我想与玄策哥哥赏月吃茶。”

    月光盈室,美人笑吟吟做着邀约。

    萧衡没有拒绝的道理。

    乌青色屋檐下悬挂着祈福的铜铃。

    长廊干净清幽,庭院花影婆娑。

    两人坐在廊上,各自捧着香茶。

    裴道珠仰头看月,萧衡却看着她:“你今夜很乖,可是怕我纳妾之后,冷落了你?”

    裴道珠弯起唇角。

    她徐徐转向萧衡,看了他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她垂下眼帘,替他理了理发间的丹红璎珞。

    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玄策哥哥纳妾时,我心里百般难受,我这才明白,原来我是真心爱慕你……

    “我自知家族落魄,不敢求玄策哥哥娶为正妻,也不敢和崔家女争宠。只求玄策哥哥能时时记挂我……永远不要抛弃我。”

    花影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凭萧衡断案的经验,直觉她的话真假掺半。

    然而……

    少女温软的指尖,就暧昧地游走在他的唇上。

    令他心猿意马,几乎丧失所有判断力。

    他低头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

    裴道珠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心思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他救了她几次,她喜欢上他,也无可厚非。

    裴道珠为他挽袖添茶。

    夜风穿廊过院,吹拂着长发和裙裾。

    她看了眼萧衡的白衣。

    那个人的白衣上,总绣着宝相花。

    萧衡,也该穿绣有宝相花的衣裳才对。

    她温声细语:“改明儿,我给玄策哥哥做一套外裳吧?我绣活儿极好,玄策哥哥定然会喜欢的。”

    萧衡挑眉。

    今夜的裴道珠岂止是乖巧,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还没来得及答应,裴道珠忽然捧住他的脸。

    端详片刻,她弯起眉眼:“玄策哥哥编在发间的丹红璎珞,我瞧着不大喜欢,以后少戴可好?”

    她的玄策哥哥,从不在发间佩戴璎珞。

    萧衡怔怔的。

    虽然觉得奇怪,但眼前的美人笑起来时眼如新月,哪有什么算计的样子。

    倒像是新婚的娇妻,在关注夫君的穿戴打扮。

    可见裴家的小阿难,是真真正正把他放在了心上。

    萧衡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更加耐心:“明儿就取下来。”

    裴道珠笑容更甜,依赖地靠在他的肩上,像是被完全驯服的小兽。

    她蹭了蹭他的肩,忽然撒娇:“今夜,不去新纳的娇妾屋里,好不好?”

    萧衡原本也没打算去。

    纳进门,只是给崔家一个面子罢了。

    他点头:“我会陪着你。”

    青灯摇曳,廊下月色迷离。

    若是萧荣在此,定然会发现,此时此刻的裴道珠,和当初对他一往情深时的模样全然相同。

    ……

    次日。

    萧衡在裴道珠闺房坐了一宿。

    他想做些更亲密的事,却被裴道珠拉着下棋写字,除此之外就是谈论佛儒道,半点儿没给他近身的机会。

    他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刚踏出门槛,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主子,新姨娘在老夫人院子里闹呢!”

    ,

    晚安安

第66章 裴道珠……她有点可爱

    崔柚被萧衡领回望北居时,一路哭哭啼啼。

    她梳着新妇发髻,穿桃粉色罗襦裙,虽然脸上精心描绘了妆容,却也只勉强称得上清秀。

    与裴道珠相比,犹如萤火之于骄阳。

    踏进院门,她捏着手帕啜泣:“昨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可九爷却连我的屋子都没进,连我的床帐都未曾碰过……我虽是庶女,却也是世家出身,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一个月前,得知嫡姐崔凌人死了,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嫉妒嫡姐多年,对嫡姐的婚事更是十分眼红。

    嫡姐死的那天,她故意楚楚可怜地去父亲和长公主面前晃悠,叫他们起了让她代替嫡姐和萧家联姻的心思。

    虽然只是做妾,但对方毕竟是萧家九郎。

    萧家九郎,他是建康城最有前途的郎君,也是最玉树临风的公子。

    哪怕是做妾,也比做别人的正室强上百倍!

    可是……

    她万万没料到,九爷昨夜根本就不去她房里!

    嫁进来第一天,就沦为金梁园的笑柄,她如何受得了这种羞辱,于是一早就带着侍女去萧老夫人院子里闹事。

    这一招果然奏效,瞧瞧,九爷这不就注意到她了?

    她擦着眼泪,偷偷瞟向萧衡。

    不愧是嫡姐心仪的郎君,不仅生得面如冠玉,气质风度更是举世无双。

    她不禁面颊泛红,眼若秋水,更楚楚可怜了几分。

    萧衡把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唇畔噙起冷笑。

    什么世家大族的女儿,端庄矜持学不会,倒是学的勾人那一套。

    他眼底凉薄,嗓音却很温和:“昨夜有要紧事要做,因此忽略了你。”

    崔柚也不想嫁进来第二天就惹他厌烦。

    她擦去泪珠,不再胡搅蛮缠:“当真如此?”

    “嗯,我近日一直在忙你姐姐的案子。”

    崔柚满脸爱慕:“我并非不懂事的姑娘,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九爷办案了。姐姐早逝,我也很难过,很盼望尽快查到真凶呢。”

    两人又说了片刻的话,崔柚才恋恋不舍地返回闺房。

    随从目送她远去,小声道:“这位新姨娘,不仅明理懂事,还很重感情。”

    萧衡轻嗤。

    若当真重感情,就不会在嫡姐才离开一个月,就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

    他吩咐:“人不可貌相,叫人盯着些。”

    若是乖巧,养在后院安度余生也就是了。

    若敢闹事……

    萧衡眼底掠过杀意。

    他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随从领命,又苦恼道:“主子,说起崔姑娘的案子,咱们查了一个月也毫无进展,再这样下去,崔家那边的压力要顶不住了!只怕他们会把怒火撒在裴姑娘头上!”

    萧衡捻着佛珠。

    他直觉,崔凌人的死和花神教有关。

    花神教,则和十几年前那场屠城有关。

    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也想不明白花神教为何要挑选崔凌人下手……

    恰在这时,有侍从匆匆过来禀报:“主子,薛小满被杀了!”

    ……

    黄昏时分。

    “一个月……”

    闺房角落,燃着一炉香。

    裴道珠慵懒地躺在地板上,无聊地在脸上盖一块丝帕。

    她念着被软禁在这里的天数。

    若是崔凌人没死,她本该已经战胜她,然后当上女国手,和北国的使臣在棋盘上一较高下,赢得天下美名。

    可如今却身陷囹圄,名声尚且岌岌可危,可别提当国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初夏时节北部暴雨连绵,拖延了北国使臣团南下的时间,他们在江淮一带停滞了半个多月,近日才会抵达建康。

    “如果他能在这两天破案,还我清白,说不定我还有当国手的机会……”

    少女闭着眼睛呢喃。

    身边响起衣料窸窣声。

    熟悉的声音传来:“今日,就还你清白。”

    裴道珠愣住。

    她取下丝帕坐起身,萧衡不知几时过来的,跪坐在地,眉眼皆是寒霜。

    她伸手,为他抚平紧皱的眉心:“好好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少女的温柔解意,令萧衡的心情稍稍变好。

    他道:“薛小满死了,死法和崔凌人一模一样。发现她尸体的婢女称,房中多出了一枝白山茶,她只来得及捡起那枝白山茶,闺房就着了火,把尸体和整座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他从怀袖里取出那枝白山茶。

    山茶已经枯萎,洁白的花瓣边缘蔫蔫儿地卷起,透出即将腐烂的颜色。

    裴道珠蹙眉:“当真是花神教的手笔?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萧衡不语。

    若能知道目的就好了。

    上回花神节,好不容易逮到几个活口,偏偏在审讯之前就咬舌自尽。

    他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想起什么,他又道:“我和几位同僚认定,崔凌人和薛小满的死,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薛小满死时,你被关在金梁园,因此把你排除在外。从现在开始,你是清白的。”

    裴道珠惊喜过后,弯起眉眼。

    她缱绻地靠在萧衡肩上,柔声道:“我就知道,玄策哥哥一定有本事还我清白。洗脱冤屈,也就意味着我现在是朝廷钦定的女国手了,是不是?”

    萧衡挑眉。

    都什么时候了,连着发生两起命案,这丫头却还在想当国手的事。

    明明自私的要命,可他怎么觉得……

    有点可爱?

    其实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裴家的小阿难,只是展现了最真实的一面而已。

    萧衡摸摸她的头:“再过两日,北国使臣团就该进京。这两日仍旧留在这里,我陪你练棋。”

    裴道珠抬起长睫。

    郎君白衣胜雪,容貌艳绝。

    他也很听话,没再佩戴那条丹红璎珞。

    与玄策哥哥,更像了呢。

    她眉眼更弯:“玄策哥哥新纳了娇妾,该与她亲近才是。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她会不会生气?若不然,哥哥还是去陪她吧,我不怕孤单的。”

    她说着赶人的话,却如幼兽般黏着萧衡。

    她用白嫩的下巴轻蹭萧衡的肩膀,细嫩的双手环着他的腰,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萧衡有些遭不住。

    ,

    晚安安

第66章 看不惯她那娇气的样儿

    已是黄昏。

    枕星捧着空了的茶托,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迈出门槛。

    等候在廊下的侍女,见只有她一人出来,不禁往竹帘后面看了一眼:“主子呢?怎么这个时辰还不出来?”

    枕星笑眯眯的:“主子在陪我家姑娘下棋呢,吩咐把饭菜送进去,要和我家姑娘一起用膳。这不,再过几日北国使臣就要抵京,主子打算这几日都来陪我家姑娘练习棋艺。”

    侍女不屑:“什么‘我家姑娘’,落魄贵族的女儿罢了,你还真把她当成你的新主子了?是个人都知道,跟着那种女人,是没有前途的!”

