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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txt下载     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他对裴道珠的企图

    屋子里的婢女和随从,全都被遣了出去。

    槅扇从外面关上,金色烛花微微跳跃,倒映出屏风后两道优雅的剪影,在这样的春夜里,平添几分暧昧。

    裴道珠孤零零站在西窗下,一手扶窗,许是吹进来的夜风太过清寒,她娇躯轻颤,眼眶红红,不敢置信地凝视萧衡。

    萧衡坐在高高的条案上,两腿慵懒交叠,一手撑着条案,一手捻着佛珠,笑起来时半佛半魔,哪还有白日里那副风神秀彻宝蕴含光的君子模样。

    他欣赏着裴道珠无路可逃的模样,薄唇轻启:“脱。”

    裴道珠丹凤眼里的水雾又多几重,啐道:“不要脸!”

    萧衡漫不经心:“办案而已。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对你有什么企图?就你这样的……”

    眼风扫过裴道珠浑身上下。

    他轻嗤。

    都是一张嘴巴两个眼睛的人,女子的皮囊与男人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比起皮囊,他其实更喜欢看她梨花带雨的仓惶模样。

    欺负裴道珠,真是天底下难得有意思的事。

    裴道珠咬牙。

    她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女郎,凭什么要被他如此羞辱?

    她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那枚白玉扳指,抬头望向萧衡:“你找的是这个?”

    萧衡挑眉。

    他正要喊人进来抓她个人赃并获,裴道珠突然出其不意地将白玉扳指丢向窗外。

    窗外正对着池塘,白玉扳指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深处。

    萧衡顿了顿,笑出声来:“你不会以为,扔掉扳指就没证据了吧?那池塘,也没有多深。”

    裴道珠不语,果断地拿起窗台上一把削水果的匕首。

    她赤脚踩过地板,快步行至萧衡跟前,手上带着几分狠劲儿,将匕首的尖部狠狠抵上萧衡的脖颈。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那玩意儿是怎么出现在我屋里的,你比谁都清楚!你叫枕星做这种事,萧玄策,你也算男人?!若非枕星提前告诉我,我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今夜就都被你败坏了!”

    萧衡唇角的笑容渐渐冷却。

    他懒得再伪装,冷冷道:“便是栽赃陷害,又如何?”

    裴道珠呼吸急促。

    枕星并没有告诉她,她不过是诈他一下,他竟承认得如此干脆!

    果然是在报复她从前对他的羞辱吗?

    不对……

    裴道珠很快否定了刚刚的想法。

    如果是报复,这狗男人一早就该报复了,何必等到今日?

    是……萧荣?

    这两天唯一的变数,是萧荣。

    萧荣想和她藕断丝连,或许萧玄策是怕她破坏萧家和顾家的联姻,才用白玉扳指栽赃陷害,好将她赶出金梁园。

    她抬起眼睫。

    灯影跳跃,面前的郎君风神秀彻,在南国一向有高洁风流雅量非常的名声,可事实上,这厮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变态!

    她气不过,哑着声音骂道:“目空一切、傲慢自负、睚眦必报、仗势欺人、阴险狡诈!萧玄策,亏你还是人人敬仰的名士!有朝一日世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道会做何表情?!”

    萧衡居高临下地看她。

    少女气急败坏地仰着小脸,哪怕手持武器,也依旧柔弱不堪。

    他一只手就能弄死。

    他歪头,编织在发间的丹红璎珞垂落在裴道珠面颊边,带出几分轻慢和暧昧:“高洁娴雅温婉端庄盛名在外的裴家小娘子,也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矫揉造作、机关算尽、利欲熏心、不知廉耻的俗人……你我半斤八两,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裴道珠的呼吸更加急促。

    爱慕虚荣、矫揉造作、机关算尽、利欲熏心、不知廉耻?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骂过!

    她双手抖得厉害,匕首无意识地戳向萧衡的脖颈!

    血珠涌出。

    裴道珠愣了愣,手一软,匕首哐当落地。

    她瞳孔缩小,捂住嘴后退半步。

    才只不过呆愣了半瞬,她就果断地捡起匕首,拉起萧衡的手,将匕首塞进他的掌心:“伪造成自杀的样子,不知道是否会有人信……陆二哥哥定然是信我的……”

    萧衡脸色阴寒。

    这女人,不仅反应速度惊人的快,胆子也相当大。

    心性,却也是真的恶劣。

    也不看看他是否能救,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如何处理案发现场和如何脱罪……

    他抹了一把颈子上的血珠,沉着脸把匕首扔到地上:“不过是破了层皮,大惊小怪什么?我若当真死了,临死前必定拉你垫背!”

    裴道珠愣了愣。

    见他脖颈间当真没有鲜血再流出来,她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开。

    放松下来后,她才察觉掌心疼得厉害。

    她低头,掌心赫然出现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大约是刚刚情急之下被匕首弄伤的。

    她拿过一条披帛,敷衍地在伤口上缠了十几道。

    她道:“今夜的事……”

    萧衡看着她的手。

    他看得清楚,那伤口极深。

    她这般矫揉造作又娇娇滴滴的女子,竟也不用药。

    他嘲讽:“连伤口都不处理,就着急地与我商量今夜之事。裴道珠,你就这么想留在金梁园?富贵荣华对你而言,是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吗?”

    裴道珠举起受伤的手给他看:“这不是处理好了吗?都没流血了。我从前学厨艺时,为了把萝卜雕成花儿,曾无数次切到手指,之后我都是这么包扎的,你又大惊小怪什么?”

    不再流血,就是处理好伤口了……

    萧衡脑海中,涌现出幼时的事。

    幼时,父亲待他格外严厉,请了很多副将教他刀枪棍棒。

    他每每受伤,父亲都会打他骂他,不许他用药,只匆匆包扎一下就被拉起来继续练武。

    仿佛只要止住了血,就等于处理好了伤口。

    不管那纱布底下的伤口是否会恶化、是否会化脓、是否会疼痛,只要看起来没流血,就代表一切都很好。

    那时他尚且忍得艰难,裴道珠只是个闺阁女子,她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对这女人起了一点好奇。

    他想问她疼不疼,只是刚一开口却又下意识换了话题:“世家之女,为何要学厨艺?”

    裴道珠漫不经心:“我十岁时,就知道家族看似光鲜,实则内里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家族靠不住,那自己当然要多学几分本事,以便将来嫁个好郎君,谋一份好前程。”

    萧衡眼底的好奇化作冷意。

    又是嫁人,又是前程……

    果然,这女人到底是虚荣的,无时无刻不想着飞上高枝。

    裴道珠捂着受伤的手,看他几眼,稍微软了语气:“玄策哥哥,念在你我以往的情分上,今夜之事,能否就此了之?我会尽快寻到好郎君,等我寻到了,自然会离你们萧家远远的。”

    尽快寻到好郎君……

    萧衡暗道,好郎君是菜市场的大白菜,随便就能寻到的吗?

    他道:“你想找谁?”

    ,

    晚安安

第17章 嫌脏?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小声道:“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陆二哥哥。我与他年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陆二哥哥心性单纯,听闻他后院还没有姬妾,这样的高门公子最容易——”

    “他不成。”

    萧衡打断了她。

    裴道珠不服:“为何不成?”

    萧衡嘲讽:“你是个怎样的品性,他又是怎样的品性?”

    裴道珠气急。

    这厮就差把“你配不上他”五个字刻在脑门儿上了!

    她反唇相讥:“陆二哥哥风雅率真,玄策哥哥又是个什么品性,你也配当他的故交挚友?”

    两人互相讥讽了一番,觉得既幼稚又很没意思。

    裴道珠踌躇着,又试探道:“看在陆二哥哥的面子上,今夜之事……能否作罢?”

    萧衡瞥了眼她缠在手掌上的披帛。

    许是念及陆玑的面子,许是有过同病相怜的遭遇,他勉强松口:“白玉扳指之事,可以作罢。但一个月内,你必须离开金梁园。”

    一个月的时间……

    裴道珠盘算起来。

    就算在金梁园找不到合适的郎君,可是再过二十天就是花神节,到时候建康城有三年一度的花神节游街大赏,如果她能扮演万众瞩目的花神角色,不必她主动,也会有无数郎君前来求娶。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她脆声:“我答应你。”

    萧衡以白玉扳指被侍女不小心收进库房为由,解决了今晚的事,遣散了看热闹的人,保全了裴道珠的名声。

    只是,他要求裴道珠必须把扳指捞出来。

    池塘边。

    裴道珠黑着脸:“叫小厮去捞不成吗?我好歹也算世家贵女,容貌举止,时时刻刻都要尽善尽美……”

    萧衡提着灯:“若不想传出偷盗的名声,就别指望别人。”

    裴道珠暗暗磨牙。

    萧玄策这厮,就是故意整她的。

    她蹙着眉,一手提起裙裾,在草地上褪去木屐。

    她伸出脚趾,轻轻试探了一下池水。

    池水微凉。

    她水性还不错,下水倒是不怕,只是实在有失体面。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萧衡。

    可是君心似铁,萧衡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

    裴道珠只得咬牙,心一横,“扑通”跳进了水里。

    池塘不算深,池底的淤泥很柔软。

    她运气不错,闭着眼睛摸索了片刻,就顺利地找到了扳指。

    她浑身湿透地浮上水面,把扳指丢给萧衡:“萧玄策,今夜过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不会指望再与你重修旧好,这一个月内,你也别来找我麻烦!”

    她理了理湿漉漉的衣裙,捡起那双木屐。

    因为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她心底又委屈几分,一边往闺房走一边抱怨:“池水脏死了,底下还有成堆的水草,我先回屋沐浴更衣了……”

    萧衡摩挲着扳指。

    听见她的抱怨,他突然转身望向她。

    金梁园是新修的,这处池塘也是近日才挖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水草?

    目光在她脚踝间稍作停顿,他道:“站住。”

    裴道珠不高兴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

    萧衡提醒:“低头。”

    裴道珠低下头。

    她心思细腻,不过一瞬间,就发现脚踝上多了东西——

    头发。

    在池底缠着她的,不是水草,而是……

    人的头发。

    她的面色瞬间苍白:“萧玄策……”

    萧衡沉声吩咐:“来人,抽干水池。”

    守在不远处的侍从们应声而来,一时间灯盏四起,如流萤般明晃晃地朝池塘边汇合。

    萧衡瞥了眼裴道珠。

    她穿着半旧的罗襦裙,因为浸水的缘故,衣料紧紧贴在她的肌肤上,清晰地勾勒出削肩细腰玲珑有致的线条。

    灯火明光,她的肤色白嫩如瓷,那一抹凝白顺着锁骨往下延伸,在这朦胧春夜里,竟有种销魂之感,仿佛是在诱着人去探究那一处温软。

    这一瞬间,萧衡忽然觉得,女人和男人,似乎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种感觉,也仅仅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间。

    他解下大氅丢给她:“穿好,别败坏门风。”

    裴道珠接住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心里却是一千个一万个嫌弃。

    一个穿着湿衣的妙龄女郎站在萧衡面前,萧衡的念头竟然是败坏门风?!

    她祝他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她打了个喷嚏。

    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再加上一想到那塘池水浸泡过死人,裴道珠就浑身寒毛倒竖,恨不得立刻回屋泡个热水澡。

    于是她道:“我先告退——”

    “你是证人,必须留下。”

    萧衡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示意随从多点几盏灯。

    裴道珠憋着一口气,只得呆在旁边。

    短短两刻钟,那一池水被抽了个干净。

    很快,一具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池岸。

    萧衡一手提灯,在尸体边单膝蹲下:“护手。”

    随从恭敬地呈上一双验尸用的薄鹿皮护手。

    灯盏的光亮如白昼。

    萧衡戴上护手,拨开尸体的头发。

    尸体早已浸泡得发白发胀,最可怕的是面皮被完整剥下,血肉模糊到分辨不出相貌,外裳被扒走,体型粗矮健壮,是个男人。

    裴道珠只看了一眼,就紧忙转过头去。

    一想到她刚刚在水底跟这死尸接触过,她就忍不住作呕。

    她脸色惨白,声音艰涩:“我,我能不能先回屋?”

    萧衡不搭理她。

    他认真检查过尸体的眼耳口鼻和手脚腹部:“两手握拳,肚腹膨胀,拍打时有声响,指甲里残留血污皮屑,是生前被人溺死的。”

    他顿了顿,才道:“溺死之后,凶手剥去了他的面皮和外裳,将他的尸体推进了池塘。根据皮肤发白起皱和脱皮程度,是两天前被溺死的。”

    他起身:“你们继续搜查池底,看看是否有遗留的线索。”

    侍从们领命行动。

    裴道珠一脸纠结。

    萧玄策不是贵族郎君嘛,怎么对仵作的活儿这么熟悉?

