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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昌侯全文阅读

作者:一语不语     大明建昌侯txt下载     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明建昌侯全文阅读

第一章 剧本有问题

    张悦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很晕,睁开眼所见都是一群穿着很奇怪古装粗布长衣的男子,正在围观凑热闹一样,声音呜呜喳喳很嘈杂。

    口音近似普通话,或是北地方言。

    青山绿水黑瓦白墙,光是眼睛所及的画面,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文明气息什么的都不存在。

    “……那些天杀的敢对爵爷动手,把他们腿给打断了……”

    很乱。

    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在嚷着,说的那个爵爷好像是张悦。

    张悦心还沉浸在高空一跃而下的那种绝望中,那是临死之人对世间万物的不甘,前半生的光鲜浮华落得那纵身一跃的下场,羞愤中有一种想从头再来的冲动。

    他脑海中窜出来的念头,我应该死了,或者人在医院里接受抢救。

    这是什么鬼地方?

    瞳孔逐渐变得聚焦,如同灵魂跟新身体的融合,他终于定睛看清楚眼前的画面。

    没错,是还活着,意识很清醒,只是脑门子很疼,有一股湿漉漉的感觉还在往下淌。

    一摸,全是血。

    手脚还是有些不太灵活,但并没有骨折或是脱臼的迹象。

    颅骨没有骨折错位,不像是摔伤,好像是被打的。

    再定睛看向不远处,一个身着直裰头戴四方巾好像个古装电视剧里儒生打扮的小子,手里拿着沾血的棍子,应该是作案凶器。

    行凶后还手拿凶器,不正被抓个现行?

    小子!

    你给我等着!

    “爵爷您醒了,您没事吧?您可吓死小的们了。”

    旁边那个大嗓门令张悦的耳朵嗡嗡作响,看过去,但见此人头戴六瓣缝合帽,胸前一个大大的“南”,再看旁边几个,赫然是“东”、“西”、“北”。

    如果是兵丁的话,不应该是个“兵”或者是“勇”?

    这是凑了一桌麻将。

    在张悦看来,这四个好像护法金刚一样,手臂很粗,膀大腰圆的那种。

    大户人家带出来的打手,身材魁梧。

    之前还称呼自己为爵爷,那身体的新主人应该是个富贵大少,很可能还有爵位。

    张悦到底是中国古代史的行家,作为古玩界的泰斗人物,他对于中国历史门清。

    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就能觉察出是明朝的装扮,非汉唐服侍,衣着中增加了蒙元曳撒的元素,四方平定巾以及立领长衣的装扮,应该是在明朝中叶以后的装束,头无发辫,说明还未出大明的范畴。

    他突然觉得自己气血上涌,难道是上天怜见给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来到古代?

    “爷,您没事吧?可别吓唬小的!快给爷找大夫!”

    大嗓门话没说完,张悦已从地上蹦起来。

    掩盖不住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差点就要仰天长啸感谢上天给他第二次人生的机会,不管是在古代或是现代,只要能活着那就是生命的奇迹。

    张开双臂拥抱天空,瞪大眼之时,血模糊了双眼,随手擦一把满脸狰狞。

    “恶有恶报!”

    “这无耻之徒,被打傻了。”

    “没死真是老天瞎了眼!”

    围观的人在指手画脚。

    不知为何,张悦觉得自己耳聪目明,或许是刚刚穿越重生,五感都分外清楚。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被打的明明是我,怎么好像我被打是活该,打我的人就有理?就算你们仇恨权贵,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张悦终于有心思观察一下周边的形势。

    总的来说,很不好。

    对面是十几个儒生在前,后面是一大群拿着扁担、锄头的庄稼汉,而自己这边则是由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带领的一群汉子,同样是手拿棍棒。

    再远处一点,还有大批围观的人,双方的人数加起来大概有二三百人。

    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如此光鲜亮丽,再加上之前被仆人口称“爵爷”,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家的纨绔大少跟市井百姓之间的一场械斗,在过程中被人闷了一棍子嗝屁。

    张悦一看身边这群金刚护法就来气,我们的人明明不比对方少,武器更先进,怎么没把我保护好?让我这个带头的受伤?

    你们还想不想混了?

    “出什么事了!?”

    张悦朝那个大嗓门的“南”大吼。

    不是比嗓门大吗?老子也先吼两嗓子,就当是为自己重生震声威。

    “爵爷您别发怒,是小的们不好,没看到有个小子过来偷袭,这群刁民不讲理,还联合了一群老九来挡路!”

    元人曾将国民分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

    老九说的就是那群自诩清高的读书人。

    张悦现在是满肚子的火气。

    那是临死时就带来的一股怨气,加上刚过来就被人打,脑门子还带着血,上辈子虽然家财上亿但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重生了还让老子当孬种不成?

    管你们是谁呢,先把老子心中这口恶气出了再说。

    “那还等什么?抄家伙,干!”

    张悦现在觉得自己是没道理可讲的,被人打了,就一定要打回来。

    招呼身边的打手一声,顺带自己也抄起地上一块石头,杀气腾腾就朝面前一群人冲了过去。

    “打人了,打人了!”

    “恶霸带人打人了!”

    这群围观的人……

    我被人打,你们在叫好。

    现在轮到我报仇了,你们开始惊诧了?

    老子就是让你们知道,老子手上的石头可不是吃素的。

    张悦眼睛里好像只有那个拿着带血棍子的小子,不管那人怎么躲闪,甚至跑到人堆里,他还是能准确把人给盯住,上去一把擒住那人的后衣领,在那人想再一次挥动棍子行凶时,张悦已经一石头拍在那人的脑门上。

    瞬间两个人都就同样是头破血流,好像那小子的情况更糟糕一些。

    张悦还没解气,直接把人从地上抓起来,举到天空,然后重重丢在地上,就听到“噗通”一声,那人趴在地上半天没了动静。

    “啊!”

    “砰!咣!咕咚……”

    周围已经乱成一团。

    张悦带的这些,怎么说也是正规的打手,而对方虽然看起来人更多一些,可基本都是乌合之众。

    再者张悦这边被打在先,手底下的打手生怕事后被张悦追究责任,眼下都比较生猛。

    哀兵必胜,一场架打下来,以张悦这边的完胜告终,对面除了被打趴下的,还有就是灰溜溜逃走的,还有的就是被直接按在地上,还有跪在地上求饶的。

    张悦在后半场基本就是拿根棍子满场补刀,看到哪个还在嚣张的上去抡一棍子,对方绝对就没任何反抗余地。

    一场群架打完,张悦心中就是一个字。

    爽!

    一口恶气终于出了。

    头上的血也凝结,不过还是满面狰狞,侧目看着远处那些围观的人,围观人群都已经跑到几百米开外,连靠近都不敢,生怕被牵累。

    如果不是恶气出了,张悦甚至想教训一下这群喝倒彩的观众,不过想想也就算了。

    张悦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爷,人给解决了,这下收地没问题。”

    大嗓门的“南”走过来,显得很振奋。

    好像在张悦的英明领导之下,他们完成了一项壮举。

    张悦胸中恶气是出了,但也到了要好好探究一下自己处境的问题了,至少也该把穿越者最重要的三件事搞清楚:“我是谁?这是哪?我在干什么?”

    打完一场群架,张悦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场架。

    “那个……我是谁?你说的收地,是怎么回事?”

    张悦把问题问出来之会有,就见到“南”用一脸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悦,那目光不亚于在打量怪物。

    “爷您没事吧?是不是被人打坏了脑子?您是建昌伯啊,咱刚买了二百晌地,结果佃户不交地不说,还说要抗租,您今天是带我们强行收地的。”

    买地没有安置好佃户,要强行收地?这不跟拆迁没有安置好拆迁户差不多?

    我靠,好像剧本不太对啊,这好像是我理亏?

    张悦觉得自己脑袋很晕。

    他是继承了这位仁兄的身体,但完全没继承这位仁兄的记忆,此时“北”端着一个水盆过来要给张悦洗脸,张悦看着木盆水里倒影出来的脸,跟自己的基本一样,只是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再就是自己的肤色煞白完全是弱不经风的模样。

    “建昌伯?建昌侯?我是张延龄?这是弘治还是正德?这是顺天府?”

    张悦感觉自己理清了思路。

    这下不但“南”一脸懵逼,旁边的打手们也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不过“南”还是如实回道:“您的名讳小的们是不敢提的,不过您是建昌伯,可不是侯。这是弘治九年,您的确是在京城。”

    好家伙!

    我是张延龄?

    那不意味着我就是个大反派?怪不得被人打了还被人耻笑,感情真的是不得人心。

    但话也说回来了,老子的姐姐是张太后,历史上唯一一位只娶了一位皇后没有妃嫔的明孝宗朱祐樘那是我姐夫,未来那个胡闹透顶明武宗朱厚照是我外甥,历史上的张延龄在弘治正德两朝无恶不作天天被人参劾但屁事没有,参劾的人却接连被下狱拷问死的死残的残。

    就眼前你们这群渣渣还能把我怎么着了不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张悦心里可不是个滋味。

    这他娘的……以后脸上就好像写了“坏人”两个字,还是雷打不动的坏人,别人见都要绕道走,我是不是除了作恶就没别的路可走?

    我可是个好人!

第二章 将坏事进行到底

    好吧。

    以我张某人的身份地位,还有以往的所作所为,做个好人看来没希望。

    那就做个坏人罢了。

    只要不违背民族大义,不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做个坏人又何妨?

    但再仔细想想,不杀人放火还能理解,但不奸淫掳掠的话,那还能叫坏人?

    “爵爷,地都收回来,地里的秧苗干脆一把火烧了,现在找人补种青秧应该还来得及。”

    胸口挂着个“南”的家伙又回来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群人的名字。

    东南西北,名字分别叫东来酒、南来色、西来财、北来气。

    整个一个东南西北、酒色财气。

    名字是张延龄给起的,名字要多土有多土,不过好处也有,那就是寓意清楚、简单易记。

    以南来色的意思,农庄在械斗之后已被占领,但佃户早前都已经播种了秧苗,因此佃户都不同意收地,还要联合一群读书人来闹事,这问题不走赔偿途径的话,看来只有武力解决一条路可走。

    果然是奸邪国舅张延龄的作风。

    “烧什么烧?老子头上还有伤看不到?赶紧回城找人给老子包扎。”

    张悦实在没心思跟这群酒囊饭袋的手下解释,难道跟他们说,从今往后我张延龄要往好人的道路上走?

    总需要找个借口先把眼前的事避过,至于佃户的问题,大不了以后继续找这群人租种就行了。

    但南来色依旧不依不饶:“如果不摆平这件事,他们定会闹去官府,说咱强占农田……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强占农田?地不是老子花钱买来的?”

    张悦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购买土地时发生的纠纷,现在看来好像还有别的因素在里面。

    他的话音刚落,不但南来色,就连旁边几个打手都用惊愕的目光望过来。

    “爵爷,咱是买的,可比市价低了八成,那些人一定会去官府闹事的。”

    好家伙。

    比市价低八成,还能叫买?

    分明是抢啊。

    身体这正主是有多不要脸?这么为非作歹的事都能做出来?是说有个当皇后的姐姐撑腰,做事就可以不讲原则?

    之前还觉得打人是天经地义,现在看来完全是助纣为虐……

    想了想这说法不对,身体原主是恶人,我替他继续作恶,这能叫助纣为虐吗?我是在帮自己作孽才对。

    “来人,把刚才打人那小子抬着,回城把他送到官府去!”

    张悦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以后不但要当坏人,还要当大奸大恶为世人所不容,这条路不好走啊,但我张某人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不好走老子也能走下去。

    南来色一脸懵逼道:“爵爷,咱不烧他们地里的秧苗,还把人抬回城做啥?”

    “当然是送到官府去治罪,他拿棍子打我脑袋你们眼瞎了没看到?还有他恶意中伤朝廷,你们耳朵也聋了没听到?”

    一群手下面面相觑。

    打人的事,虽然大部分不是亲眼所见,但事后分析就是这小子所为。

    至于“恶意中伤”朝廷,真是好大一口锅,就怕那小子背不起。

    但既然张延龄都这么吩咐,他们就只有照做一条路可走。

    一群人把一个倒霉蛋的读书人给扛起来,就好像游街示众一样,抬着往城里走。

    ……

    ……

    张悦觉得问题有点大。

    恶做了也做了,地买都买了,恶名也占了,难道还给退回去不成?

    吃到嘴里的,休想让老子吐出来。

    老子可不当冤大头。

    既然做了恶,那就要想办法找补,他知道那些御史言官肯定抓着今天的事不放,会跟弘治帝朱祐樘告状。

    那就先反咬一口。

    你小子不是说我是奸国舅?那我就说你恶意中伤朝廷,随便再给你编排一顿罪名,至少你先动手打我国舅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不管你多恨我,先动手的理亏,我还手那叫正当防卫。

    回去后老子就写一份上奏送到皇宫里去,一定比那些御史言官走通政使司快多了,谁让老子是国舅,连上一道奏章都可以节省步骤?

    这就需要打时间差,必须要马不停蹄回城先倒打一耙。

    这一路上,张悦听了沿途之人的议论,心情更糟糕。

    “大明有这样的国舅,真是大明的悲哀。”

    “应该把此等作恶之人就地正法!”

    “如此恶徒,天打五雷轰!”……

    还有更难听的,说得好像张延龄就不该生下来,应该早死早超生。

    拜托你们这群吃瓜群众,你们知道事情真相吗?老子被人打了还要被你们骂?就因为我是国舅就要承担被你们骂的责任?

    好在张悦脸皮绝对够厚,不然听到这些话,怕是要引颈就戮。

    他骑在马上,突然停下来,对着他的四大护法金刚,指了指一边追着在喋喋不休的读书人,看起来像是被打那小子同伙的。

    “把人抓起来,丢护城河里。”

    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也并非善茬,平时听张延龄的作恶事也多,听到如此命令,未有任何质疑,上去几步冲到那汉子身边,一下就把那汉子给举起来。

    沿途围观的人都傻眼了。

    刚才还在指着骂的人瞬间也都噤声。

    张悦从马上跳下来,抓过一根绳子绑在此人身上,把一头拎在手里,指了指道路一边的护城河道:“丢!”

    话音落,四大护法金刚一齐把汉子丢到了河里。

    “噗通!”

    张悦也不是要赶尽杀绝,在把人丢下河之后,随即又亲自上手顺着绳把人从河里给拖上来。

    “哇呀呀呀……”

    那汉子跟河神来了个亲密接触,嘴里吐着水,人都蒙圈了,突然后衣领被张悦给抓起来。

    张悦用一只脚踩在此人后背上,喝道:“你这厮,刚才说什么来着?”

    汉子之前追着骂,现在改而连连求饶:“国舅爷,是小的有错,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娘的,下次搞清楚一点,别动不动就骂人,否则老子可不会给你套个绳拉上来,直接让你在护城河里喂鱼!走!”

