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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不语     大明建昌侯txt下载     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们不行,我来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张延龄心情很不错。

    乘坐马车往工部去之时,还在唱着,唱的是《苏三起解》。

    最近他发现什么舞台剧,好像并不是什么主流,即便能引起京师戏迷的一时兴趣,但始终这表演形式还是太超前,非要有一种更扎实稳妥群众基础更大的戏剧出来挑大梁不可,所以他也在潜心研究把京剧搬上舞台。

    他所熟悉的京剧并不多,无非是《苏三起解》、《霸王别姬》这些。

    他这边刚唱了一嗓子,在赶车的南来色把脑袋探进来,腆着一张大脸望着张延龄。

    “干嘛?”

    “爷,您不是说让小人听您言吗?您言吧!”

    “靠!你小子挺会给自己找事,你算哪门子的君子?老实赶车!”

    张延龄挺生气的。

    这小子一边赶车还一边交头接耳,这是想让老子在大明朝发生“车祸”不成?

    南来色这才知道张延龄不是要吩咐他办事,耷拉着脑袋重新回去赶车,心里还在琢磨自家老爷为何刚才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一转眼又阴晴不定。

    ……

    ……

    棋盘街。

    工部门前。

    崔元已早一步在等候,张延龄的马车停下来之后,崔元迎上前来。

    “崔兄,又要麻烦你一起做事。”

    张延龄还不忘要提携崔元一把,即便自己跟崔元家里那位有芥蒂,但并不影响他跟崔元之间的交情,毕竟崔元在家里什么待遇他最清楚。

    崔元行礼道:“能与建昌伯一同做事,乃在下荣幸。”

    “走,进去说话。”

    张延龄招呼着,再摆摆手让南来色和后面跟着的一众小弟往四周列开,别被人以为他是来工部找人打架的。

    现在的张延龄走到哪都要讲求一个排场,不为别的,就因为仇家太多,防止被人滋事。

    京师中除了那些商贾和勋贵,读书人也跟他有仇,当官的看他不顺眼,百姓也极容易被读书人挑唆,总之他就是恶人的代表,别人打了他或许还能成为英雄人物,自己可不会给别人创造扬名立万的机会。

    “萧公公呢?不是说一起吗?”

    “萧公公进去看过,有别的事忙,就留下杨公公在里面等着。”

    “杨公公?”

    张延龄到了工部衙署之内,才知是老熟人杨鹏。

    杨鹏在之前奉命连夜抄家之后,不但维持了御马监的差事,连东厂的差事也恢复。

    皇帝对东厂的偏袒从来就没变过。

    张延龄从皇帝对自家兄弟的偏袒便早就明白到这一点,当初不过吓唬杨鹏,真要杀杨鹏平息众怒,皇帝肯定也不答应。

    等于说杨鹏之前纵容侄子出去招惹是非的过错已被一笔带过,加上他现在暂时在暗地里帮张延龄做事,张延龄暂且也不会去动他,只是他侄子还在张延龄手上。

    “建昌伯,为何来得这么迟?”

    杨鹏仍旧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跟张延龄有仇,谁都知道他之前因满仓儿案跟张延龄的过节。

    但他这种姿态明显也是装出来的。

    底气不足。

    别说张延龄还拿着他侄子,就说张延龄现在得到皇帝的宠信,以及张延龄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他就不敢再得罪。

    当太监的,最懂得见风使舵,之前他是仗着有李广撑腰而肆无忌惮,现在他暗地里放火坑李广,也知李广现在的圣宠大打折扣,还不赶紧往新贵这边靠拢?

    “哈哈,杨公公?”

    “多日不见,身上的伤好些了吧?”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损。

    现在外人也都知道,杨鹏被张延龄拿下之后,被打了鞭子,听说养了好长时间才逐渐好转。

    光是如此,别人也不会认为他俩是一伙的。

    工部的人走出来迎接,为首的正是工部左侍郎徐贯。

    见礼之后,张延龄问道:“怎不见刘尚书?”

    徐贯和旁边一众的工部属官面色都有些尴尬。

    你俩在朝堂上闹到势成水火,现在明知你是来工部找麻烦的,刘尚书能跑来见你?你当人家不知道你会耍浑?

    “刘尚书还有旁的公务。”徐贯道。

    张延龄笑道:“不是他不敢出来见我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奉皇命办差罢了,公是公私是私,我还能把他吃了还是怎的?刘尚书未免太小气。”

    徐贯叹口气。

    他突然想到了李东阳的话,心想:“不过是小人得志,风光不了几天。”

    张延龄越是嚣张跋扈,对于他们这些反张延龄的人来说,反而心里越是踏实。

    到了工部的一处仓房内,但见里面正有几十人在整理宗卷。

    大箱小箱的账本,原稿和誊稿都有,这架势一看就没有一点秩序。

    “徐侍郎,这算怎么说的?不是说在核算过去几年河工的用度账目?乱成这样?”

    张延龄指了指,问一边的徐贯。

    徐贯道:“过去几年的河工,不但在山东、河南等处,以及北方各地其实都有涉及,各地呈报上来的账册明目类别有所不同,记录方式也有差异,归总难度很大,数量巨大,光是誊录便花了一些时间。”

    张延龄不解道:“以我所知,账目整理从年初就开始,到现在还只是处在誊录阶段?你们工部办事效率倒是够可以。”

    徐贯对张延龄的“毒舌”见识多了,见怪不怪。

    “本来工部人手不够,陛下增派了人手,这不也让建昌伯前来协助。”徐贯道。

    张延龄一脸讽刺之色道:“徐侍郎说错了,我可不是来协助的,我是来监督的,我这里也没有帮忙核算的人手,你就说还需要几天能核算清楚!”

    徐贯想了想,道:“按照现在的进度,应该再需要一个月便可以!”

    张延龄听了不由皱眉。

    工部的水挺深呐。

    算个账都需要一个月,这还是在我介入之后。

    要是我不介入,是不是你们打算就把河工的账目变成糊涂账?