    仵作不仅低微轻贱,还得常常和尸体打交道,明明是寒门中人才会从事的行当……

    见萧衡似乎闲下来了,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声音娇软几分,连叔叔也唤上了:“九叔,我想回屋……”

    萧衡一边摘下皮手套,一边转向她。

    裴道珠下意识后退半步。

    萧衡顿了顿,扫了眼自己的手,朝裴道珠挑眉:“嫌脏?”

第17章 他再好,她也不敢消受

    裴道珠岂止嫌脏,还很忌讳啊。

    她轻声道:“他是两天前溺死的,而我昨日才到金梁园,所以他绝不是我杀的,这件事与我毫无瓜葛。我到底云英未嫁,为了我的名声和清白考虑,九叔对外谈起这事儿时,能否别说是在湘妃苑发现的?”

    她爱惜名声。

    她不容许自己的名声,有一分一毫的损坏。

    虽然她很同情那个被杀的人,但沾上凶杀案这种事,对贵族女郎而言到底是不体面的,她当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隔着半丈远,萧衡定定看着她。

    一个人死在她面前,她想到的竟然是怎么把她自己摘干净。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笑他竟然松口,让她在金梁园多住一个月。

    他就不该心软。

    萧衡满眼凉薄:“你可以走了。”

    裴道珠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回到寝屋,枕星泪如雨下地跪倒在地:“女郎……”

    裴道珠看她一眼。

    她在萧玄策面前说,是枕星故意泄密的。

    萧玄策那边,枕星是回不去了。

    她沉吟片刻,扶起枕星:“九叔手段过人,你听从他的安排,我不怪你。幸而我半夜醒来,察觉枕头底下有东西硌得慌,因此才发现了那枚白玉扳指,提前藏进怀中,这才没酿成大祸。只是九叔怀疑,是你故意向我告密,才导致他计划失败。”

    枕星惊恐:“九爷最恨叛徒,九爷会杀了奴婢的!”

    裴道珠缓和了表情:“你别怕,我为你苦苦求情,他终于答应饶过你……只是枕星,九叔那边,你可能回不去了。”

    枕星小脸苍白,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

    能从九爷的手底下活着出来,她已是庆幸!

    她再次跪倒在地,感激地以头磕地:“谢谢女郎求情!女郎生得美,奴婢就知道您一定是大善人!枕星无以为报,愿从此以后效忠女郎!”

    裴道珠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

    她泡过那池水,正嫌身上脏,于是叫枕星去打热水。

    她拿香膏仔仔细细地搓洗了几遍身子,直到把身子搓得通红,才勉强觉得干净了。

    水汽氤氲。

    她浸泡在浴桶里,拿浸湿的手帕敷在额头上,闭着眼睛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明明出身高门,为何却懂验尸?尸体那样脏,他竟也不嫌弃……”

    寻常名门郎君,都会觉得尸体晦气,恨不能离得远远的。

    萧玄策倒好,竟上赶着去验尸。

    枕星替她拿来干净的寝衣:“九爷这趟回建康,是被天子征召为官,奴婢听说好像是廷尉监一职,专管司法、审判、刑狱一类的事。”

    裴道珠抿了抿唇瓣。

    廷尉监……

    跟罪犯打交道,听着就没前途。

    倒不如学其他郎君,正正经经从文官做起,凭他的家世,熬个十几二十年的资历,说不定到中年时就能被封为丞相,也算官运亨通,人也轻轻松松,何必如此艰难?

    她拿毛巾擦了擦细颈。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萧玄策验尸时的模样。

    他容色如皎皎明月,穿一袭昂贵的鹤绫袍,那般干净胜雪的郎君,面对死尸时却一点儿也不嫌脏,那副专注模样,比他尖酸刻薄的时候要顺眼很多……

    枕星歪头:“女郎,可是水太热?您脸颊好红。”

    裴道珠回过神:“无妨。”

    她继续擦洗脖颈,丹凤眼里闪烁着算计。

    如今萧玄策再好,她也是不敢消受了。

    他对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与其自讨苦吃,不如另觅高枝。

    他不许她接近陆二哥哥,可陆二哥哥确实是目前的最佳人选,为人宽厚不说,陆家家风也很正,而且陆夫人的出身也不高,因此不会看不起她的家世。

    唯一的问题是,陆家是江南本地大族,而她家是江北迁徙来的士族,南北士族在朝堂上一向不对付,联姻的话,会有难度。

    “不管了……先拿下再说。”

    裴道珠心一横。

    ……

    次日。

    裴道珠收拾干净萧衡昨夜丢给她的大氅,打听到陆玑就在萧衡的望北居说话,于是连忙带着大氅前往。

    书房。

    萧衡不悦:“她来作甚?”

    侍女恭声:“说是归还您的大氅。”

    萧衡睨了眼正思索案情的陆玑。

    归还大氅还不容易,叫侍女跑一趟也就是了,也值得她巴巴儿地亲自过来?

    昨夜他叫她不要打陆玑的主意,她却非要跟他唱反调。

    他正要叫侍女把她撵走,书房外面已经传来清脆的木屐声。

    裴道珠卷帘而入。

    女郎身段窈窕,深青色宽袖带出春风的轻盈和花香,笑起来时凤眼弯弯,犹如水中月牙。

    她声音娇甜:“昨夜闹了半宿,阿难怕九叔累着,因此特意过来瞧瞧,顺便归还大氅——咦,陆二哥哥也在?”

    她面露惊讶。

    那一份讶色既天真又无辜,当真是赏心悦目。

    萧衡暗暗冷笑。

    裴家道珠,虚伪至极。

    走南闯北的戏子,也比不上她浑然天成的演技。

    陆玑笑道:“道珠妹妹来了?昨夜的案子十分古怪,我听着稀奇,因此来和玄策探讨一二。”

    并没有人请裴道珠落座,裴道珠却自然而然地坐到陆玑身边,崇拜道:“陆二哥哥天资聪颖,定然已经想出了案子的关键,是不是?”

    陆玑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尸体双手有老茧,指缝里不仅残留着凶手的皮屑、池塘里的泥沙,还有花圃专用的黑土壤。因此,他的身份很可能是花匠。

    “可是今早查了花匠的名单,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失踪。我们怀疑,案子的关键,是尸体被剥掉的那张面皮。凶手顶着他的面皮,冒充他的身份,混在花匠之中。”

    裴道珠恍然:“所以凶手,还在金梁园?”

    陆玑点头:“不错。可金梁园里的花匠数量多达七十余人,来自不同州郡,彼此并不相识,排查难度相当大。”

    裴道珠温柔挽袖,姿态优雅地为他添茶。

    她凤眼含情:“能这么快查到这些,陆二哥哥已经很厉害了。陆二哥哥为我们的安危殚精竭虑,可见宅心仁厚,是真正的君子。”

    陆玑回过神,颇有些尴尬:“道珠妹妹误会了,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玄策的验尸结果和推理论断……与我,与我没什么关系。”

    裴道珠:“……”

    她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

    谢谢大家的支持,晚安!

第18章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裴道珠端起茶盏,掩饰尴尬地抿了一口。

    她悄悄抬起眼帘,正撞上萧玄策的视线。

    那视线里几分凉薄几分讥讽,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她避开他的视线,优雅地放下茶盏,又对陆玑道:“再过二十天,就是三年一度的花神节,建康城的女郎都想扮演花神。不知陆二哥哥心目中,可有属意的花神人选?”

    花神节是南国春天最重要的节日。

    为了庆祝春暖花开,也为祈祷国泰民安,每三年都会举行一场轰动天下的游街仪式。

    由朝廷挑出合适的人选扮演各路神仙鬼怪,而其中花神一角最是重要,她将踩在十六匹白马拉着的花车顶上独舞,一路穿过人山人海的建康城,不仅万众瞩目,更是一种无上殊荣。

    往年扮演花神的女郎,都嫁到了很好的高门。

    裴道珠也动了小心思。

    陆玑对上她清润晶亮的眼,对她的怜惜又多几分。

    他认真道:“若论容止风度,建康城再没有别的女郎比道珠妹妹更加出色。若是让我选,我肯定选道珠妹妹。”

    裴道珠面颊微红:“陆二哥哥就爱拿我开玩笑。我虽然有心去争,但我家境寻常,买不起贵重的舞裙。纵然想争,怕也争不过别人……”

    “这有何难?”

    陆玑有心帮她,温声道:“今日棋社休息,我带你去街上置办裙衫就是,再给你买几件好看的首饰。妹妹本就该是骄傲的凤鸟,不该被埋没的。”

    裴道珠害羞低头,笑意更盛。

    还有什么,比逛街更能促进感情?

    虽然陆二哥哥只是把她当做妹妹,但挑选裙钗的时候,他定然会注意到她的身段和美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惊觉,她裴道珠其实也是个可以娶进门的姑娘。

    她谢过陆玑,又望向萧衡,柔声道:“九叔忙于办案,我和陆二哥哥就不打搅你了。”

    萧衡把玩着佛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裴道珠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还没等她赶紧拖着陆玑跑掉,萧衡道:“你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成日与郎君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陆玑解释道:“玄策,我们只是兄妹——”

    萧衡口吻沉冷:“在你眼中,她是妹妹,但在别人眼中,她是什么?她会被看成攀附荣华富贵的女人。子机,你一向思虑周全做事细致,今日怎么如此鲁莽?”

    书房静默。

    裴道珠心口滴血。

    不愧是萧玄策,这番话看似是关爱她,实则是断绝了她和陆二哥哥逛街独处的可能!

    他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陆玑更是哑口无言。

    玄策所言有理,他只顾着怜惜道珠妹妹,却忘了人言可畏。

    萧衡捻着佛珠:“凶案的事,已经交由部下排查。左右我今日无事,不如由我陪她去买裙钗。“

    陆玑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玄策,从前是我误会你了,竟以为你嫌弃道珠妹妹。没想到你对她看似严格,实则是爱她心切。你行事细致妥帖,我果然比不上你。”

    裴道珠面无表情。

    爱她心切?

    分明是别有所图。

    ……

    建康城。

    秦淮沿岸烟柳画桥,参差人家,商铺摊贩鳞次栉比,百姓南来北往摩肩擦踵,很是热闹。

    珠宝铺子。

    裴道珠已有两年没逛过这种地方,注视着满目琳琅,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欢,白玉玛瑙的指环、翡翠的圆条镯子、花枝轻颤的金步摇,件件儿都令她爱不释手。

    她揽过菱花铜镜,试戴了一支金步摇。

    镜中女郎芙蓉花面,有了步摇点缀,更是贵气逼人。

    将来她跳舞的时候,步摇晃动,定然好看。

    掌柜称赞:“女郎生得美,这支步摇太艳太招摇,别人都戴不来,只有女郎戴着才好看。”

    裴道珠嘴上谦虚,心里却也是这样想的。

    她期待地望向萧衡:“好看吗?”

    萧衡打量她。

    美则美矣,只可惜在他这里,美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要他为她的美貌付账,绝无可能。

    他指着柜台里的镇纸:“这镇纸,倒是精巧。”

    掌柜的立刻笑道:“是了,乃是女儿家书房里用的,用上好的白玉雕琢成兔子,精巧可爱,尤其招姑娘喜欢。价格也不贵,送姐妹最好。”

    萧衡道:“包十八件,送去金梁园,就说是我初回建康城,送给姐妹们的见面礼。再拿十九套文房四宝,送给金梁园的郎君们。”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掌柜的连忙笑逐颜开,积极备货去了。

    裴道珠蹙眉:“萧玄策,你什么意思?”

    连她在内,金梁园明明住了十九位女郎,他却只买十八套镇纸……

    萧衡扫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不喜欢裴道珠。

    叫她不要打陆子机的主意,她不仅不听,还当着他的面与陆子机眉来眼去百般谄媚。

    如此虚伪,令他厌恶。

    裴道珠的胸脯剧烈起伏。

    原来萧玄策带她上街,是为了羞辱她。

    他的见面礼人人都有,偏她没有,叫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萧家九郎并不在意她。

    少女的丹凤眼渐渐盈满水光,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她心气上来,将金步摇掷在案上,提起裙裾转身就走。

    萧衡轻哂:“有骨气。你既走了,今后就别回金梁园。”

    ……

    黄昏时分。

    枕星在湘妃苑左等右等,等到暮鸦归林,也还没见裴道珠回来。

    食案上的饭菜逐渐凉透,窗外春雷滚滚,随着春雨临盆,天色瞬间黑了下来,可是直到园中华灯升起,也仍旧不见裴道珠的踪影。

    枕星担心不已,先去韦朝露那里问了问,又撑伞去其他女郎的院子里一一询问,然而她们也没见过裴道珠。

    她无奈,只得去求见萧衡。

    毕竟,她家女郎早上去见的就是萧衡。

    萧衡已是沐过身,穿一袭鹤绫袍,倚坐在窗下听雨。

    侍女禀报了枕星的来意,他挑眉:“还没回来?”