    等张悦松开绳子从护城河岸回到路上,这下一个敢骂的人都没有了,都躲得远远的,就好像从来就不知道有国舅爷沿途打人这件事。

    张悦拍了拍手,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震慑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让这群人闭嘴。

    要么是以理服人,要么就是以武力恐吓之。

    张延龄恶事做尽,想让人对他的印象改观,暂时看来是不可能的,以理服人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干脆用点直接的。

    这招杀一儆百果然好使,把人丢下河之后,别说是有人敢议论,都没人敢跟着去围观。

    如此一来张悦也能顺利把人带进城。

    “东来酒,你带几个人把这小子押到顺天府,就说他聚众闹事还打人在先,把我建昌伯的头给打破了,把这块血帕带到衙门去,这是铁证。”

    “剩下的跟我回府,路上还有人议论就当他们是放屁,进了城谁都不允许闹事。”

    ……

    ……

    张悦骑马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府宅。

    堂堂大明朝国舅建昌伯的府宅,果然很气派,光是门楣就显得高大上,再加上家中的护院、丫鬟等等,五进院的大宅子,在京师里也绝对是豪门大户。

    在回来的路上,张悦也稍微问询了一下自己的家庭状况。

    历史上的事情没有差别,张皇后是他姐姐,还有个兄长张鹤龄,比他年长两岁,跟他的性格如出一辙,做的恶事也不少。

    兄弟俩半斤八两。

    至于如今的张延龄已经十九岁,两年前曾娶亲,是河东大户王家的千金小姐,可惜在一年前就病故。

    家里还有几个“妾侍”,准确来说,连名分都没有的,都是张延龄从外面用不同手段掳回来的,有抵债的,还有看上之后强行下聘给带回府的,都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暂时都在后院住着。

    这也很符合张延龄的性格。

    正妻死了没续弦,反而是找一些没名分的回来养着。

    没有子嗣,至于外面是不是有相好的,手下人并不知道,张悦也没继承记忆,全当是没有。

    “回去之后把后院的女人都给我遣散了,分发给路费,一人给十两银子,婚姻嫁娶自便。”

    张悦走到自家门口,对一旁的南来色吩咐。

    南来色一脸惊讶道:“爵爷,这是做什么啊?那可都是您凭本事弄回来的女人。”

    “老子玩腻了,想换一批行不行?你再这么多废话信不信把你也给打发了?”

    张悦就是不喜欢南来色这大嗓门瞎嚷嚷,难道告诉他,我就是不想继承身体原主的破鞋?

    虽说同用一个身体,但张悦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身体原主划一下界限,在他继承身体的前后,可以被认为是两个人。

    到了自家正堂,张悦正襟危坐,大手一挥道:“拿笔来。”

    “爵爷,您没事吧?家里几时有笔?”这次是北来气吱声发问。

    张悦怒道:“平时我不写字,难道帐房处就没文房四宝了吗?把笔拿来,再将我之前所写的任何字迹,拿到我面前,我要写上奏参劾今天聚众打人的那群人!”

    一群手下突然觉得自家主子高大上起来。

    以前打了人,都是在家里坐以待毙等人告状的,现在居然还学会主动反击。

    一群人在家里鸡飞蛋打,终于掏出一副文房四宝,再把张延龄猴年马月之前写的一份祝酒辞给找出来。

    张悦在书画界可说是泰斗级人物,自认为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完全不在话下,可等看了张延龄的字……

    这狗爬的模样,真的能叫字?用脚写出来的都比这个强。

    “兹以圣上教诲铭于心,日间出城办理皇庄之事,路遇奸邪狡诈恶徒谤我朝政,仅以仁孝教诲之,无奈奸人以棍棒相袭,臣奋命相博但遍体鳞伤,圣上教诲未敢相忘……”

    张悦一边模仿张延龄那狗爬一般的字,一边编写着词汇,不能太有学问,要符合张延龄学问浅薄不学无术的作派,能随便对付过去的那种。

    一旁的南来色明显是识字的,看了张悦所写的,惊讶道:“爵爷,不是这么回事……”

    张悦一笔杆子拍在这小子的脑门上:“你小子,恶人先告状懂不懂?我他娘的都是恶人了,还要据实以陈?当然是三分真七分假,不占据道德制高点,怎么对付科道的御史言官?”

第三章 殿前评理

    皇宫,乾清宫后殿。

    刚刚入夜,弘治帝朱祐樘正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堆积成山等待他朱批的奏疏,右手提着朱砂笔,左手则拿着个道家的符箓,一会提起笔来写几个字,随即目光又落在左手的符箓,看着上面精美的花纹怔怔出神。

    世人只知道朱祐樘勤勉克己创造了弘治中兴的局面,却不知在弘治八年后,朱祐樘已经开始渐渐懒于朝政,开始对道家炼丹符箓这些事感兴趣,现在身边最宠信之人是道家出身的太监李广。

    “陛下……”

    一名老太监出现在朱祐樘面前,是司礼监四位秉笔太监位居次席的萧敬。

    萧敬也是东厂督主。

    朱祐樘闻言抬头看了萧敬一眼,有把自己手头事情都放下,交给萧敬来做的意思,顺口问道:“皇后和小公主,睡下了吗?”

    “是的,皇后和公主都已安寝。”

    “哦。”

    朱祐樘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又重重“唉!”叹了声气。

    朱祐樘最近心情很糟糕,主要在于他的次子朱厚炜才刚刚一周岁多就死了。

    二月天的事,现在才刚到三月,不但他自己心情糟糕,皇宫里的氛围也很不好,朱祐樘体念到妻子的丧子之痛,最近夜里都没怎么去跟妻子同睡,而是让妻子跟他的另外一个孩子,小公主太康公主同睡。

    小公主跟朱厚炜同一年出生,是姐姐,一个年头一个年尾,是弘治七年的事。

    这两年朱祐樘意气风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觉得子嗣问题已经稳了,只等回头再多生几个,让自己这一脉发扬光大,随即心态就飘了,也开始寻求起道家长生之术。

    结果乐极生悲,转过年弘治九年二儿子就挂了,其实再等两年,到弘治十一年时,他的女儿太康公主也会死。

    从那之后朱祐樘再怎么努力,妻子也没再给他诞下一儿半女,他也不想找妃嫔,后来……

    自己不努力,能怪旁人吗?

    此时的朱祐樘,仍旧在端详着手上的符箓,随手把笔交给了一边的萧敬,意思是让萧敬替他完成朱批。

    萧敬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毕恭毕敬道:“陛下,这里有建昌伯所上的一道奏疏。”

    “放在一边吧……等等,谁?”

    萧敬很认真回道:“是建昌伯。”

    朱祐樘微微皱眉,自己这小舅子平时不学无术,他比谁都清楚,以往除了逢年过节或是他过生日的时候会写一份不知道是谁给动笔的贺词之外,就没见过小舅子有上奏。

    “把奏疏拿来。”

    朱祐樘甚至都顾不上继续欣赏那张精美的符箓,似乎张延龄上奏这件事更有趣。

    萧敬把奏疏恭敬递上,顺口做了解释:“以建昌伯所言,乃是他出城办理皇庄事务时,遇到了刁民,建昌伯一行被人打了……”

    萧敬所说的事,在上奏中都有提及,朱祐樘自己也会看。

    但朱祐樘还没把奏疏看完,门口就进来一名小太监通报:“陛下,内阁徐阁老和李阁老求见。”

    朱祐樘心情更糟糕。

    作为学生,他还是很懂得尊师重道这一套的,老师来求见,他有种学生偷玩被抓了现行的感觉。

    话说当年要不是他的那些东宫师长回护,到头来他也不可能安然混到当皇帝,天天处在担惊受怕中,突然有一天大敌和老爹同时挂了,自己突然就当天下之主,那种感觉就跟苦逼了几十年一朝中了彩票走上人生巅峰差不多。

    落难时候的帮手,再怎么也都是需要回报的,弘治朝入阁的学士都是他东宫的讲官。

    不过如今的首辅大臣,仍旧是成化年间便已入阁的徐溥。

    “这都已经入夜了,还来烦扰朕作何?貌似今日也并非他二人当值吧?”

    萧敬恭敬道:“两位阁老前来,必定是有大事,陛下见见又何妨?”

    朱祐樘没多少主意,听了萧敬的话,这才摆摆手道:“传见吧。”

    过不多时,内阁首辅大臣徐溥和弘治八年才刚入阁的李东阳便一起出现在朱祐樘面前。

    徐溥和李东阳先做了简单的见礼,李东阳奏禀道:“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朱祐樘不搭理他。

    萧敬作为老好人,笑着接茬:“李阁老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以吏科给事中许天锡上奏,建昌伯张延龄率家奴于城外强抢民田,殴辱士子,令京师百姓不忿……”

    李东阳拿出一份奏疏来,还没等给朱祐樘看,就已先将张延龄的罪状陈列清楚,所言一针见血对症下药,不说张延龄所做之恶有多无耻,只说如此做会引起民心变动。

    国舅打人,皇帝可不会为被打的人心疼,只会为引起的民心骚动而担忧。

    可就算是李东阳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朱祐樘的脸色都不为所动。

    同样两份上奏,说的是同一件事,当然是先入为主,何况张延龄还是皇帝的小舅子,皇帝是信小舅子的还是信这些老学究的?

    “还请陛下对凶犯严惩。”李东阳最后做了总结。

    朱祐樘叹道:“徐卿家来,说的也是这件事吧?”

    徐溥到底是老谋深算,听到这话明显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但他还是恭敬道:“就是此事。”

    “嗯。”

    朱祐樘点点头道:“为何朕之前也得到一份上奏,所言并非如此呢?”

    徐溥和李东阳对视一眼。

    他们得到上奏之后,马不停蹄前来奏报,还有比他们更快的?

    难道是执掌东厂的萧敬?

    朱祐樘对萧敬示意了一下,让萧敬来替他说。

    萧敬这才苦笑着说道:“在两位阁老前来之前,建昌伯已将此事如实上报,说的却不是强抢民田,而是在出城办理皇庄接收事务之时,遇到了谤议朝政的士子,这才起了冲突,还是建昌伯先受的伤……”

    李东阳性子急,当即道:“绝对并非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朱祐樘叹道:“朕也希望不是如此,但国舅所说的有理有据,由不得朕不信。”

    “啊?”

    李东阳心下震惊。

    这又不是皇帝你亲眼所见,能叫有理有据?

    还不是凭张延龄一张嘴,想怎么说怎么说?

    萧敬眼看李东阳情绪过激,很怕他会唐突了皇帝,赶紧解释道:“是这样,以建昌伯所言,乃是有士子谤议朝廷,说是陛下宠信奸佞闭塞言路,还说陛下以虫蠹乱于朝纲,建昌伯上去跟他理论几句,非但不听,还动手打人将建昌伯的头打破……”

    “而后建昌伯买下了一片地用以皇庄,这些士子还纠结乡民聚众闹事。”

    “事后建昌伯将匪首捉拿,送到顺天府治罪,另有沿途叫骂者,被捆着绳子丢下河再捞起,小惩大诫,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扩大……”

    李东阳本来以为张延龄是瞎编了事情过程。

    听了萧敬所言,才发现张延龄上奏的事跟给事中许天锡上奏的别无二致,事情过程很详尽,只是在事情起因缘由上有所不同。

    许天锡说是张延龄聚众抢占农田不成,还打了护住农田的士子,把沿途声援的读书人给丢到河里。

    可到了张延龄这里,却说成是士子谤议朝政,张延龄看不过眼去讲理,反而先被打了。

    让李东阳选择,当然是相信许天锡所说的。

    “陛下,此乃建昌伯一家之言,不可信。”李东阳据理力争。

    自始至终,徐溥都不言语,他感觉到问题不对劲。

    朱祐樘道:“李先生,不是朕非要相信国舅,是有些话……国舅说不出来,你觉得呢?”

    李东阳一怔,随即他明白皇帝说的是何意。

    宠信奸佞闭塞沿路,还有虫蠹乱于朝纲这些措辞,可不是张延龄那种学问能说得出来的,要不是张延龄亲耳听到,能说得如此有板有眼?

    更何况,就算张延龄真的有此学问,他也不会这么说,哪有自己评价自己是“奸佞”和“虫蠹”的?

    “还请陛下明察秋毫。”李东阳也说不清楚了,只好请求朱祐樘细查。

    朱祐樘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难查,萧公公,东厂对这件事可有知悉?”

    “回陛下,东厂的确是得知此事。”萧敬面色为难。

    “那萧公公你就说说,地是建昌伯买的,还是抢的?”

    “以老身所知,是建昌伯买的,但是……”

    朱祐樘不等他说完,继续问话:“那是建昌伯先出手打人,还是跟人讲理后先被打的?”

    朱祐樘所问的问题都很刁钻。

    萧敬作为东厂提督也没办法,只能把自己所知道的如实上报:“是建昌伯先被人打的,头破血流……”

    朱祐樘这才看着李东阳道:“李先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四章 请配合朕的演出

    李东阳这下彻底懵了。

    他在来之前他是绝对相信士子所说的,作为文人在朝中的代表,李东阳很想替那些文人申冤,惩治不法凶徒张延龄,但现在他自己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因为以他所知萧敬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回护张延龄的。

    既然东厂都说是张延龄先被打,地还是张延龄买的,那张延龄就没说谎,那士子谤议朝政的事也很可能是真的。

    那些士子真要如此说的话,别说被打了,就算被下狱问罪,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朱祐樘语重心长道:“徐阁老、李先生,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二位一定要先调查清楚,别什么事都以为是朕纵容外戚为非作歹,要不是国舅他自己先上报了此事,光凭给事中的一份奏疏,还不定让天下人以为国舅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这事情一定是兼听则明。”

    李东阳心里那叫一个不爽,但还是恭敬行礼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朱祐樘把这番话说出来,心里那也是叫一个爽。

    以前都是你们趾高气扬教导朕怎么做怎么做,说得朕好像是个昏君一样,今天也轮到朕用大义来教训你们了。

    “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朕还要处理公务。”

    朱祐樘这么说,是想早点把两个烦人的老臣给打发走,而他自己也不是准备处理奏疏,而是要去研究符箓。

    徐溥和李东阳行礼告退。

    在二人离开之后,萧敬赶紧补充道:“陛下,其实建昌伯这件事……”

    “萧公公,有些事不需要刨根问底,事情究竟如何不重要,只要没人来烦朕就可以了。”

    朱祐樘说话之间,还拍了拍萧敬的肩膀。

    好像在说。

    你以为朕就真的是傻子?不知道那地是国舅花低价买的?不知道所谓的谤议朝政是子虚乌有?

    朕刚才那么问你,就是知道了事实,避重就轻来问。

    请配合朕的演出,如果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也别混了。

    ……

    ……

    建昌伯府。

    张悦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到天黑,终于把自己的家当和家里的情况摸清楚了。

    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家里已经快入不敷出了。

    光是养活东南西北和他们手下一众打手,每月开销就在十两银子以上。

    加上他身体原主平时的大手大脚……

    而张家在京师和建昌的地,根本养活不起这一大家子人,全靠张皇后平时支持他一点。

    “难怪要出去抢了,看来这也不是非要为非作歹,还是有危机意识和扩张觉悟的。”

    张悦好像理解了张延龄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也黑了,差不多也该认一下自己的床,结束到来新世界的第一天。

    就在他准备往后院去的时候,南来色又跑到他面前来。

    “之前让把后院的女人打发走,照做了吗?”张悦先发问。

    “照做了,但有个不想走的。”

    什么?