    “建昌伯应该理解,过去几年河工牵扯到的工程量太大,调拨的银钱从南北直隶到地方布政使司,再到地方自行筹措,其中牵扯广泛,并不是朝夕可以把账目理顺的……”徐贯还好心做了一下解释。

    不是我们不干活,实在是核算工程量太大。

    再说工程都已经完成,朝廷调拨的款项该有剩余也都拿回来,为什么要细账、小账呢?报个大致的数不行吗?

    张延龄道:“以徐侍郎之意,是不是地方河工若是有人贪个几万几千贯钱的,也都可以不计较了?”

    徐贯闻言色变。

    “建昌伯,提醒您还是要慎言,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徐贯自己就是朝廷派去监督河工的,若是下面出现比较大的贪污**行为,他逃脱不了干系。

    历史上徐贯也正是因为自己在河工上的突出表现,后来被拔擢为工部尚书。

    “行,既然你们核算不清楚,那就由我来接手,我来替你们算。”张延龄主动把这活承揽下来。

    徐贯惊讶道:“建昌伯,你来算?”

    “怎么?不行吗?不过本爵这边没什么人手,需要你们调集几个人手来,就眼前这些吧。”

    张延龄指了指库房内正在搬账册的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年轻,就算上点年岁的,脸上也好像写着对政治的一窍不通。

    若真在工部中有个地位,哪怕是个主事,何至于被人呼来喝去跑来搬账册?

    一看都是政治新手。

    徐贯道:“他们都乃观政进士,并不懂得核算工部账目。”

    张延龄笑道:“观政进士好啊,不懂你们工部的是是非非,只要会算账就行。诸位先停停手上的活,本爵乃是建昌伯,奉命前来核算工部账目,你们加减乘除什么的会不会?会的举手。”

    眼看这群人大眼瞪小眼的,张延龄再问道,“谁会用算盘?”

    在场的人都是会的。

    纷纷举手。

    大明朝的科举,虽然主修四书五经,但在县、府、院三试考生员时,算数也是基本的考核项目,只是没人当回事,最后基本也不算在总分的那种。

    即便如此,作为大明朝的读书人,要让他们扒拉一下算盘做一点简单的算术,也不是很难。

    “都是本科的进士是吧?恰好我还认识几个,朱希周你们认识吧?在翰林院那个,跟他一起吃过酒,交情还不错,对了还有个叫王九思的……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被我压下去,你们这几天帮我好好办事,回头我跟陛下表你们的功劳!”

    张延龄不等徐贯同意,已经过去跟这些观政进士唠上。

    徐贯走过来道:“建昌伯,您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张延龄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陛下让我监督核算账目,我当然要赶紧办事,你不是想让我把这么个简单的事拖上十天半个月的吧?不对,是个把月的吧?”

    “劳烦诸位动起来,把所有的账册装箱,都给我运到马车上去,马车就在外面。”

    “另外最近你们也要做好加班加点干活的准备,若是有人懈怠,我可不付你们工钱!”

    在张延龄的吩咐下,一共六名观政进士都在搬运账册和箱子,俨然是干体力活的,但对他们来说,这其实是好事。

    谁不知道观政进士三年待选,到时还不定被指派什么闹心的差事,或许就被打发出京官的行列跑去地方当知县。

    现在能跟张延龄这个大红人办事,办好了直接就有获得委派的机会,不比在朝中衙门里混日子强?

    “这……唉!”

    徐贯也真是没辙。

    他心里又在想:“外戚果然是不守规矩的典型,这种人怎能出来办事?看来李公所言非虚,只有我等把事做好了,陛下才不会信任这等胡作非为的奸佞之臣。”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笔糊涂账

    张延龄让崔元出去叫来人手。

    八大箱的账册誊本抬出了工部衙门,准备装车。

    此时陪同一起搬抬的一名观政进士走过来道:“建昌伯,不知这些宗卷要搬到何处?”

    张延龄笑道:“当然是搬到我府上,诸位未来几天可能也要先到我府上帮忙核算。”

    几名观政进士面面相觑。

    说了半天,居然是让我们到你家办公?

    “建昌伯,此举……怕是于法度不合。”此进士一脸认真态度跟张延龄强调。

    张延龄皱眉打量此人,心想:“小子,你才刚进官场,受官场规矩那套荼毒很深呐。”

    张延龄问道:“阁下是?”

    “在下张潜,字用昭,见过建昌伯。”此人才算是正式跟张延龄打了招呼。

    “哦,张潜?那内阁的李中堂是?”张延龄隐约记得这个人。

    张潜面有稍微得意之色道:“乃恩师。”

    张延龄差点想吐血。

    好家伙,李东阳的弟子,跑到工部当观政进士?怪不得你受荼毒这么深。

    一旁的观政进士提醒道:“用昭的父亲,乃前兵部侍郎也。”

    这有个在吹牛逼的,旁边还有个帮忙吹牛逼的。

    张延龄本来还想好好拉拢一下这群观政进士,这才想到,其实能考中进士还留在六部中观政的,必然还是有点背景的,岂是那么容易归顺他这个名声不好的外戚?

    张延龄道:“令尊就是前兵部左侍郎张锦?”