    侍女小心翼翼道:“枕星哭得厉害,很是担心呢。建康城那么大,裴娘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娇娘,您把她一个人丢在街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只怕妨碍您的名声。”

    ,

    晚安安

第19章 玄策哥哥,我害怕

    出事?

    裴道珠那样精明的女人,能出什么事?

    萧衡不以为意地拿起一本书,淡然地翻阅起来。

    侍女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出去回复枕星。

    枕星撑着伞,裙裾被雨水打湿半身。

    她揉了揉酸胀通红的眼睛,无奈地看一眼灯火通明的望北居,左思右想了半晌,只得去找萧老夫人。

    除了老夫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她家女郎。

    ……

    “小九,你把阿难一个人丢在了外面?!”

    萧衡被唤到萧老夫人的居所,刚请过安,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句训斥。

    他瞥了眼枕星,枕星连忙惊恐地低下头。

    他捻了捻佛珠,按捺住胸腔里翻涌的戾气,道:“母亲,是她自己不想回金梁园。”

    萧老夫人坐在上座,夜间只梳着家常发髻。

    她不悦:“纵然她不想回金梁园,你也得老老实实把人送回家里才是,丢在半路成何体统?万一有个闪失,便是金山银山,也补偿不了她的家人!”

    萧衡沉默。

    萧老夫人又发脾气道:“阿荣与她的婚事,原是一早就订下的,突然退婚,是咱们家的错。本就有愧于人家,又怎么敢再欺负人家姑娘?去,你亲自去把阿难找回来。若是有个好歹,小九,你知道你父亲的厉害!”

    萧衡捻着佛珠。

    本欲拒绝,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合适的托词。

    他默了默,低头行了个退礼。

    灯火摇曳。

    萧老夫人注视着风神秀彻的小儿子,突然心念一动,叫住他道:“阿难美貌高洁、德行出众,若非家道中落,何至于姻缘不顺?你与她皆是好容貌,瞧着倒是登对,要不——”

    “母亲。”

    萧衡沉着脸打断她的话:“美色不过是红粉骷髅,误人子弟而已。孩儿生平所愿,是收复疆土,为祖父报仇。只要故都一日沦陷在异族的铁骑之下,只要仇人一日逍遥快活地活着,孩儿就绝不娶亲。”

    他白衣胜雪,指尖挽着翡翠佛珠。

    明明是遗世独立的圣人姿态,眼底却偏偏淬着浓墨重彩的坚毅和血性,而他的脊梁挺直如山,像是永远不会屈服。

    老夫人的话噎在了喉间。

    半晌,她摆摆手,示意萧衡退下。

    厅中的侍女也都退下之后,江嬷嬷捧来热姜茶,笑道:“九爷争气,如今的世家大族里面,又有几个不爱声色犬马,只一心为家为国的子弟?您该为他骄傲才是。”

    老夫人喝了一口姜茶。

    风雨吹进门窗,吹熄了几盏灯火。

    厅中的光影变得黯淡,挂在中堂上的九州山水画更显斑驳陈旧。

    风雨飘摇的春夜里,老人一贯慈祥的脸像是多添了几道皱纹,手掌摩挲着杯盏,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她呢喃低语:“报仇……他报哪门子仇……”

    江嬷嬷见她如此反常,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她小声:“您放心,九爷不会知道的,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已经全部被相爷处死,如今天底下只有相爷、您和老奴知道那事儿。九爷不会知道的,这辈子,到死他都不会知道的。您别愧疚,那本就是他欠萧家的……”

    ……

    雨水淅沥,秦淮河边的夜市却依旧繁华,火色的灯笼温暖朦胧,沿着河岸一盏盏往远方延伸而去。

    朱雀桥边。

    裴道珠孤零零坐在风雨亭里,独自对着远去的秦淮河水垂泪。

    她不过是想过的好一点。

    她既没有像顾燕婉那样横刀夺爱抢人未婚夫,又没有伤害别人,她只是比寻常女郎多几分心机而已,又不是没了良心,她有什么错呢?

    萧玄策何至于就要对她极尽羞辱赶尽杀绝?

    正伤心时,一道清越的声音突然从亭外传来:

    “裴道珠。”

    裴道珠望去。

    来人白衣胜雪,发间编织着丹红璎珞。

    他站在雨夜里,一手提灯一手撑伞,腕间悬一串翡翠佛珠,正淡漠地看着她。

    萧玄策。

    他竟回头找她了……

    他那般傲气,怎么愿意低头?

    裴道珠眼眸微动,暗道大约是枕星一直没见她回去,情急之下去找了萧老夫人,萧老夫人给萧玄策施压,才叫他亲自来接她。

    她揪着手帕别过小脸,故意道:“我爱慕虚荣,一向不讨你喜欢,你又何必来找我?我在这里十分怡然自得,看着远去的河水,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觉修身养性。今夜,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她非得萧衡三请四请,好歹叫她找回些体面,才愿意跟他回去呢。

    萧衡被她气笑了。

    见过爱面子的,却没见过如此爱面子的。

    他故意道:“不是来接你回金梁园的。”

    裴道珠揪着手帕的手倏然一紧。

    萧衡清楚地捕捉到她的紧张,唇角添了些讥讽:“逗你而已,紧张什么?还是想回金梁园的,是不是?”

    裴道珠脸颊发烫,紧紧抿着唇瓣,再不肯搭理他。

    萧衡递给她一把伞:“走不走?”

    裴道珠到底不敢再拿乔,只得不情不愿地撑开:“那我的裙衫和首饰怎么办?今日若是陆二哥哥陪我逛街,定然早已买好我心仪的东西……”

    萧衡看她一眼。

    她竟然还敢拐着弯儿地讨要东西……

    接触到萧衡冷漠的目光,裴道珠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得闭嘴。

    萧家的长檐车就停在街道外。

    从朱雀桥往长檐车方向走,越走越是灯火冷清,四周逐渐陷入雨夜的混沌黑暗里。

    裴道珠跟在萧衡身后,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

    萧衡不悦:“松开。”

    裴道珠难堪地咬住下唇,慢慢松开手指。

    又走了几步,她仍旧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袖角:“玄策哥哥,我看不见,害怕。你让我牵着你的袖角,好不好?”

    少女尾音娇软,带着几分轻颤,是真心实意的害怕。

第20章 和裴道珠私定终身?

    萧衡更加不悦。

    他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的。

    正要强硬拂开少女的手,触及她的袖角,他的脑海中忽然涌出一段回忆。

    他六岁时生了重病双目失明,寄居在栖玄寺治疗。

    山寺里的日子清苦寂寞,而他在最该认识世界的年纪,失去了看见世界的能力。

    他孤单又害怕地活在黑暗里,性子也变得暴戾,不许任何僧人和大夫亲近,甚至每日都要将禅房砸上一遍。

    就在他快要崩溃时,有个小女郎来山寺小住。

    她喜欢与他玩耍,得知他看不见,便主动将她的袖角递到他的手里:“小哥哥,你牵着我的袖角,就不害怕啦!”

    她领他去后山听鹤唳鸟鸣,去水边听溪水潺潺。

    他牵着她的袖角满寺庙的跑,听着她又软又稚嫩的小奶音,整个世界突然就不再黑暗孤单……

    夜雨微寒。

    一阵奇异的咕咕叫,拉回了萧衡的回忆。

    他瞥向裴道珠。

    裴道珠双颊红透:“我,我没用午膳和晚膳,实在太饿了。你,你只当没听见。”

    萧衡默了默,难得放软语气:“用了晚膳再回去。”

    酒楼。

    满桌珍馐。

    裴道珠小口小口地吃着鱼粥,时不时看萧衡两眼。

    萧玄策脑子进水了,居然舍得请她吃这么贵的饭菜……

    她优雅地放下小碗,矜持地拿手帕擦了擦唇角:“我吃完了。”

    萧衡扫她一眼:“你才用了一碗鱼粥。”

    裴道珠温声:“夜间不宜多食,我平常晚间只吃半碗豆饭,唯有如此才能保持优雅窈窕的体形。”

    萧衡轻嗤:“然后嫁个好郎君?”

    裴道珠不服气:“保持美貌不仅是为了嫁个好郎君,也是为了取悦自己。每日揽镜自照,瞧见容色姝丽,整天都会有好心情的。”

    萧衡结了账,往雅座外面走:“岁月荏苒,若有朝一日瞧见镜子里人老珠黄,你又该如何?所以说,人活百年,皮囊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裴道珠跟在他身后:“那个时候,就突显出金银财宝的重要性。若是家族富贵,不必经受风吹日晒,再加上胭脂水粉的保养,自然比同龄女郎老去得更慢一些。生在锦绣堆里,也能养出更高贵的气质,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嘶——”

    步出门槛时,裴道珠被裙裾绊了一下,始料未及地往前跌倒。

    萧衡下意识搂住她的腰。

    少女的腰,很细,也很软……

    落在他的掌间,像是一掌就能包覆,像是容易攀折的娇花。

    女儿家的身子,与男人相比似乎是不一样的。

    他掌心微烫。

    很快,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嫁入高门。”

    裴道珠脆声:“知道玄策哥哥嫌弃我,可我又不嫁你,你着急什么?说好了一月为期,为了让我早点从你眼里消失,你也得帮我一把不是?你瞧,对面就有一家布庄,你带我去买些好料子?”

    萧衡没多言,往布庄走去。

    裴道珠高高兴兴地挑了几匹布:“倒也不必请绣娘裁衣,我自己就是手艺最好的绣娘。这两年家中潦倒,请不起绣娘,都是我亲手为家人裁布做衣的。”

    萧衡扫了眼她的衣裙。

    衣裙半旧,做工却格外细腻精致。

    她还有这本事……

    买完布料,两人又去了珠宝铺子。

    裴道珠没敢要太贵的,只选了一支白玉雕琢的明月钗。

    款式简单,不会过时。

    这一支钗,可以戴很久呢。

    她对着菱花铜镜,用明月钗熟稔地挽起青丝。

    萧衡在她背后看着。

    少女的手洁白似玉,仿佛比明月钗还要细腻白嫩,鸦青长发绕过指间,又如流水般倾泻在地,眼花缭乱之中,就挽好了一个精致婉约的兔耳高髻,只在额角留了两绺长长的青丝,更显飘逸风流。

    裴道珠笑盈盈地转向萧衡:“好看吗?小时候都是侍女为我梳头,后来家道中落,侍女没有了,我就只能自己梳头。这是我前几日想出来的发髻,别的姑娘都不会梳呢。”

    这种高髻很考验容貌。

    而裴道珠额头饱满五官精致,脖颈纤细,这样的高髻很适合她。

    萧衡想着,面无表情道:“尚可。”

    裴道珠撇了下嘴角。

    她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很是光彩照人。

    萧玄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夸人都十分吝啬。

    然而今夜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的心情还是很好,欢欢喜喜地与萧衡一道回了金梁园。

    ……

    次日。

    天色放晴,园林如洗。

    裴道珠去棋社时,碰上几位小女郎来喊韦朝露一起去练舞。

    都是顾燕婉的小跟班,跟裴道珠不对付,瞧见裴道珠过来,立刻抓紧机会高声道:

    “听说没有?昨儿九爷送了所有人见面礼,唯独没送裴道珠。”

    “都说九爷很照顾裴道珠,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所以说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讨人厌就是讨人厌。”

    “说不定再过几日,她就会被赶出金梁园,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何必非要与咱们待在一起?”

    “……”

    裴道珠迈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明月钗,毫不客气地回敬:“白兔镇纸固然不错,只是与我的玉钗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上许多。”

    女郎们愣了愣。

    目光纷纷落在裴道珠的明月钗上。

    这玉钗,难道是九爷送她的?

    裴道珠凤眼盈盈,潋滟着春日艳阳,柔声道:“我与九叔说,我不在乎金银之物,也不想要礼物,非要送的话,就送两本字帖好了,谁叫我最爱读书写字?可他不肯,非得送我玉钗才罢休,还说什么白玉配美人,我拦都拦不住呢。”

    小女郎们顿时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她们目送裴道珠远去,不禁又是艳羡又是妒忌,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猜测裴道珠和萧衡的真正关系。

    毕竟,哪个郎君会无缘无故送姑娘玉钗?

    ……

    不过短短一日,金梁园中的谣言已是满天飞。

    起初有人说,萧家九郎送了贵重的明月钗给裴道珠。

    后来又有人说,萧家九郎爱慕裴道珠,已经送了定情信物。

    黄昏时分,终于传到萧衡耳边时,小侍女满脸兴奋:“所有人都说郞主已经和裴家小娘子私定终身,孩子都有了!昨夜因为孩子的缘故,裴家小娘子还赌气出走,好在终于被郞主哄了回来。如今,就等着下聘办喜酒了!老夫人要有重孙儿了!”