    “宿月!”枕星不悦,“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侍女轻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轻狂娇气的样儿!”

    名唤宿月的侍女,容貌姣好身段窈窕,不仅妆容精致,发髻也梳得漂亮,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小户人家娇养的碧玉。

    枕星不高兴:“我家姑娘端庄矜持,才不轻狂呢!”

    “整日黏着主子,举止不可谓不轻浮。”宿月嘴噘得更高,“又不是主子的什么人,凭什么总和主子形影不离?!”

    “你——”

    枕星气急,偏又说不过她。

    她和宿月从小就认识,以前都是近身侍奉九爷的。

    宿月是所有侍女里面最好看的那个,因为头脑聪明嘴巴伶俐,还管着主子的后院开支和丫鬟调度。

    原本也算进退有度,没想到,今日竟然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像是受了气没处撒似的。

    枕星咬牙,使出了杀手锏:“你再胡说八道,我告诉主子去,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我可不是一般丫鬟,我——”

    宿月欲言又止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去了厨房。

    ……

    从厨房出来时,夕阳柔和。

    宿月孤零零坐在假山上,揽镜自照。

    她往鬓角簪了一朵粉荷,左右瞧了瞧,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过片刻,那笑容又化作羞怒。

    她不忿:“原是被老夫人送给九爷的,侍奉多年,本以为能熬出个身份,谁知到底没结果……纳了崔家庶女做小妾也就罢了,裴道珠是个什么东西,无名无分的,也配待在九爷身边?!”

    她越骂越气,最后使劲儿把青铜掌镜丢了出去。

    “哎哟!”

    掌镜扔到假山底下,恰巧砸到了一个丫鬟的脑袋。

    宿月惊了惊,连忙俯身望去。

    假山之间的青石小径上,一个小丫鬟正弯腰捡起掌镜。

    小丫鬟身后,还站着一位美人,正是顾燕婉。

    因为崔凌人的事,大家都搬出金梁园了,唯独她还留在这里。

    顾燕婉轻摇团扇,笑吟吟地抬起头:“你是九叔身边的丫鬟?听你话里话外,似乎对我堂妹颇有怨气?”

    宿月没想到,她的那通抱怨竟然会被人听去。

    她又惊又怕,小声辩解道:“您听错了……”

    顾燕婉挑眉:“听没错听,我自己不知道吗?怨不得你怪她,我那表妹一向水性杨花,明明和荣哥不再是未婚夫妻,每次见面时,却还要对他暗送秋波,真令人厌恶。”

    宿月愣住。

    眼中的戒备逐渐消失,她全然把顾燕婉看做了盟友:“九爷是正经人,是要在朝堂上干一番大事业的,绝对不能被狐狸精耽误。您可有治她的法子?”

    顾燕婉嫣然一笑:“我是晚辈,岂能插手九叔院子里的事?”

    “不过——”

    顾燕婉把玩着团扇,突然话锋一转:“我虽不能插手,但你们院子里,不是新来了姨娘吗?”

    宿月愣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她的暗示。

    她笑道:“多谢提醒,奴婢这就去办!总得把狐媚子赶出去,九爷才能专心前程!”

    顾燕婉目送她远去,笑容意味深长。

    小丫鬟不解:“如今裴家落魄,表姑娘已是不能翻身,您为何还要一直针对她?凭她的家世,就算嫁,也嫁不到好人家吧?”

    顾燕婉轻摇团扇,没有作答。

    她和裴道珠,就像是不能共生的植物。

    如水仙和铃兰,如葡萄和榆树。

    种在一起,就会死。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建康的情景。

    那年她随双亲踏进乌衣巷,瞧见巷子两边都是阔气的官家宅邸。

    在钱塘时,她是当地最漂亮最聪明的淑女,人人都会捧着她,可是来到裴府,她就像是第一次见世面的乡下女子,见着什么都觉得稀罕富贵。

    她穿着钱塘最流行的服饰,可那样的服饰,在建康城连丫鬟都瞧不上。

    她走在裴府的游廊里,迎面而来的婢女和嬷嬷都仿佛在偷偷笑话她。

    第一次看见裴道珠,她惊为天人。

    她以为她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是直到看见裴道珠,她才明白什么叫做萤火之与骄阳,她才知道自惭形秽是怎样的感受。

    更要命的是,她说话时自带钱塘那边的口音,和裴道珠所用的雅言相比,自卑得令她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她如今得体的穿戴打扮,是裴道珠一点点教会的。

    她如今使用的雅言,是裴道珠一字一句纠正的。

    裴道珠……

    曾见过她最不堪的一面。

    她的存在,就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丑陋粗鄙的过往。

    容不下她。

    唯有她消失在贵族圈子、消失在建康城,她才能有彻底跻身上流的感觉。

    她注视着天边沉沦的夕阳。

    “偏偏是你……

    “只能是你……”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消失在黄昏的风里。

    ……

    闺房掌了青纱灯。

    裴道珠跪坐在地,手握一卷棋谱,细白的指尖执着一颗黑玉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似是陷入纠结,久久未曾落下。

    萧衡手捧香茶,安静地看着她。

    美人穿着洁白的罗襦裙,乌青色长发只简单束着一根红绳,最是那冰肌玉骨,灯火下纯净无瑕,宛如神明。

    她倾身落子时,一缕碎发顺着面颊滑落。

    萧衡顺势抬手,替她把那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这才发现,少女眼尾有一粒很不起眼的朱砂泪痣。

    他用指腹刮了刮那粒泪痣。

    裴道珠弯起丹凤眼:“我不喜泪痣,小时候曾想请大夫点掉,只是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不敢随意销毁。”

    “很特别。”萧衡坦言,“好看的。”

    “都说有泪痣的人,这辈子会有流不尽的泪……这般不详的东西,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少女是笑着说的。

    萧衡收回手,正视她半晌,认真道:“你是我的,我不会叫我的女人流泪。”

    ,

    520快乐鸭,仙女们!

第67章 绝不可能娶裴道珠为妻

    “我不会叫我的女人流泪。”

    他认真道。

    裴道珠眼底藏着讥讽。

    什么都还没做过呢,名分也是没有的,怎么就成了他的女人?

    她面上分毫不显,温柔地弯起眉眼,娇声道:“我就知道,玄策哥哥最怜惜我——”

    “砰!”

    突然有人推门而来。

    崔柚气势汹汹地闯进内室,瞧见两人对面而坐,顿时怒不可遏。

    她叉腰怒骂:“一早就听说,裴家的二姑娘惯会装模作样招惹郎君,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你是没出阁的女子,怎么半点儿脸皮不要,深更半夜跟男人花前月下?!礼义廉耻四个字,你可知道怎么写?!”

    她原本乖乖待在后院。

    得知九爷今夜不能陪她,虽然遗憾,却也只能认命。

    没成想,有个叫宿月的侍女过来报信,说九爷是被裴道珠这个狐狸精勾住了魂儿!

    她不信,特意来抓奸,竟然真的撞见了他们共处一室!

    她妒火中烧,直勾勾盯着裴道珠:“你怎么解释?!”

    裴道珠歪头。

    明明被泼满身脏水,少女的丹凤眼却依旧犹如水洗般干净。

    她捻起一颗玉棋子,笑吟吟地落在棋盘上:“任何解释,都是心虚。我问心无愧,所以,我不解释。”

    “你——”

    崔柚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明明被抓了个现形,她还敢说问心无愧!

    她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怒火更甚,她张牙舞爪,竟不顾一切地扑向裴道珠,试图挠花她那张脸!

    裴道珠并不躲避。

    眼看崔柚快要扑上来,一把麈尾拂过,重重把她拍倒在地。

    崔柚惊呼一声,不可思议地望向萧衡:“九爷?!”

    萧衡面色清寒:“这是你撒野的地方?滚出去。”

    崔柚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您竟然为了这个狐狸精,斥责我?!我这就告诉祖母去,我请祖母为我做主!”

    她拎起裙裾,哭着冲了出去。

    寝屋归于寂静。

    裴道珠重新摆好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柔声道:“不去哄哄?”

    萧衡的脸色更加难看。

    半晌,他才道:“她是妾。”

    当今世道,世家大族的公子往往妻妾成群,连携妓游山都能成为风流美谈。

    可大族里面,也讲究妻妾有别。

    妾室身份低微,真正追究起来,她们与伺候人的婢女也没什么分别,甚至还有士族大夫互相交换美妾。

    妾室,怎敢管束夫君?

    崔柚她……

    逾矩了。

    裴道珠摆好最后一粒棋子。

    她注视棋盘:“为人妾室,连管束夫君都不成……玄策哥哥,这便是我绝不为妾的原因。我学不来大度,我只是个凡俗女子,我会因为夫君亲近别的姑娘而吃醋,醋味浓时,甚至会做出连自己都想象不出的事。”

    绝不为妾……

    萧衡叩击棋盘。

    但他不可能娶裴道珠为妻。

    如今两人的感情正好着,他不想伤感情,因此选择了闭口不谈。

    裴道珠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笑容更加娇甜:“玄策哥哥不必有负担,风月之事,不过你情我愿。你享受其中,我也是。所以对我负责这种话,我不会提。等新鲜感过去,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萧衡看着她。

    少女轻摇团扇,笑起来时眼如弯月。

    美貌至极,也潇洒至极。

    仿佛可以随时从这段感情里抽身而去一般。

    对裴道珠,他有种握不住也抓不牢的感觉。

    他把裴道珠的小手扣在掌心。

    她肌肤温凉,仿佛心也是凉的。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问道:“不想为妾?”