    “是。”张潜听张延龄提到父亲,赶紧行礼回复。

    “名门之后,可造之才。”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心想也难怪你能拜李东阳为师。

    这家伙回头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没做到他爹那样的一部侍郎,但至少比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学子强太多,便也能感觉到有个好爹的重要性。

    嗯。

    我张某人拼别的不行,拼爹从不输阵。

    张延龄道:“既是陛下吩咐本爵办事,本爵就有便宜行事的权力,这些都不过是账册的誊本,不带回去怎么核算?若是诸位不想与本爵回府,那也可以留下,本爵自己算也行。”

    “这……”

    张潜看了看周围几名一起观政的进士。

    此时他们发现,之前还跟张延龄有说有笑的徐贯都没跟出来,大概的意思已经是把他们调给张延龄派遣。

    都已经间接得罪工部这群大佬,再把张延龄给得罪,真就成了里外不是人。

    “我等愿为朝廷办事,在哪里做都一样。”张潜代表另外五人表态。

    张延龄道:“那就别停下来,赶紧各自找马车,与我一同到府上,正好你们也去盯着别让这些账册出问题。”

    张延龄可没准备那么多马车,本来要运这八大箱的账册,就要动用崔元的车驾,这群人刚入工部观政,显然也没到配备私人马车的地步,除非家里的确是有权有势的。

    “诸位乘坐在下的吧,挤一挤,另外再找一辆……”

    张潜一看就在同行人之中家境算好的,来工部坐班还有马车可乘,于是招呼着众人各自找方法往张延龄府上而去。

    ……

    ……

    张延龄让人把盛放账册的箱子运回自己家。

    徐贯当时是没提出反对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或者说,他要把这件事跟众人商讨之后才能做决定。

    结果在第二天一清早的朝会上,事就又捅到朱祐樘处。

    当天张家兄弟并没有来参加朝会,等于说现在没有对手跟他们争论,他们想怎么说也不怕有人跳出来“巧言令色”。

    上报此事的居然还不是工部,而是户部。

    朱祐樘听了之后不由皱眉:“将宗卷和账目等带回自家府宅进行清算,的确是不合规矩。”

    连皇帝都觉得张延龄这么做不合适。

    李荣赶紧提醒道:“陛下,户部参奏的,是建昌伯没有权力进行核算。”

    朱祐樘瞪了李荣一眼,似乎在怪责李荣多嘴多舌。

    朕要张延龄做什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工部河工账目的清点和算总,本不该由外臣插手,但若是建昌伯真有此心为朝廷办事,臣等也当体谅他为国之心。”

    “啊?”

    在场之人又都很惊讶。

    说你们内阁一直偏向张延龄,还屡教不改是吧?

    偏袒上瘾了?

    朱祐樘笑道:“徐阁老,你也这么认为?”

    徐溥道:“但是老臣只是担心,最后因建昌伯的插手,非但没将总账目理清,反而耽误核算时间,那就不妥。”

    果然是有下文的。

    你可以为朝廷办事,但若是办不好,总要有个说法。

    朱祐樘皱眉道:“建昌伯拿走的只是工部账册的誊本吧?难道说他把誊本拿走,工部就不能算账了?”

    皇帝到底不是傻子。

    朕让小舅子去监督工部算账,他把一份誊本拿走,你们工部的意思就是连账都不能继续算,当朕好糊弄啊?

    工部尚书刘璋走出来道:“工部是可以继续算,但要重新誊录,所费时间。”

    朱祐樘道:“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多增派人手连夜重新誊录,再进行核算,工部需要多少时间?”

    “这……”

    本来刘璋都跟下面的人说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算总账,现在张延龄突然插一杠子,若是还说一个月,万一张延龄提前就把账目算好,一个外行人都能比你们快,在皇帝眼里你们工部是不是可以换人来执掌?

    徐溥替刘璋回答:“需要月余。”

    朱祐樘心想:“难怪延龄要把账目拿走,怎不说到年底?”

    但朱祐樘也不能发作。

    他毕竟也不知道河工的账目到底是什么样的,以下面所奏报账目非常之乱,所用的石料、木料价格不等,有自己人工开采的,也有从外地调运的……各地的人工所用,有的是招募民夫,有的则是雇请帮工,工匠方面的开销也各不相同,有修建时遇到重新决口的重新修缮所耗费比原来更多……

    以及还有地方上以粮食和物资抵扣费用,回头又用帑币清偿,以及还有举债和还债等等……

    总之乍一听,河工的确是一笔糊涂账。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就等月余之后,把账目核算清楚,再进行比对,若无出入的话此事也就罢了。退朝吧!”

    朱祐樘可能心情也不太好,对于朝事不太想多过问,不听是否继续有进言的,直接把朝会给解散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知

    朝会一结束,众人刚出奉天殿,一群人就往内阁四阁臣这边围拢过来。

    这意思很明显。

    你们内阁怎么回事?又替张延龄说话?

    徐溥作为朝堂上替张延龄说话之人,此时却选择先行离开,刘健和谢迁也跟随他往内阁值房的方向走,由李东阳去跟那些文臣解释。

    “宾之,这到底怎生回事?”刘璋这次终于忍不住打了头阵。

    李东阳面对一直跟张延龄针锋相对的刘璋,也不好意思发火,别人是想做而不敢做,刘璋可是身体力行的那位。

    李东阳也不能打击刘璋积极性,只是神色冷漠解释道:“诸位,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元守直扒拉开人就冲到最前面,冷声道:“这算什么好结果?让外戚干涉工部事?”

    “对啊,朝廷要出乱子!”

    “内阁不阻拦也就罢,怎还跟陛下进言让他为朝廷效命?此等奸邪之人,为朝廷效什么命?”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

    李东阳淡然道:“诸位可未曾想过,让他涉足朝中事,乃是陛下的意思。况且说来,若是不让他涉足朝中事,如何让他再犯错呢?”

    其实这些话,李东阳是不想当众说的。

    但现在这群人逼得太紧。

    他又不想多说,免得话传到皇帝或是张延龄耳中。

    “工部核算河工账目,及早出结果,相信他的监督之责也无从实施。”李东阳的意思是,你们快点算,算出结果来张延龄那边又没结果,他监督个鸟?

    刘璋显得很恼火,但此时出来说话的却是徐贯,徐贯道:“若是外戚动用商贾的话……”

    李东阳瞪过去道:“若是一群市井商贾,都能把工部河工账目清算比你们更快,看来工部的差事是谁都能当!”