    我强抢民女回来,现在不但放还她们自由,还一人给十两银子,居然有人不肯走?

    等张悦带着南来色到了后院,果然有个娇滴滴的小美女正手抱着门框,任凭那些老妈子怎么拖,就是不肯离开。

    这架势,不像是要把人送走,倒好像是要逼良为娼。

    包袱散落一地,都是一些粗布麻衣,看起来这小美女的家境并不好。

    “爵爷来了!”

    南来色大嗓门喊上一句,老妈子马上把拉人的活停下来,都给张悦施礼。

    “怎么回事?小娘子,赐给你自由,还给你十两银子,你是觉得被亏待了,非要多讹一点是吗?”张延龄故意拿出大爷的架势,就是要把这小美女给吓唬跑。

    谁知道那小美女愣是不为所动,继续抱着柱子道:“我进了伯爷府,爹娘都为这件事自豪,回去省亲的时候都把我当少奶奶看,可我连伯爷都还没见过,我不走!”

    张悦好像听明白了点什么。

    这小美女应该是平民家出身,能进大建昌伯府,倒成了家族的荣幸,死赖着不肯走了。

    “怎么回事?”张悦指了指那小美女,问一旁的南来色。

    南来色凑过来,用公鸭嗓子一般的悄悄话说道:“爷,这小娘皮才刚抓进府半个月,您之前嫌弃她脸尖,还一直没纳进房呢,这是家里抵债送到府上来的,若是人给送回去,不定又被卖到哪去了。”

    抵债?脸尖?

    张悦看过去,这小模样还真是越看越顺眼,可能是这时代的人都喜欢圆脸的美女,对于瓜子脸美女有点抵触。

    没关系,我喜欢啊。

    难得还有主动送上门不肯走的。

    正愁初来乍到晚上会失眠呢,这就送个娇滴滴的小美女来暖床?

    “咳咳,小娘子,你还没见过本爵爷?那就让你见见,我就是建昌伯张延龄是也。”张悦笑嘻嘻走过去,端详着小美女。

    果然是标准瓜子脸,年岁可能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正是二八年华貌比桃花之时。

    小美女见到张悦,眼睛好像会放电一样,双眼勾勾望着张悦道:“终于见到伯爷了,伯爷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会尽心侍奉您……”

    声音也是娇滴滴的,听起来分外悦耳。

    “没事没事,不走不走。”

    张悦也不客气,他跟众多穿越众们最大的不同,是没打算过来当好人的。

    看到美女不上,还要藏着掖着,那也太憋屈。

    眼见这小美女如此主动,张悦就要做到更主动才行。

    男人嘛,懂的都懂。

    他一把就把小美女的手给擒过来,握在手上摩挲着,羊脂玉一般滑不溜手。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胡,没名字。”

    “姓胡好啊,我给你赐个名字,叫你狐狸精好了,真是个小狐狸精。”

    “几岁了?”

    “奴婢过了年就十八。”

    “那就是虚岁十七,才十六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岁,走,跟爵爷我进房,有不懂的地方我教给你……”

    张悦拉着小美女就进房间。

    南来色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人都傻了。

    心里直呼一声我靠。

    以前自家老爷办事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直接明了,都是把人扛着就进房的,怎么这次还这么有意思,一边问着话,说的那些小词还一套一套的?

    “南爷南爷……”

    南来色正懵逼呢,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子拖着个老先生进到后院来。

    “大夫找来了,您不是说咱家爵爷被人打了之后不正常,好像得了失心疯吗?徐大夫给您请回来了。”

    张悦到来之后所做的一些反常举动,已经让手下的人警觉,正准备找大夫给张悦治病呢。

    南来色回过神来,扯着嗓门道:“刚才我看过,咱家爵爷一点问题都没有,谁再说咱爵爷得了失心疯,就把谁先拉去治治。”

第五章 蠢逼中的奇葩

    翌日清早,张悦便起床。

    怀里是个娇滴滴的小美女,昨夜里真是享受到了不一般的温存,看着娇媚的小美女为他穿衣梳头,那样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聪明听话,这绣榻之上让干什么干什么,学东西还贼快,声音婉转娇脆,身子骨也是温润娇媚。

    真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进得闺房。

    除了有点爱财、价值观稍微有点扭曲之外,总的来说是个迷人的小金丝雀。

    小美女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大名叫胡莉,张悦唤小狐狸,从此之后小狐狸将会成为张悦的贴身丫鬟兼通房丫头,总之张悦的衣食起居就由她来照顾。

    张悦到底没继承记忆,行为习惯跟以往有区别,必须要以合理的方式找个新人回来照顾自己,才不容易露馅。

    张悦看着铜镜里媚眼如丝的小狐狸,模样像小狐狸,颦笑像小狐狸,身材更像小狐狸。

    若是再加个尾巴的话……

    门口传来敲门声,张悦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道:“进来。”

    南来色端着水盆进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看来以往的张延龄不可能这么早起床,他还不适应,或许在他看来,昨夜里张悦新收美眷,应该贪欢到很晚,今日更应该睡到午后才对。

    “爷,您怎么这么早起身?弟兄们都还休息着……”

    南来色打个哈欠,随手想把水盆递给小狐狸。

    “小胡子,快给爵爷端过去洗把脸。”

    小狐狸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张悦跑过来,一脚飞起,要不是南来色躲得及时,这一脚非将其踹出内伤。

    张悦尽量要保持身体原主的嚣张跋扈,破口大骂道:“没大没小,以后称狐姐。”

    南来色心里纳闷,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说,就算是被收进房那也没地位。

    但现在自家主子好像是转性。

    看张悦如此宠爱小狐狸的模样,南来色心中有股失宠的感觉,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中,他以精明圆滑是最得宠那个。

    “小的知道了,狐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小狐狸刚进府没几天,以往见到东南西北,都好像见到大人物。

    没想到一朝有种当伯爵府女主人的感觉。

    她还不太适应,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直接躲到张悦身后。

    张悦正在摆弄他的头发。

    突然增加了那么多头发,还不太适应,等小狐狸给整理完后,站起来瞪着南来色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给我跑步锻炼,一早晨围着建昌伯府跑十圈,跑得最慢的不许吃饭!”

    “啊?”

    南来色昨天还琢磨张延龄恢复正常,这一晚上感觉又得了失心疯。

    张悦怒道:“啊什么啊,只有身子骨强健,才能好好为本爵爷做事,才能精忠报国……再不赶紧的,你的饭也没得吃!”

    ……

    南来色觉得自己的命很苦。

    早知道的话,得知主子醒来就不跑来献殷勤端茶递水。

    现在不但失了宠,还要经受身体折磨。

    不过自家主子的命令可不敢违背,赶紧把弟兄们都叫起来,开始围着建昌伯府跑起来。

    “加把劲,一共四十个人,跑最慢的十个人早饭减半,最后一名给我饿肚子去!跑起来都病恹恹的,浪费粮食做什么?”

    张悦让人搬了把椅子出来,自己就坐在家门口亲自盯着手下四十名壮汉锻炼身体。

    自己则享受着小狐狸的捏腰捶腿。

    张悦一来就开始要享受小资生活。

    建昌伯府的这些家丁护院,哪经历过这种阵仗?别说跑十圈,三圈没下来,一个个就只能呼哧呼哧喘着大气靠两条腿蹒跚。

    便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崔帐房,您可算来了。”南来色看到马车走下的中年人,有种见到救星的欣然,急忙迎上去。

    张悦起身走过去,昨天查账时,据说是以前家里也有帐房,但被张延龄以无用吃干饭的缘故给辞退,因为帐房不能跟他出去耀武扬威,后来府上所用的帐房跟寿宁侯府用的是同一个。

    如此说来,眼前就是寿宁侯府的帐房。

    “小的给伯爷您请安。”崔帐房下马车之后,赶紧过来给张悦行礼。

    张悦摆起架子,趾高气扬:“有事吗?”

    崔帐房哭丧着脸道:“侯爷往湖州公干之前,提前已吩咐过,让小的协助伯爷您处理生意上的事,小的今日一清早查了生意的账目,有不妥的地方,赶紧来跟伯爷您说说。”

    “有事进去说,你们给我继续跑,跑不完不许吃饭。”

    张悦带着崔帐房进了院子,看崔帐房手上捧着的账册,还有头上的冷汗,让张悦感觉到问题不会太小。

    果不其然。

    “……侯府和伯府一共从外借了两千贯,月息是六分,本来放贷出去,月息是三成,可年前收回那一批放贷后,年后到现在才放出去六百贯……”

    张悦本以为张延龄没生意头脑,这才知道,原来还跟张鹤龄一起在经营高利贷的生意。

    也难怪家里会有别人抵债送来的女人。

    都是高利贷惹出的事。

    借别人的钱放贷,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看起来是不错的,但万一放贷收不回来,或者是中途出现什么偏差,怎么还那两千贯的借债?

    “那账上现在还有多少?”张悦冷声问道。

    崔帐房差点都要哭出来:“账上还有不到五百贯。”

    张悦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桌子上。

    借了别人两千贯去放贷,本身月息百分之六,这利息一年利滚利就要翻翻,等于说借两千贯一年后还四千贯。

    那意思就是说,借这两千贯非要一年赚出两千贯,才能保本。

    这一年翻倍的成本价,当我张家兄弟是开善堂的?

    可怕的是……

    借回来两千贯,看样子才过去几个月,就只剩下五百贯加放贷出去的六百贯……

    张悦皱眉道:“你有没有算错?为什么少了这么多?是不是兄长那边把部分的钱财挪作他用?”

    “伯爷,您可别消遣小的,侯爷年初走的时候,咱账上的钱都是对得上的,听说您最近大手大脚花钱,光买二百晌地就花了四百多贯,还有别的开支……”

    对了对了,还买过地。

    张悦心说自己的小心脏都要吓坏。

    当时说了,那二百晌地是比市面价格低八成,也就说这四百贯其实是买回来价值两千贯的地。

    “来人,赶紧把外面那群人给我叫回来,有事!”

    现在张悦也顾不上让手下人去跑圈,赶紧把账目先理清要紧。

    他心里也在恨,昨日里查看家里的开销支出,居然会相信张延龄让人整理出来的账册,那简直是一笔糊涂账。

    家里没帐房,开销不用记账,然后钱就可以花不完了……

    张悦好像理解了身体原主那清奇的思路。

    南来色一头大汗出现在张悦面前,张悦一把抓过他的衣领道:“昨天不是出城收地了吗?田契呢?赶紧拿来,我要卖地。”

    “爵爷,您没事吧?”南来色脸上写满了小问号,“咱昨天是替马尚书家的二公子去收地,田契都在马二公子手上,几时在咱手上?”

    张悦之前要喷老血,现在差点要喷脑浆。

    好家伙。

    我他娘的辛苦出去又是奔波又是打人的,居然是替别人收地?

    都当我张某人是傻子吗?

    “不是咱家的地,那还要让我去收?”

    张悦这才发现没继承记忆的弊端,真要计较起来,真是一团糟。

    南来色低下头,好像做错事一般道:“马尚书家的二公子,之前借给咱九百贯去放贷的,此番他说有收地的事要解决,您一口就给应允,带着人就出城,不过二公子说过是会给好处的……”

    马尚书家的二公子?

    张悦以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当朝姓马的尚书,不就是这几年督办哈密战事功勋卓著,同样也焦头烂额的兵部尚书马文升?

    大明攻打哈密之战,可说是一波三折,先是在弘治八年十一月攻占哈密,之后在弘治九年三月复失,前后折腾了好几年。

    张悦掐指算了一下,现在哈密应该还没再一次丢失,朝廷上下现在还没多少防备。

    至于马文升家的二公子……

    历史上马文升次子马玠在弘治十年“主使欧人致死”被判绞刑,得到孝宗朱祐樘的宽宥,才免了一死,当时马文升还因此事而请辞,被朱祐樘给拒绝。

    张悦心想,这身体原主以往都结交了一群什么狐朋狗友?

    关键是,这群狐朋狗友做坏事,还喜欢拿他当枪使,结果骂名都被他给承担。

    张延龄啊张延龄,怪不得你能成为大明历史的奇葩,感情你不但坏,而且还蠢。

    “那咱家的钱呢?”张悦朝南来色怒吼。

    南来色憋屈着脸道:“爵爷您平时花钱的确是……多了一些,随便打赏个粉头就几十两,小的们也劝过,可您说这开春之后放贷能多赚钱,随便就给赚回来。还说就算赚不回来也不要紧,大不了不还那些借钱给咱的就是……小的们也不敢多嘴……”

    张悦这次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这崔帐房来得还算及时,让他知道了身体原主所惹下的大麻烦。

    借钱放贷。

    贷没放出去,钱都给挥霍了,还想赖账,这种事大概也就是张延龄这种厚颜无耻兼又无知不要脸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不行,要赶紧赚钱。

    我张悦既然替代了张延龄,成为了大明建昌伯,可不能混吃等死靠纨绔耍赖蛮横过日子。

    ……

    ……

    张悦上辈子乃是古玩界泰斗,作赝是小菜一碟。

    连很多高科技的东西都坚定不出来的古瓷、古画,难道现在的人就能鉴定出来真伪?

    但这一时之间,让他去搞赝品,非常不现实。

    就算他能搞出来,别人也要相信他张延龄能拿出真的来。

    哪怕以后真要涉足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也要先找“代理人”才行。

    张延龄身为国舅,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武职官从一品,大明建昌伯。

    这么好的资源不用,非要去放高利贷,你放自己的钱便罢,居然借钱放贷,真是太不靠谱。

    有好的资源,怎么才能赚钱?

    当然是搞垄断。

    各行各业,只要你垄断一个涉及民生的行业,绝对可以赚到盆满钵满。

    欺行霸市?

    不存在的。

    以我张某人的经济头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避过大明官府的监管,找别人来当白手套,就连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御用文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咱家钱借给谁了?现在去要债!”

    张悦现在还未做详细的市场调研,所想的,首先是把债给要回来。

    有钱才能办事。

    没等崔帐房发话,南来色便提醒道:“咱之前借了四百两银子给城北做药材生意的苏家,苏家是城内三大药材商之一,但苏家没什么背景,这两年积压了很多药材卖不出去……爵爷您借钱给他们,就是看中了苏老爷有个漂亮的千金小姐,说要是他们还不上债,就把苏家小姐抢回来抵债。”

    又很符合张延龄的作风。

    这都不是重点。

    张悦大袖子一撩,高声道:“把府上的人叫着,跟本爵爷一起出门。”

    “苏府要债!”

第六章 瘟神驾到

    城北,金台坊。

    苏府。

    苏家是四九城内三大药材之家,经营药材几十年,从英宗时候就开始经营药材一直到现在,家大业大,可惜在这两年因为另外两大药材世家李家和田家的挤压,生意已经快要做不下去。

    府内,苏家这一代的家主,四十多岁的苏荣成正在愁眉苦脸扒拉着算盘。

    “入不敷出……照这架势,再用不了半年,苏家就要撑不下去。”

    苏荣成面如土色。

    一旁的是他的女儿,也是他得力助手苏瑶。

    苏瑶年不过二九,双目有神,显得很精明,姿容也都是上等。

    此时苏瑶正用谨慎眸光望着父亲,咬牙痛恨道:“田家仗着有户部部堂相助,数年间频频向我苏家倾轧,李家仗着跟英国公的关系,好歹是支撑下来,但听说也低价卖了很多药材给田家……父亲,实在不行,我们就把那十几船的药材,都运到应天府变卖,总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

    苏荣成苦笑道:“傻闺女,连京师咱自己的地头,货都卖不出去,运到南京就能卖出了?”