    裴道珠:“绝不为妾。”

    萧衡默了默,又道:“只是与我玩玩而已?”

    裴道珠欣赏着他这张脸,眼底并无爱慕,语气却很是深情:“自知出身不好,配不上玄策哥哥……今生不能做你的妻,是我最大的遗憾。”

    她慢慢抽回手。

    她背转过身,像是伤心般抬袖掩面。

    夜色沉沉。

    背后的男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蜡泪燃尽,才起身离开她的闺房。

    裴道珠安静地跪坐在地。

    她直视那盏明明灭灭的青纱灯。

    萧衡出身显赫,什么也不缺。

    对这种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或者说,不仅仅是萧衡……

    所有男人,在岁月耗尽最开始的喜欢之后,都会暴露出喜新厌旧的劣根性,就像她父亲那样。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那都是欺骗小姑娘的话。

    她是不相信爱情的。

    ……

    自打那夜过后,萧衡再没来过这座闺房。

    裴道珠并不着急,只安安稳稳地研究棋谱。

    崔柚那边,不知是被萧老夫人训斥了还是被萧衡约束的缘故,没敢再来找事。

    转眼已是北国使臣团进京的日子。

    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使臣团在建康城休整了两日,宫中才设下盛大的国宴,邀请世家名流一起出席接风。

    裴家虽然落魄,靠着祖辈积累的名气,仍是十大家族之一,因此有进宫参宴的机会。

    大殿热闹。

    裴道珠坐在女眷席上,朝北国使臣团的位置望去。

    他们的国手是个汉族少女,与她年纪一般大小,生得白净清秀,举止间都是书卷气。

    她瞧着有些眼熟。

    顾娴小声提醒:“她是郑翡,郑家的嫡长女,小时候也住乌衣巷,与你一起玩过的。”

    裴道珠记得郑翡。

    郑家也是十大世家之一,数年前被朝廷派往边疆镇守边关,没想到前阵子突然举族投靠北国,引起朝廷轩然大波。

    作为郑家的嫡长女,郑翡小时候就有才女之名,棋艺也是顶尖的。

    没想到……

    她竟然会代表北国,与故国宣战。

    除了郑翡,她哥哥郑擎虎也来了,还是这次使臣团的代表。

    明明都是背叛家国的罪人,可是……

    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对他们百般奉承,仿佛只要巴结好他们,北国的铁骑就永远不会侵略南朝的疆土。

    裴道珠吃了一口茶,却觉滋味儿甚苦。

    恰在这时,有宫女过来,附在她耳畔低语:“陛下请裴姑娘去偏殿说话……事关午后两国棋艺较量一事,请裴姑娘走一趟。”

    偏殿。

    裴道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的意思是,让郑翡赢?”

    老态龙钟的天子,舒服地靠坐在胡床上,摆弄盛满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北国的皇帝要面子,朕给他面子就是。围棋而已,有什么可争的?万一触怒对方,引来战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你乖乖行事,事后,朕自有奖赏。”

    裴道珠沉默。

    北国的皇帝要面子,就得给他面子?

    那他要疆土,是不是就得主动割地?

    她又想起了前世的屈辱。

    那一场凄惨的命运,是不是就是以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被这老东西敲定的?

    第一次……

    觉得皇族如此碍眼。

    ,

    晚安安

第68章 让你当皇族的媳妇

    午后。

    两国对弈终于开始。

    御花园里,坐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贵族。

    老态龙钟的天子,倚在高座上,对北国使臣笑道:“裴家那丫头,是我们新选的国手,没什么名气,怕是不敌你妹妹。”

    北国使臣团的代表,是郑翡的亲兄长郑擎虎。

    郑擎虎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一看就知道是将门养出来的儿郎。

    他握着酒盏:“舍妹愚钝,不及裴姑娘。”

    “你太谦虚了!”老天子笑眯眯的,“对了,你父亲在洛阳,可还安好?听说北帝很重用他,甚至还叫他掌管兵马,这可是难得的殊荣。遥想当年,你父亲还在建康时,曾与朕骑马狩猎,身手是相当不错啊!”

    郑擎虎垂下眼帘,饮尽了杯中酒。

    他轻声:“阿父带着全族人投靠北国,陛下就不生气?怎么还能……与背叛者谈笑风生?”

    “生气?”老天子诧异过后,慈蔼道,“朕一向有雅量,怎会生气?朕啊,还指望你父亲在北帝面前,多说说朕的好话哩!两国和平,可不比打打杀杀强?朕啊,就盼着这辈子安稳顺遂哩!”

    郑擎虎握着酒盏的手,越发用力。

    他低下头,眼尾微微泛红。

    他不动声色地仰头饮酒,掩饰了所有的情绪。

    女眷席上。

    小女郎们坐在一处。

    韦朝露揪着手帕,看着棋盘边的裴道珠,难掩嫉妒:“昔年建康城最出彩的姑娘就是她,如今家族落魄,却还能出风头……她的命真好!”

    顾燕婉吃着茶,轻嗤:“若是凌人还在,今天上场的未必是她,也就是捡了个便宜而已。”

    “凌人死得十分蹊跷,”又有小女郎神秘兮兮地接话,“虽然朝廷说是花神教所为,但到底没抓到凶手不是?我瞧着,怕是有人故意包庇裴道珠!”

    她们说着话,有好事的郎君捧着托盘过来:“各位姐妹可要赌一赌谁赢谁输?”

    那托盘上已经摆了不少银元宝,都是赌注。

    众女对视几眼,韦朝露率先掏出一粒银元宝:“我赌郑翡赢!”

    有她开头,其他姑娘纷纷效仿。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都押郑翡赢。

    小郎君捧着托盘,又去了男眷席上。

    几位皇室子弟,毫不迟疑地押了郑翡赢。

    他们同亲近的人耳语:“吃宴的时候,父皇特意招裴道珠说话……这次对弈,赢的肯定是郑翡。压她赢,一准儿没错!”

    一本万利的生意,谁不喜欢。

    押郑翡获胜的银元宝,顷刻间堆积如山。

    陆玑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双眉紧蹙:“家国大事,也是能拿来赌钱的?简直胡闹!偏偏还都盼着郑翡赢……这不是叫道珠妹妹寒心吗?!”

    萧衡遥遥注视场上的美人。

    天子召见她的事,他有所耳闻。

    她……

    会如何抉择?

    万众瞩目的少女,拈起一颗棋子,在指腹细细摩挲。

    棋盘上黑白纵横犬牙交错。

    在外人眼里局势复杂,然而落在她的眼中,却简单至极。

    郑翡的实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

    该不该赢呢?

    ——裴家的丫头,只要你乖乖输掉今天的比赛,给北国一个体面,朕不仅要奖赏你,还要给你父亲官升三品,重新叫你满门显赫。朕的几个皇子尚未婚配,朕甚至可以让你当皇族的媳妇。

    ——若敢自作主张……朕饶不了你,也饶不了你的双亲!

    天子的话,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该怎么选择呢?

    嫁进皇族啊,多好的事……

    “裴姑娘?”

    郑翡见她久久没有落子,不禁出声提醒。

    裴道珠回过神。

    余光扫了眼场边的萧衡,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落子。

    郑翡挑眉:“你竟然走了这一步……裴姑娘,你输了。”

    她果断落子。

    原本纠缠不清的局势,瞬间变得明晰。

    断断续续的黑子连绵成片,白子宛如困在浅滩的蛟龙,瞬间被吞噬殆尽。

    “竟是我失策了……”裴道珠讶异过后,又十分遗憾,“这一局,是我输了。”

    “承让。”

    郑翡施了一礼。

    因为比赛是五局三胜制,裴道珠开局失利,并没有造成轩然大波。

    裴道珠等着第二局开始的间隙,扫了眼场外的赌局,翘了翘唇角。

    她唤来枕星,低声耳语了几句。

    “裴姑娘。”

    郑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裴道珠含笑迎上她:“第二局要开始了吗?”

    郑翡颔首:“请猜先。”

    第二局,裴道珠又输了。

    南国的贵族们纷纷唉声叹气,然而大部分人的眉梢眼角,却是藏不住的喜悦。

    韦朝露吃着东西,含混不清:“裴道珠到底行不行呀,她代表的可是咱们整个国家!若是不行,趁早换人,省的丢人现眼!说到底,她心里其实是没有家国天下的吧,否则怎么会输得这么容易?!”

    看似是在怪罪,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喜悦。

    顾燕婉轻笑:“道珠表妹最是爱美,想必整日都忙着打扮去了,哪有时间研究围棋?可惜朝廷和咱们都对她抱着巨大的信任,想想真是不值得。若今天上场的人是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赢下比赛,给家国争光。”

    不少人跟着附和。

    目光,却都忍不住朝赌局那边瞟。

    银元宝堆积如山,他们已经开始掐算,自己能赢下多少钱。

    第二局过后,要进行半个时辰的中场休息。

    裴道珠被宫女引进一处抱厦吃茶,刚踏进去,就瞧见萧衡端坐在屏风前。

    抱厦的门被从外面锁上。

    她眼底掠过笑意,歪了歪头:“玄策哥哥可是来为我鼓劲儿的?连输两场,叫你失望了。”

    她款款行至茶案前,刚坐下,就被萧衡捏住双颊。

    她嫣红的唇瓣被迫噘起,仰起的眉眼无辜至极,含糊道:“玄策哥哥?”

    萧衡声音清寒:“你棋艺如何,我不是不知道。刚刚,你故意输给郑翡?”