    “噗!”

    正和萧衡对弈的陆玑,一口茶喷了出来。

    ,

    晚安鸭

第21章 我对九叔毫无兴趣

    陆玑失态地擦去唇边水渍,不敢置信:“这都是听谁说的?!”

    小侍女懵懂:“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

    “不是,”陆玑语无伦次,“你家主子才回建康不到半月,怎会叫道珠妹妹怀上身孕?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玄策和道珠妹妹清清白白,怎么就私定终身了?!”

    小侍女年幼无知,歪着头扳起手指头掐算怀孕的日子。

    陆玑看得着急:“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跟人解释清楚?若是误了道珠妹妹的名声,害她将来嫁不出去,有你好果子吃!”

    小侍女脸儿一白,连忙跑出去跟人解释。

    陆玑擦了擦额角细汗:“一天天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又望向萧衡。

    处于谣言中心的郎君,夕光下白衣胜雪遗世独立,正在棋盘上从容落子,薄唇甚至还抿着笑。

    他蹙眉:“玄策,这谣言满天飞的,你就不着急?”

    萧衡的眼里藏着算计。

    裴家道珠跟他绑在一起,那些年轻郎君便会误以为她名花有主,绝不会再登门求娶,那样她就嫁不出去了,也就祸害不了别人。

    多好。

    他气定神闲:“清者自清。”

    陆玑顿了顿,情不自禁地摇头赞叹:“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玄策的胸襟气度,果然不是俗人可以比肩的!”

    萧衡笑而不语。

    ……

    裴道珠从棋社回来,进门就瞧见韦朝露叉着腰等在廊下。

    裴道珠扶着廊柱,优雅地褪去木屐:“姐姐在等我?”

    韦朝露望了眼她发间的明月钗,赌气道:“你和九爷,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可别忘了,这趟来金梁园小住,是为了撮合我与九爷的姻缘!你若是不帮我,我就,我就回去告诉舅舅!”

    裴道珠踩着洁白的罗袜踏进闺房:“我对九叔毫无兴趣,那些话不过是谣言而已。我的品格,姐姐还不放心吗?”

    韦朝露咬了咬牙,嘀咕:“就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

    裴道珠的目光落在窗台上。

    窗台上放着一枝白山茶。

    白山茶还未绽放,绿莹莹的叶片里缀着一朵洁白的花苞,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惜。

    她拿起白山茶。

    花枝修剪得宜,底部用丝带系着一张花草纸,纸上写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没有落款。

    裴道珠挑眉。

    这是告白?

    花草硬笺纸很是稀罕难得,字迹也算端正,想来是某个郎君偷偷送给她以表爱慕的。

    果然,除了萧玄策那个脑子门被夹了的货,其他郎君还是知道她的好的。

    她还没来得及欢喜,韦朝露“咦”了一声。

    韦朝露夺过那张花草纸,不解:“你竟也收到了……我也收到了,顾燕婉崔凌人她们都收到了……”

    大家都收到了……

    裴道珠不喜地撇了下唇角。

    所有女郎都有的东西,就不珍贵了。

    她把东西丢到窗外:“肯定是别人的恶作剧,拿咱们寻开心的。若是女子也就罢了,若是某个登徒子,定要把他揪出来才好。”

    韦朝露看着她。

    夕色柔和,少女生气地倚在西窗下,面若芙蓉身段窈窕,腰间系着八幅丝绦,衬得纤腰盈盈一握。

    两年前她曾一舞动京师,如今她长开了,身段更加高挑,若再跳舞,定然更美。

    再过不久就是花神节,想扮演花神的女郎数不胜数,舞蹈更是一个比一个跳得好。

    她实在没有胜算……

    韦朝露轻咳一声,腆着脸道:“花神节在即,过两日就要定下花神人选。我的舞算不上顶尖,妹妹可否教我?就教前两年你在淮水边跳的那支《神弦歌》,那支舞最好看!”

    裴道珠怪怪地看她一眼。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疯了才会教韦朝露跳舞。

    韦朝露抱怨:“你不知道,顾燕婉也就罢了,不过与我半斤八两。崔凌人的舞却是极好的,这次负责准备花神节的又是崔家,她的母亲还是当朝长公主,与她竞争,我压力很大的……”

    裴道珠挑眉。

    竟然是崔家负责花神宴……

    那她们还争什么,崔家定然会让他们的女儿当选花神。

    心底漫开失落,她道:“既然如此,姐姐还是趁早放弃吧,你争不过崔凌人的。”

    “你胡说!”韦朝露不高兴,“纵然是崔家负责评选,那也要讲求公平公正,否则大家都会不服气!”

    公平公正……

    裴道珠暗暗轻哂。

    也就表姐天真,才愿意相信公平公正。

    那不过是当权者哄骗底层人卖力卖命的鬼话,人都是有私心的,既然负责评选的人是崔家,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选自己的女儿?

    正如前世那场梦境,因为她家族落魄无人倚仗,所以被送去北上和亲的人是她裴道珠,而不是高贵的皇室公主。

    弱肉强食的世道,她又能向谁求一个公平?

    韦朝露已是不耐烦:“你到底肯不肯教我?你若不肯,回头我告诉舅舅去!咱们可是亲姐妹,你何必小气?”

    裴道珠暗道,她可没有这么傻的亲姐妹,她们分明只是表姐妹。

    她不指望当选花神,想另外弄些好处,于是故作迟疑:“我已许久未曾练舞,早已生疏了呢。”

    韦朝露咬牙:“五两银钱,你干是不干?”

    裴道珠很受伤:“姐姐这是何意?你一向知道,我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韦朝露翻了个白眼:“十两总够了吧?”

    裴道珠唇角微翘。

    她面上却状似无奈:“既然姐姐强求,那我也不好再拒绝。那就……先付钱吧。”

    韦朝露又翻了个白眼。

    裴道珠,多么虚伪呀!

    ……

    转眼已是选花神的日子。

    崔家和其他世家都来了金梁园,本就热闹的园子更加热闹。

    裴道珠穿着崭新的罗襦裙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她已有整整一年,未曾添置过新衣。

    枕星忍不住赞美:“女郎生得美,舞也跳得妙,金梁园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女郎,您该参加花神节的。想来真正的花神,大约也就是您这般模样。”

    “嘴甜。”

    裴道珠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心里却道,她才不参加呢。

    去给崔凌人当陪衬不说,若是风头盖过崔凌人,落了崔家和长公主的面子,还会得罪他们。

    她又不傻。

    枕星笑眯眯的:“咱们快些过去吧?”

    “不着急。”

    裴道珠慢条斯理地跪坐在妆镜台前,往唇上轻点口脂。

    她是去吸引郎君注意的。

    不能在舞蹈上盖过崔凌人的风头,总得在出场上想办法不是?

    ,

第22章 玄策对她,怕是有情

    今日选花神,金梁园贵客云集,花园里早已饮宴起来。

    建康城的女郎热情而率真,为了能选上花神,她们打扮得百媚千娇,尽情展示自己的美貌,引得众人称赞不已。

    眼看快要开场,她们聚在一块儿说话:

    “幸好裴道珠没参加,不然哪还有咱们的份?”

    “说起来,她人呢?”

    顾燕婉捏着团扇,轻哼一声:“她与咱们可不一样。我那个妹妹最会算计,肯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出场,好来个艳压群芳。”

    有心性单纯的女郎笑道:“燕婉你就爱说笑,她与咱们同龄,哪儿来那么多的小心思呀。”

    话音刚落,东南边传来温柔如春风的声音:

    “我来迟了!”

    众人寻声望去。

    一位妙龄女郎,正从花径尽头款款而来。

    落英缤纷。

    她梳高髻,肌肤比发间的明月钗还要凝白细嫩,笑起来时小脸盈盈唇红齿白,崭新的丹红交嵛裙在春风中肆意飞扬,最是那削肩细腰的风流,恰似佛寺壁画上的龙女,随时会乘风归去一般。

    场上的郎君便都看痴了。

    而裴道珠哪怕是快步行走,脊背也仍旧挺直,步伐大小有如戒尺丈量过般保持一致,那对银耳坠更是巍然不动,可见女郎端庄风度。

    世家长辈们对视几眼,暗暗点头。

    裴家道珠,果然是世家贵女的典范!

    顾燕婉轻嗤:“我说的吧,她事事都要算计的,非得抓住一切机会,出尽风头才肯罢休。”

    刚刚还为裴道珠说话的女郎,此刻无话可说。

    案桌旁,陆玑笑呵呵道:“玄策你看,道珠妹妹穿了新衣,容色更胜从前。我早说女子要娇养,道珠妹妹天赐的容貌,更要仔细养着……”

    他叽叽歪歪的,萧衡没听进去。

    他捻着佛珠,远远注视裴道珠。

    事事都要权衡算计,连出场的时机都要算计。

    裴道珠……

    她活得不累吗?

    裴道珠先向长辈们见过礼,也知道女郎们都不喜欢她,于是挑了萧衡身边的位置坐:“九叔、陆二哥哥,我与你们坐一块儿。”

    陆玑见她没穿舞裙,不禁疑惑:“道珠妹妹不参选花神吗?”

    裴道珠看了眼对面高座。

    高座上的贵妇端庄雍容,正是当朝长公主、崔家的当家主母司马宝妆,她拉着女儿崔凌人的手,仔细叮嘱着什么。

    崔凌人频频点头,满脸胜券在握。

    裴道珠收回视线,轻摇绢扇:“多谢陆二哥哥关心,我前两日练舞时扭到了脚,不能做太剧烈的动作,只能错过花神节了。”

    陆玑点头:“原来如此……当年道珠妹妹在淮水边的那一支《神弦歌》艳惊四座,不能再次看到,当真遗憾。”

    裴道珠暗道有什么可遗憾的,他若是娶她,她可以天天跳给他看。

    然而这话却不敢明说。

    陆玑去和其他郎君应酬了。

    萧衡捻着佛珠,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一贯爱出风头,今日倒是隐忍。这么怕崔家?”

    裴道珠微笑:“察言观色久了,便知道有的风头不能出。九叔家族鼎盛,当然不明白我为人处世的辛酸。”

    萧衡轻嗤。

    随着编钟乐音响起,选拔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台的是韦朝露。

    她跳的是裴道珠这几天教她的《神弦歌》,舞蹈源于楚地的祭祀巫鬼文化,原本该是清丽婉转而又神秘缥缈的风格,只是她实在紧张,脸儿通红如虾壳,四肢僵硬的厉害,完全跟不上乐音。

    萧衡讥讽:“这就是你那支名动京师的《神弦歌》?看起来像是神婆招鬼,滑稽可笑。”

    裴道珠保持微笑。

    明明是韦朝露跳不好,她的舞才不是这样呢!

    “九爷。”

    甜美的声音突然传来。

    裴道珠望去。

    来人是相府嫡女崔凌人。

    崔凌人脆声道:“自打来到金梁园,我就勤奋练习舞蹈,不敢称天下第一,在建康城却也是数一数二。今日选花神,九爷会在台下为我助威,是不是?”

    陆玑不知几时回来的,在裴道珠耳边小声道:“崔家妹妹仰慕玄策,长公主和崔家又宠她,我刚刚听崔家大郎君说,他们崔家有意和萧家联姻,具体事宜会在花神节之后商量,大约是想等崔家妹妹拿了花神美名之后,风风光光地定亲。萧相爷肯定是同意的,如今,只等玄策点头。”

    裴道珠了然:“原来如此。”

    崔凌人忽然转过头来。

    她打量裴道珠几眼,微笑:“这两日,裴姑娘的名声如雷贯耳。”

    裴道珠挑眉。

    她知道金梁园里的那些谣言。

    说什么她和萧玄策有了孩子,萧玄策未曾站出来澄清,她便也对那些谣言只字不提。

    本以为谣言总会消散,没成想,却被崔凌人拿出来当话柄。

    崔凌人打量她几眼,又道:“听顾燕婉说,你的舞很好,你怎么不参加竞选?”

    裴道珠:“是因为——”

    “罢了,我没时间听你的事。”崔凌人骄傲地抬起下颌,“听说你和九爷棋逢对手,曾为一局棋手谈半日,最后下出一盘三劫连环的平局。你的琴棋书画都是绝佳,我却也不差。裴道珠,将来有机会,我要向你好好讨教。”

    裴道珠客套的“不敢”两字还未说出口,崔凌人已经起身。

    她望向萧衡,自信而坚定地撩了下青丝,才回了长公主身边。

    陆玑叹息:“崔家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建康城的女郎都爱玩爱闹,她却是为数不多的勤奋之人……对了玄策,她仰慕你,你可怜爱她?”