    “若真走不下去,只能是按田家所说的,以市价的一成,把咱手头上的十几船从云贵进购的药材,都卖与田家,外面的债要赶紧还上……大不了咱苏家日后再不涉足这药材生意便是。”

    苏瑶道:“就怕事到临头,田家连一成的价都不肯给。”

    父女二人各显愁容。

    便在此时,一名家仆匆忙跑进来,还没等进门便大声喊道:“老爷,大事不好,建昌伯带着人到门口,不等通报冲进府门往正堂来了!”

    苏荣成听到“建昌伯”的名号,大惊失色,匆忙指着内堂道:“闺女,快进去,瘟神来了!”

    对苏家来说,张延龄的确是个瘟神。

    张延龄是债主,这年头讨债的绝对是大爷,而张延龄这样无恶不作的国舅,那就是大爷中的大爷。

    还没等苏荣成迎出院门,就已见张延龄带着几十个人扑进了苏家正院,就听张延龄的声音传来:“哎呀苏老爷,这才几日不见怎还客气起来?走走,咱里面说话。”

    张悦要适应着当张延龄,就要先揣摩人物心理,要嚣张跋扈,要不讲人情心狠手辣,以前可以不讲理,但现在必须是道理为先。

    至于作派,那定是怎么嚣张怎么来。

    苏荣成见到张延龄来,腿都吓得发抖,赶紧指了指一旁的下人道:“快去到账上,支六十两银子。伯爷里面请。”

    张悦人已经走到苏荣成面前来,打量着这个干瘦显老丝毫没有福相的老头,皱眉道:“苏当家的,这算什么意思?我登门来做客,你支六十两银子给我,打发要饭的?”

    “伯爷,您别动怒,草民可是半月多前才借的您纹银四百两,约定好每月算利息的,这才半个月时间,按利息来说,确是六十两……”

    或许是看到张悦脸色非常差劲,他赶紧高喊,“多加支六十两。”

    为了送瘟神,只能把一个月的利息双手奉上。

    张悦看苏荣成这脸色,便知道这一百二十两就快要让苏家负担不起。

    原本计划是四百两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看来是没戏。

    那就只能走第二步了。

    张悦一马当先往正堂走,哈哈大笑:“苏当家太见外,今天本爵爷可不是来讨债的,非但不讨债,还送来恭喜的贺礼。”

    苏荣成屁颠屁颠跟在张延龄身后,未等跨过正堂门槛,闻言惊讶道:“伯爷,喜从何来?”

    “当然是恭喜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来人,把本爵爷的贺礼送上来。”

    就见到北来气和东来酒二人,抬着个纸扎的花圈进来,直接摆在了苏家正堂匾额之下。

    苏荣成看到这一幕,鼻子都快气歪了。

    大白天不做丧上门送花圈,满京师大概只有建昌伯张延龄能做出这么阴损的事情。

    “伯爷,您莫要言笑。”

    “谁跟你言笑?”张悦脸色从慈眉善目,变得很冷峻。

    “听说你们苏家外面借债有数千贯,手头上积压的药材能堆满十个库房,现在市面上却被田家的人所打压,任何药材铺都不敢收你们的货,想运到别处卖都没可能,除了家破人亡,还有别的路可走?”

    苏荣成被人戳中软肋,仍旧强辩道:“苏家会有办法。”

    “你有办法,会跟我借钱?咱心知肚明的事,就别强撑。”

    以张悦的意思,你苏荣成知道我惦记你闺女,还敢跑来跟我借月息三成的高利贷。

    不是走投无路,会这般铤而走险?

    “或许你还可以低价把药材卖出去,如此就趁了田家的阴谋对吧?想你堂堂药材世家苏家,当年夺门可是有功的,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要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对了,你欠本爵爷的四百两可不能赖,到时你的家眷都被罚没充官,漂亮女儿可要给本爵爷留着……嘿嘿……”

    苏荣成见到张悦那嚣张兼又猥琐的笑容,心都在滴血。

    心里在想:“赶紧把闺女嫁出去,不管是什么人家,可不能让闺女落入魔爪。”

    张悦走到正堂,一脚先把花圈给踢倒,让苏荣成有些意外。

    张悦自己送的花圈,自己又踢倒?什么意思?

    但见张悦已经一屁股坐在了苏府正堂的供桌上。

    “苏当家的,这次本爵爷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苏荣成已经不理会张悦。

    他非常后悔,心想着就算别的窟窿都堵不上,也要先把这窟窿给堵上。

    张悦继续语重心长道:“苏当家的应该知道,最近北方不太平,西北花子闹事,北方鞑子也闹,什么鞑靼、瓦剌的天天犯境,京师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偏偏我从官府的人口中得知,市面上有不少的药材居然流到了北地关隘之外……”

    苏荣成大惊道:“爵爷,您讨债就讨债,可不能随便冤枉人,我苏家从来未做里通外蕃之事,您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本爵爷几时说你们苏家里通外蕃的?”

    张悦皱眉。

    “再者说,如今你们的药材都堆积成山快烂在手里,就算有药材从市面上流通到北关之外,跟你们苏家有个屁的关系。”

    苏荣成一怔,仔细一想,可不真是如此?

    真有药材被卖到关外,那也肯定是田家或是李家干的。

    再或者是外地的药商。

    肯定跟苏家无关。

    但他随即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是被张延龄给带了节奏。

    以他所知,不管是哪个药材商,都不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这是要抄家灭族的。

    可张延龄为何突然要提到这件事?

    “本爵爷深受皇恩,跟顺天府的府尹张玉,你知道,张府尹也是老张家本家人,本爵爷就跟张府尹说了要严查物资外流之事,本爵爷给他提了个好主意,就是把城中堆放药材的货栈全都给查封,来个釜底抽薪。”

    “只要一天查不出,就查封一天,一个月查不出就查封一个月……”

    “这种里通外邦吃里扒外的事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查得一清二楚,绝不能令其有遗患。”

    “本爵爷就是这么个忠君爱国、正直无私之人。”

    张悦说一句敲一下桌子,苏荣成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最初他好像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听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些许。

    若是顺天府真的将田家和李家的货栈都给查封,那京师市面上的药材不就断供?

    以田家和李家对京师药材的垄断,绝对不可能把外地货放进来,到那时……

    苏家手头上的货,怕不是要赚疯!!

第七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

    “伯爷,听您话中之意,京师有人私通外夷,把药材贩卖出去,若是在调查中苏家有能相助的地方,您尽管直言。”

    苏荣成在装糊涂。

    万一这件事真的是朝廷要追查,张延龄上门只是来问询呢?

    只要张延龄是个傻缺,那苏家可以不用牺牲任何东西,就能换来好处。

    张悦冷笑道:“看来苏当家的诚意不足,那回头让顺天府把你们苏家的货栈也一并查封!”

    在张悦看来,不跟我合作,那我也将你们一并收拾。

    都能听明白的事,我上门就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装什么装?

    张悦说着就要带人离开,临走之前还把地上的花圈给扶起来,再让东来酒和北来气给抬到供桌上。

    似在提醒苏荣成,我先替你们苏家吊唁。

    人还没跨出门槛,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娇脆的喊声:“伯爷请留步。”

    张悦闻言望去……

    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立在后堂的门帘之前。

    一张可爱的圆脸五官清秀,双手在身前搭起,一身干净素朴的衣服丝毫不掩姿容之芳华。

    美女。

    张悦瞬间理解,身体原主为何要拿四百两银子“放饵”。

    感情真的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女。

    这要是拉回去抵债……

    啧啧。

    “这位想必就是苏小姐。”张悦摆出一脸坏笑,打量着苏瑶,目光似是要把苏瑶给生吞。

    张悦愈发觉得这张延龄的角色容易扮演。

    基本上心里想什么身体做什么,那就对了。

    藏着掖着,那是斯文人要做的。

    张延龄可不是斯文人。

    苏荣成心下一惊,赶紧挡在张悦和苏瑶中间,拦住张悦的目光:“闺女,这里谈的是大事,你回去!”

    张悦冷笑一声,将脸侧向一边。

    老家伙还真是执迷不悟,想保护女儿,也不想想凭什么保护。

    再过一段时间,等你们苏家破产之后,就算你女儿没被我“糟蹋”,别的债主会放过她?

    别到时候沦落风尘,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苏瑶在这件事上,似比苏荣成看得透彻:“父亲,到现在您还不明白吗?其实建昌伯登门来,乃是相助于苏家。”

    “唉!”

    苏荣成重重叹口气,他哪能看不出来,但他不想接受豺狼相帮罢了。

    “苏当家的,看来令媛在做生意上比你有头脑,本爵怀揣无尽宝藏而来,你执迷不悟可是要换得家破人亡后果的呦。”

    张悦的语气中带着奚落。

    苏瑶咬牙望着张悦道:“伯爷,您就直话直说吧,如何才肯助我苏家?”

    “苏小姐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若是我能帮你们苏家转危为安,这批药材六成的收入就归我所有,另外苏家以后要为我所用,将来生意收成我也要占六成。”

    六成收入,总比一折卖给田家好。

    苏家人还是能看明白这道理。

    苏瑶看了看苏荣成,见苏荣成没有回绝的意思,再道:“条件我们答应,这样就行了吗?”

    “当然不行,还有苏小姐你……”

    张悦不是非要强人所难。

    没办法。

    谁让身体原主看中了苏小姐?

    以我张延龄落井下石的风格,怎可能只为了六成利益就罢休?当然还要为了得到如花美眷。

    苏瑶似早就料到张延龄会开出如此条件,她牙齿都快要咬碎,还是硬撑着说道:“只要苏家能转危为安,小女子答应伯爷便是。”

    “闺女……”

    “父亲,我们苏家就是吃了没有靠山的亏,若是能得建昌伯相助,至少将来苏家还能屹立于京师,父亲不必自责,这是女儿自己的选择。”

    “是为父害了你啊。”

    好一副父慈女孝的场面。

    是不是太假了一点?怎么看,都像是苏荣成惺惺作态。

    张悦心里在琢磨,还真以为我会强抢民女不成?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要得到,那也要征服你的内心。

    “嗯嗯。”

    “本来空口无凭应该立字为据,但这种事还是不要留下纸面的证据为好。”

    “走吧,顺天府走一趟,田家和李家的仓库和货栈在哪,本爵爷可不清楚,总要有人给带个路。”

    苏瑶面色坚决道:“小女子愿意与伯爷同往。”

    ……

    ……

    张悦一行,浩浩荡荡从苏府出来,往顺天府而去。

    苏瑶换上一身男装,英俊如白面书生,跟在张延龄这群粗人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东南西北四大护法金刚对张延龄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层,以前张悦是靠武力和不讲理去打服别人,现在居然靠一张嘴就能把苏家给收服。

    “爵爷,还是立字为据为好,这些商贾不是善茬,万一真赖账,咱动手的话又不定被人咋说……”

    即将到顺天府衙,南来色跑到张悦身旁提醒。

    张悦没好气道:“他赖账,田家和李家背后的势力就让他们喝一壶,到时他还要指望我给他们当靠山,怕什么?”

    南来色琢磨了一下,登时也觉得有理。

    此时张悦已经带人到顺天府之前,面对门口守衙门的差役,如目中无人,径直往里面闯。

    “何人胆敢擅闯官衙?”

    衙差本都无精打采的,瞬间都来了精神。

    南来色扯着嗓子喊道:“建昌伯的大驾你们也敢拦?去把张府尹给叫出来,就说我们爵爷来了!”

    衙差吓得不轻。

    建昌伯张延龄在京师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却还没等他们跑到衙门正堂通知顺天府尹张玉,张悦已经进来。

    但见一名五十多岁的官员,身上只着便服,出现在张悦面前,紧忙行礼:“拜见建昌伯。”

    张玉,字廷瓒,成化二年进士,崇德里人,弘治八年正月被任命为顺天府尹。

    张玉跟已故国丈张峦攀着一点亲戚,逢年过节会有走动,能得到顺天府尹这么要害的官职,也是得了这一层姻亲的关系。

    在他后面,顺天府府尹张宪和韩重那都是一代名臣,而张玉则资质平庸,不过他在弘治末曾以右副都御史出任辽东巡抚三年,颇有政绩,那都是后话。

    “哎呀,这不是世伯吗?多日不见,身体可好?”

    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官品虽高,却是外官。

    以大明的规矩,京官外调都是加三级到五级。

    顺天府尹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京官从四品到正五品的级别。

    张玉以往见到张延龄,张延龄从来都没什么礼数,这次登门来突然先问身体好坏,让张玉感觉到毛骨悚然,手自然而然要往腰间捂,那是要捂荷包,声音颤颤巍巍道:“还好,还好。”

    堂堂的顺天府尹,见到建昌伯都是如此模样,不免令张悦身后的苏瑶心中颇多感慨悲切:“以往我们苏家人想进个大兴县衙,都要疏通走关系,而现在进到顺天府来,直见顺天府尹不说,顺天府尹还要如此毕恭毕敬。”

    此时的张悦还在跟张玉寒暄:“我也觉得张世伯你身体不错,看样子最近是没病没灾,俗话说得好,没病是福……”

    张玉明明是在被人问候身体,却有种被人问候祖宗十八代的感觉。

    “建昌伯,是这样,昨日里您派人押送来的犯官,现在已不在顺天府内,是刑部派人来知会放人,您也知道顺天府的门脸小,刑部的事推搪不得。”

    张玉见到张延龄头上缠着的布还带着些许血迹,以为张延龄是为昨日打人凶犯而来。

    张悦笑道:“都是过去鸡毛蒜皮的小事,互殴而已,扯平了。”

第八章 欺行霸市张延龄

    以你张延龄锱铢必较的性格,别人打你,必定要十倍奉还,能这么善罢甘休的?

    “张世伯,今天我前来,是来跟你借人。”

    “我最近调查到,京师中有不法商贾,将药材贩运出北关,里通外蕃。”

    “我需要从你顺天府调一些衙差,去把京师中有可能涉及到此案的货栈、店铺一并给查封。”

    张延龄态度非常诚恳,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张玉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建昌伯您可有公文?”

    张悦脸色转冷:“查封几个货栈,还用朝廷公文?是否不相信本爵爷?”

    张玉不想人前引起争端,赶紧把张悦拉到一边,低声叮咛:“建昌伯,这京师中经营药材最大的家族,乃是直通户部叶尚书的田家,莫说京师的药材,就连宫廷的药材很多都是采办于此。京师中达官显贵之家,逢年过节或是遇到喜庆,田家都会有所表示,这俗话说拿人的手软……”

    张悦打量着张玉,道:“看来顺天府是收受贿赂,不顾朝廷法度,回护不法商贾?”