    裴道珠不说话。

    萧衡的面容,隐在屏风下的光影里。

    他一字一顿:“我可以忍受你的爱慕虚荣、机关算尽,我甚至可以把这些看作独属于你的小情趣……但是裴道珠,唯有家国尊严这一条,是我的底线。一个人,哪怕做尽坏事,也不能不爱生他养他的疆土。”

    ,

    晚安安

第69章 前世的北国妖妃

    萧衡松开手。

    裴道珠搓了搓被捏疼的双颊。

    她抬起眼睫,讥笑:“玄策哥哥说得轻巧,可若是换做你,你又能如何抉择?赢了这场对弈,虽然保住了家国尊严,可输的人却是我……我若被皇族暗杀,来年今日,又有谁会记得我,怜惜我?”

    少女肌肤幼嫩白皙,双颊被捏一下,就泛红得厉害。

    依旧美貌,却也狼狈。

    凤眼弯弯的模样,还透着些女儿家的天真娇媚。

    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

    萧衡睨着她:“你在看不起谁?”

    裴道珠挑眉:“什么意思?”

    “皇族要你故意输给郑翡,你就乖乖放水?那我要你赢了郑翡,你听是不听?萧家势大,哪怕明日我要换个皇帝,那老东西又敢说什么?”

    看似温润如玉的郎君,眉眼间却都是戾气。

    看似大逆不道难如登天的事,经由他之口说出来,却莫名让人信服,世家瓜分朝堂权势,本就凌驾于皇权至上。

    裴道珠凤眼亮晶晶的:“玄策哥哥的意思是……你会保护我?”

    萧衡一字一顿:“为家国而战的人,我誓死守护。”

    裴道珠怔愣。

    这句话像是划过黢黑夜空的闪电,照亮了前世的许多记忆。

    那时,她被萧衡从北国的皇宫救出来。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山一程水一程地返回江南。

    她已阔别故土十年。

    重新踏在熟悉的土地上,天真的少女时代早已远去,昔年的故交旧识,也都嫁人生子,陌生的她几乎认不出。

    她孤身回到乌衣巷。

    她家的祖宅早就变卖,檐下悬挂着陌生的匾额,面生的仆从婢女进进出出,她远远看着,连上前搭话都不敢。

    她又去了市井之中。

    去和亲之前,她和家人曾挤在那座小小的铺子里,靠卖酒为生。

    可是酒铺早已变成肉铺,膀大腰圆的屠夫吆喝着卖肉,哪还有双亲和妹妹的踪影。

    她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上前询问。

    那屠夫一边切肉,一边唏嘘:“你问的是茂之兄吧?他在六年前生了重病无钱医治,他夫人就卖了这间铺子筹钱。可那病是要命的,哪儿能治得好?

    “那钱啊,就跟丢进水里的石头似的,石头还能听个响儿,他那病,花起银子来连个响儿都听不到!最后钱没了,人也病死在了街头!他夫人撑不下去,带着两个小女儿投靠兄长,顾氏一门也算显赫,可她那嫂子容不下她们,给了点儿盘缠,就打发她们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肉铺前。

    原来父亲……

    六年前就没了呀。

    她沉默良久,又怀着希望问道:“可知道他的妻女去了哪儿?”

    屠夫摇头,叹息更甚:“据说是回了祖籍钱塘。只是刚出建康没多久,就遇到了山匪。都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生得十分美貌,当即就被山匪抓走了。那顾夫人是个忠烈的,不堪受辱,当场撞死……”

    他顿了顿,有些不忍:“那对双胞姐妹,想要跟着自尽,却被山匪拦住,后来……等官兵发现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跟山匪头子同归于尽,死状十分凄惨。”

    街上人来人往。

    收复疆土,结束了上百年的战乱,天下人都很欢喜。

    满街熙攘繁华,共同庆祝即将到来的太平盛世。

    再不会有连年战争,再不会有饥寒交迫,再不会有饿殍遍野。

    只有裴道珠,像是被岁月抛弃的人,孤零零地站在川流不息的街头,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满目都是生机,她却遍体生寒。

    她抱着给双亲和妹妹的礼物,却因为刚刚的噩耗,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些礼物散落在地,送给阿娘的新衣被行人踩脏,送给父亲的美酒倾倒满地,送给妹妹的玉钗碎裂成片,像是碎裂的一片冰心……

    屠夫突然抬起头:“对了,你打听这家人做什么?咦,你这容貌……与那顾夫人竟有三分相似,莫非,你就是去给北国皇太子当小妾的那个裴道珠?!”

    十年了。

    十年宫闺生活,虽然疲惫痛苦,衣食住行方面却也算养尊处优。

    她的容貌宛如骄阳般美丽,是个令男人趋之若鹜的尤物。

    裴道珠眼睛泛红:“我是他们的女儿。”

    屠夫的脸色变了。

    他盯着裴道珠,良久,突然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妖妃!顾夫人一生贤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祸水?!”

    祸水?

    裴道珠怔住。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路过的行人。

    得知这女人就是裴道珠,所有人都变得愤怒。

    他们朝裴道珠指指点点:

    “妖妃祸世!我听说就是因为她,北国宫廷乌烟瘴气夜夜笙歌,皇帝无心治理朝堂,导致国家混乱生民涂炭!”

    “北国被灭,都是因为她!如今回了江南,怕是会影响咱们的国运!”

    “这等妖物,还是尽早除掉为妙!”

    “心甘情愿侍奉异族皇帝多年,好脏的女人!”

    “……”

    他们的私语声连绵成片,渐渐的,他们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开始恶声恶气地责骂起裴道珠,所有市井间最歹毒的字眼,几乎全部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是谁,率先朝她扔了一把烂菜叶子。

    其他人纷纷拿起手边的东西,不管不顾地砸向她。

    仿佛只有把她砸死,他们的太平盛世才能真正到来。

    一枚石头砸到额头。

    好疼……

    裴道珠痛呼一声,捂住额头,却有更多的石头砸向她。

    哪里都疼……

    泪水潸然滚落。

    她想躲,却被人群推推搡搡。

    那些市井妇人用最难听的话咒骂她,狠狠掐着她的皮肉,拧她的手臂和腰腿,她尖叫着想要躲避,却又被男人们拽住头发。

    她哭着辩解,可嘶哑的声音很快湮灭在人潮里。

    就在她被打得奄奄一息时,有马蹄声远远传来。

    黑甲军队破开人群,骑着骏马的男人由远而近。

    是萧衡。

    他是收复疆土的最大功臣,如今已位列三公。

    他身穿细铠,居高临下看她一眼,难以辨别眼底的情绪。

    他甩出马鞭缠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她抱到马背上。

    人群哗然。

    百姓们试图阻止他带她走,大声辱骂着她是祸水,该立刻处死才对。

    他却像是没听见,骏马如流星般疾驰而去。

    耳边风声赫赫。

    她窝在他的怀里,气息微弱而绝望:“为何救我……”

    萧衡目视前方,薄唇轻启:“为家国而战的人,我誓死守护。”

    男人的话,重若千钧。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抱厦。

    萧衡伸手,轻轻覆在裴道珠的手背上。

    他看着她:“在想什么?你的脸色很难看。”

    ,

    晚安鸭!

第70章 到底是谁……逼死了她?

    裴道珠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没什么……”

    萧衡见她的脸色实在苍白,于是递给她一盏热茶:“两国对弈,你只管放手去搏。天子那边,有我。”

    郎君生性骄傲。

    裴道珠明白,他既然敢说这话,那必定是有底气的。

    她弯起丹凤眼:“那就有劳玄策哥哥了。”

    要到比赛的时间了。

    裴道珠跟着萧衡往御花园热闹处走。

    夏日的长风吹起郎君洁白的袍裾和宽袖,有如仙人之姿。

    裴道珠嗅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崖柏香。

    前世回到江南,人人都恨她,人人都想杀她。

    她侥幸被萧衡救走,可是最后,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投淮水自尽?

    年少的经历,磨砺了她的心性,她自问比世间任何女子都要坚韧,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能逼到她自尽?

    到底是谁……

    逼死了她?

    少女抿了抿樱唇,在萧衡看过来时,又习惯性地露出美好温柔的笑容。

    像是盛夏里,最纯最欲的那枝白山茶。

    ……

    赛场。

    郑翡已经坐在了棋桌旁。

    裴道珠款款落座:“让你久等了。”

    郑翡看了眼远处的棋官,声音极轻:“休息的时候,我听人说,你棋艺精妙,曾和萧家九郎下出过三劫连环的平局。你大约不知道,数年前萧家九郎游历北方,轻轻松松就赢了我的恩师。我自问棋艺远不如恩师,由此可以推断,我并非你的对手。所以你刚刚,是故意让我?”

    裴道珠柔声:“事关家国尊严,我怎敢?”

    郑翡一眼洞穿:“是天子……让你这么做的吧?”

    裴道珠沉默。

    郑翡望向老皇帝。

    他正和北国的使臣们谈笑风生,言语间尽是对北帝的崇敬和谄媚。

    郑翡看着,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风有些大。

    长风卷起她的宽袖,裴道珠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佩戴着一截红绳,红绳坠着个拇指大小的微型琉璃瓶,瓶子里面装着黄色沙土。

    她好奇:“什么时候流行起这种配饰了?倒是特别。”

    郑翡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放下宽袖盖住手腕。

    裴道珠瞧着稀罕,正想追问,棋官适时过来,宣布比赛继续。

    场边的贵族十分激动,只等裴道珠输掉这一局。

    因为是五局三胜制,所以只要输掉这一局,后面的两场对弈也就不用再比了。

    顾燕婉轻摇团扇,满口惋惜:“选谁不好,偏偏选了她……围棋本就是咱们汉人的传承,今日若是输给北人,咱们整个南国都会沦为笑柄,叫人难过。”

    韦朝露轻哼:“何止是天下人,史书若是记载了今日这件事,将来后人也会耻笑我们呢!都怪裴道珠不好,连郑翡都赢不了,亏她从前还有才女之名,真给我们丢脸!”