    一群人面面相觑。

    又一次把李东阳惹毛。

    刘璋很懂得场面事,不让后面的人再说下去,怎么说这件事也是他工部内部的事。

    “宾之,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刘璋问道。

    李东阳皱眉道:“工部核算,本就该完成,现在不过是有人出面把一些账册拿走,你们只要比他算得快,算得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这点上,你们总不会还有顾虑,或是让我们有所顾虑吧?”

    刘璋点头道:“宾之提醒极是,马上派人回工部传话,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一个月之内算出结果。”

    李东阳道:“不是一个月,要更快,最好逼他跟你们抢,这样他忙中就会出错。”

    “明白了。”

    刘璋再愚钝,也能听明白内阁的建议。

    比张延龄快,比张延龄算得准,最好再通过工部的一系列施压,让张延龄忙中出错,那就达到目的。

    “诸位,散了散了,陛下吩咐的差事要赶紧做。”

    “工部的事,也劳烦诸位挂心。”

    刘璋把周围的人赶紧解散,也防止被人说他纠结大臣在奉天殿外开小会,那皇帝可就要多想了。

    ……

    ……

    这群人聚拢了没一会儿,就解散了。

    他们以为事不会有多大,应该没人知道,但这一切都落在萧敬眼中。

    随后萧敬就去乾清宫汇报了。

    “……他们果然是在朝会后乱了阵脚,看来朕起用国舅,这步棋是走对了!”

    朱祐樘还在摆弄丹药,脸上还有少许阴谋得逞的神色。

    萧敬试探问道:“陛下这是想激励诸位臣僚,能尽心为朝廷办事?”

    朱祐樘笑道:“正是。”

    萧敬吸口气。

    当皇帝的想法果然跟普通人不同,此时还在用鲶鱼效应,这是要把张延龄当成棋子摆弄?

    朱祐樘笑着站起身道:“这些人也是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国舅对于算数什么的不行吗?以前连点基本的账目都能算错,家里都能入不敷出……工部大账?哈哈!”

    朱祐樘大概是想到张家兄弟在数目计算方面的愚蠢,不由开怀大笑。

    萧敬却觉得很奇怪。

    若说张鹤龄脑子不好使,也不会算账,他能理解。

    但张延龄……

    若张延龄脑子也不好的话,能在户部盐引的事情上赚到盆满钵满吗?

    “陛下,其实建昌伯在算术方面,或有造诣。”萧敬提醒道。

    朱祐樘走过来,拍了拍萧敬肩膀道:“有造诣更好,比工部算得快,朕难道不希望看到吗?”

    萧敬又是一怔。

    皇帝还是更希望张延龄有建树的。

    “行了,这件事放到一边吧,河工该结束也都结束,不过是事后的一点算总的事务,给他们上点紧。去把李天师给朕叫来,朕还有丹药方面的事要求教于他……”

    “是!”

    萧敬领命退下的同时,也在担忧。

    皇帝最近对李广的信任又重新回来了。

    之前因为宫中着火的事,皇帝对李广冷落,但随着皇帝对起火事情的淡忘,以及皇帝对丹药的痴迷,难保以后不会再把李广当成最宠信之人。

    萧敬心想:“非要有对策不可!”

    ……

    ……

    上午。

    建昌伯府内。

    张延龄准备开始算账。

    昨夜他就已经看过账目,甚至拉来苏瑶一起看,所得出的结论是……

    乱。

    张延龄看到满是字的账册,就感觉到头大。

    他现在想要的结果,是赶紧把阿拉伯数字什么的给用上,找人把其中的字给换成数字。

    清早时分,昨夜跟他一起搬箱子过来的工部几位观政进士来了,昨天还是六位,今天就来了五位。

    张潜还在。

    他是本科进士二甲第十二名。

    昨天还有个替他吹牛逼的,是二甲第三十六名的张绍龄。

    至于剩下三位,一个名左唐,二甲第八。

    此人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考中进士的犹太人,在历史上也留下一笔,但张延龄从他身上看不出不同于华夏人的神貌,据说他先祖宋朝时就已到华夏定居。

    至于最后两个,一个叫汪璧,二甲六十七名。

    还有一个童品,三甲第二百名。

    这一科的三甲进士,一共也就二百个人,等于说童品是最后一名,但他能挂进工部当观政进士,张延龄也问过,根本找不出此人有什么背景。

    大概排最后的都有优势,朝廷为了体现各甲进士都有好的前程,会把最后一名单独给提拔一下,留在京师中观政。

    “诸位,你们都乃是大明朝的精英,以后大明朝的事务都要交给你们。”

    “今天诸位就先帮我做点小事,把里面所有的账目给我核算清楚,时间不会太急促,五天算清楚不过分吧?”

    张延龄的话音落,这五个观政进士全都傻眼。

    五天?

    工部那边已经准备了几十名经验丰富的算师,加上许多帮手,也只是觉得一个月内算清楚就不错了。

    张延龄倒好,直接说五天算完?

    无知者无畏啊!

    但由谁出来挑破张延龄的无知?谁出来说都是得罪人,这是个问题。

    “建昌伯放心,我等五天给您算清楚。”就在众人迟疑时,张绍龄走出来笑着说道。

    众人又都看着他,连张延龄都在打量他。

    明知不可为,还要在这里信誓旦旦作保,是何居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传世之作?你有我也有

    张延龄闻言在笑。

    我不过是跟你们客气两句,你小子还想把我当棒槌?

    “好,我就喜欢像张进士这样有才学和能力之人,你跟我名字只差一个字,就说咱老张家总会出人才。”

    张延龄一副我就是蠢货、对核算之事一窍不通的架势,竟还一边赞扬张绍龄,一边过去拍拍肩膀加以鼓励。

    旁边几位脸色古怪。

    工部大账让我们五天算完?让我们干活的是个疯子!跟我们一起干活的也有个疯子!