    “没有,没有的事……”

    张玉差点就要扇自己嘴巴。

    不打自招。

    建昌伯跟田家之间本身无瓜葛,所以田家不会送礼给建昌伯府,但顺天府就不一样。

    顺天府直接管辖京师要务,田家必定会在三节两寿聊表心意。

    张悦之前还和颜悦色,此时态度变得蛮横起来:“张府尹,咱话也就直说了吧,这次要么你听我的,派人给我去查封货栈,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不同意,那我回去就找都督府的人去查,到时出了岔子,可别说我没来找过你,顺天府要承担连带责任。”

    “另外呢,你以后跟我张家也无瓜葛,弄不好,你这顺天府尹也不用当了!”

    张玉心中叫苦不迭。

    人在衙门坐,祸从天上来!

    我招谁惹谁?

    若是这位小祖宗真跑到皇后那告我一状,皇后再到圣上那说两句,别说顺天府尹,以后怕是连官都没得当。

    “建昌伯,您要调集人手,卑职还是可以给调的,但这件事连着户部,户部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您看这……”

    张玉知道自己不能回绝张悦,但也要提前把话说清楚。

    张悦撇撇嘴冷笑道:“户部要找你麻烦,直接说是我张某人做的,我查封几个货栈,户部就敢出头,那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此事跟户部有关?”

    张玉很想提醒,你动了人家的利益,人家岂会不找你麻烦?

    不过对于建昌伯张延龄来说,头上的麻烦如虱子一般抓都抓不完,多一两件也不在话下。

    张玉明知道张延龄在乱来,他还是要硬着头皮上,在他看来得罪张家可比得罪户部的大佬严重得多,作为传奉官,要先为赐给自己官职的人负责。

    ……

    ……

    在苏瑶的带路之下,顺天府的衙差四处出击,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田家和李家在京师的主要货栈、商铺给查封。

    李家那边还好说。

    田家在得知此事之后,赶紧疏通关系去顺天府查问情况,通过小道消息才打探到这件事跟建昌伯张延龄有关。

    “从未听说那两位国舅染指药材行当,我们跟国舅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为何要找田家的麻烦?”

    田家的家主田汝山得知此事后,并不太紧张,他自问朝中关系人脉都打点好,光是被顺天府针对不是什么大事。

    一旁田府的管家提醒道:“老爷,这几年咱并未打点两位国舅那边。”

    田汝山面色凝重。

    田家作为生意人,跟自己有利益瓜葛的才会去疏通打点,以往张氏兄弟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从来没把手伸到商贾这边来,最多是放放高利贷,田家又不缺钱,双方自然就不需要有往来。

    “包二百两纹银,送到建昌伯府。”田汝山没辙,只能破财免灾。

    管家似乎并不赞同自家老爷的意见,他道:“若是建昌伯变本加厉也去针对别的行业,那时都会怪我田家开了个不好的头。”

    田汝山恼火道:“那能怎办?咱的货栈都被查,现在被查的又不是别人,照我的话去办!”

    “是,是。”

    ……

    ……

    田家办事效率还是有的。

    张悦才刚跟顺天府把田家和李家的货栈给查了,回到府上屁股还没坐热,田家就来送礼。

    “爵爷,田家的人还算是识相,抬来一个银箱,足足二百两成色好的雪花银,咱是不是可以罢休?”

    南来色兴奋异常,跟着自家主子出去走了半天,就赚了二百两银子,这么好的买卖以往可从来没遇到过。

    张悦接过小狐狸递来的茶水,呷口茶道:“二百两就想我罢手?我要的可不是二百两,乃是两千两,两万两。”

    “爵爷高明。”

    南来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张悦嘴里都是无稽之谈。

    “出去把人打发!”

    张悦这边把人打发走。

    另外一边田汝山得知张悦不肯收银子,便觉得事情很大,只能亲自登门。

    张悦在自家正院接见了田汝山。

    “爵爷,小人不过乃是城中一游商,所行不过是高买低卖小营生,却不知何处开罪了爵爷,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以后节庆日孝敬府上。”

    田汝山也是场面人,先是把自己姿态摆得很低,场面话也说得很足。

    张悦啐一口道:“本爵爷乃是协同顺天府查案,管你什么田家王家的,只要涉案一概查封!”

    田汝山一看这架势,便知是金钱解决不了的,态度转而有些强硬道:“爵爷,您可知小人背后也认识一些显贵,户部中也有人脉,您这样不讲规矩,怕是……不好收场吧?”

    一介草民,居然敢出言威胁。

    张悦不由对这田汝山高看一眼。

    老家伙,以为自己后台硬就敢在这撒野?

    “敢拿朝廷来压本爵爷,把人给我打出去!”

    田汝山还没等继续讲理,就见一群护院冲过来,手上都拿着棍棒。

    田汝山年老体迈,根本支撑不住,一边让下人支应着,自己则灰溜溜逃出建昌伯府,出来时还被人给闷了一棍子,脑门子鼓起个包。

    他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赶紧将此事通知到户部。

    ……

    ……

    一石激起千层浪。

    田家每年光是给户部各职司衙门的孝敬,就有数千两,且还有经营其它生意的家族,这些可都是户部的摇钱树。

    户科给事中马上将此事添油加醋,参劾建昌伯欺行霸市云云。

    趁朝议时,由户部尚书叶淇在朝堂上将此事提出。

    叶淇也算是弘治朝的名臣。

    此人乃景泰五年进士,在弘治四年接替李敏为户部尚书,弘治五年改“开中法”为“折色法”,是弘治初期户部重大改革。

    改革初见成效,但也因此肥了徽商,田家等家族正是徽商在京师的代表。

    叶淇在历史上,是在弘治九年四月致仕。

    还有一个月……

    大明朝的朝堂,本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说,更何况还是国舅欺行霸市这样的“大事”,众大臣不明就里,对张延龄好一顿抨击。

    朱祐樘看着满朝大臣,觉得颜面挂不住,但他回护张延龄的心是不变的。

    “诸位卿家,尔等也说了,建昌伯从未经商,跟城中富贾本无纠葛,怎就断定他欺行霸市?”

    “朝议后,派人召他入宫,六部部堂及内阁辅臣,散朝后移步乾清宫,听听他怎么说。”

    朱祐樘脸色很不好。

    从奉天殿出来时,萧敬想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陛下。”萧敬面色为难。

    朱祐樘问道:“怎样?东厂可有查出,事情根源如何?”

    萧敬摇头道:“去查过,并不知国舅为何突然要以顺天府查京师药材商贾,或另有隐情。”

    “这国舅,真不知在做什么,从不消停,若他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朕也要降旨罚他。”

    萧敬听说朱祐樘要惩戒张延龄,心中在暗暗高兴。

    虽然萧敬心是向着皇室,但也觉得张氏兄弟太跋扈,心想着能小惩大诫,不至于纵容坏了皇室名声。

第九章 殿前陈辩

    坤宁宫。

    张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卷,看着女儿在身边跑来跑去。

    小公主已经两周岁,基本能说的都会说了,只是有些时候话意表达还不太清楚,再加上小孩子爱玩,跟她兄长朱厚照一样都是喜欢各处跑,坤宁宫的小太监和宫女都会看着她,免得受伤。

    张皇后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最近在看一些经卷加以缓解。

    “皇后娘娘,听说陛下要召见国舅爷……”

    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太监出现在张皇后身边,低声将朝堂上发生的事告知张皇后,也告知了皇帝即将在乾清宫召见张延龄的事。

    张皇后脸色瞬间很不好看,她打量着那名太监道:“那些大臣是怎么的,非要跟我张氏一门为难?张公公,你去跟陛下说,若是再有人以延龄为外戚而加为难,说他不务正业,不如就让延龄戍边去……”

    张皇后舍得让弟弟去戍边吗?

    当然是不舍得。

    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丈夫施压。

    作为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位跟皇帝都保持了一夫一妻的皇后,张皇后跟朱祐樘之间的夫妻伉俪关系还是非常深的,即便她有些小性子,朱祐樘绝对会包容。

    被称之为“张公公”的太监,正是在年初刚被调来照顾小公主和太子的张永。

    作为未来八虎之一,也是未来扳倒刘瑾的关键人物张永,眼下不过是内官监的一名小管事,距离核心权力层还有些远。

    张永领命之后,急忙出了坤宁宫,过交泰殿往乾清宫去,要趁朱祐樘召见阁臣、六部七卿以及张延龄时,提前把皇后的意思传达到。

    ……

    ……

    此时的张悦,正跟着传话让他进宫被称为小云子的小太监一起入宫。

    人才到大明没几天,就直接获得入宫的待遇,连张悦都觉得此事发生太快了,心理上还没做好准备。

    不过谁叫咱是国舅呢?

    他也知道这次入宫没好事,以小云子的口述,当天还有四位阁老、六部尚书加上左都御史,一齐在等他,所说的也是有关他用顺天府查抄货栈的事。

    张悦前世是游览过故宫的,对于故宫内的建筑很清楚,至于故宫内所藏的藏品更是门清。

    第一次从承天门进入到大明皇宫,这里的建筑跟他印象中的故宫还是有些许区别,便在于明清两朝皇宫经历过多次的修缮和大的改造,尤其是奉天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殿,再是文华殿这些,都是几次经历过损毁,几次在原址上重建的。

    即便建筑风格上稍有不同,但大的形貌是不变的。

    “国舅爷,您快些,不能让陛下和众位部堂久等。”小云子眼见张悦入宫后还有心思四处打量,不由赶紧催促。

    作为宫里没有势力的小太监,小云子可不想因为耽搁时候被责罚。

    张悦笑道:“云公公,一直还没问你,最近在何处高就?”

    小云子听了这话,脑袋都麻了,打个寒碜道:“国舅爷您别消遣小的,小的不过乃是宫里一名小杂巴,您以后有事吩咐就行,今天的事可跟小的无关。”

    ……

    终于抵达乾清宫。

    这里是明清两朝皇帝日常办公之所。

    张悦先等小云子进去通报,在得到通报之后,才进入乾清宫内。

    刚进来,便见到黑压压立着十几号人,正当首的案桌前坐着个二十多岁一身衮冕的皇帝,不用说,这个就是他的姐夫朱祐樘。

    大概朱祐樘从奉天殿下朝后也没去换衮冕,只是将冠放在一边,正拿着一些奏疏在打量,而旁边立着的大臣一个比一个年岁大。

    虽然张悦认不清这是谁,但知道都有谁。

    大明朝内阁四辅臣,徐溥、刘健、李东阳和谢迁。

    六部尚书分别是吏部尚书屠滽、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叶淇,礼部尚书倪岳,工部尚书刘璋和刑部尚书白昂。

    另外还有左都御史闵圭。

    至于朱祐樘身边立着一名老太监,以小云子所言,正是朱祐樘的得力干将,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

    都是名人。

    张悦也在想,若是能给眼前这些个人来个合影,那可真是有不小的纪念价值。

    “陛下,建昌伯来了。”

    萧敬见到张悦,低下头提醒一句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抬起头看着张悦。

    朱祐樘给张悦的第一印象,是脸色煞白,一看就是那种年幼时营养不良,年长后又缺乏锻炼少见阳光的皇帝,这么一副弱不经风的身子板,就算是给你几个妃嫔,怕是你也荒唐不起来。

    “臣参见陛下。”

    张悦对于宫廷礼数多少有些了解,但不系统,不过想到张延龄平时也被骄纵,只要礼数上大差不差就行,还是认真拱手给朱祐樘行礼。

    这一礼,反而让在场的大臣觉得不适应。

    好像以往张延龄从来没这么懂礼数过。

    朱祐樘已经提前得了妻子的传话,心中早就有数,不管怎样都会去回护小舅子,此时他语气很柔和问道:“国舅,朕今日召你来,是为户科给事中参奏你欺行霸市之事,说你以顺天府的差役,将城中一些经营药材的货栈给查封,不知可有此事?”

    朱祐樘的话说得有气无力,也的确不像是皇帝应该有的威严。

    张悦心想,也该给这姐夫好好补补了。

    张悦也在观察周围大臣的反应。

    发现其中有个很富态的老家伙一直在瞪着他,他大概猜想,这个就很可能是在这件事上跟他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户部尚书叶淇。

    “确有其事。”张悦回答很干脆。

    本来都以为他会矢口否认,好像那才是张延龄的风格,而叶淇也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证据来证明这件事发生过,再证明张延龄是有多为非作歹。

    张延龄越是无脑,就越容易对付,但听得张悦承认得如此爽快,反而打乱了叶淇的计划。

    “嗯。”朱祐樘神色平静,只是点点头道:“那国舅你为何要如此做?”

    张悦趾高气扬,将之前说过很多次的理由再一次陈述:“臣调查得知,北地的不法商贩趁我大明在西北用兵,各处互市关闭时,多番跟番邦私通,暗地里将药材等物资运送到关外销售,谋取暴利,臣不得已只能联同顺天府将可能会参与其中的不法商贩货栈给查封,以断绝物资外流之渠道。”

    如果说之前张悦一口承认,是打乱敌人方寸的一步妙棋。

    他眼下正义凌然所说的这番话,却正中叶淇下怀。

    不为别的,就在于即便这件事真的存在,那也跟身为建昌伯的张悦毫无关系。

    你擅权僭越,不打自招。

第十章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叶淇听了张悦的话,显得很激动,义正言辞便去跟朱祐樘进言。

    “陛下,建昌伯所言都乃是子虚乌有,京师商户向来都是恪尽本分,从未有私通外邦之事,京师邸店中也从无外贩之药材,建昌伯如此做实乃于我大明国法所不容!”

    叶淇上来就给张悦扣帽子。

    听起来道理是非常合理的,但都很空泛,还会让朱祐樘心中产生一个疑问。

    国舅说京师中的药材商贩私运药材给外邦,你作为一个户部尚书,怎能如此笃定没有这回事?

    还没等朱祐樘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张悦便笑着说道:“这位就是户部的叶尚书了吧?”

    叶淇一向看不起外戚出身的张延龄,听了张延龄的话只是轻哼一声都不加搭理。

    在他看来,张悦输定了。

    在场的众同僚都站在“公理”一边,就算皇帝回护你又如何?皇帝不考虑民意的?

    张悦哈哈笑道:“看来叶尚书真是恪尽职守,居然连市井之间经营药材的商贾,是否私通外邦都清楚,是否户部在这些商贾中都安插了人手,专门去盯着他们是如何做生意的?”

    叶淇还是不加理会,在于他根本没义务去回答张悦的问题。

    既然都赢定了,说多了反而容易错,还不如不说。

    身为户部尚书的叶淇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岂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朱祐樘见叶淇对张延龄轻慢的态度,仿佛看到了平时这些朝臣平时拿出高傲的姿态来教训他,显得有几分同情,轻叹道:“国舅,既然你觉得叶尚书所言不实,那你是否有证据,能证明那些商贾确有私通外邦的嫌疑?”

    朱祐樘算是很帮自己的小舅子。

    不用太确凿的证据,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有合理的怀疑就行,只要理由说得过去,朕都不会太为难你。

    张悦道:“说到证据,臣自然是有的,不过在提出证据之前,臣有一件事想问叶尚书。”

    叶淇没有接茬。

    朱祐樘则很好奇。

    你小子可以啊,以前就是个为非作歹不学无术的主儿,现在居然还敢在朝堂上对我大明朝的重臣发问?

    谁给你的勇气?