    场上,裴道珠不紧不慢地落子。

    郑翡跟了一子,轻声:“她们都在议论你。”

    裴道珠的目光并没有从棋盘上移开:“嗯。”

    郑翡好奇地抬起头看她。

    对面的少女花容月貌天人之姿,一举一动都温婉优雅,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妙人儿。

    这般美人,从小该被人捧在掌心怜惜,不敢说养得娇纵,起码也是有脾气的,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

    她疑惑:“被这般辱骂,你就不生气?”

    裴道珠仍旧弯着眉眼。

    曾听过比这些恶劣千百倍的辱骂,这一点委屈,算什么呢?

    她柔声:“该你落子了。”

    郑翡顿了顿,才落了一子。

    裴道珠微讶。

    郑翡这一局……

    似乎并没有用心。

    不过一时半刻,这局棋就结束了。

    裴道珠赢得很轻松。

    老皇帝脸色难看,对身边的宦官低声道:“去问问那丫头在搞什么,可是不要命了?!”

    宦官像是请示般,偷偷瞟了眼萧衡。

    见萧衡面色淡淡,他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脸:“陛下莫慌,这有来有往有输有赢,才不显得是裴姑娘故意输给郑姑娘的嘛!陛下是九五之尊,裴姑娘一个小丫头片子,怎敢不听您的话?”

    一番话,说得老皇帝十分舒坦。

    第四局,裴道珠又赢了郑翡。

    老皇帝坐不住了,低声咒骂:“这死丫头在干什么?!她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朕看,她是不想要脑袋了!”

    宦官笑眯眯的:“陛下莫慌,还有一局呢!您可是天子,裴姑娘不敢忤逆您的!”

    女眷席上。

    韦朝露抓着发辫,十分气恼:“赢了两局棋,瞧她能耐的!既然有这本事,早先两局干嘛要输给郑翡?说到底,还是没用心!”

    顾燕婉摇着团扇,唇边噙着冷笑:“你们都没注意吗?这两局,分明是郑翡让她。否则,凭裴道珠的那点本事,怎么可能连赢两场?”

    场上。

    裴道珠看着吃茶的郑翡。

    郑翡不解:“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裴道珠把玩着一柄合拢的绢纱折扇:“你在让我?”

    刚刚那两局,郑翡一直心不在焉。

    明明代表北国而战,却步步留情。

    就像是……

    她并不想赢。

    郑翡的目光落在别处:“事关两国尊严,我怎会让你?”

    裴道珠歪了歪头。

    她又看向郑翡的手腕。

    有衣袖的遮掩,看不见那只装着泥沙的小瓷瓶。

    沉默良久,裴道珠轻声:“输了的话……你也不好交差吧?最后一局,你我各凭本事,可好?”

    像是被人撞破最大的秘密。

    郑翡的眼圈,再次泛红。

    最后一局对弈。

    眼见着棋局渐入尾声。

    老皇帝招招手:“快!”

    宦官立刻呈上撒了胡椒面的手帕。

    老皇帝把手帕往脸上一搽,已然两泪汪汪悲痛欲绝。

    贵族们也都敛去笑容,满脸沉痛的模样,仿佛已经看见了这场比赛的结果。

    场上。

    棋官盯着棋盘愕然良久,突然笑了一下。

    他如释重负高声宣布:“比赛结束,获胜的人是——”

    韦朝露压抑着兴奋,仿佛快要哭出来:“我就知道表妹技不如人!可怜我们国家命途多舛,如今连围棋都输给了北人!”

    顾燕婉团扇遮面,哽咽难过:“谁说不是呢?棋艺不精还非要上场,最后丢脸的,还不是她身后的国家?!她怎么忍心让国家沦为笑柄!”

    “……”

    四面八方都是埋怨声。

    一边埋怨,一边又迫不及待地去拿赌赢的银钱。

    那位老棋官停顿很久,才慢慢道:“获胜的人是——裴道珠!”

    四周的喧哗吵闹,瞬间静止。

    老棋官捋了捋雪白的胡须,朝裴道珠微笑致敬:“裴姑娘,辛苦了。”

    裴道珠起身,款款朝他回了一礼。

    她无视众人复杂的目光,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席位上。

    枕星抱着堆积如山的银元宝,激动地迎上来:“女郎,咱们赢了好多钱!”

    ,

第71章 撒起娇来,能要人命

    比赛开始的时候,她被女郎唤到身边耳语。

    女郎叫她把所有的银钱都拿去下注,赌她获胜。

    她乖乖照做,女郎果然料事如神,赢了好多好多钱!

    枕星跟裴道珠久了,早已学会精打细算,像是变成了个小财迷,激动道:“奴婢草草估算了一下,得有两千两雪花纹银呢!”

    两千两……

    裴道珠瞥了眼那些因为输钱而垂头丧气的贵族。

    这些世家子弟,果然出手阔绰,竟然投了这么多赌注。

    她又看了眼远处烂醉如泥的父亲,低声叮嘱:“收起来,别叫我阿父瞧见了。”

    上回薛家赔给她的银钱,她连摸都没摸到,就被父亲输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倒欠下一屁股债。

    今后再弄到钱,她是半个子儿也不会叫他瞧见。

    枕星心领神会,连忙称是。

    裴道珠坐到角落。

    崖柏香悠然传来。

    白衣胜雪的郎君,捻着一串碧玉佛珠,不知几时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冷笑:“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一早就打算赢下比赛的,是不是?故意输掉两场,不过是做给我看,好叫我主动站出来庇护你。还敢学人下注……裴道珠,你也是大家闺秀,敛财的手段却叫人大开眼界。”

    裴道珠笑了起来。

    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庞上,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白山茶。

    萧衡是这个国家的守护神。

    她一早就算到,他不会让这个国家输给别国。

    更何况……

    她自己也不想输。

    她恨的是皇族,而非这片土地。

    她把玩着折扇,微笑:“若是没有玄策哥哥的那句‘誓死守护’,我也不敢放心大胆地赢呀。归根结底,今儿能赢,全靠玄策哥哥。”

    少女声音如蜜。

    比冰镇的荔枝,还要甜上几分。

    她玉手一扬,白嫩嫩的掌心赫然多出了一枚银元宝。

    她弯着丹凤眼:“送给玄策哥哥,算是获胜的彩头。”

    萧衡稀罕。

    裴家道珠,在钱财方面一向小气。

    今儿难得大方。

    他不是缺钱的人,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银元宝。

    裴道珠心情不错,又打赏起伺候的宫女。

    萧衡看着她花钱如流水的爽快劲儿。

    这些年他游历在外。

    回来的这些日子,曾听陆玑提起过,昔年裴家鼎盛时,裴道珠一掷千金买醉街头的潇洒。

    未曾亲眼见过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倒是有些遗憾。

    他一颗颗捻着佛珠,想象着她昔年的顽劣,对这姑娘又起了几分喜欢和怜惜。

    御花园散场之后,忽有宦官过来请。

    他尖着嗓子:“裴姑娘,陛下请您去那边的水榭说话。”

    裴道珠合拢折扇,老皇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楚楚可怜,幼兽般拉了拉萧衡的衣袖:“玄策哥哥……”

    她生得美貌,声音也很动听,一声“哥哥”,喊的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萧衡沉默。

    这丫头明明又作又坏,可是撒起娇来,却能要人命。

    她是披着艳丽皮囊的恶鬼,或嗔或笑,勾着人堕入情海,什么清规戒律,什么不近女色,似乎都可以为了她抛到九霄云外。

    裴道珠依旧软软晃着他的衣袖:“玄策哥哥?”

    萧衡定了定神,对宦官道:“领我去见天子。”

    裴道珠目送他随宦官离开。

    她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继续吃茶。

    已是黄昏,贵族们都去宫殿吃宴席了。

    御花园花影婆娑,冷清许多。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表妹几时和九叔这么亲近?连阿叔都不叫,改叫‘玄策哥哥’了?”

    是顾燕婉。

    裴道珠品着唇齿间的茶香,连头都懒得回:“姐姐嫉妒?”

    顾燕婉咬了咬牙。

    她就是嫉妒。

    嫉妒裴道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那些郎君的喜欢!

    而她……

    哪怕是区区一个萧家庶子,都需要她用尽浑身解数才能抢过来!

    她强作镇定,冷笑:“我有什么可嫉妒的?你的家世摆在那里,难道九叔还能娶你为妻不成?话说回来——”

    她话锋一转:“我听荣哥说,天子不许你赢郑翡。你忤逆天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吧?没想到,一向只考虑自己的裴道珠,有一天会为了家国大义舍生取义。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呢。”

    少女话里话外都是讥讽。

    像是迫不及待想看裴道珠的笑话。

    裴道珠摩挲着茶盏,笑容依旧:“姐姐这般夸我,怪叫我不好意思的。天子那边,有九叔为我撑腰,有什么可担心的?”

    九叔为她撑腰……

    怪不得九叔会为了她,跟宦官去面见天子。

    顾燕婉不甘心。

    原以为萧荣就是人中龙凤,嫁给他也算风光,没想到,萧荣的九叔比他还要惊才绝艳。

    裴道珠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九叔的?!

    她咬牙切齿,暗自思忖。

    黄昏的风有些闷热。

    裴道珠嗅着长风送来的花香,目光落在远处。

    一丛白山茶开到荼蘼。

    她轻声:“姐姐与其操心我,倒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

    顾燕婉像是听到了笑话:“我前程大好,有什么可操心的?今年秋天,我就要嫁进萧家……萧家,是南国第一世家。裴道珠,我再也不是当初刚来建康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我说的,并非是前程。”

    裴道珠起身。

    她缓缓转身,看着顾燕婉的双眼:“那日崔凌人死在小竹屋,你是知情的吧?你亲眼看见她被人杀害,却不曾施救,反而故意让我去小竹屋。你想陷害我的,是不是?”