    裴道珠也望向萧衡。

    虽然她如今不再打萧衡的主意,但她毕竟是在意皮囊风度的人,萧衡这般容色风度,配崔凌人……

    实在可惜。

    萧衡捻着佛珠。

    长公主也就罢了,崔家家主崔元,手里却握着兵权。

    崔家势力不逊于萧家,他想北伐,势必要争取更多的世家支持,与崔家的这桩婚事,确实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饮了半盏梨花酒,睨向陆玑:“正经书不读,倒是关注起儿女情长了。”

    陆玑不怕他,笑着压低声音,对裴道珠道:“真稀奇,玄策竟然没有回绝。看来他对崔家妹妹,怕是有情呢。”

    裴道珠笑意盈盈。

    萧玄策他笑得那么虚伪,分明是不喜欢崔凌人的。

    像他这种人,所谓的婚姻……

    大约也只是权衡利弊。

第23章 不争,才是争

    宴会还在继续。

    裴道珠观赏着高台上的舞。

    女孩儿们跳得各有千秋,其中顾燕婉发挥得最好,花神节三年一度,而她今年就要嫁进萧府,以后再没机会当选花神,最后的机会,当然想牢牢把握住。

    崔凌人压轴上台,发挥得也很不错。

    四周便都议论起来,猜测今年的花神人选将会花落谁家。

    有说顾燕婉的,有说崔凌人的,争执之间还有人吵红了脸。

    陆玑感慨:“今年的花神,想必会在崔家妹妹和顾家妹妹之间诞生,只是可惜了道珠妹妹……道珠妹妹的《神弦歌》,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四周不少郎君,曾亲眼目睹裴道珠昔年在淮水边跳的那支《神弦歌》,他们暗暗点头,都很赞同陆玑的话。

    有小女郎不服气:“我是没见过裴道珠的舞,但也不至于被陆郎君如此夸赞吧?顾姐姐和崔姐姐跳得这么好,裴道珠还能赛过她们不成?!”

    萧衡捻着佛珠。

    确实如此。

    终究只是一支舞而已。

    再好看,何至于就被夸奖成“天上有地下无”?

    高台之上。

    长公主对礼官耳语了几句。

    礼官恭敬点头,很快高声宣布,获胜者为崔凌人。

    崔凌人像是早已预料到,自信地行了谢礼,又悄悄看向萧衡,见他正注视自己,她的骄傲里不禁带上了一丝害羞,迅速撩了一下发辫,娇俏地扭过头去。

    她很快被前来贺喜的同龄女郎包围,园子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裴道珠看戏似的望向顾燕婉。

    她这表姐一向争强好胜,定然是不服气的。

    果然,顾燕婉年轻气盛,果断地行了一礼,质问道:“敢问长公主,燕婉输在了哪里?”

    长公主嗓音端冷:“顾家小娘子的舞纵然精妙,却匠气太浓。本宫以为,凌人的舞更加浑然天成,赏心悦目。”

    顾燕婉更加不服:“凌人的舞——”

    “你在质疑本宫?”

    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

    顾燕婉到底年少,被位高权重者反问,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她垂下头:“燕婉不敢……”

    她垂在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突然道:“是小女不好,竟然忘了还有一位妹妹尚未表演。”

    她转向裴道珠。

    裴道珠心底一咯噔。

    顾燕婉笑道:“长公主殿下,我负责这一次的花神报名,是我不好,漏写了阿难的名字。刚刚一直不见阿难登台,还奇怪来着。不知可否让阿难现在登台,和凌人一较高下?”

    园中安静,众人诧异地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紧紧捏着绢扇。

    可真是稀罕,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正要解释自己未曾报名,顾燕婉又道:“是朝露替阿难报名的,阿难的舞一向很好,今日就不要谦虚了,也叫我们开开眼。”

    韦朝露会意,立刻接话道:“是了,表妹跳得极好,我不忍心明珠蒙尘,就替她报了名!”

    反正她也没选上花神,她看崔凌人又很不顺眼,干脆叫她和裴道珠斗一斗好了。

    局势越乱越好,最好谁也别被选上!

    顾燕婉又转向崔凌人,激将道:“凌人舞姿精妙,定然不怕和阿难比个高下,是不是?”

    崔凌人骄傲地抬起下颌:“我曾听说,昔年裴道珠在淮水边,以一支《神弦歌》名动京师。我未曾亲眼见过那般盛景,今日,倒也想看上一看。我崔凌人最不怕的,就是与人比试!”

    有热闹可看,众人不禁兴奋起来。

    裴道珠挑眉。

    韦朝露和顾燕婉想拿她当枪使,杀一杀崔凌人的威风。

    崔凌人想通过与她比试,将她昔年的盛名踩在脚底下,成就她新的盛名……

    她弯起唇角。

    若能叫她们得逞,她就不是裴道珠了。

    她酝酿了片刻情绪,抬起凤眼,言辞脆弱却又犀利:“好好的比试,为何要扯上我?我明白姐妹们都想当花神,可花神只有一位,没选上的以后努力就是,何必嫉妒别人,急不可耐地就要拿我当枪使?难道因为我家道中落,就活该被你们利用吗?”

    她笑着,眼圈却微微泛红。

    落在众人眼中,当真是我见犹怜。

    顾燕婉和韦朝露愣在当场。

    裴道珠在人前,一向爱装温柔大方,今日怎么会拆穿她们?!

    裴道珠又望向崔凌人:“凌人妹妹想与我比试,我却不想与你比,今日就算我输了吧。恭贺妹妹当选花神,花神节那日,我定要去捧妹妹的场。”

    崔凌人面色清寒。

    本想在九爷面前与裴道珠一较高下,让九爷知道裴道珠的那些名声都只是夸大其词,没成想,裴道珠竟然不接她的招……

    裴道珠垂眸喝茶,丹凤眼里藏着凉薄。

    她完全没必要出风头,去得罪长公主和崔家。

    人怀念的永远都是过去。

    不和崔凌人争,昔年她的那些盛名,才会在时间的发酵里愈演愈烈,让看过那支《神弦歌》的人更加怀念,让没看过的人更加好奇她是如何一舞动京师的。

    有时候,不争,才是争。

    ……

    花园里的选拔结束之后,裴道珠被长公主请进了临水抱厦。

    端坐在窗边吃茶的贵妇,裙裾曳地,雍容华贵。

    裴道珠垂着头,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给殿下请安。”

    司马宝妆声音淡淡:“本宫与你母亲是旧识,你不必拘礼。你母亲……可还安好?”

    裴道珠知晓,母亲待字闺中时,和长公主是闺中密友。

    当年长公主瞧不上父亲,强烈反对母亲嫁给父亲,可母亲生性胆怯,不敢违拗家族的意思,最终还是嫁进了裴家。

    为着这事儿,长公主气得没去吃喜酒。

    和母亲的交情,也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裴道珠想着,回答道:“阿娘一切都好,劳烦长公主操心。”

    司马宝妆冷笑一声。

    她优雅地放下茶盏:“你父亲裴礼之是个怎样的货色,本宫一清二楚。现在裴家败落,他那种废物,又能给你母亲什么样的好日子?你阿娘,如今不过是打破牙齿和血吞罢了。”

    她顿了顿,又冷眼睨向窗外:“我若是你阿娘,定然要和裴礼之和离,再另嫁他人。离了那种货色,日子只会更好。”

    ,

    小仙女们周末快乐鸭!

第24章 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裴道珠沉默。

    她知道,长公主年轻时嫁的是王家家主,后来夫君战死沙场,女儿又生病夭折,这才改嫁到崔家。

    包括崔凌人在内,崔家的几个孩子都不是长公主亲生,然而长公主是何等人物,手段心计都很了得,哪怕是继母,也仍旧把崔家几个孩子治得服服帖帖,是崔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长公主改嫁,仍旧能得到幸福。

    可是,阿娘和长公主又怎能相提并论?

    长公主的背后是皇族,但阿娘背后却一无所有。

    改嫁……

    阿娘能改嫁给谁呢?

    阿娘懦弱的性子,也注定了她不敢和离。

    她明白阿娘的弱点,也理解阿娘的难处,既然阿娘没有退路,那么她愿意成为阿娘的退路。

    裴道珠抬起眼帘:“长公主还惦记着阿娘,是阿娘的福气。只是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对长公主而言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的事,对我阿娘来说却难如登天……但是,请长公主放心,阿娘的余生,我会负责。”

    司马宝妆看着她。

    少女满脸认真,眼睛里藏着不服输的倔强和意气。

    这样坚定的眼神,她只在萧家九郎身上见过……

    司马宝妆微微动容。

    她见裴道珠浑身上下没什么首饰,不禁蹙眉。

    她从发髻上取下一对鹿角金步摇:“本宫曾派人接济过你阿娘,只是她不肯收本宫的东西。你如今正是该好好打扮的年纪,这对金步摇,你且收着。”

    裴道珠虽然爱极了金银珠宝,只是阿娘不肯接受旧友的接济,她又怎么能擅自接受。

    她正要拒绝,司马宝妆又道:“再过半个月就是花神节,花神是最要紧的角色,未免凌人发生意外,得找个替补才成。听闻你的舞乃是建康一绝,就由你来做替补好了。若是到时候需要你救场,这对金步摇便是妆点花神的首饰,所以不必客气,收着吧。”

    替补……

    裴道珠怔住。

    她从未听说过,花神还有替补的。

    更何况崔凌人好好的,能发生什么意外?

    她望向长公主。

    这雍容华贵的妇人,哪怕人至中年,也仍旧年轻貌美,细长的丹凤眼透出皇族威严,瞳孔里弥漫着她看不懂的幽深情绪。

    裴道珠沉吟片刻,没再拒绝。

    长公主不仅送了金步摇,随后又派人送了裴道珠一袭华裙。

    枕星欣赏着挂在木施上的华裙,忍不住惊叹:“长公主待您真好,竟然送您这么漂亮华贵的裙衫,不知得要多少银钱!”

    裴道珠抚摸衣料。

    华衣纯白,款式风雅,袖口的金线织花纹细密繁复栩栩如生,盛大的裙裾上刺绣着连绵不绝的金色宝相花,穿上它折腰而舞时,不知该是怎样的风采。

    她看得心痒。

    想重跳那支《神弦歌》。

    ……

    已是深夜。

    星辰遍野,月色清幽。

    有女郎还没入睡,正在房中弹奏长琴,清远的琴音从墙外传来,泛起池塘水面粼粼波光,依稀倒映出一道窈窕纤妙的倩影。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少女朱唇轻启低声吟唱,嗓音缥缈而高远。

    不远处灌木丛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树影之中。

    萧衡低声:“仍旧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随从苦恼:“所有花匠都一一排查过了,确实没发现可疑之人。这些天金梁园也很是宁静,无法确定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萧衡正思索案情,忽然听见一阵歌声。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挑眉望去。

    月色朦胧,柳絮似雪,水波如潮。

    妙龄少女穿洁白风雅的裙裳,用一截红绳简单地束着曳地的发尾,裙裾从草地上拂过,玉指轻提裙裾时,露出脚下一双乌青色木屐,因为没穿罗袜的缘故,脚趾色如玉牙,毫无瑕疵。

    “裴道珠?”

    萧衡轻声。

    裴道珠挽袖,犹抱琵琶般遮住半张脸,半点朱唇启合间色如花瓣:“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她大袖轻曳,指挽兰花,腰如细柳,最是那折腰后仰时的风情,宛如白雁掠过漫天大雪,似是建康城遥远的长夜里最欲最纯的花妖。

    她的歌喉极为动听。

    她的舞,美的灼伤人目。

    天上人间,只此一见。

    萧衡怔怔看着她。

    他身后的随从早已激动地热泪盈眶,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高声喝彩道:“妙极!”

    喝彩声惊动了裴道珠。

    她后退半步,看清楚了站在树影里的人是萧衡主仆,立刻道:“深更半夜,九叔偷偷来我湘妃苑是要作甚?!若是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九叔要如何补偿我?!”

    萧衡回过神。

    站在池塘边的妙龄少女,并非传说里的青溪神女,不过是裴道珠这个热爱权财自私势利的庸脂俗粉罢了。

    可笑,他刚刚竟会被她的歌舞蛊惑。

    他淡淡道:“这里是发生命案的地方,我前来查案,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若是不高兴,大可搬出金梁园。”

    裴道珠悄悄翻了个小白眼。

    搬出去,当然是不可能搬出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换上一副乖巧的表情,矫揉造作道:“九叔说的什么话,我刚刚只是一时情急罢了。您深夜办案很是辛苦,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屋里吃些茶点,当是我这晚辈孝敬您了。”

    去她屋里……

    萧衡扫了她一眼。

    少女腰肢细软身段极好,因为裙裳领口过于宽松,露出玉雕似的锁骨,再往下,酥胸半遮半掩沟壑纵横,像是在诱着人一亲芳泽,她毕竟已是适婚的年纪了。

    萧衡的脑海中,无端掠过她刚刚唱的那支《神弦歌》。

    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片刻的失神过后,他挪开视线,面无表情道:“不必。金梁园才发生命案,到底是不安全的。你回屋,以后别在夜间独自出来。”

    裴道珠挑眉。

    萧玄策这厮……

    是在关心她?