    “问。”朱祐樘语气平和。

    “臣一直都很敬佩叶尚书对盐税的改制,听说在盐税改制之后,大明朝国库帑币收入一年多增加了三四成,最近几年各地的税赋都能如数上缴,比成化末时各地府库歉收有极大改善……”

    张悦不问问题,上来先对叶淇一顿恭维,让在场的大臣都在暗暗皱眉。

    本来每天都很忙,现在还被皇帝叫来看这么一场对质的闹剧。

    浪费时间不说,还没什么意义。

    你张延龄再能言善辩,会是户部尚书叶淇的对手?

    朱祐樘皱眉道:“有事说事。”

    张悦行礼道:“臣遵旨。臣想问叶尚书的问题,是为何户部盐税改制,居然能带动大明朝户部税赋收入的稳定,其中有何关联?”

    叶淇还是不想搭理张悦,这算是什么问题,跟今天探讨的问题有关吗?

    不过既然是皇帝让张延龄问的,他也就耐着性子,用高傲的语气道:“这自然是承蒙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几年之间大明朝得皇天庇佑,风调雨顺,百姓衣食饭饱,各地的税赋自然就能征缴上来。”

    在场大臣,包括朱祐樘在内,听了叶淇的话,心下都是表示赞同的。

    在叶淇之前,户部的税赋经常征收不上来,一旦闹点什么蝗灾水灾旱灾的,朝廷连赈灾的粮款都要临时去筹措。

    现在就不一样,这几年以白昂和刘大夏监督黄河河工,河堤在弘治八年年中相继修缮完工,弘治八年二月,孝宗亲命敕建黄河神祠,赐匾额“昭应”。

    这可是弘治中兴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

    在皇帝和众大臣看来,户部尚书叶淇功不可没,这可是大明朝管理户部一等一的能臣,这几年朱祐樘对叶淇的信任也是与日俱增。

    张悦冷笑道:“叶尚书说得可真是义正言辞,可为何以在下听来,却是因为户部在这几年于地方征缴税赋时,一再增加耗羡有关?本来不过是三分不到的耗羡,如今凭白增加到三成有余,大明府库是充盈,却得益于摊派给百姓的苛捐杂税,百姓早已怨声载道!”

    “啊?”

    当张悦说出这番话来,在场最惊讶的要数朱祐樘。

    在大明朝,官府征收赋税是要铸成五十两的官银运送京师,因为民间银子的成色不同,在铸造官银时难免会有损耗。

    所以要增加“耗羡”。

    即规定征收一两银子,增加多少额外的部分。

    官税是定额,但有了耗羡这东西,地方可操控的余地就大了,在国库缺粮或是地方官员缺钱的时候,就会从耗羡做文章。

    别的大臣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么回事,但因为户部现在缺粮缺钱,增加耗羡这种事既能增加府库收入,又能令地方官员有油水增加主观能动性,大臣们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耗羡是明清两朝的陋习,到明朝中叶已愈发严重。

    朱祐樘一直以体察民心著称,却不知在这件事上,成了欺上瞒下的受害者,当皇帝的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知情。

    他还一直在纳闷,为何他登基之后,官税比例并未上调,可大明朝的府库收入却一年比一年多?

    之前他一直把此事归功于叶淇办事有方,现在才知道原来另有隐情。

    叶淇听了之后大惊道:“建昌伯,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这次换成是张悦不搭理叶淇,张悦转而对朱祐樘行礼道:“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到民间查访,便知臣是否虚言。”

    叶淇感觉到后背都在冒冷汗。

    他没料到,大明朝廷上下保持默契恪守了几年的秘密,居然会被不起眼的外戚给揭破,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张悦是如何得知这些细节的。

    朱祐樘脸色很不好看,先看了萧敬一眼道:“萧公公,不知可有其事?”

    萧敬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战战兢兢回道:“老奴不知。”

    “众位卿家,国舅所说的,是否属实?”朱祐樘又瞪着在场众大臣。

    此问题太过于尖锐,谁会贸然跟朱祐樘解释?

    便在此时,一直都不作声的兵部尚书马文升走了出来,他行礼道:“陛下,有关各地征粮时增加耗羡之事,是应当细查,但这似乎跟建昌伯被参奏欺行霸市之事无关。”

    叶淇赶紧顺着话意道:“是,还请陛下追究建昌伯欺行霸市之罪。”

    朱祐樘本来态度还算是向着叶淇的。

    但到此时,若他还保持对叶淇的完全信任,那就真有了鬼了。

    张悦神色很淡定道:“兵部马尚书是吧?你说这两件事没有关联?恰恰相反。其实户部增加耗羡的,并非只有各地对农户征赋,还有对于商贾增加税赋,都是这几年的事情,尤其是在盐税上。”

    “本来各地的官盐,可以由商贾自行纳粮购买,以换得天下行盐的资格,但在这几年,户部改盐引换盐之后,盐商若不从原价加价五成以上,根本购买不到盐引,而增加这五成利益也从未落到朝廷手中而都被中饱私囊。”

    叶淇听了此话,指着张悦怒道:“你信口胡言。”

    张悦继续道:“以京师的商贾为例,税赋增加,须要开源节流以维持利润,北方商贾赖以生存的便是宣府和固原等处互市,而在去年九月我大明出兵西北哈密之后,各地互市都已关闭,至十一月攻下哈密,转年后互市仍未重开,北方商贾的财源已断了半年。”

    “这难免会令北方商贾铤而走险,其中有不法者,将药材贩卖给西北吐鲁番贼首阿黑麻等,这药材一向是战时禁运的货物,阿黑麻从黑市高价收买药材,其心昭昭。若是所料不差,贼首阿黑麻已动了重占哈密之心,此时怕是已出兵哈密。”

    张悦所说的,缺乏实证。

    他就是往京师药材商身上泼脏水,所用的理据是根据他对历史和时政的了解。

    尤其是大明、吐鲁番汗国和蒙古瓦剌部有关“哈密之争”的一段历史往事。

    哈密之争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就是大明朝在弘治九年三月对哈密的得而复失。

    再说清楚一点。

    张悦就是根据所知道的历史事件在胡扯瞎掰,为自己查封京师药材商贾的货栈和邸店寻找合理借口。

    即便是瞎掰,在他说完之后,君臣全都噤声。

    说明都被张悦给唬住了。

第十一章 我难啊

    乾清宫的氛围变得很阴郁。

    朱祐樘的目光仍落在张悦身上,神色复杂,像是要将自己小舅子重新审视一番。

    “国舅,你的话说完了吗?”

    朱祐樘打破沉默。

    张悦道:“臣言毕。”

    “唉!”

    朱祐樘先是重重叹口气,才看着在场众大臣,问道:“诸位卿家,对于建昌伯所说之事,尔等有何见地?”

    众大臣可都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照理说谁都不想跟不学无术的国舅一般见识,但问题是现在这个国舅撕开了大明朝户部税收的遮羞布,哪怕药材商勾结外夷是牵强附会,但耗羡的问题无法回避。

    “徐阁老,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朱祐樘眼见别人都不说话,只好把问题抛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徐溥。

    别人可以说自己不知道,你作为内阁首辅,总不能独善其身吧?

    徐溥老成持重,目光转向马文升道:“以建昌伯所言,似是涉及到西北军务,当问马部堂才对。”

    朱祐樘又把目光看向马文升。

    马文升面色凝重道:“启禀陛下,自去年冬月中攻下哈密之后,都御史许进已带兵撤回嘉峪关,留守兵马也并未查知吐鲁番及西北外夷有何动向,至于吐鲁番可汗阿黑麻有意侵占哈密之言论,如同京师商贾勾连外夷,并无实证。”

    在朝中六部部堂中,马文升算是威望极高的,作为兵部尚书也深得朱祐樘信任,连马文升都说阿黑麻要反攻哈密之事子虚乌有,你建昌伯在西北又没什么势力,怎可能知道那么清楚?

    而且你所说的什么京师商贾贩运药材给西北外夷,都是你主观推测。

    你张延龄话多,不代表你有道理。

    朱祐樘听了马文升的话,点点头,似是同意马文升的说法。

    户部尚书叶淇见到这一幕,心里稍微松口气,觉得朱祐樘应该是相信朝中“正直之臣”,不会相信张延龄一面之词。

    谁知朱祐樘在点头之后,又叹道:“此事要详查。”

    叶淇本来稍稍放下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张悦此时正好像个旁观者一样,在官场周围之人的反应,但看到叶淇又变得很紧张时,心里在想:“你叶淇真以为我这姐夫是个昏君?西北军情和药材商贾的事最多是查无实证,至于耗羡的事,皇帝能判断不出真伪?几件事合在一起,你户部要有大麻烦!”

    叶淇心中悔不该当初。

    本来就是顺应民意,叫户科给事中参劾一下张延龄,令其不敢染指跟户部有关联的商贾,令张延龄知难而退。

    谁知惹恼了张延龄,张延龄还真什么都敢说,但凡事前有个预案,也不至于惹下这么个大麻烦。

    朱祐樘此时目中如无叶淇一般,直接问徐溥道:“徐阁老,你觉得应如何着手去查?”

    徐溥道:“应当以东厂联同户部,方为妥当。”

    “嗯。”

    朱祐樘点头,似也同意这个观点。

    不能只让一个职司衙门去查,免得又会出现言路阻塞,虽然这件事跟户部相关,理当让户部回避,但叫朱祐樘只因张延龄一番话就不相信自己任用多年的户部尚书,那也太武断。

    就算有怀疑,事情还是要交给户部,以体现皇帝对户部和朝中重臣的信任。

    “那此事,就交由东厂和户部双线去查,一来是要将京师药材商勾连外夷的事查清楚,再者……”

    朱祐樘言语稍微顿了顿,用很严厉的口吻道,“耗羡之事,定要给朕清楚的交待!”

    “臣等领命。”

    在场众大臣都行礼。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朱祐樘又看着张延龄,语气却变得柔和:“国舅,你平时做事要更加检点,身为朝臣各司其职不得擅自僭越,不该你管的事少掺和,否则朕必定严罚于你!”

    最后朱祐樘还是严厉警告了张延龄。

    但怎么看,都像在做个样子给大臣们看。

    在场都是明眼人,若是最初张延龄被状告欺行霸市时,朱祐樘的确是有意对张延龄施加惩罚,等现在张延龄在朝堂雄辩滔滔,皇帝还要降罪张延龄,那就太说不过去。

    朱祐樘即将解散这次乾清宫议事,或许意识到只警告一下张延龄,不足以服众,于是补充道:“国舅,朕罚你闭门思过,半月内不得随便出府,朕最近不想再听到有关你的风闻。”

    “臣领旨。”

    ……

    ……

    张悦从乾清宫出来,心情还不错。

    被皇帝禁足,看似惩罚,但以弘治帝的英明,自然能知道谁是向着大明朝廷的。

    朝廷有弊端,那些大臣一个个心理透亮但都不肯说。

    即便我揭穿此事的方式有些粗暴直接,但架不住用心以诚啊。

    你禁我足,不过是给朝臣一个交待,说明你没有回护外戚之心,但其实你满心都是想回护我这个小舅子,咱哥俩心知肚明就行,管他们那些大臣怎么想呢。

    再者说了,按照历史发展,哈密城再次失守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

    到那时……

    我所说的最严重的事都被验证,那剩下的事,好像药材商里通外夷,还需要证据吗?

    辩论的技巧,就是把小事往大事上套,大事不虚,那小事不辩自证。

    张悦无形中给大明君臣下了个套。

    张悦人从乾清宫出来,本来要跟众大臣一起从奉天门出宫,但或许是朱祐樘意识到这次张延龄开罪了朝中文臣,特地派萧敬出来,让萧敬送张悦从东华门出宫。

    身为外戚,连进出宫门都是有特权的。

    “国舅爷,以后再有要紧事,您还是先提前打个招呼,不要冷不丁说出来,这事情太大了反而容易影响朝局的稳定。”

    送张悦出宫的路上,萧敬已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对张延龄进行指点。

    张延龄无奈道:“萧公公,今天我是被临时召到皇宫面圣,提前完全不知情,一进宫就被人扣了一顶欺行霸市的帽子,我难啊。”

    “建昌伯府上又没有药材,这欺行霸市的罪名完全是无中生有,我只是将所知之事上奏,纯属迫不得已。”

    萧敬听了此话,除了苦笑也无话可说。

    因为在事前,他也完全相信那些文臣所说的,也觉得张延龄不过是再一次为非作歹,心里还在想着要让皇帝对张延龄小惩大诫呢。

    怎么看,都好像是户部自找麻烦。

    这次的事,也让他长见识。

    就在二人即将靠近东华门时,突然不远处一阵喧闹,却是一个半大的小子正趁着春天,带着一群宫女和太监在放风筝。

    “是太子殿下。”萧敬面色为难。

    他奉命是要送张延龄出宫的,太子平时被骄纵,路上给找点麻烦,都没法及时回去跟朱祐樘复命。

    而另一边,小太子朱厚照看到萧敬和张悦过来,把风筝交给一旁的太监,兴冲冲往这边跑来。

    “二舅,二舅。”

    朱厚照老远就对张悦打招呼。

    等熊孩子跑来,张悦拱手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朱厚照一把抓住张悦朝服的衣袖道:“二舅今天好客气,走,孤正好闷得慌,跟孤出宫玩,咱到市井见识见识。”

    萧敬大惊,正要提醒张悦不可。

    张悦已板起脸道:“太子要出宫,要先得到陛下的同意,臣并无资格带太子出宫,今日还有要紧事去做,就只能跟太子作别。”

    或许是张悦这话说得太正式,令朱厚照都愣住。

    “二舅,你没事吧?”

    朱厚照挠着头,一脸不解。

    萧敬道:“太子殿下或有不知,国舅爷刚被陛下罚禁足,不能随便出府门,所以……不能带太子出宫玩。”

    朱厚照用同病相怜的目光望着张悦,道:“原来二舅也被父皇给罚了,算了算了,孤不为难你,等你何时禁足解除,孤带你出去走走。真可怜!”

    嘿!

    这小家伙,人小鬼大,还会消遣和讽刺人。

    毛病跟谁学的?

    张悦差点就要跟这小家伙好好理论理论。

    “国舅爷,咱赶紧走。”

    萧敬却如蒙大赦一般,急忙拉着张延龄出宫,生怕朱厚照一会反悔,再追上来。

第十二章 脑袋被门挤了

    坤宁宫。

    张皇后听了张永对乾清宫所发生之事的汇报,面露恼恨。

    张永并未进到乾清宫内,不知内里具体发生何事,只知结果张延龄被罚禁足半月,皇帝还让东厂和户部去调查什么案子。

    “那些大臣就是摆明心思要跟张家作对到底!陛下回来了吗?”

    朱祐樘每当上午散朝之后,都会到坤宁宫来看望妻子和女儿,一家人和和睦睦,至少要过了中午,朱祐樘才偶尔会去处理政务。

    张皇后心里有气,当然要跟丈夫好好诉说一番。

    被罚禁足……

    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她刚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报:“陛下来了。”

    并非正式通报,坤宁宫毕竟是皇帝平日起居的居所,内侍不过是通知一声让坤宁宫的人有准备。

    张皇后仍旧端坐,无须出门迎接丈夫,与平常人家的夫妻别无二致。

    朱祐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跨步进入坤宁宫后殿,身旁太监和宫女对他行礼,他都没反应。

    “陛下。”张皇后起身走到丈夫面前,正要倾诉,发现丈夫情绪很不对劲。

    在张皇后唤了第二声之后,朱祐樘才好像猛然间收回心神,略带惊讶望着妻子道:“皇后,你跟朕说话?”