    顾燕婉愣了愣。

    很快,她不自然地别开脸:“妹妹可是热糊涂了?我竟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裴道珠步步逼近:“你说我自私自利,可是你任由崔凌人死在竹屋,你见死不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顾燕婉,为人行事你我八斤八两,建康城所有姑娘都有资格嘲笑我又作又坏,唯独你没资格!”

    她一贯喜欢以端庄矜持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刻咄咄逼人,像是带刺的蔷薇。

    顾燕婉步步后退。

    她哑声:“你根本没有证据……”

    裴道珠确实没有证据。

    她只是猜测罢了。

    她欣赏着顾燕婉的狼狈,有心吓唬她:“那日在小竹屋,我捡到了姐姐的耳坠……只是念着姐妹情深,一直没有拿出来罢了。”

    顾燕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成惨白。

    ,

    晚安安

第72章 女人最了解女人

    裴道珠歪头。

    顾燕婉这反应……

    她当真对崔凌人见死不救?

    顾燕婉的心,比她想象得还要狠。

    “姐姐……”

    她贴近顾燕婉,附在她耳畔低语:“若是让崔家知道,你猜……你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顾燕婉表情狠戾。

    她一把掐住裴道珠的下颌:“我若出事,你也别想好过!别忘了,我父亲可是你的亲舅舅,我若没了,他不会放过你和你娘的!”

    裴道珠仍旧看着她笑。

    明明是个娇艳欲滴的美人,笑起来时却令顾燕婉浑身发毛。

    她是知道裴道珠的手段的。

    她松开手,警告般恶狠狠瞪了眼裴道珠,才迅速离开。

    裴道珠摸了摸被掐疼的下颌,目送顾燕婉远去。

    顾燕婉如今的言行举止,和建康城里的女郎们一样优雅高贵。

    可是……

    她忽然有点想念,当初刚来乌衣巷时的那个笨蛋表姐。

    ……

    裴道珠不知道萧衡向天子说了什么。

    直到她从宫中出来,天子都没有责罚她,甚至还嘉奖了一箱金珠宝贝。

    湘妃苑灯火明光。

    少女沐浴过后身穿寝衣,欢欢喜喜地坐在灯下,亲自清点她这段时间收到的礼物、奖赏和银钱。

    枕星捧着小脸蹲在旁边,念念有词:“四千两雪花纹银,外加两箱金珠宝贝、两箱绫罗绸缎,还有郎君们私下送给您的首饰……”

    她惊叹:“女郎,您真富贵!”

    裴道珠笑眯眯的:“这就叫富贵啦?和你前任主子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你说话好听,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枕星笑眯了眼:“女郎,您真富贵!”

    裴道珠抱起一柄玉如意,跟着笑起来。

    从前显赫时,嫌弃“富贵”一词俗不可耐。

    如今落魄了,才觉得这个词真是天底下最妙的词。

    她欢欢喜喜地把玉如意放进箱笼:“阿娘不该给我取名道珠,该给我取名富贵才是……多好听的名字呀。”

    枕星抽了抽嘴角。

    富贵虽好,可是若给女孩儿取名“裴富贵”,似乎不那么好听……

    她又道:“女郎可要把钱攒起来?”

    裴道珠锁上箱笼:“攒起来作甚?闲在那里,银元宝还能生出小元宝不成?拿去钱生钱,才能真正致富。”

    “钱生钱?”

    裴道珠点头:“用这些钱,赚更多的钱。”

    按照前世的进程,再过十年就会天下太平。

    到那个时候,建康城会地价飞涨。

    不如趁现在地价还没那么贵,赶紧买一座院子。

    若是阿娘和父亲和离,将来她们母女也能有个去处。

    剩下的钱,在城里买商铺也好,去城外买地也好,甚至拿去放贷生利息,都比傻傻地捂在手里强。

    枕星听得一愣一愣。

    再望向裴道珠时,她不禁更加崇拜:“您不仅生得美貌,还聪慧过人,是奴婢见过的所有女郎里面,最讨人喜欢的那个!”

    裴道珠笑眯眯的,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

    这丫头,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叫她清苦的日子,生出许多快乐来。

    她取出一盒昂贵的宫廷酥酪,招呼道:“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枕星有点馋,又有点腼腆:“这么贵的点心,奴婢怎么敢吃?”

    裴道珠把一整盒酥酪都塞她怀里:“咱们如今有钱,怕什么?吃!”

    枕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裴道珠看着她:“枕星,你觉得我是个好姑娘,可我这个人呢,其实又作又坏,虚荣心还很强,把荣华富贵看的比什么都重。可是唯有一点,我或许比其他姑娘强,那就是护短。你是我的人,今后,我会和你荣辱与共。但凡我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短了你的食粮。”

    青纱灯下,光影幽微。

    少女小脸坚定。

    枕星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出身贫贱,自幼就被卖进萧府。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嘴里还有糕点,含混不清地哽咽:“女郎……”

    她哭着,就要来抱裴道珠。

    裴道珠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又怕她被糕点噎着,连忙递上茶。

    枕星眼泪汪汪地瞅着裴道珠。

    她不是没有听到过风声,说她家女郎怎么怎么坏,怎么怎么喜欢勾引郎君。

    可是……

    她亲眼看见的女郎,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哪怕做坏事,那也一定是有缘故的!

    这一刻,枕星决定彻底效忠裴道珠。

    ……

    因为两国围棋较量已经结束,裴道珠没有再继续留在金梁园的理由。

    少女打包好行李,亲自去向萧老夫人辞行。

    已是夏日。

    老夫人怕热,正带着几个嬷嬷坐在槐树荫下纳凉。

    听见她要走,她惋惜地拉住她的手:“如今金梁园冷冷清清,阿难不如留下来多住两个月。夏天热,在蒋陵湖乘凉游湖不好吗?等到了秋天,山中的枫叶都红了,叫九郎领你去看枫叶。”

    裴道珠柔声:“承蒙老夫人喜欢,姐妹们都走了,我独自留在这里也不像话。这段时间多有叨扰,给您添麻烦了。”

    少女柔弱端庄。

    老夫人越看越是喜欢。

    她又挽留了一阵,见她执意要走,只得放她离去。

    她目送裴道珠走远,对江嬷嬷道:“若非九郎无意,我倒是想替他说这一门亲事。阿难这丫头人美心善,荣哥儿无福娶她,是他的损失哩。”

    江嬷嬷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裴道珠并不知道她被老夫人相中。

    她又去望北居,向萧衡告别。

    宿月守在书房外,打量她两眼,皮笑肉不笑:“我家主子宿醉未醒,没空见您。”

    裴道珠也打量她。

    生得杏眼桃腮,是个出挑的美人。

    女人最了解女人。

    裴道珠观其打扮和表情,就知道她不是个善茬。

    恐怕是对萧衡有情。

    她摇开折扇,轻笑:“我就要走了,和九叔道个别也不成吗?今儿若是不能当面道别,那我就多留几日,总能见到他不是?”

    宿月咬牙。

    她生怕裴道珠留下来勾引萧衡,只得不甘心地让开:“九爷醉酒时,除了奴婢不喜别人近身,你离他远些。只远远在帐外道声别,就可以了。”

第73章 在萧衡眼中,她莫名可爱

    裴道珠才不信她的鬼话呢。

    她推门而入。

    寝屋里燃着一炉安神香,却遮掩不住空气里残留的酒气。

    她知道,昨夜宫宴,女眷散席之后,男眷们还在宫殿里继续饮宴,萧衡大约是在那个时候喝多了。

    她绕到屏风后。

    帐帘低垂,隐隐绰绰能看见躺在里面的人影。

    她大着胆子掀开帐帘。

    醉卧在竹榻上的郎君,鸦青长发散落在青竹枕间,雪白的宽袖从床边垂落,因为双眉轻蹙的缘故,皎皎如月的面容透出几分戾气。

    她在榻边坐了。

    她伸手,为他拂开搭在额间的几缕碎发。

    她迷恋这张脸,却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她喜欢的玄策哥哥。

    玄策哥哥不能娶她,萧衡也不能。

    留在金梁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收回手,又凝视他良久,才打算起身离去。

    刚站起身,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裴道珠回眸。

    萧衡撑着竹榻,慵懒地坐起身。

    鸦青长发倾斜如流水,夏日的光影透进帐内,他宿醉方醒,凤眼泛着醺红,越发显得姿容艳绝。

    他轻声:“想不告而别?”

    因为喝多的缘故,他声音沙哑,透出禁欲的撩人感。

    裴道珠给他倒了一碗热茶,在竹榻边坐了:“昨夜喝了多少?”

    “北人酒量好,我不愿输给他们,因此多喝了两坛。”萧衡接过热茶,“当真要走?”

    裴道珠没有回答。

    她看着他。

    他像是藏着心事,蹙起的眉尖怎么也揉不平。

    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萧衡喝了半碗茶。

    这个女人,总能一眼洞穿人心。

    他并不介意和她分享朝堂上的事,直言道:“这次北国派使臣南下,不仅是为了在围棋方面羞辱我们,还想重新划分边界线。”

    裴道珠愕然:“去年才重新划分过,听说多让了他们两座城,怎么今年又要重新界定?!难道……他们还想再要几座城?!”

    萧衡冷笑:“这次,他们想要楚城。”

    裴道珠怔住。

    楚城在长江以南。

    长久以来,南国靠着横亘的长江天险,将异族的铁骑隔绝在外。

    如果把楚城给了他们,那么也就意味着异族的军队不必再费力气渡江,他们轻而易举就能长驱直入兵指建康。

    裴道珠失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般荒唐的要求,天子定然不会答应!”