    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冲他一笑,嗓音更甜:“是,九叔。”

    萧衡目送她离去,沉吟着捻起佛珠。

    虽然不喜裴道珠,但她的舞极妙。

    陆子机所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当真半点儿也不夸张。

    若是让她取代崔凌人为饵……

    是否更容易引起那群人的注意?

    月轮在北,天地无垠。

    萧衡深深望了眼遥远的北方,才慢慢收回视线。

    随着他们主仆离开湘妃苑,池塘边起了风。

    春夜里,花瓣飘零落木萧萧。

    一道粗矮的人影,窝在树叶茂密的枝桠上,直勾勾盯着裴道珠闺房的方向,呼吸急促而暧昧,嗓音沙哑低沉,透出浓烈的痴迷和疯狂:“青溪神女呵……”

    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在他手中被捏到凋零。

    ,

    晚安鸭

第25章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夜已深。

    裴道珠身穿寝衣,正要上榻睡觉,却发现窗还未关。

    她端着烛台去关窗,见窗台上突兀地躺着一枝白山茶。

    新摘的白山茶,绿莹莹的叶片上残留着夜间的露水,花朵还未绽放,花枝底部系着一张洒金箔花草纸。

    裴道珠翻开花草纸: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她愣了愣。

    前几日,也曾有人在她的窗台上偷放白山茶。

    同样都系着花草纸,纸上笔迹与今夜的也大致相同。

    只是,今夜的笔锋更加潦草,像是书写者在拼命压抑爱慕之情,近乎疯癫的欲念扑面而来,深夜里莫名令人害怕。

    裴道珠指尖收紧。

    她去后花园练舞之前,特意给闺房开窗通风,那时窗台上分明什么也没有,所以这支白山茶,是刚刚才出现的……

    金梁园里有巡逻的侍卫,谁有能耐避开他们,悄悄闯入女子的闺房,留下这种东西?

    裴道珠抬眸。

    窗外的花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白日里千娇百媚的花儿,此刻像是藏在黑暗里张牙舞爪的凶兽,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后背不禁爬满凉意,立刻关上窗,烫手般把那张花草纸烧了个干净。

    ……

    次日。

    裴道珠晨起用膳,直到用完一碗花粥,才见韦朝露姗姗来迟。

    她打量韦朝露,她这表姐一向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今儿却素面朝天,眼下两痕青黑,蔫蔫儿的模样像是霜打的茄子,显然是没睡好。

    大约是没选上花神,心里难受的缘故。

    她收回视线,优雅地低头净手,明知故问:“表姐今儿怎么起晚了?对了,枕星说,崔家妹妹为了庆贺自己当选花神,特意设了小宴,请园子里的姐妹一起赴宴,热闹热闹。表姐该好好打扮才是。”

    韦朝露翻了个白眼。

    她这表妹,明知她落选了心情不好,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损呐!

    她黑着脸落座,示意侍女布菜:“我今儿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你替我向崔凌人说一声。”

    裴道珠应着,看了眼她的郁郁不得志,眉眼弯了些许。

    她拿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珠,顿了顿,轻声道:“对了,上回那枝白山茶,表姐可还记得?那人……可有继续给表姐送花?”

    韦朝露又翻了个白眼:“那种恶作剧,一次就够了,天天来谁受得了?疯子似的!”

    她说完,发泄般低头刨粥吃。

    裴道珠仍旧眉眼含笑。

    凤眼深处,却多出忧虑。

    那人没再给其他女郎送花,却独独给她送了花……

    若是寻常郎君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不敢露面的痴汉。

    会是谁呢?

    他想干什么?

    ……

    崔凌人的院子。

    金梁园的女郎和郎君来了大半,正热闹地说着话。

    崔凌人如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大大方方地张罗招待:“茶是今年的高山茶,点心是御膳房做的,只我这里独一份,你们都尝尝!”

    裴道珠安静地坐在角落。

    不愧是大司徒府培养出来的嫡长女,除了傲气了些,崔凌人待人接物还算张弛有度,很有贵女风范。

    她的视线落在一盘酥点上。

    宫廷御用的金丝芙蓉卷,她只在小时候吃过,后来家族败落,就再没尝过这么精致的宫廷糕点。

    瓷盘和茶具是贵重的描金青瓷,侍女们伺候得宜,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可见今日这场小宴是崔凌人花了心思准备的。

    姐妹们都称赞她处事周到细致,可这份周到细致,是用金钱堆积而成。

    像她裴道珠,就拿不出银钱请园子里的姐妹吃酒席。

    所以说,有钱有权,是多好的一件事……

    裴道珠正出神,崔凌人走到她跟前招呼:“我母亲贵为长公主,我这里的茶点,自然和别处不同,你可吃得习惯?”

    裴道珠笑容温柔:“妹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很喜欢。”

    崔凌人似笑非笑。

    她忽然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我当然知道,我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茶点如此,人,也是如此。我有的,你没有,你也别妄想拥有。”

    裴道珠挑眉。

    崔凌人话中所指……

    是萧玄策?

    崔凌人,怕是还惦记着前些日子金梁园里的的谣言。

    她故作糊涂:“妹妹这话,我竟听不明白。”

    崔凌人歪头:“裴姑娘是聪明人,你懂我的意思。”

    两人正交锋着,女郎们突然发出欢喜的惊呼声。

    裴道珠望去,原来是后园子那边走来一群白鹤。

    白鹤自幼被豢养在园林里,并不怕人,个个羽毛洁白步态优雅,宛如宣纸上的一痕痕兰亭鹤笔。

    等走近了,众人才注意到鹤群后面还跟着一只鸭子。

    灰麻色的小鸭子,努力地迈着鸭步,颤巍巍跟在鹤群身后,对比之下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崔凌人看了眼裴道珠,对众人笑道:“萧老夫人知道我喜欢白鹤,特意送了我一群。却不知这只鸭子是从哪里来的,明明是只低贱丑陋的鸭子,却还跟在鹤群身后,想学白鹤的优雅高贵,宛如东施效颦,当真可笑!”

    “那是自然。”其他女郎纷纷附和,“鸭子和白鹤又怎能相提并论?鸭子是如此廉价寻常,哈哈哈哈哈!”

    “……”

    四面八方都是讥笑。

    都是贵族圈子里的人精,不少人意识到崔凌人是在暗指裴道珠,窃笑之余,纷纷拿看好戏的目光看向裴道珠。

    处于风暴中心的少女,仍旧岁月静好地端坐着,保持着唇角上扬的表情。

    她知道,崔凌人是故意拿鸭子羞辱她。

    那些笑声和目光,令她如坐针毡。

    贫穷,落魄,今非昔比……

    比同龄人更加复杂的经历,令少女的心敏感至极。

    可当今世道最讲究“雅量”二字,崔凌人未曾挑明她是在指桑骂槐,她便不能当众撕破脸,否则便是有失风度。

    她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借着饮茶遮掩羞怒。

    崔凌人在她身边坐了,压低声音:“鸭子再如何伪装,终究也只是丑陋的鸭子,又如何融入白鹤的圈子?裴姑娘,你说对不对?”

    裴道珠不语。

    崔凌人的口吻更加霸道:“母亲早已为我安排好一切,花神人选是我,将来和九爷结为夫妻的,也会是我。所以,你拿什么与我争?我生来霸道,不喜欢心上人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哪怕担着叔侄之名也不可以。裴姑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

    珠珠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放心

第26章 血腥的信笺

    裴道珠听着她的奚落和羞辱。

    娇美明艳的小脸上,仍旧平静异常。

    过了半晌,她慢慢合拢手中折扇。

    她抬眸,笑容依旧温柔:“崔妹妹出身名门,是天之骄女,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该是你的,又有谁敢与你争?”

    崔凌人翻了个白眼。

    裴道珠城府深沉,这话看似真心实意,实则都是些场面话。

    她警告:“你最好识相点。”

    她起身去招待别人,侍女跟在她身边:“姑娘这招指桑骂槐真厉害!不过裴道珠的脸皮也是真厚,被您如此羞辱,居然还笑得出来!”

    “脸皮厚?”崔凌人冷笑,“她不是脸皮厚,她是城府深。裴道珠有算计别人的本事,也有忍气吞声的度量,这种女人最不简单了,绝非顾燕婉之流可以比的。”

    顿了顿,她幽幽道:“不过,她手段再厉害又如何?我崔凌人也不是吃素的,她最好别觊觎我家九爷,否则,我一样不会放过她!”

    主仆俩说着话,不远处突然起了骚动:

    “不好啦,谢家小郎君出事啦!”

    崔凌人一惊,连忙赶过去。

    裴道珠也注意到了那边的骚动。

    那位谢家小郎君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倒在婢女怀里昏迷不醒,时不时痉挛一下的模样十分吓人。

    婢女哭得厉害:“小郎君误食了南天竹的果子,这可如何是好!”

    南天竹的果子红艳艳的,宛如一串串小樱桃,稍不注意就会被小孩子误食,但其本身是有毒的。

    崔凌人立刻骂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请大夫!来人,把他抱回屋里去!”

    好在小家伙吃的少,身体并没有大碍。

    然而因着这事儿,好好的小宴还是不欢而散。

    裴道珠站在角落,若有所思地盯着鸭子与鹤群,片刻后,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丛南天竹,才随人群离开。

    她回到湘妃苑。

    枕星亲自下厨做了一盘梨花糕,兴冲冲地捧到裴道珠跟前:“女郎可算回来了,奴婢见金梁园的梨花开得很好,就跟其他姐妹学做了梨花糕,还是热乎的,您快尝尝!”

    裴道珠优雅落座,尝了半块:“味道不错。”

    枕星笑眯眯的:“是吧,奴婢也觉着好吃!”

    裴道珠回味着唇齿间的甘香,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我回来的时候,瞧见望月亭那边的南天竹结了好多果子,红艳艳的十分漂亮。你替我摘几枝回来,用来妆点闺房。”

    枕星眼前一亮:“是了,南天竹确实好看,奴婢这就去摘!”

    她的性子天真如孩童,立刻兴冲冲地去摘南天竹。

    裴道珠目送她跑出去,丹凤眼里掠过冷意。

    她不愿得罪崔家和长公主,所以无意和崔凌人争。

    可崔凌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众人面前羞辱她。

    说什么花神人选是她、和萧玄策结为夫妻的人也是她,若是没有崔家和长公主,她算什么东西?

    她裴道珠,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一个计划,在少女心底悄然成型。

    ……

    是夜。

    明天就是花神节了。

    裴道珠身着洁白的寝衣,安静地坐在妆镜台前。

    她对镜梳头,木梳一下一下地梳至发尾,余光不在镜中,却落在一只桃木小食盒上。

    她放下木梳,伸出玉白指尖,轻轻掀开食盒。

    食盒里盛着两枚点心。

    朱砂红的糕点,只比拇指大些,周围点缀着几瓣桃花,瞧着酥软可口,比皇宫御厨制作的点心更加精致稀罕。

    南天竹制成的点心,愿崔凌人喜欢。

    裴道珠面无表情地盖上食盒。

    春风旖旎,吹开了花窗。

    裴道珠走到窗边,正要关上窗户就寝,却发现窗台上多出了一枝白山茶。

    花枝底部,仍旧系着一张花草纸。

    裴道珠打开花草纸: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纸上字迹,比前两次更加潦草混乱,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像是用人血写就,像是那人再也抑制不住对佳人的爱慕。

    裴道珠的手抖了一下。

    她扔下白山茶和花草纸,赤脚走出寝屋。

    她朝院子里张望。

    檐下悬着的几盏青纱灯照出角落里斑驳婆娑的花影,已是深夜,湘妃苑的人都歇下,周围不见半个人影。

    是谁……

    究竟是谁,给她送来了这种血腥的信笺?

    裴道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池塘里的那具无面人尸。

    夜风袭来,花瓣簌簌。

    明明是温暖静谧的春夜,裴道珠却只觉凉意四起,情不自禁地环住泛寒的双臂。

    她咬着唇儿,转身逃回了寝屋。

    屋顶上。

    粗矮敏捷的男人蹲在阴影里,掀开一片青瓦,近乎贪婪地盯着回到寝屋的少女,发出一声痴狂暧昧的叹息:“青溪神女呀……”

    ……

    花神节如约而至。

    才是清晨,建康城就已经人山人海,大江南北的百姓都涌入城中看热闹,更有富贵者,已经提前预定下沿街各大酒楼的雅座,只等今夜一观三年一度的游街盛宴。

    最令他们期待的,自然是今年的花神。

    “我在建康住了十年,有幸目睹过三位花神,好家伙,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不知该是怎样的人家,才供得起那般娇贵美人!”