    但现在张延龄心气那么高,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都只能等张延龄离开时再问询。

    “几位既然如此有信心,跟本爵进来吧。”

    张延龄带这几人到了自家的东厢院子,这里已经腾出一个房间给他们进行算账,在张延龄带人进来时,恰好有两个小脑袋也在往外探望,正是之前就住在东厢的孔闻若和她带来的一个扎羊角辫的俊俏小书童。

    孔闻若见到有人进了院子,还担心张延龄是要对自己不利,正要回避。

    另一边张潜也发现了她。

    “建昌伯,这位是……”

    张潜等人不敢随便往内走,怕唐突了张延龄府上的内眷。

    众所周知,张延龄没有子嗣,但也可能会有“私生子”。

    张延龄笑道:“这位是当今衍圣公的公子,孔闻若,在衍圣公回山东时暂时寄居在府上。”

    “啊?”

    五名新科进士这一惊不老小。

    虽说孔弘泰这个衍圣公像是个有名无实的,但在孔闻韶继承世子之位出了问题之后,外界都在传言孔弘泰的儿子有可能会袭爵。

    现在孔弘泰的儿子居然会出现在张延龄府上,好像更印证了外界的传言,外面就有人说张延龄揭露孔闻韶学术不端的事,是为孔弘泰支脉继承衍圣公铺路。

    “诸位,即便是这位小公子住在我府上,也不影响诸位办公。”

    “闻若,这几位都是新科进士,虽非大儒,但在人品才学方面都是极好的,可算是为人师表,未来这段时间你有学问方面不懂的,可以跟他们求教。”

    张延龄一副跟孔闻若很熟的模样。

    但其实自从孔闻若住进来之后,二人见面一共加起来不过三次,话更说没说几句。

    孔弘泰是让她跟张延龄学习,但架不住张延龄不想教,她也不想跟着学。

    以张延龄的口吻,好像真是她的先生一样。

    “知道了。”孔闻若只是耐着性子应了一声。

    再看那五个傻不愣登的进士时,突然也觉得这几个人没那么可恶,至少没张延龄那么可恶。

    ……

    ……

    张延龄把五个观政进士请到了房间内。

    张延龄做开场白道:“诸位,未来五天时间里,你们就在这里办公,本爵时不时会过来监督一下。”

    “早晨一早就过来,下午日落后再走,中午在这里管饭,五天后还会给你们一定的津贴,绝对让你们不虚此行。”

    张潜望着满屋子八大箱子的账册,一个脑袋两个大。他问道:“建昌伯平时不留在这里一起核算?”

    张延龄笑了笑道:“张大进士你的话本爵有点听不明白,本爵是奉上谕监督你们干活的,不是要亲自干活的,再说这工部核算之事本爵哪里懂?你们好好干,配套工作会做好,外面就有人听候差遣,平时有什么需要跟他们说。”

    “北来气!”

    一个小子屁颠屁颠进来。

    张延龄道:“小北子,你听好,未来这段时间给我好好照顾这几位进士,他们可是未来朝中大员,有怠慢拿你是问!”

    “是,爵爷!”北来气一脸憋屈。

    别人都是跟着张延龄出去风光,而自己则受命照顾这么几个货,心里能平衡?

    张延龄笑道:“那你们好好干,本爵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下午再来检查你们的进度,可别让本爵失望!”

    ……

    ……

    张延龄离开了房间。

    张延龄一走,几人马上把张绍龄给围了起来。

    “寿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放我们做,别说五天,就是五个月都未必能算清楚,你居然敢应承他?”张潜最先质问。

    张绍龄笑道:“几位,难道我还会害你们吗?”

    “嗯?”

    “其实是徐侍郎让我们来的,暗地里也吩咐,建昌伯怎么吩咐我们办事,我们就如何照办便是了,你跟他说五天完不成的话,他会给我们好脸色看?”

    张绍龄把话说完,这群人才知道,原来自己被工部的人当皮球踢给张延龄。

    这是让他们当二五仔。

    张潜对张延龄是有意见,毕竟他平时跟王九思、康海那些人关系不错。

    但现在涉及到朝事,他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妥:“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就算是建昌伯,他的目的也一样,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好?”

    张绍龄一副自己很聪明,什么事都有把握的脸色,笑道:“总归他会知难而退的,他自己又不找人算,就算他觉得我们不行,那还不是五天之后的事?混一天算一天!”

    这群人感觉到被利用。

    但还是坐下来继续做公事。

    对他们这样刚入朝堂的新科进士来说,政治斗争这潭水很深,至少他们觉得自己还无法适应。

    ……

    ……

    张延龄出门而去。

    他不知道里面几个货五天完不成?

    开玩笑。

    给你们点颜色,就在里面开染房吧。

    张延龄这次出门,让南来色赶车,带了几个人,先去永康公主府上接了崔元。

    崔元出来时显得焦头烂额,一看就是在家里又受了气。

    崔元在上马车之后,一脸为难道:“建昌伯,之前您跟长公主殿下打赌之事……”

    张延龄一抬手道:“还没到时间,先不要去说这种令人不悦的事,办正事要紧。”

    崔元道:“这是要往工部去?”

    “非也。”张延龄脸上挂着笑容。

    “那我们这是去……”

    崔元有些迷糊。

    张延龄是以找他出来办公事为由,将他叫出来的。

    否则朱效茹也不会放他出来。

    最近永康公主府上官盐生意做得不好,每天都在亏钱,朱效茹压了很多本钱进去,心情能好就怪了,女人一旦事情办不顺,自然会怪男人没本事,崔元就成了受气包。

    “今天我要带你去拜访一人,到地方你就知道。”

    张延龄故意先不说破。

    ……

    ……

    到了地方,崔元果然知道了。

    居然是程敏政的府上。

    “这……这不是太常卿程学士的府上?他……他似乎在家里守制吧?我们岂能随便来打扰?”