    她说完,萧衡却没有接话。

    裴道珠不敢置信:“天子答应了?!”

    萧衡面无表情:“答应得爽快极了。”

    “绝不可以!”裴道珠气急,“我看他是瞎了眼盲了心,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比我还贪图荣华富贵!玄策哥哥,你不是说能废天子嘛,何不干脆……”

    她小脸严肃,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落在萧衡眼中,莫名可爱。

    连夜积累的躁郁,被这胆大包天的少女治愈。

    薄唇抿了一丝笑,他伸出手,覆在少女的脑袋上。

    他的动作极轻,带着怜惜。

    他认真道:“同意的何止是天子,还有朝堂上的一帮世家。即使我废了天子,也仍旧没办法说服那些世家出兵北伐。”

    裴道珠沉默。

    如今天下大乱,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皇族再没有前朝那般值得敬重。

    可世家就不一样了。

    每个世家,都有着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根基,不仅有自己的封地,还能豢养私兵,底蕴雄厚势力错节,甚至可以将皇族踩在脚下。

    萧家纵然势大,可若是其他世家联合起来,那也是萧家无法抗衡的。

    裴道珠担忧了片刻,见萧衡气定神闲并不着急,于是猜想他有别的主意。

    她好奇:“你打算怎么办?”

    萧衡替她别起一缕散落的鬓发。

    他长睫低垂,衬得丹凤眼漆黑如深渊。

    他道:“朝廷不想出兵,那就逼他迎战。”

    裴道珠没听懂。

    萧衡收回手,低头吃茶。

    显然,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了。

    裴道珠怀着眷恋,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也起身:“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多谢。”

    从前是她认错了人,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只要这厮不来招惹她,她便可以将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当做大梦一场。

    从今往后,他仍是高高在上的萧家九郎。

    而她,她继续做那个爱慕虚荣趋炎附势的裴家道珠。

    再无交集。

    萧衡目送她离开,总觉哪里不对。

    明明前两天还如胶似漆,一口一个“玄策哥哥”,怎的今日离别,她反而变得如此疏离?

    大约是舍不得他,害怕说得越多越忍不住想哭的缘故吧?

    毕竟,女孩儿总是容易伤感的。

    萧衡想着,揉了揉宿醉发闷的额头,吩咐婢女去熬一碗醒酒汤。

    裴道珠跨出门槛。

    宿月喜气洋洋,朝她福了一礼:“裴姑娘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裴道珠轻笑,懒得与她计较。

    凭宿月的容色和才华,萧衡根本看不上她。

    后院里,不自量力妄图争宠的女子,下场一般都很凄惨。

    她步出望北居的时候,又有少女等候在院门前。

    乃是姨娘崔柚。

    崔柚高兴的什么似的,笑得合不拢嘴:“还以为裴姑娘多受九爷宠爱,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怎的,你要走了,九爷连挽留都不曾?真可怜呐!”

    裴道珠也笑。

    她如今薄有钱财,只等着置办宅院,不稀罕再跟萧衡演你侬我侬的戏码。

    分明是她不想留,怎的就成了萧衡不挽留?

    她无意做口舌之争,把玩着折扇,柔声道:“崔姨娘才是最受九爷宠爱的那个,我怎敢与你争?纵然是伺候九爷多年的宿月,也比不过崔姨娘在九爷心中的分量呢。”

    崔柚愣了愣:“宿月?”

    裴道珠像是说错了话,急忙用折扇掩住小嘴。

    她无辜地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檐下绣花的婢女,才匆匆离开望北居。

    崔柚咬牙切齿,双眼犹如斗鸡:“宿月?哪个宿月?”

    婢女提醒:“就是上回向姨娘通风报信,说裴道珠与九爷有染的那个丫鬟。”

    崔柚恍然,冷笑:“我就说她一个婢女也敢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是为了勾搭男人!小贱蹄子,给我等着!”

    不理会这些女人的争斗,裴道珠已经翩然远去。

    少女穿一袭洁白的罗襦裙,姿态高洁娇美,宛如不染尘埃的神女。

    只唇角温柔翘起,似是深藏功与名。

    ,

第74章 女孩儿长大了,是没有家的

    裴家坐落在乌衣巷,虽然与萧府毗邻而居,可两家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裴道珠回来时,母亲和姨娘正在厨房剥豆子,打算今晚做一瓮豆饭。

    裴道珠好奇:“阿娘,父亲又出去喝酒了吗?想请安,却没见着人。”

    顾娴递给她一把嫩豌豆:“可不是?不醉上四五天,怕是舍不得回家。”

    裴道珠吃了一颗嫩豌豆,笑靥温柔。

    父亲不在,她就可以放心地上街物色宅院了……

    次日。

    裴道珠带着枕星去了街上。

    她相中了一座两进两出的小宅院,庭院干净清幽,种着不少花萝绿树,楼阁屋舍十分精致,距离街道也不算远。

    问了问价钱,须得两千两纹银。

    枕星咋舌:“这房价可真贵!”

    裴道珠微笑。

    可不就是贵?

    寻常百姓累死累活,一年也只能赚个三五两银钱,这样的小宅院,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买得起?

    枕星劝道:“女郎,这么贵的房子,要不咱们别买了吧?也不是没有房子住,何必非得花这么多冤枉钱……”

    她像个小财迷似的,肉疼的不行。

    裴道珠却直接拍板:“买。”

    等到太平盛世,房子和土地就是最值钱的东西。

    她无人依靠,得自己替自己备好后路才行。

    两千两银钱,利落地花了出去。

    裴道珠揣好地契房契等物,带着枕星走在秦淮河边。

    迎面而来的风湿润凉爽,市井喧哗和蝉鸣声也变得不再聒噪。

    裴道珠扬起唇角,裙裾生风,脚步轻盈。

    世人说,女孩儿长大了,是没有家的。

    婆家不会真正接纳她,娘家也会把她当做泼出去的水。

    可如今不一样了。

    哪怕祖宅被父亲卖了,她也不必再挤在那座小小的酒铺里,为了生计当垆卖酒,沦为建康城最大的笑话。

    哪怕将来嫁的不是良人,她也有底气不看婆家的脸色。

    她永远都有退路。

    她是有家的女孩子呀。

    河畔商铺如织,酒旗招展。

    裴道珠心情极好,见路边有卖冷品的,于是请枕星吃樱桃酥酪。

    主仆俩坐在摊子前吃东西,有人站在高楼雅座里,把她俩尽收眼底。

    顾燕婉临窗而立,面无表情地盯着裴道珠。

    她容色略显憔悴,显然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婢女捧来莲叶酥,恭声道:“姑娘,这里的莲叶酥最有名,您快尝尝!您连着几晚没睡好,该好好放松才是,为什么总皱着眉呢?”

    顾燕婉死死咬住下唇。

    裴道珠那天说的话,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两日惊魂未定,她怎么睡得着?

    那日的情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天,她路过小竹林,听见竹屋里传出一声尖叫。

    她躲在窗外窥视,瞧见穿着白袍的男人把崔凌人推倒在地,用匕首插进了她的后背。

    她惊骇不已,等白袍男人走后,才悄悄潜进竹屋。

    那时候,崔凌人还没死。

    她倒在血泊里,声音沙哑地要她救她。

    她惊慌失措地去找大夫,可是刚走出两步,就犹豫了。

    崔凌人不是善茬。

    甚至,还曾给她灌下过一大壶迷药,叫她昏昏沉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若是崔凌人死了……

    岂不是痛快?

    顾燕婉缓缓回眸,最后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少女。

    随即,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竹屋。

    她掐着时间去棋室,故意安排裴道珠去小竹林那边找人,若是能把她陷害成凶手再好不过,即使不成,往她身上泼脏水也是不错的。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可偏偏……

    裴道珠竟然洗脱了冤屈!

    甚至,甚至还告诉她,她在小竹屋里遗失了一枚耳坠!

    顾燕婉摸了摸耳珠。

    她的首饰太多了,她早已忘记那天戴的是哪对耳坠。

    这两天吩咐侍女仔细收拣查看,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丢过耳坠。

    那些话,不过是裴道珠恐吓她罢了!

    她猛然攥紧窗棂。

    裴道珠故意戏弄她,害她寝食难安,她不报复回去,就不叫顾燕婉!

    她眼神冷酷,唤来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淮河畔。

    裴道珠和枕星吃完樱桃酥酪,沿着河水散步。

    走到一处拱桥上,但见江南烟柳画桥,两岸参差人家,几只大雁沿川流不息的秦淮河一路往东,自是美景如画。

    裴道珠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她喜欢河畔的酒楼商铺,很想买一座楼阁做生意,可惜这等寸土寸金的绝佳位置,房屋主人根本舍不得卖。

    正凝神细思时,背后忽然有人重重撞了她一下!

    拱桥的美人靠十分低矮,裴道珠始料未及,如落花般坠进了秦淮河!

    “女郎!”

    枕星惊呼。

    她来不及抓住裴道珠的衣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卷进水流里。

    她心急如焚,向路人求救,有好心人跳水救人,可前几日下了暴雨,河水暴涨,河底水流湍急,根本找不到裴道珠的踪影。

    枕星急哭了,拔腿往裴家跑。

    跑到一半,想起顾娴和康姨娘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知道怕是指望不上她们,于是一咬牙一跺脚,雇了辆马车,直奔金梁园去找萧衡了。

    高楼雅座。

    顾燕婉欣赏着这一切,心满意足地饮了半盏酒。

    就在枕星去求萧衡时,淮河上。

    一艘精致的画舫徐徐穿过河流。

    低垂的珠帘底下,隐隐绰绰露出女子华贵清艳的裙裾。

    裴道珠已是换了身干净的深青色罗襦裙。

    她拿毛巾细细绞干头发,软声道:“不幸落水,多亏郑姐姐相救。大恩不言谢,改日,请郑姐姐吃酒。”

    与她相对而坐的,正是郑翡。

    郑翡低头研究棋谱,嗓音略显清冷:“租了画舫欣赏河景,恰巧路过,顺带救了你。举手之劳,何谈言谢?”