    张皇后本来心有怨气,但见到丈夫这么一副呆板好笑毫无君王架子的模样,便又硬不下心肠跟丈夫发火,先扶朱祐樘到椅子坐下。

    “陛下,还不是因为延龄……”

    张皇后也不说太详细,就是想提醒丈夫,你现在罚了我弟弟,是不是该跟我好好解释一下?

    谁知朱祐樘一扭脸又失神,口中只是轻轻“哦”一声,未接茬,继续神游天外。

    “陛下!”

    张皇后这次真的生气了。

    怎么着,你罚了我弟弟,还不让我说?想跟我装糊涂插科打诨把事情揭过?

    朱祐樘再一次神魂归位,怔然道:“朕也正要跟皇后谈及国舅,你说咱平时是否对国舅……朕是说对延龄知之甚少,以至于连他的学问和才能都没有好好发现?”

    张皇后不由蹙眉。

    我跟你谈你罚我弟弟的事,你跟我说的是什么?我弟弟几斤几两别人不知我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能力不行,我才要承担做姐姐的责任,不能让别人欺负他。

    “陛下是想说延龄不学无术非可造之才,不应该留在朝中为官,免得败坏朝廷章法?”

    张皇后心中顿觉委屈,把头拧向一边,嘴角都翘起来。

    旁边的内侍一看,不好,夫妻之间这是要吵架。

    他们作为外人,都很识相,不用任何人下令便赶紧告退离开后殿,只留下夫妻二人。

    朱祐樘吃惊了一下,道:“皇后怎会有如此想法?朕几时说他……不学无术?”

    “那陛下还罚他?”没有外人在场,张皇后直接瞪着丈夫质问。

    朱祐樘苦笑道:“朕罚他,不过是要给朝臣一个交待,当时他说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朕既要详查还要平衡各方关系,对他稍加惩戒并不是为害他,而是为护他。”

    这种理由,张皇后是不会相信的。

    张皇后面带羞愤之色道:“陛下这是认为臣妾不懂朝事,编好理由来糊弄臣妾吗?”

    “没有,朕绝对没有要糊弄皇后之意,其实朕……唉!怎么说呢。”

    朱祐樘觉得自己在朝堂上面对那么多大臣还是可以从容应对,但不知为何,面对妻子时往往就是这么局促。

    宠妻狂魔遇到妻子发脾气,那是容易应付的吗?

    朱祐樘先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才正色道:“这么说吧,朕觉得延龄此番,做得很好。”

    “很好?”张皇后眉头紧锁。

    朱祐樘尽量平缓语气道:“今日户科给事中参奏延龄欺行霸市,朕本来也以为他在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将他叫来是要问清楚。”

    “谁知他在朝堂上语出惊人,说出户部可能存在已久的积弊,事前连朕都被蒙在鼓里。他还提到涉及西北军政之事,虽无实证,但朕觉得他言之凿凿不像是无的放矢,连众阁臣、部堂都被他辩到哑口无言。”

    “故而朕才会有此想法……咱是否在某些方面,对延龄缺乏了解,以至对他有所误解?”

    张皇后听完朱祐樘的话,怔在当场。

    丈夫说的在朝堂上“语出惊人”、令朝臣“哑口无言”的这位,还是那个没大本事全靠家里罩着的弟弟?

    张皇后双眸瞪得很大,怔怔望着朱祐樘道:“陛下,您说的……是延龄吗?他哪有什么大能耐?”

    朱祐樘叹道:“若非朕亲耳所听,也不相信他有如此能力,回来路上朕一直在想,或许是他背后有高人相助?”

    不管是什么原因,张皇后算是释怀。

    若真是弟弟有本事,做姐姐的脸上也有光。

    张皇后主动靠过来,拉着朱祐樘的手臂道:“那陛下,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您可否跟臣妾讲讲?臣妾知晓后,也好替陛下参详。”

    朱祐樘见到妻子怒气全消,还是如此乖巧可人的模样,登时一种自豪感涌上心头,伸手将妻子揽在怀中。

    “这还要从延龄到乾清宫后,质问户部的叶尚书说起……”

    ……

    ……

    张延龄回府。

    迎接他的是东南西北四大护法,此时四个家伙脸色如丧考妣。

    “干什么?老子不过是入宫一趟,这是当老子死了?笑起来!”张延龄拿出家主的派头,朝四个家伙怒吼。

    南来色凑过来道:“爷,您现在还能笑起来?顺天府刚来人,说咱之前查抄的货栈和商铺,都已经被解封,更可甚的是苏家那边的货栈、牙行什么的,都被查封,说是户部派人干的。”

    张延龄心想,这户部干活的效率不慢。

    他从皇宫出来也没耽搁时候,不过是步行在京师的街路上转悠了一会,为自己可能未来半个月被禁足先提前出去放一下风。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户部不但把米家和李家的货栈给解封,还去查封了苏家的。

    “不就是风水轮流转?苏家的货栈和牙行又不是我们的,查封了也不心疼。”张延龄没好气道。

    南来色再往前凑了凑道:“小的们还听说,爵爷您刚被陛下罚禁足,半月都不许出门,您说咱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张延龄本来心情还挺不错的,但在听了南来色这小子的话之后,瞬间火起。

    “去你娘的!”张延龄飞起一脚,将南来色踹了个跟头,“偷鸡不成蚀把米,当老子是黄鼠狼?都说了是风水轮流转,眼下无非转到别人家,等着瞧吧,用不上半个月,老子绝对会让户部的人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张延龄如此说是有自信的。

    他要等西北哈密城失守,到那时,满朝君臣都会认为他是从药材商里通外邦这件事得到哈密城即将失守的结论。

    否则还能认为张延龄有未卜先知能力?

    但在东南西北四大护法耳中,张延龄的话全不可信。

    你干的事都被皇帝给否定,要帮赚钱捞油水的苏家被牵连倒霉遭殃,你人还被勒令不许出门,现在说什么风水轮流转的,不就是逞口舌之快?

    正说着,门口知客进来通报:“爵爷,顺天府张府尹求见。”

    张延龄本还想闭门清静几日,听到张玉来的消息,嘴角浮现出个笑容:“他怎么还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张玉一身便装,跟着知客出现在建昌伯府的正院。

    张延龄一脸慵懒之色,趾高气扬道:“张府尹大驾光临,不会是认为本爵爷害了你,想登门算账吧?”

    张玉惊讶道:“下官怎敢有此想法?下官不过是来跟建昌伯您探讨一下京师商贾私通外番之事,下官认为顺天府的调查应当由您来主导,免得顺天府做事有不周之处。”

    好一个张玉。

    政治觉悟挺高啊。

    “张府尹搞错了吧?如今陛下下旨,由户部和东厂双线调查此事,就算顺天府要协同办事,那也不该来请示我的意见吧?”张延龄脸上挂着款款笑容望着张玉。

    谁知张玉望过来时,那一脸笑容更是别具深意。

    这四目相对一笑,其实很多道理就不言自明。

    张玉不愧是“老江湖”,大概是从张延龄被参劾欺行霸市被叫到宫里质问,再到事后案子仍未停,户部做事还那么激进想快速把苏家私通外番做成铁案,以及张延龄只是被不痛不痒罚禁足……

    种种细枝末叶整理出来,就能意识到户部得势不过是表面风光。

    张玉这是看清楚了风向,提前站边,来跟张延龄打好关系。

    孺子可教也。

    “既然张府尹有意要跟本爵探讨一番,那本爵也只好略尽勉力,同为朝廷效命不分彼此才是。”张延龄说着,对张玉做出请的手势,“咱正堂说话?”

    张玉赶紧还礼:“建昌伯您请。”

    东南西北四大护法见到张延龄和张玉这般哥们情深进了正堂去商讨事情,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对啊,咱家爵爷不是被圣上给降罪?

    顺天府府尹这是脑袋被门挤了?

    居然跑来跟咱爵爷商量案情?

第十三章 意欲何为

    张玉身为外臣,政治领悟力却很高,让张延龄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跟张玉之间的本家关系。

    一连两日,张延龄都留在府里。

    外面却已是一片风声鹤唳,或许是户部想急于把耗羡的问题给推到别的问题上,对于京师商贾展开了一轮清查。

    苏家最倒霉,所有的货栈和货物都被查封,苏荣成本还想来找张延龄,被张延龄拒之门外。

    “爵爷,苏家都快完了,咱是不是赶紧把苏家小姐给抢回来,免得被别人拉去抵债?”

    南来色果然不愧为建昌伯的头马,做事秉承的原则就是厚颜无耻落井下石。

    张延龄手里拿本书在看,手指捻着翻书,显得漫不经心道:“等着吧,过几天还用得上他们。”

    这又让南来色很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张延龄现在脾气很“暴躁”,动辄“家法伺候”,也是免得自己身上出现跟身体原主性格不符的地方,引起这群小弟的怀疑。

    只有棍棒打着,这群人才不会动歪心。

    就在张延龄安心等待西北军情变化时,这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来。

    “爵爷,永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求见。”

    南来色来跟张延龄通报时,张延龄自己也在皱眉。

    明朝制度,皇姑称大长公主,皇姐妹称长公主,皇女称公主。

    如今长公主有三位尚在人世,仁和公主、永康公主、德清公主。

    永康长公主驸马,说的不就是后来官爵至太傅的京山侯崔元?

    要说崔元,一辈子没什么建树,当了大半辈子小白脸,一直到迎嘉靖帝登基时有迎銮功劳,才算是出头。

    嘉靖皇帝一直要树立自己正统皇帝的形象,大礼议是那个时代最大的事情,对于嘉靖帝这样出身本身就不正的皇帝来说,自然想的是贬低正统这一脉,而多去提拔皇室支脉,崔元作为嘉靖皇帝姑父,也就被器重。

    但其实本身崔元本没什么大能耐,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在书画方面有所建树,是个藏家,同时交友广泛。

    历史上的崔元,曾坐张延龄罪而下狱,说明二人交情不浅,只是后来崔元被赦免,张延龄则被关押至被杀。

    张延龄想到这里,心里冒出个很邪的念头。

    你是藏家,自然在收藏界有一定名声。

    回头弄几幅赝品蒙你还不容易?让你替我去卖,以你藏家的身份还有那正派的印象,可是一条出货的好渠道。

    “走,亲自出去迎一下这位驸马都尉。”

    张延龄作为建昌伯,眼下的地位是要比崔元高的,崔元只是个驸马都尉,并无爵位。

    张延龄亲自出来迎接,就见到门口立着一个二十岁上下,身材痩削面庞秀气的男子,刚开春手里还拿一把折扇。

    “在下见过驸马。”张延龄走过去,笑着拱手跟崔元见礼。

    崔元也是倍感荣幸,赶紧还礼道:“晚生见过建昌伯。”

    举手投足之间,很容易让张延龄把崔元当成个书呆子,不过在把崔元请进正堂,二人坐下来客套几句之后,才发现崔元其实性格很豪爽,说话也很有亲和力。

    “驸马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照理说,张延龄在家中被禁足,别人应该避着他一点才是,这崔元还主动来拜访,必有蹊跷。

    崔元笑道:“是长公主得皇命差遣晚生前来,说是空暇多与建昌伯探讨学问,再是平时出外走走,结交一些文坛之人。”

    原来是朱祐樘安排他来的。

    可朱祐樘一边对他禁足,一边拐弯抹角通知崔元跑来跟他见面,说要探讨学问结交文人,这意思是觉得从前不学无术的他有做文官潜质?

    “这个嘛……在下仍在禁足中,怕是不能走出府门,麻烦驸马白跑一趟。”

    崔元道:“无妨无妨,长公主有言,陛下曾吩咐只要是与晚生一起,建昌伯便可以出门。”

    说什么都要把公主提在话前,这也体现出崔元的不自信,本就只是个监生之子,弘治六年才尚永康公主,这两年也没什么建树,还完全活在公主的影子下。

    “可是在下最近不想出去走。”张延龄微笑说道。

    崔元这下有点无语了。

    我奉了皇命带你出去游览见识以及结交文士,你居然说不想出门?

    “驸马你也该知道,那些文人对我一向有意见,如果我出门目的只是跟他们见面结交,那我宁愿不出门,实在不是想拂了你的面子。”张延龄突然还客气起来。

    崔元点点头,好像理解张延龄的心情。

    张延龄才刚在京师外群殴士子,还把一个读书人脑袋打伤,把另外一个读书人丢下河。

    京师中的文人自诩清高,在面对“奸佞”时一向也是共同进退的,就算张延龄腆着脸去讲和,士子们也不会给好脸色,何况张延龄也不会自降身份。

    崔元自己都不理解,皇帝为何会下这种命令。

    崔元叹道:“既如此,那建昌伯也没必要闷在家中,你我出去同游,四处游览一下也好。”

    嘿!

    先要带我出去结交士子,还说这是皇命。

    我不同意居然还想带我出去游览,你这献殷勤未免过头了吧?

    “驸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陛下除了安排你带我出去结交士子,是否还有旁的差事?”张延龄从崔元急切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些端倪。

    崔元面色突然变得局促起来,好像真被张延龄给言中。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我这姐夫,不会是突发奇想,针对我安排出各种改造计划吧?难道是我之前在朝堂上表现太好,令他对我生疑?”

    “建昌伯也就莫问了,总之跟晚生出去,晚生不辜负皇命和公主之托便可。”

    张延龄闻言皱眉。

    崔元还是把什么事都往皇帝和公主身上推,说的好像他就只是个奉命办事的小跑腿差不多。

    再想想,连出去见文人这种事,崔元都不需要遮掩,还有什么事是崔元心知肚明但又不能说的?

    这就可能,是要涉及到一些在事前不好说的,比如说给他安排了官职,诸如出征边塞或是为任地方……

    再或者,跟他许久没定下来的续弦婚事有关?

    “我不去的话,驸马是不是还要强迫我去?”

    张延龄试探问询。

    崔元道:“建昌伯不去的话,晚生无法跟长公主回复,她都已提前安排妥当。”

    永康公主给安排?安排什么?鸿门宴?

    “除了公主,还有何人?”张延龄追问。

    崔元迟疑了好半天,才无奈回道:“德清长公主也在。”

    德清公主,成化帝之女,同为朱祐樘的妹妹,如今十八周岁尚未婚配,历史上的德清公主是在弘治九年下嫁以仁孝闻名的应天府学子林岳。

    安排张延龄跟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见面,意欲何为?

    可能是女孩子大了,家里都愁嫁,在这年头十八岁已经是大姑娘,公主十八岁都还没嫁出去,皇室估计也会着急。

    那这次的安排,就有花头。

    难道朱祐樘想撮合张延龄跟自己的妹妹,来个“亲上加亲”,再以公主来管束着张延龄,让张延龄可以收心养性,报效大明朝廷?

    “建昌伯是否前去?”

    崔元心下着急,再不把张延龄带走,任务就完不成。

    “去!当然去!”