    崔元作为读书人,对于京师中这些名儒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张延龄带他来拜访的,就是之前拿了他心学著作的程敏政,因为最近张延龄听说程敏政因心学招揽了不少学生,大有将心学发扬光大的迹象,他当然要来拜访一下,名义上是增补之前所书著作中漏记的东西,再是跟程敏政说说这心学到底是出自谁之手。

    张延龄之前已吃过被人窃占文名的事,这次能不长个心眼?心学著作看似完善,但其实有不少错漏和前后矛盾之处。

    但就算是张延龄和崔元两个皇亲国戚亲自来拜访,还是被门子给拦下。

    “驸马爷、国舅爷,您二位想拜见我家老爷的话,可有请柬?”

    知客一看就很势利眼,脸上挂着的笑容带着几分奸诈,让人看了很不爽那种。

    尤其是称呼上的体现。

    门子在称呼时有意把崔元放在前面,是严格恪守大明朝驸马地位在伯爵之上的原则,但却不顾弘治朝一百个驸马地位也比不上国舅的现实。

    崔元道:“在下与建昌伯乃是前来拜访程学士,探讨学问方面之事,并未有请柬。”

    知客一看马上改换脸色道:“那两位先说声歉意,我家老爷尚未服阕,不能随便见客。”

    张延龄道:“本爵前来也不行吗?”

    “国舅爷,您不能强人所难啊。”知客拿出一种很委屈的神色。

    张延龄冷笑道:“本爵什么脾气你没听说?强人所难正是我的风格,今天不让进去还不行!”

    说着有要硬闯的迹象。

    这可把那知客吓得不轻,他赶紧道:“我家老爷正要准备讲学,没时间接待二位,二位若不回去的话,便要告上朝廷……”

    之前还说自家老爷不能随便见客,现在就说程敏政要讲学。

    张延龄正是听说最近程敏政很得瑟,才来拜访的,谁知居然被个门子挡住,真是让他心里很不爽。

    “建昌伯,您消消气,不如先投递了拜帖等回头再来见也未尝不可!”崔元也一脸苦恼。

    本来跑来求见程敏政,他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人家一个正在守制的顶级大儒,是你一个才学名声不佳的国舅想见就见的?人家跟文官是穿一条裤子的,能待见你?

    张延龄忍住脾气,没继续说什么,还是把自己的拜帖扔了过去。

    那门子接过之后,一脸堆笑做出恭送的姿态。

    张延龄暗忖:“三年后收徐经赠金,把程敏政害死的那个门子,不会就是你小子吧?看这张嘴脸就像!”

    本来张延龄也可以试试贿赂门子这一招,但他心里气不过,也没太在意,毕竟他的目的是拉拢程敏政,不是跟程敏政结怨。

    拜访不得,我就没招见你还是怎么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

    ……

    二人刚走不远,还没等上马车,就见有人匆忙到了程府门口。

    此人手里怀揣着一个长条的木匣,走过去后跟门子说了两句,居然也没什么自家老爷尚未服阕的借口,直接把人迎进去。

    “嘿,我这暴脾气!”张延龄突然想杀回去。

    崔元赶紧道:“想来是去投递画作的,这位程学士平时最好丹青书卷,京师中有人有什么名画,自会来求见,咱也勉强不得。”

    崔元不提醒,张延龄一时还没想起来。

    历史上的程敏政正是书画爱好者,在不少的画作上留下题跋。

    有这爱好不早说?

    老子手里是没有画作,但要伪造一两幅那还不是小事?来到大明之后,这项个人技能还从没施展呢。

    崔元又无意中提到:“听说最近他得了一幅前朝名作,说是描绘盛唐之景的,只是不知为哪一幅,有不少人想求见画作而不得,若是能进去亲眼一观死而无憾。”

    张延龄打量着崔元。

    崔元在历史上也是书画爱好者,藏书藏画众多。

    但他的这个爱好,主要还是在嘉靖之后才得以体现,毕竟那时候崔元的地位急剧上升,现在崔元还没那经济实力。

    “不会是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吧?”张延龄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啊?”

    崔元惊讶无比。

    他不是惊讶于任仁发的名作,而是惊讶于张延龄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张延龄当然知道。

    历史上程敏政可是为这幅画作诗,后世还以他的诗中描绘的场景判断这幅画的真伪,也算是书画界的一件大事,而这幅画因拍卖价格两亿六,加佣金超三亿,但凡书画藏家谁不知晓?

    张延龄冷笑道:“既然他喜欢画作,我就给他来几幅,他不是有传世名作吗?呵呵,恰好我也有,还可能跟他的一样。”

    “崔兄,走吧,回头正好也让你多欣赏几幅画作,听说你也是行家……”

第一百四十章 作赝者

    中午。

    工部衙门内,张绍龄私自从建昌伯府跑出来,到这里来跟徐贯通风报信,在徐贯之旁坐着的是工部尚书刘璋。

    “……从昨日到现在,建昌伯只让我们几个人算账,配备个家仆当帮手,平时只给端茶递水什么的,从不过问账目之事……”

    张绍龄就是剩余五个观政进士中的二五仔。

    徐贯看了刘璋一眼,有征求刘璋意见的意思,但见刘璋眉宇之间心事重重的样子,徐贯这才道:“那建昌伯就没说回头找人帮你们算?”

    “没说,就说让我们五天算完。”

    “五天?”

    刘璋终于开口,皱眉摇了摇头,觉得很荒诞。

    张绍龄笑道:“说是五天,怎可能呢?他好像对算总等事根本不了解。”

    “嗯。”刘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徐贯道:“那行了,你早点回去,以后每天都把情况汇报,别引起建昌伯府的人怀疑。”

    “是,是,卑职这就先走。”张绍龄觉得自己傍上强有力的靠山,正兴奋之间,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为难道,“两位上官,却说除了卑职之外,剩余几人似乎……还很卖力在做事,若真是被他们……”

    徐贯一听就知道张绍龄除了要表自己的功劳,还要打压同僚。

    徐贯道:“在建昌伯府,做事还是尽力一些,不引人怀疑为主。”

    “是,是!”