    少女浑身书卷气,说起话来总是淡淡的,似乎不怎么喜欢与人交际。

    裴道珠微笑:“郑姐姐几时回洛阳?我在江南出生,从未见过故都的山水,郑姐姐回去以后,定要帮我多看几眼。”

    郑翡顿了顿,轻声道:“除了你,建康城的女孩儿里面,还有其他人惦记洛阳的山水吗?还有其他人记得,沦陷在异族铁骑下的疆土和百姓吗?”

    裴道珠沉默。

    自然是没有人记得的。

    若非前世梦境,如今的她大约也正过着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

    郑翡嘲讽般笑了一下,往船尾走去。

    随着她起身,她的宽袖里遗落了一枝白山茶。

    山茶花枝上,系着花草纸。

    纸上言语,裴道珠熟悉至极。

    她的瞳孔骤然缩小。

    ,

    晚安安鸭

第75章 谁是你九叔?叫哥哥

    裴道珠捡起那枝白山茶。

    翻开花草纸,纸上字迹潦草癫狂。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也曾收到过这种花草纸。

    纸上也写着《凤求凰》里的词句,像是痴心人在追求心爱的女郎,可是只有去过荒野花神殿的她才知道,花草纸和白山茶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看似纯洁的白山茶……

    象征死亡。

    她抬起头:“郑姑娘何时收到的花儿?可知道是谁送的?”

    郑翡坐在船尾,抱起一把琵琶。

    她看了眼如临大敌的裴道珠,不明白她为什么紧张。

    她拨动琴弦,淡淡道:“建康城的郎君一向风流,自打我回到这座城,就收到过不少礼物。区区一枝白山茶,何必大惊小怪?”

    裴道珠屏息凝神。

    郑翡她……

    根本不明白这枝白山茶有多危险。

    她把事情讲了一遍,从她被抓到花神殿,到崔凌人和薛小满的死。

    她道:“她们死时,身边都有一枝白山茶。对凶手而言,这种花似乎有某种特殊意义。郑姑娘,现在凶手盯上了你,你务必当心才是。”

    琵琶袅袅。

    郑翡沉浸在琴音和两岸风光里,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裴道珠忍不住提醒:“郑姑娘,事关性命,我并不是在跟你说笑。”

    郑翡轻笑。

    她抬起眼帘:“白山茶随处可见,出现在她们身边,大约只是凑巧。更何况我离开建康多年,在这里并没有树敌,怎会有人伤害我?”

    她笃定地说完,继续弹奏琵琶。

    画舫缓缓靠岸。

    侍女挑开珠帘进来:“裴姑娘,船靠岸了,您该回去了。”

    裴道珠看着郑翡,一时无言。

    她自知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只得起身离开。

    她站在岸边,目送画舫远去。

    目前的受害者除了她自己,还有崔凌人、薛小满,以及才收到死亡预警的郑翡。

    若说她们有什么共同点,大约就是年龄相近,出身相似。

    南国世家众多,其中以萧谢陆吴崔、薛韦裴顾郑,十大世家为首。

    她们几个都是十大世家的嫡女。

    除了这两点,裴道珠再想不出其他相似的点。

    她揉了揉额角,担忧地又看了眼远去的画舫,才转身离开。

    她沿着秦淮河畔走了两刻钟,刚走到落水的拱桥,就瞧见那边人声鼎沸,十几艘船被安排下水,似乎在搜救什么。

    她穿过人群。

    枕星蹲坐在河岸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白衣胜雪的郎君,捻着佛珠站在旁边,沉声骂道:“人又没死,你哭什么?”

    枕星哽咽:“女郎落水那么久,却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怕是不中用了……呜呜呜!”

    裴道珠抽了抽嘴角。

    她中用得很好嘛!

    哭声令萧衡更加烦躁。

    他按了按阴郁的眉角。

    河面平静,派出去搜救的船只一路往东,不知几时才能传回消息。

    前段时间天降大雨河水暴涨,裴道珠水性再好,怕也难免会出事……

    那般绝色佳人,若是尸体泡胀了,恐难再入目。

    萧衡的戾气不由更重了些。

    他道:“没保护好主子,却有脸哭,留着你还有何用?来人,把她扔——”

    话没说完,一只玉白的小手,忽然牵住他的袖角。

    裴道珠轻声:“九叔。”

    萧衡回眸。

    身边的少女梳兔耳高髻,未施粉黛的小脸白皙干净,穿深青色罗襦裙,腰间的系带随风轻漾,宛如冯虚御风的仙娥。

    那点嫣红如樱的唇瓣,为她平添几分娇艳秾丽。

    起初的诧异过后,他道:“你没事?”

    裴道珠笑了笑:“侥幸被郑姑娘的船救了。”

    萧衡沉默。

    所以……

    他刚刚的所作所为,都被她看在了眼里?

    不知怎的,他不愿让裴道珠知晓,他在意她。

    于是他出言讥讽:“既然没事,为何才出现?不如干脆和郑翡用了晚膳再回来,也叫别人再多担心担心。”

    裴道珠挑眉。

    她再不回来,枕星就要被他丢下河喂鱼了。

    她扶起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枕星,柔声道:“‘叫别人再多担心担心’,这个‘别人’,九叔指的是谁?”

    萧衡噎住。

    裴道珠抬起丹凤眼,似笑似嗔:“九叔担心我,直说就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害什么臊呢?”

    萧衡无话可接。

    这个女人……

    脸皮忒厚了。

    裴道珠安抚过枕星,已近黄昏。

    秦淮河畔华灯初上,酒肆楼阁更加热闹。

    裴道珠提议:“九叔可还记得花神节前,你曾在那座酒楼请我吃席?如今我手头还算阔绰,今夜我回请九叔。”

    她买了小宅院,却不敢声张。

    除了枕星无人同她庆贺,今夜的酒席,算是她自己恭喜自己的乔迁之喜。

    更重要的是,她还能借机把郑翡和白山茶的事告诉萧衡。

    酒楼。

    裴道珠和萧衡往楼上走的时候,正逢顾燕婉和侍女说说笑笑地下楼。

    四目相对。

    顾燕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错身而过后,她站在低两级的台阶上,低头朝萧衡福了一礼:“见过九叔。”

    萧衡没有搭理她。

    裴道珠目送顾燕婉离去,若有所思般将一缕碎发别到鬓角。

    她吩咐引路的掌柜:“我要顾姑娘之前坐的雅座。”

    掌柜的殷勤应着,把他们引进了那间雅座。

    裴道珠走到窗边。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瞧见拱桥上发生的一切。

    她不禁笑出了声儿。

    萧衡倒了一盏梅子酒:“你性格谨慎,不会轻易落水。推你下水的,是顾燕婉的人?”

    裴道珠优雅落座:“可不就是?我一直与她小打小闹,没成想,她竟然怨恨我到这个地步。”

    萧衡暗暗记下顾燕婉这笔账。

    他又给裴道珠倒了一盏梅子酒:“听子机说,你酒量极好。”

    裴道珠大大方方地接过酒盏,颇有几分骄傲:“女孩儿里面,算是数一数二的。”

    萧衡好笑。

    裴家这丫头,胜负心到底有多重?

    竟然连酒量都要跟其他女郎比个高低。

    裴道珠吃着梅子酒,脸色郑重几分:“请九叔吃酒,不仅是为了回请,还因为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她把郑翡和白山茶的事说了一遍。

    萧衡晃了晃酒盏:“你怀疑,郑翡也会遭到花神教的毒手?”

    “不仅如此,”裴道珠凤眼亮晶晶的,“花神教神出鬼没,总也抓不住人。若是咱们守株待兔,利用郑翡当诱饵,提前布下天罗地网,是不是就能捉到他们?”

    萧衡盯着裴道珠,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裴道珠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萧衡给她夹了一块莲叶酥。

    面前的少女过分聪明。

    不得不承认,和裴道珠相处起来,相当轻松快意。

    他道:“我会亲自布置陷阱。”

    “也带上我呗?”裴道珠跃跃欲试,“我已不再害怕花神教,而且我从未见过官员查案抓人是怎样的场面,很想见识一番。”

    萧衡吃着酒,轻嗤:“看查案是假,借机揽功才是真吧?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

    裴道珠语塞。

    她羞恼地嗔了眼萧衡。

    她就是贪功,可那又如何?

    若能抓到凶手,说不定就能顺蔓摸瓜,连带解决崔凌人和薛小满的两个案子。

    这可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案,朝廷的奖赏丰厚着呢!

    由不得她不贪。

    萧衡看了眼窗外。

    正是黄昏,乌云多了几重,天色比往常更暗,像是风雨欲来。

    他道:“这两天就要开始行动,出发前,我去乌衣巷接你。”

    裴道珠眉眼弯弯:“谢谢九叔。”

    萧衡不悦:“谁是你阿叔?叫哥哥。”

    郎君白衣胜雪,衣袖和领口用银线绣着宝相花。

    也果然听她的话,摘下了编织在发侧的朱红璎珞。

    与玄策哥哥的容貌,全然吻合。

    裴道珠仍是柔柔笑着,声音极甜:“哥哥。”

    ,

    晚安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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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41/ 第一时间欣赏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为转载作品,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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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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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