    “不过去之前,请容许在下先准备一点礼物,空着手去见两位公主也太失礼,给两位公主留下一点好印象,我这也是为了让驸马顺利交差。你看我是否也换上一身帅气点的行头,让两位公主见了我,眼前一亮?”

    张延龄的话,好像深深刺激到崔元。

    崔元憋红了脸道:“建昌伯只是去见德清长公主,并不与永康长公主相见。”

    这一急,等于把什么都招了。

    兄弟,自信点好不好?

    别一说要见你家公主,就以为我要抢你的公主一样,连皇命和公主所托都抛诸脑后。

    这是要安排相亲。

第十四章 你我路不同

    张延龄进内换上一身特立独行的衣服,既非儒衫,也非常服。

    说起来身体原主像是个“杀马特”,有点权力不知如何得瑟,家里的衣服有很多看起来很另类,随便选上一身穿上,走出去都能产生生人勿近的威慑力。

    “建昌伯,你这是……”

    崔元见到换好衣服出来的张延龄,不由皱眉。

    张延龄穿的可不是什么潮流服饰,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相亲的。

    既是要跟未出阁的德清公主见面,皇帝有撮合你们的意思,你不应该穿得正式一点,给公主留下好印象?

    “走了走了,我这一身,出去之后回头率一定很高,驸马你若是觉得跟我走在一起不合适,可以先行一步,不用等我。”

    张延龄要的就是让德清公主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相信不用穿这一身,以他的名声,德清公主也不可能看上他。

    以防万一,若德清公主深居简出根本没听说过他的那些恶名呢?是不是需要在装束上花点心思,把德清公主给吓跑呢?

    娶公主是不可能娶公主的,张延龄还想好好活着,将来还有大片的花丛等着他,娶个公主回来,相当一道紧箍咒。

    有见过猴子主动戴紧箍咒的?

    看我怎么把你这个母唐僧给吓跑。

    张延龄与崔元同乘马车,后面跟着建昌伯府的“仪仗大队”,一路浩浩荡荡到永康公主在京师的府第。

    到门口,永康公主府的知客见到眼前这一幕,吓得差点腿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到公主府闹事。

    “驸马,你这位家仆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张延龄出言刁钻,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让崔元和那知客都能听到。

    知客听到之后赶紧退到一边。

    崔元苦笑了一下道:“莫要让德清长公主久等。”

    二人进到府门,发现这里并不是四方的四合院格局,门厅之外并不是正院,而是要先穿过一道走廊,才能到正院的月门之前,但崔元没有要带张延龄进正院的意思,而是要直接带去侧院。

    “我们去那边看看?”

    张延龄好像自来熟,不用崔元引路,直接往正院走。

    崔元想阻拦都来不及,赶紧追上去道:“建昌伯,你走错了。”

    张延龄就是要故意走错,最好能唐突到永康公主,先给两位公主留下一个他不守规矩的印象。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进到正院,果然见到一个很端庄秀丽的年轻妇人,正要从正堂往内宅走,斜眼看到张延龄和崔元一起走进来,还在微微蹙眉。

    “哈,这不是永康公主吧?”张延龄故意扯起嗓子。

    崔元脸色别提有多尴尬,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得住张延龄见永康公主。

    崔元赶紧过去给那女子行礼:“长公主,这位是建昌伯,是皇命吩咐您嘱托带他来的。”

    张延龄听了崔元那段绕口的话,心里在暗自皱眉。

    当了驸马果然是没人权。

    还没等崔元引介完,张延龄主动迎上去,笑道:“在下建昌伯张延龄是也,见过公主。”

    刚才还一副到了主人家随处乱闯不守规矩的样子,转眼好像献殷勤一样主动上前见礼,反差很大。

    他故意做出如此姿态,让崔元对他更产生一种警惕感。

    永康公主只是礼貌性笑了笑:“建昌伯,你该称呼本宫为长公主。”

    当公主的果然是恪守规矩,公主、长公主的称呼都分得很清楚,但别说是张延龄,就算是普通百姓,皇帝的女儿就是公主,哪分得那么清楚?

    “哈哈。”张延龄随便一笑,也懒得去称呼。

    既要献殷勤,还要表现出不讲礼数,要演好不学无术张延龄的角色可不容易。

    永康公主在皱眉之后,对崔元道:“驸马让德清的侍女带他去见便是,你跟我来。”

    刚说完,从正堂这边出来两名侍女,意思是要接替崔元带路的职责。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这对夫妻可真有意思,丈夫防着别人见自己老婆,老婆还要防着丈夫见自己没嫁人的妹妹……

    累不累?

    在一个男女大防的时代,好像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

    ……

    张延龄在德清公主婢女的引路下,到了永康公主府的一个好像花园的侧院。

    侧院并不宽敞,却种了很多的花草,还有一些假山,假山虚掩之间设有亭台,亭台中有石桌石凳,亭台内石凳上正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手里似捧着一本书,大致观个背影,便觉得是书卷气很重的女子。

    “嗯嗯。”

    张延龄还没等靠近亭台,就先清了清嗓子,故意让里面的女子听到。

    婢女先一步到凉亭内,恭敬道:“长公主殿下,建昌伯带到。”

    德清公主这才起身侧目看着张延龄,等看到张延龄这一身的奇装异服之后,小姑娘家果然在暗自皱眉,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下更难看。

    张延龄双目仔细打量德清公主,看德清公主样貌也算是不错的。

    成化帝什么姿容他不知道,料想德清公主的母亲既为皇妃,姿色自然比普通女子好很多,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但凡是公主姿容都不会太差,至少比这时代女子的平均值是要高很多的。

    “建昌伯,你要做什么?”德清公主见张延龄盯着自己看,好生无礼的样子,不由出言责怪。

    张延龄可不能主动表现出退意,他的目的是要让德清公主知难而退。

    他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脸上故意摆出个很夸张的笑容,学着别人彬彬有礼道:“晚生建昌伯张延龄,今日得见德清公主,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公主芳龄几许?”

    相亲嘛,自然要有个相亲的样子,想把女方吓退,上来就要问一些很无礼的问题。

    在任何时代,初次相见便问女人年龄都是不礼貌的。

    德清公主这下已不止是脸色不好,已在皱眉头。

    德清公主自行坐下,有意躲开张延龄的目光,叱责道:“建昌伯的礼数是怎么学的?”

    张延龄惊讶道:“公主何出此言?你姐夫……驸马都尉崔元,见了我都是这么说话的,我不过是学着他说,公主觉得有哪里不对?”

    说话时,他一直在打量德清公主的脸色。

    到这一幕,张延龄料想在德清公主心目中,早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驸马说我是来相亲的,你说我张延龄何德何能,有机会娶到像德清公主这样才貌双全还有地位的女子,我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公主,你说是否该让陛下给我们择良辰吉日,早些将婚事办了?”

    张延龄就是要把自己打造成粗鄙外戚。

    德清公主是温室花朵,没出阁的她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听到张延龄近乎戏弄的语言,人都快哭出来,但她仍以铿锵有力的语气道:“建昌伯,你也说了与本宫地位相差悬殊,今日不过是例行见上一面,怎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小公主居然还学会主动反击。

    有皇室之女的威严。

    张延龄眼见目的达到,自然还要加一把火,他以针锋相对口吻道:“我张某人曾娶妻纳妾,可惜内子早丧,却能配得上公主这般云英未嫁的皇室娇女,张某人心满意足也。”

    张延龄就是想告诉德清公主,我二婚能娶你头婚,你还是公主,地位孰高孰低自有分断。

    如此之言,果然令德清公主羞愤难当,她起身来近乎是掩面离开了凉亭,后面的婢女赶紧跟上去。

    半晌后凉亭内只剩下张延龄一人。

    孤单寂寥。

    他不由把桌上德清公主遗落的书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本《女孝经》。

    “如此一个懂得孝义礼法的皇室之女,我还是不祸害你,或许只有应天府以孝闻名的林岳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我还是安心当我的无耻国舅,去祸害别的黄花闺女,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唐僧取你的西经,我孙猴子留在花果山当我的山大王,井水不犯河水。”

    来都来一趟,张延龄觉得自己有必要带个“纪念品”回去。

    他顺手将《女孝经》揣进怀里,往正院而去。

第十五章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永康公主府后宅。

    永康公主朱效茹还在极力安慰啜泣不止的妹妹,试图令妹妹能平复过来。

    “一介莽夫胆大妄为,敢轻蔑于我皇室之女,以为自己是外戚便可目无尊上?”朱效茹其实早就知道张延龄的为人,说这些话,不过是为让妹妹心里好受一些。

    德清公主道:“姐姐,皇兄为何要安排我与他相见?莫非真如他所言,是想安排婚姻嫁娶之事?”

    朱效茹面色迟疑。

    当姐姐的其实心里透亮,知道朱祐樘真有把妹妹嫁给张延龄之意,不然也不会安排这次相亲,但事前她可是没有跟妹妹提及此事。

    “皇兄就是太疼着皇嫂,似是皇嫂的母亲,张老夫人入宫时提及。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皇兄定不会为难于你。”

    朱效茹也是一脸无奈,事情的确是跟张延龄的母亲,张峦的妻子张金氏有关。

    在张峦死后,张金氏守寡,张皇后对母亲可说是极力照顾,经常留母亲在皇宫里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朱祐樘也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后宫那么大,既不住妃嫔,腾出个房间给丈母娘住住都不行?

    “坏了姐姐,母妃留给我那本《女孝经》,似是被我落在旁院内。”德清公主哭诉半晌,眼见要平复过来,才发现自己所带的书不见,面色又见紧张。

    朱效茹安慰道:“没事,让人给你拿回来就是,先前驸马遣人来通报,说那人已走。”

    “来人,去将长公主的书拿回来。”

    婢女赶紧到侧院找书,结果不见踪迹。

    回来通禀之后,可急坏了德清公主,德清公主亲自去找,朱效茹陪同。

    找了半天,还是不见书。

    “还真是稀奇,这春意盎然的,莫不是一阵邪风刮走?”朱效茹心下诧异,她甚至都没往张延龄身上联想。

    德清公主急得双目通红,道:“皇姐,会不会是那个……坏人拿走?”

    朱效茹一脸不屑:“他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会随便翻书的?不着急,再让下人各处找找,又不是发钗那些小零碎的东西,还是能找到的……”

    又费半天事……

    连隔壁院子也找寻过。

    朱效茹派人出去问询崔元,方得知崔元隐约见过,张延龄临走时似是怀揣一本书。

    “皇姐,真是被那坏人带走。”德清公主泪如雨下。

    朱效茹见到妹妹如此伤心,安慰道:“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皇妹你放心,书是会给你要回来的,那是你母妃遗物,定不落奸人之手,闹到皇兄处,也要给你讨回来……”

    她安慰着妹妹,心中却在犯嘀咕:“那厮不学无术,将书拿走却是为何?”

    ……

    ……

    张延龄带本书回去,也全然没当回事,一本《女孝经》,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之书,是封建时代的产物,讲的都是三从四德那一套,在张延龄看来应该将这种书全都烧毁。

    “爷,府上的人说,苏家小姐来了,在里面等您许久。”

    刚进家门,南来色就跑到张延龄耳边通知消息,面带邀功之色。

    张延龄大概猜想,现在苏家的货栈被查封,苏家又没太神通的关系,病急乱投医,只能来找他这个“罪魁祸首”讨要说法。

    “行,知道了,我换一身衣服就进去。”

    张延龄正要先去换衣服,南来色等人却觉得很怪异。

    这不正是自家主子以前最喜欢的那身拉风衣服?

    去见公主都穿这一身,去强抢民女穿着不也正合适?

    张延龄进了内宅,随便把自己的衣服换下来,南来色还凑在门口等着,不忘提醒张延龄:“爵爷,既然那小女子是自投罗网,咱也别让她走了,正好留下来抵债……”

    眼见张延龄出来时面色不善,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出馊主意。

    到了厢房花厅,果真见到苏瑶在焦急等待。

    “哎呀,小娘子可真是好心情,居然主动来见本爵?可是几日不见心中思念?来来,坐下来让本爵好好看看,这两天是否清瘦?愈发娇滴滴水灵灵……”

    张延龄拿出一副无耻之色,那色迷迷的目光就好像要将苏瑶给活剥生吞。

    苏瑶赶紧往后退两步,敛身行个万福道:“爵爷莫要消遣小女子,小女子是为家事而来。”

    张延龄随即不屑摆摆手,回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南来色。

    南来色本来怕张延龄“手下留情”,但见到张延龄先前那一副急色模样,彻底放心下来,会意赶紧离开花厅,把门都关好,以方便张延龄和苏瑶在里面“办事”。

    单独会面,张延龄不需要再演。

    张延龄换上一脸严肃之色道:“苏小姐,就算我人在府内,对外界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眼下苏家近况我深表同情,但有些事暂且无能为力。”

    苏瑶面色坚毅道:“是爵爷您主动提出要去封田家和李家药铺和货栈,沦落如此,却说无能为力?岂非有心要害我苏家?”

    张延龄撇撇嘴道:“就算我不出手,你们苏家还是要家破人亡,我可是你们的债主,到那时把你直接抢回来,何须大费周章?”

    “事情其实一切都未超出计划,不过暂且遇到些许波折。你们苏家之人放心,再用不了几日,就可以静观田、李两家大厦倾塌。”

    张延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不过对于身在煎熬中的苏府之人来说,可就没他这股自信。

    苏瑶知道跟张延龄讲理是没用的,她忽然跪倒在地,一脸悲切道:“建昌伯,您乃朝中权贵,上通人脉,只要您能拯救我苏府于危难,小女子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当报答,还望您……不能袖手旁观。”

    你以为我看中了你的人,其实我看中的是你们苏家商贾的身份和背后的渠道。

    目的是把你们培养成我的白手套。

    结草衔环,还要来世?

    切!谁稀罕!

    或许人家只想看结果,不想听过程。

    难道能把自己心中所知有关历史事件,还有在朝堂上所发生的事,告诉这么一个商贾之家?

    你们还没资格知道。

    “我说过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要静待时机,怎么,以为我张某人会食言不成?”

    张延龄满面怒色,声音很大,走到门口一把将门给拉开,南来色本趴在门上偷听,乍然门被打开他被晃了个跟头,勉强站稳。

    “爷?”

    南来色是个忠仆,留下来趴墙角,是怕张延龄心慈手软。

    “听好了,把这女人给我押回苏府,未来苏府内外给我盯紧,哪里都不允许她去,我承诺在十日之内,于京师富贾中兴起一股腥风血雨,我张某人说到做到。”

    “若事不成,你们苏府的债,就一笔勾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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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昌侯介绍:
大明弘治九年,我来了。我叫张悦,现在叫张延龄,就是那个在扶弟魔张太后相助下,弘治、正德两朝坏事做尽却没人动得了的大明国舅。上辈子就是太仁慈,机关算尽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辈子痛定思痛,以毕生之所学,做大明最奸之国舅,光做坏事不行,我还要只手遮天,掌控大明国运。到嘉靖朝时怎么混?知道历史,我还能让朱厚熜那小子当皇帝?别问我用什么办法,总之大明正朔绝对不会便宜了老朱家的旁支。大明建昌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建昌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