    张绍龄讨了个老大没趣,赶紧退下。

    ……

    在张绍龄走之后,徐贯问道:“怎看?”

    刘璋道:“若以那小子之前所为事之精明,看不出这次他会如此麻痹大意。”

    徐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见识过张延龄一系列高明的手段之后,他们并不觉得张延龄会蠢到用五个观政进士五天去把工部的大账给算完。

    徐贯道:“或许他对于朝廷历年的账目清算问题,并不是很了解,不必太过于担忧,之前听人说及,他府上连个账房都没有,每年开销并无定数……”

    听了徐贯的话,刘璋才稍微宽心,原来张延龄在别的事情上有本事,但在管理账目方面就是个门外汉。

    “还是派人盯紧一点,别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再是工部这边也要加紧算,不能出任何错漏和偏差,交给你了!”刘璋起身,似有别的事要做,把算账的事交给徐贯。

    ……

    ……

    张延龄在从程敏政府上出来之后,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办别的事。

    什么迎接藩主使节,他根本就没挂在心上。

    他带着崔元到市井的酒肆去吃了一顿酒。

    自从崔元知道张延龄对书画也很了解,甚至家里可能还有藏画时,对张延龄的态度瞬间又升华几分,那毕恭毕敬的样子与学生见到师长并无差别。

    吃饭时,他不断给张延龄敬酒。

    “……这山水的笔法,讲求的是点到为止,山川丘壑讲求的是一气呵成,中间任何的停顿都会导致气运不足,还会令胸中之浩然之气断绝……崔兄你可明白?”

    张延龄就在那瞎扯。

    但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崔元这样的行家听了却觉得是至理名言,崔元连忙点头道:“明白明白,怪不得在下的山水一直都画不好。”

    张延龄心想:“你山水画不好,是你天赋或者经验不行,不是你所谓的笔法不行,听我胡说八道几句你就能画好?真是被你的天真无邪打败。”

    “有时间再教给崔兄一些具体的笔法之类的,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到古玩市去走走如何?”张延龄大概觉得瞎说有点误人子弟的意思,随即岔开话题做出邀请。

    大明朝京师也是有古玩市的,虽然不是像后世琉璃厂那么大的规模,但也为文人墨客常常驻留,人员众多,据说也偶尔有捡漏的好事。

    崔元不解道:“建昌伯不用去做公事?”

    张延龄道:“什么公事不公事的,陛下刚把我在户部的差事下了,不用我配合户部搞什么盐政盐引的,我正好可以松快几天。”

    “这……”

    崔元大概是觉得,既然我不能陪你做正经事,就该回家找娘子报到。

    但想到能跟张延龄一起去古玩市,又带着期待,不想回家。

    “不说了,吃完午饭咱就去,回头再带你到我府上去欣赏几幅画作。”张延龄又提了一句听似邀请的话。

    崔元眼前一亮,捧着酒壶又要过来斟酒,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不知几时?”

    张延龄道:“过两天吧,把家里的书画收拾收拾。”

    言外之意,我不作赝,哪来的画给你看?难道随手来个小鸡吃米图让你见识?

    “极好极好,那不知贵府有哪些名家之作?”

    “这个嘛,像什么皮日休、赵孟頫、任仁发等等……那都是没有的。”

    “啊?”

    “有什么自然要等我回去看看,现在怎么跟崔兄你说得清楚?顺带我也要看看市场行情如何……”

    根据市场需求作赝,这也是张延龄的原则。

    我作一幅唐寅的出来,就算时代对得上,那能值钱吗?

    不同人物的画作,在不同时代因为需求的人不同,比如说有当朝阁老欣赏,那价值就非同一般。

    当然也有像《五王醉归图》这种任何时代都值钱的,但问题是这种画在某时代的收藏者一般都有名有姓,不太容易作赝。

    现在就要知道,这时代有哪些名画,是被人秘密收藏而不露于世人的。

    那作赝者的机会就来了。

    崔元见张延龄把一杯酒喝完,赶紧又斟酒一杯道:“那希望您早点把画作整理好,让在下可以开开眼界。”

    张延龄笑道:“那是自然,咱俩关系如此好,有好事我能不便宜你?走了走了,伙计结账。”

    “鄙人来,鄙人来。”

    “算了吧,崔兄还是留点钱傍身,以后出来酒钱还是我付,怎么说也是我请你。”

    ……

    ……

    张延龄准备拉崔元下水。

    正好找个懂书画的帮他掌眼,让他了解一些这时代鉴定画作的技巧,顺带可以针锋相对做一些防伪,大概就跟拉了个行家一起回来作赝差不多。

    只是崔元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现在还屁颠屁颠等着跟张延龄开眼呢。

    此时在京师李东阳府上。

    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正在家里练习书法,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出门的衣服。

    “兄长,你这是要出门吗?”李琪走进来,发现兄长与平时的不同。

    李兆先是在弘治十年得李东阳申请,才获得国子监生的资格,到现在他主要还在家里读书。

    至于妹妹李琪,则没事会过来跟他一起探讨学问。

    李兆先身体一直都不好,此时煞白的脸上却突然涌现出几分血色道:“篁墩先生要开讲学,我早已与谢弟商议好,一同前去听讲学,妹妹你莫要跟父亲说。”

    李兆先口中的“谢弟”,是同为大学士谢迁府上的二公子谢丕,如今才十四岁,便已是少年英才,后来在弘治十四年顺天府应乡试为解元,弘治十八年殿试为探花,可说是秉承了他父亲的状元之才,乃京师中名门子弟中的佼佼者。

    李东阳跟谢迁在翰林院时便是好友,他们家里人的走动也是比较多的。

    比如说这次。

    程敏政要开讲学会,哥俩就先商议好,要跑去听讲。

    李琪道:“那兄长,我能去吗?”