    “哈哈,反正你我是供养不起的。我听说啊,历届花神都嫁的极好,不是嫁进了皇族,就是嫁进了高门世家。”

    “说起来,我也算江南有名的富商,不敢称富可敌国,家财万贯却也是有的。你们说,我若是求娶今年的花神,那美人可肯应允?”

    “得了吧,王孙公子尚且要争个你死我活,哪轮得到你我!”

    “……”

    城中热闹着。

    金梁园也备好了马车,随时送住在园中的郎君女郎进城赏玩。

    此时众人都聚在崔凌人的院子里,看她梳妆打扮。

    随着各种胭脂水粉的妆点,镜中那张小脸越发漂亮。

    侍女将崔凌人的长发挽成芙蓉髻,一件件华美的钗饰衬得她富贵雍容,仿佛恨不能把天底下的财宝都穿戴在身上。

    崔凌人梳妆妥当,又在屏风后换上特别绣制的洁白大袖舞裙,这才被侍女簇拥着,款款走了出来。

    她转了一圈,自信问道:“如何?”

    屋子里的女孩儿们围着她赞叹:

    “凌人姐姐真好看!”

    “比往年的花神都要漂亮呢!”

    “艳压全场,像是天女下凡!”

    “……”

    他们热闹着。

    裴道珠坐在角落吃茶,一边看一边笑。

    萧衡也被陆玑拉了过来,就坐在裴道珠身边。

    他讥讽:“被抢了位置,还能笑得出来?我印象中的裴道珠,睚眦必报寸利必争,绝非大方良善之人。”

    裴道珠凤眼亮晶晶的,口吻十分无辜:“九叔何出此言?我一向与世无争以德报怨,九叔不要污蔑我。”

    两人说着话,崔凌人款款而来。

    她站在萧衡面前,放下了几分骄傲,期待道:“九爷觉得,凌人今日这身打扮如何?可担得起花神之名?”

    萧衡顿了顿,道:“担得起。”

    他这么说着,眼底却毫无欣赏之意。

    过于堆砌金珠首饰,周身气度十分平庸,建康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崔凌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庸脂俗粉。

    俗不可耐。

    崔凌人没察觉到他的言不由衷,矜持地压抑住上扬的嘴角,居高临下地转向裴道珠:“裴姑娘觉得呢?”

    裴道珠眉眼弯弯,嗓音柔柔:“恰似瑶台仙子,月中嫦娥。”

    这么说着,眼底却全是讥讽。

    哪有花神戴着满头珠翠的,崔凌人美则美矣,却终究少了几分灵气。

    她担不起花神之名,也镇不住今夜的场子。

    ,

    以后会加更哒!

第27章 绝不会爱慕你

    崔凌人很满意她的回答。

    她当着萧衡的面,又故意对裴道珠说道:“裴姑娘,这花神,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须得建康城最有福气的那个姑娘才能当上,是不是?”

    裴道珠微笑:“可不是?今夜的花神,必定是最有福气的姑娘。”

    崔凌人见她识趣儿,便得意地去跟别的小姐妹说话了。

    她走后,裴道珠起身,朝萧衡和陆玑福了一礼:“此间太闷,九叔、陆二哥哥,我去外面走走。”

    陆玑目送她踏出屋子,不禁满脸愁色:“从前道珠妹妹一向骄傲,宛如遨游九天的凤鸟。如今家道中落,连风头都出不得……玄策,我真是心疼她。”

    萧衡轻嗤。

    心疼裴道珠?

    倒也不必。

    他瞧着,那女人定然有别的谋算。

    他捻了捻佛珠,起身:“我也出去透透风。”

    ……

    裴道珠步出闺房。

    院子里,有大丫鬟正张罗着:“这些箱笼里都是咱们姑娘的胭脂水粉和裙钗首饰,统统搬去马车上,以备不时之需!那是咱们姑娘黄昏时要拿来垫肚子的甜糕,记得一起带去马车上,可千万别落下了!”

    毕竟要跳一整夜的舞,体力尤为重要。

    但为了舞姿轻盈又不能多食,所以只得准备几道甜糕。

    裴道珠迈着莲步,款款穿过院子。

    路过那些成堆的箱笼时,她的宽袖如流云般不经意地拂拭而过。

    箱笼上原本摆着一只檀木食盒,随着裴道珠路过,食盒旁又多出了一只精巧的桃木食盒。

    侍女们慌里慌张地准备着,谁也没在意。

    搬东西时,有侍女瞧见两个食盒,好奇地打开桃木食盒,见里面盛着两枚精致无比的小酥点,只当是宫里送来的,毫不犹豫地一起捎上了马车。

    白衣胜雪的郎君,安静地站在屋檐下。

    他捻着佛珠,将一切尽收眼底。

    裴道珠,呵。

    倒是给他省了事。

    ……

    裴道珠在金梁园溜达了片刻,见差不多要到出发的时辰了,才不疾不徐地往马车走。

    枕星哆嗦着守在马车边,小脸苍白:“女郎……”

    裴道珠不解:“可是白日里撞了鬼,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

    枕星咬牙。

    她可不就是撞鬼了?

    她不敢说话,暗示般用眼神瞟了瞟马车。

    裴道珠好奇地望向马车。

    她大着胆子,上前挑开车帘。

    端坐在车厢里的郎君,容色艳绝,指尖挽着一串碧玉佛珠,见她挑开车帘,便抬起凤眼,玩味地注视她。

    是萧衡。

    裴道珠挑眉:“你来作甚?”

    萧衡看向身侧。

    裴道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吩咐枕星收拾的包袱居然被拆开了,长公主送她的那身舞裙大咧咧地暴露在春阳底下,配合着萧衡玩味的眼神,像是在嘲讽她的痴心妄想和城府算计。

    萧衡嗓音温润:“今夜的花神,不是崔凌人吗?你带着舞裙是要作甚?莫不是要……取她而代之?”

    裴道珠心跳剧烈。

    她盯着萧衡的眼睛,赌他不知道她偷偷下药之事,镇定道:“花神节意义重大,容不得半点儿差池。为了防止凌人妹妹发生意外,长公主吩咐由我随时准备替她上场。我不过是遵循长公主的命令,你在怀疑什么?”

    萧衡毫不留情:“怀疑你居心不良,怀疑你机关算尽。”

    裴道珠歪头:“居心不良也好,机关算尽也罢,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答应过我,这一个月内绝不干涉我的事,直到我找到如意郎君为止,你想食言吗?还是说……玄策哥哥依然爱慕我,舍不得叫我另嫁他人?”

    萧衡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爱慕你?怎么想出来的?”

    他用嘲讽的目光打量裴道珠浑身上下,像是找不到任何优点般发出一声轻嗤,随即踏出马车潇洒离去。

    裴道珠:“……”

    萧衡走出几步,又突然回眸:“裴道珠,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是你,城府深沉自私薄情是你,你记着,纵然天底下的女子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爱慕你。”

    裴道珠咬牙。

    这人走都走了,还要回头损她几句……

    什么人呐!

    她扶着马车门框,高声骂道:“你尖酸刻薄、唯我独尊、不择手段、冷清冷性,纵然天底下的郎君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爱慕你!”

    她骂完还不解气,胸脯起伏得厉害。

    枕星哆哆嗦嗦地站在旁边。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觉着女郎和九爷,莫名般配……

    裴道珠气急败坏地在车厢里端坐了,使劲儿摇了片刻折扇,目光突然落在那身洁白的舞裙上。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萧玄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要乘坐的马车里?

    她起了疑心,拿起那身舞裙仔细翻看,倒也没发现做过手脚的痕迹,只是裙衫上多了些陌生的清幽甜香,不仔细闻几乎发现不了。

    正是春日,花木葱茏。

    裴道珠只当是沾上了不知名的花粉,并未深思。

    园林。

    竹木潇潇。

    萧衡站在水边,背对着竹林:“东西可准备好了?”

    随从恭敬地呈上一只柳藤编织的小笼子:“主子您瞧,卑职一早就叫人把萤蝶送来了。这萤蝶能在夜里发出微光,最喜爱屏金花的香气。屏金花香味持久,您把花粉撒到了裴姑娘的裙衫上,等裴姑娘被那些人掳走,这萤蝶哪怕翻山越岭,也一定能追寻到她的!”

    ……

    已近黄昏。

    建康城灯火游龙万人空巷,已然开始准备今夜的狂欢。

    萧老夫人爱热闹,在城里包了最大的酒楼,邀请金梁园里的郎君和女郎们前往游玩。

    雅座之中,最惹眼的自然是被众星捧月的崔凌人。

    少女倨傲自信地端坐着,与四周的小姐妹寒暄笑谈,只等吉时到了,下楼扮演花神。

    “真羡慕凌人姐姐,不知三年之后,我是否也有机会扮花神!”

    “得了吧,你的容止和舞艺都平平无奇,哪比得上凌人姐姐!”

    “对了凌人,我听兄长说,花神节过后,你们家就要和萧家联姻,不知是真是假?九爷风神玉秀,凌人你又才貌双全,你们真是天作之合!”

    “哇,那我要提前恭喜凌人姐姐了!”

    “……”

    满场都是羡慕和恭维。

    裴道珠安静地坐在角落吃茶,并不掺和她们的热闹。

    顾燕婉摇着团扇过来,在她身边坐了,叹息道:“原以为妹妹和九爷会发生一段神仙故事,没成想,半路杀出个崔凌人。妹妹的姻缘,竟是夭折在了摇篮里。”

    “不正合姐姐的意吗?”裴道珠笑容浅浅,“我知道的,我过得不好,姐姐才会高兴。”

第28章 神明,也会心动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

    她是看裴道珠不顺眼,可她看崔凌人更不顺眼。

    崔凌人抢走她的花神位置不说,还想嫁给九爷。

    她若是嫁给九爷,那不就成了她的婶婶?

    崔凌人骄傲自负不好拿捏,到时候肯定会仗着身份欺负她。

    顾燕婉想着,压低声音:“你我再怎么斗,也终究是表姐妹,跟崔凌人那个外人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倒情愿是你嫁给九爷……阿难,你若想争,姐姐帮你。”

    帮裴道珠勾引九爷。

    既能彻底断绝荣哥对裴道珠的念想,凭裴道珠的家世她也嫁不进萧家,最后还能搅和掉崔凌人和九爷的婚事。

    一举三得,多好。

    裴道珠听着。

    目光,却始终关注着崔凌人那边的动静。

    已是黄昏,侍女给崔凌人拿了食盒。

    崔凌人挑挑拣拣了片刻,目光落在她亲手做的那两枚糕点上。

    两枚糕点精致细腻、色泽诱人,远胜宫廷御厨送来的点心,显然很讨崔凌人喜欢,毫不迟疑就吃了下去。

    裴道珠弯起丹凤眼。

    她收回视线,信手斟茶:“表姐想和崔凌人斗,请自凭本事,何必拿我当枪使?说什么‘情愿是我嫁给九爷’,表姐说这话,就不觉得违心吗?”

    被拆穿了目的,顾燕婉冷笑:“裴道珠,没有家族撑腰,那些世家高门谁肯多看你一眼?正如今年的花神,纵然你曾一舞动京师又如何,最后的花神人选,还不是落在了崔凌人头上?我肯帮你,是你的福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福分?”

    裴道珠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她放下茶盏,像是准备离开般合上茶盖。

    她抬起含笑的凤眼:“表姐,我这一世的福分,不靠别人帮,只靠自己挣。”

    顾燕婉愣了愣。

    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

    “不好啦!凌人姐姐出事了!”

    顾燕婉连忙望去。

    原本气色红润的崔凌人,面色惨白浑身痉挛,双手艰难地捂着腹部,发出一声声痛苦地喘息。

    她还在发愣,裴道珠已经关切地小跑过去:“凌人妹妹!”

    四面八方都是呼喊。

    正焦灼之际,一名侍女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花神宴要开场啦,朝廷派人来接姑娘了!”

    “这……”

    最年长的陆玑站了出来,蹙眉望向痛苦的崔凌人:“崔家妹妹突然出了点事,扮花神之事——”

    “我可以的……”

    崔凌人扶着婢女的手,挣扎着站起身。

    三年一度的花神节啊,错过今年,她就再没机会。

    扮花神是多么体面的事,当年南国的第一位皇后就是花神出身,后面的花神不是当了皇妃就是成了顶级世家贵妇。

    当花神,不仅声名鹊起,更将载入南国史册。

    她唇色惨白,眼神坚定:“我……我可以的……”

    无论如何也想成为花神。

    带着那份风光,在万众瞩目里,嫁给心仪的九爷……

    然而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

    刚站起身,便双膝发软,靠着侍女支撑才没有勉强倒下。

    陆玑双眉紧锁:“你身子不适,强忍着上场是不成的,得找个大夫瞧瞧。”

    他吩咐随从去请大夫,又为难地望向来请人的侍女。

    众人面面相觑。

    崔凌人出了事,今夜的花神可该如何是好……

    花神节是春天最重要的节日,百姓通过这个节日向上苍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是出了岔子,谁也承担不起。

    正焦灼之际,枕星忽然道:“女郎,长公主不是说,万一崔家姑娘出事,就让您替她上场吗?长公主还赐了您花神舞裙……”

    她的声音很小,但耐不住雅座寂静。

    众人便一致望向裴道珠。

    裴道珠满脸担忧:“虽然如此,但凌人妹妹出了事,我怎么有心情替她去?依我看,还是再等等,万一凌人妹妹突然好转了呢?”

    雅座依旧寂静。

    顾燕婉呆愣愣站在不远处。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明白,裴道珠那句“我这一世的福分,不靠别人帮,只靠自己挣”,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裴道珠在的场子,怎么可能会有巧合?

    崔凌人突然发病,必定是她的杰作。

    她这表妹,果然不择手段!

    顾燕婉咬了咬牙,对裴道珠的忌惮又多几分。

    那厢,陆玑略一思忖,拍板道:“道珠妹妹舞姿绝妙,由你登台再合适不过!来人,快带道珠妹妹去更衣梳妆!”

    裴道珠仍旧杵在原地。

    她睁着一双含情眼,怯生生望向崔凌人:“不好吧?凌人妹妹会生气的。世上最有福气的姑娘,才有资格扮演花神,阿难……不敢取而代之。”

    崔凌人胸脯剧烈起伏,气得小脸青白交加。

    她本来打算风风光光扮花神的,却莫名其妙突然生病,苦心孤诣得到的花神人选,也落到了裴道珠的手里。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对裴道珠的嘲讽。

    ——裴姑娘,这花神,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须得建康城最有福气的那个姑娘才能当上,是不是?

    如今想来,她就像个笑话……

    崔凌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裴道珠,便再也支撑不住,不甘心地昏倒在了侍女的怀里。

    裴道珠目送她被送走,眼底藏着几分凉薄。

    尝过从云端跌落尘泥的滋味儿,便懂得了逞一时的风光不算本事,能逞一世,那才叫厉害。

    福气这东西,看得哪里是眼下?

    人活百年,岁月长着呢。

    她在一众女郎们艳羡嫉妒的目光里,从容地去隔壁更衣梳妆。

    ……

    月色煌煌,满城灯火。

    酒肆摊贩繁华熙攘,叫卖着各式衣裙钗饰、花灯糕点等小玩意儿,街头巷尾的百姓,挤挤挨挨簇拥在街道两侧,踮着脚尖看花神游街。

    朝廷军队开路,走在游街队伍最前面的是十二对提灯的稚童,各自梳着漂亮整齐的发髻,恰似观音座下的童子和龙女。

    后面跟着伶人们扮演的神仙鬼怪,有南国百姓信仰的神明,亦有怪志记载的妖灵精魄,一张张面具或明媚娇艳,或狰狞丑陋,一盏盏青色纱灯漂浮间宛如鬼火,带给围观百姓莫大的刺激。

    最令人期待的,是队伍里那架十六匹白马拉着的金色马车。

    而最惹眼的,便是车顶上翩翩起舞的妙龄女郎。

    花瓣纷飞。

    她穿一袭洁白的大袖裙衫,层层叠叠的裙裾上绣满金色宝相花,长及膝盖的乌发用红绳系住发尾,簪一对鹿角金步摇,纯金牡丹面具遮住小半张脸。

    她折腰而舞,顾盼之间凤眼含情,背后的煌煌宫灯照亮了她的纯白裙衫,更将她的肌骨照得宛如冰雕雪琢,当真有如神女。

    马车所过之处,百姓噤声,男女老少竟都看痴了。

    有打扮招摇精致的美人,也想与今年的花神一较美貌,却在看见那起舞的女郎之后,纷纷自卑地抬袖掩面。

    “如斯美人……神明,也会心动吧?”

    高楼雅座。

    王孙公子汇聚一堂。

    有少年痴痴看着那舞姿倾国的美人,酒盏凑到唇边却忘记饮用,酒水顺着嘴角滚落,打湿了衣襟也未曾回过神。

    神明也会心动?

    白衣胜雪的郎君,捻着佛珠端坐在窗前。

    他气度如玉树般高不可攀,仿佛白玉雕琢的佛子。

    他注视着穿街而过的少女,低声呢喃:“红粉佳人,百年后也不过一捧骷髅。纵然神明心动,却也无法撼动我分毫。”

    ,

    晚安鸭

第29章 她曾属于他

    雅座里。

    有喝多了的郎君,不怀好意地拿胳膊肘捅了捅萧荣,挤眉弄眼道:“裴道珠容色姝丽,你也舍得退婚!”

    萧荣直勾勾盯着街头宛如神明的少女。

    他紧紧握着酒盏,双眼泛着酒醉后的醺红,哑着嗓子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裴道珠温顺乖巧,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他。

    每每见面都要嘘寒问暖,还喜欢督促他读书,恨不能把“贤良淑德”四个字刻在脑门儿上,俨然一副世家贤妇的模样,哪有如今的风情万种?

    他厌倦了裴道珠的矜持和端庄,转而爱上了她表姐顾燕婉的伶俐和娇气,却没想到……

    萧荣抿了抿嘴,眼瞳漆黑幽深。

    又有喝醉了的轻浮郎君,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裴道珠姿色极好,你可曾与她……嘿嘿,不妨说出来,叫咱兄弟开开荤!”

    “裴姑娘一向恪守礼法,怎么可能与萧荣做那种事?!”有爱慕裴道珠的少年,忍不住为她说话,“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损害人家姑娘的清白名声!”

    “哟,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莫非是想求娶她?”

    “我……我就是想求娶她,男未婚女未嫁,管得着嘛你?!”

    雅座里起了争执。

    萧荣闷着头又喝了一口酒。

    他目送那神明般的少女逐渐远去,眼底充斥着浓烈的占有欲。

    这般举世瞩目的少女,曾属于他……

    他眼睛猩红,突然重重把酒盏搁在案几上:“我曾是她的未婚夫,闺房之乐什么的,自然是有的。她家道中落,自觉配不上我,才与我退婚。可她心中,仍旧是爱慕我的,你们就别肖想了!”

    想斩断她的桃花。

    哪怕他即将迎娶顾燕婉,但这并不妨碍他得到裴道珠。

    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正常,等顾燕婉生下孩子,他再纳裴道珠为美妾,姐妹二人共事一夫,岂不是美谈一桩?

    雅座里的郎君们不知真假。

    他们眼巴巴看着花神队伍远去,无不充满遗憾。

    清白也就罢了,生逢乱世讲究及时行乐,清白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美人的心若是在别处,那他们求娶也是无用的。

    萧衡仍旧静坐在窗畔。

    指尖一颗颗捻着碧玉佛珠。

    他睨了眼宛如走火入魔的萧荣,眼底不辨喜怒。

    恰在这时,街上起了骚动。

    “神女!”

    “神女!”

    “……”

    无数戴着鬼面的男人突然涌上街头,呼喊着挤到街上,无视朝廷军队的驱逐,以血肉之躯冲散了游街的队伍。

    他们朝十六匹白马拉着的花车挤去,盯着裴道珠的眼神炽热而疯狂,像是人世间最虔诚的信徒。

    混乱之中,无数双或肮脏或苍老的手伸向裴道珠的裙裾,像是恶鬼企图把神女从云端拉进地狱。

    街上有人纵火。

    花灯坠落,酒肆楼阁连绵起火。

    军队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吓到,无数马匹横冲直撞,既无法灭火,也无法逮住那些突然出现的鬼面人。

    四面八方都是混乱。

    裴道珠还没来得及呼救,洁白的大袖扬过半空,她像是一捧坠落深渊的白花,彻底陷进了汹涌的人潮里。

    萧衡仍旧倚在窗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的消失。

    带着火星子的夜风吹拂着他的白衣,连绵的火光照亮了他俊美的侧脸,他不疾不徐地捻着佛珠,眼底的漆黑幽深恍如阎魔。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下楼。

    他步出酒楼,熟稔地摘掉外面的大氅丢给随从。

    他身着玄色窄袖劲装,一改白日里的翩翩风度,束成高马尾的青丝在火光中纷飞,狭眸冷冽如霜,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他翻身上马:“去城郊。”

    早有黑甲军队集结在酒楼外。

    听见号令,立刻跟上了他。

    尚未走出几步,有妇人哭着拦住了骏马:“大人可是负责这城中治安的?我的女儿在混乱里走丢了,还望大人为我找到女儿!”

    萧衡甩着马鞭,冷眼以对:“让开!”

    满身酒气的裴礼之,不耐烦地拉过顾娴,喋喋不休地骂道:“那死丫头就是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非得出风头,现在好了,被坏人掳走,倒是叫咱们为难!这位是萧家九爷,这是要去办正事儿呢,咱可不敢麻烦他!”

    萧衡挑眉。

    他道是谁,原是裴道珠的双亲……

    顾娴哭诉:“她演花神,你分明也是高兴的,怎的如今出了事,却又要怪她出风头?!我的小阿难为何拼命,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这当父亲的也不知道吗?!”

    妻子哭哭啼啼,裴礼之不觉心疼,只觉没脸。

    他恶狠狠骂了句“闭嘴”,又赔着笑脸,仰头望向萧衡:“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九爷办事之余,若有空闲,也替下官找找我那不省心的女儿吧?”

    他顿了顿,看着风神秀彻的萧衡,眼底闪过精光,突然笑道:“下官的女儿没什么本事,一张脸倒是格外出挑。九爷若是能找回来,下官就叫阿难去九爷房中,侍奉九爷以报恩德——”

    “你胡说什么?!”

    顾娴惊怒交加,不管不顾地推了下裴礼之。

    裴礼之顿时暴怒,恶狠狠回推顾娴:“我说什么你听不见吗?!你这贱妇怎敢推我?!”

    两人竟就在街上争执起来。

    萧衡冷眼看着。

    懦弱的母亲,势力的父亲,落魄的家世……

    裴道珠的爱慕虚荣和城府算计,应是环境养成的。

    但芸芸众生,谁又没有苦楚,这并不能成为他怜惜她的理由。

    他讥讽地扯了扯唇,没搭理那对吵架的夫妇,带着人马径直往城郊疾驰而去。

    ……

    城郊。

    孤月中天,峰峦浮现,山水黢黑,大地深处隐隐传来狼嚎声。

    灯盏晃动如幽绿鬼火,一架马车正飞快穿过陡峭的山路。

    裴道珠独自待在马车里,伸手扶住车壁才没被颠簸到。

    她大着胆子掀开窗帘,瞧见马车四周跟着一群疾跑的男人,都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黑夜里分外瘆人。

    她不禁咬牙。

    好不容易风光一把,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恶人掳走。

    这运气,天底下没谁了。

    许是经历过那场家破人亡的梦境,少女心性胆大,没怎么惧怕眼前的处境,反而镇定地拔下鹿角金钗。

    她被恶人掳走,朝廷肯定会派人追查,她想获救,就得在沿途留下记号。

    长公主赠予她的钗饰,虽然舍不得,但她没带香帕、荷包等物,能拿来做记号的,也只有这两支钗饰。

    命,到底是比钱财重要的。

    她不舍地吻了吻金钗,才悄悄丢了一支出去。

    ,

    明天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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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介绍:
裴家道珠,高贵美貌,热爱权财。
面对登门求娶的萧衡,裴道珠挑剔地打量他廉价的衣袍,微笑:“我家名门望族世代簪缨,郎君恐怕高攀不上。”
一年后裴家败落,裴道珠惨遭贵族子弟退婚,却意外发现曾经求娶她的萧衡,竟是名动江左的萧家九郎,名门之后,才冠今古,风神秀彻,富可敌国,还是前未婚夫敬仰的亲叔叔!
春日宴上,裴道珠厚着脸皮深情款款:“早知阿叔不是池中物,我与别人只是逢场作戏,我只想嫁阿叔。”
萧衡嘲讽她虚伪,却终究忘不了前世送她北上和亲时,那一路跋山涉水肝肠寸断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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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等着看裴道珠被退婚的笑话,她却转身嫁给了未婚夫的亲叔叔——那个为了她两世痴狂的男人,还被他从落魄士族少女,宠成顶级门阀贵妇。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退婚后我嫁给了前任他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