    李兆先摇头道:“不可,你一个女孩子,岂能到处乱跑?时候也不早,我这就出门去,若是有人问及你就说我在里面读书便可……”

    说完,李兆先简单收拾之后便匆忙出门,连随从都没带,便径直往与谢丕相约之处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送他一份大礼

    程敏政开坛讲学,所在京师徽园内。

    来听讲学的多为年轻士子,尤其像李兆先和谢丕这般的世家公子哥。程敏政在年轻士子中算是最有名望的大儒,他此番讲学也不是讲心学的,而是他自己之前所总结的前人古籍经卷等注解。

    他对宋朝真德秀所修撰《心经》注解,为时人所称道。

    程敏政弟子众多,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李讯,此番李讯也是作为旁听讲学者,负责维持了徽园内的秩序。

    程敏政讲《心经》,在场的年轻士子并不太喜欢听。

    作为年轻人,他们更喜欢一些“离经叛道”的学术见解,他们来听讲学,自然还是为听心学的,朝中那些老顽固在极力维持理学的权威性,但其实带来的结果就是年轻人对于心学的向往,当程敏政以他的名望将心学现世,年轻人自然也成为第一批的拥趸。

    讲学到中段,自然也就涉及到心学内容。

    在场的年轻人中马上有人出来发问:“程先生,您所说的‘随处体认天理’到底是何意?是否‘致良知’也涵盖在内?还有‘格物致知’对于朱子学说来说,是否跟您的见解有所不同?”

    程敏政本来对于推广什么心学就不是很在行,毕竟这学说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是皇帝硬塞给他的。

    他要行推广,根本是无可奈何为之。

    现在又有一群狂热的年轻心学粉,居然当着他讲学时,发问有关心学的内容,更令他焦头烂额。

    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事,如何跟这群人讲解?

    但在场之人不管不顾,狂热之下简直要往讲坛上冲,非要当面问清楚不可。

    你程敏政搞学术研究,我们见识到了心学的一角,自然会觉得心学乃是由你所出,有问题不问你问谁?

    “诸位,今天程子老先生身体不适,诸位先回去吧,有何不明白的可以自行探讨。”李讯眼看场面有些失控,赶紧出来帮忙说和。

    可眼前这群年轻人,难得见到程敏政一次,不赶紧找机会找偶像问明白心中疑惑,听你李讯废话?

    眼见程敏政要退场,大多数人都从地席上起身,径直就扑过去。

    “程先生别走啊。”

    “程学士,我们还有别的问题要问您。”

    ……

    程敏政近乎是狼狈逃窜到徽园后院的。

    进来时,脑门全是汗。

    过了很久之后,弟子李讯才进来行礼道:“先生,人都已散,不过他们对于您的学问如此推崇,是好事,为何不多跟他们讲解?”

    “你当我不愿吗?实在是……唉!”

    程敏政也分外无奈。

    自己平时在家里守制,清心寡欲的本来挺好,是皇帝非要塞给他一本巨著,自己回去研究后是有心得,承皇恩自然也要推广一下,谁知道一推广马上出事。

    “都走了是吧?那我也该回去,这里先交给你了。”程敏政当即要走。

    李讯问道:“那先生,下一次开坛讲学是何时?”

    程敏政没好气道:“下次讲学?哼,先等我把自己的学说搞明白再说吧!”

    “这?”

    李讯人都懵逼了。

    你自己的学说,还用搞明白?你是神人啊,学说自己都不明白就能写出来?老天借你的口传播天理?

    程敏政则灰头土脸乘坐马车回家而去。

    ……

    ……

    程敏政本来就已经很头疼的。

    回到家,门子赶紧过来通报:“老爷,今天又有人来送画,画已经放到您书房去,至于名帖也在里面,说是明天再来拿。”

    程敏政听到有关书画的事,心情才稍有好转。

    难得在欣赏书画时能找到内心的清静。

    “行,你做得好,今天没什么人来访吧?”程敏政也就是随口问一句,准备往井边打盆水出来洗洗手,再往书房去欣赏画作。

    门子想到什么,道:“永康长公主驸马和建昌伯曾来访过。”

    “哦。”程敏政怔了怔,大惊,“谁?”

    “是永康长公主驸马崔元,还有张延龄……”门子直呼其名。

    程敏政吸口凉气道:“那没好好招待?人还在里面吧?”

    门子一脸坏笑道:“人被小的给赶走了!”

    “什么?”程敏政鼻子都快气歪了,我在家里守制,回了朝廷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你个门子就敢把朝中两位权贵给打发了?

    你打发了崔元也就算了,张延龄是何等身份,是你一个门子能随便拒之门外的?

    门子还显得很得意道:“把人赶走时,他们什么都没说,还把拜帖留下,老爷,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名声不好,您还是别跟他们走得太近。”

    程敏政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老爷我见谁不见谁,还用你来指点是吗?拜帖呢?给老爷拿进来!”

    本来程敏政的心情已经好转,听到门子的话,瞬间脾气又起来。

    拿到拜帖之后,发现上面也没写什么事,他也在琢磨要不要再派人去把崔元和张延龄请回来。

    “还让不让人清静过几天日子?人不在朝,事也会这么多的?”程敏政实在顾不上那么多,书房内还有不少书画,似乎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

    ……

    晚上。

    新安置徐夫人的别院。

    张延龄跟徐夫人恩爱缠绵一番,随即张延龄整理衣服到桌前,喝了口茶,拿起一本书在看着。

    是有关当世画作的书籍。

    历史上其实有很多的名画,在流传中就已佚失,张延龄既然来到大明,自然也想知道这些画作是否有缘能见到。

    而且张延龄还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是该给朱祐樘培养一个兴趣爱好了,别没事天天在宫里研究丹药,都快走火入魔了。

    “老爷在看什么?”

    徐夫人也套上一身的宽袍,走到桌前坐下,神色平和问道。

    张延龄笑道:“我在研究作画。”

    徐夫人道:“听问老爷的书法举世无双,想来画功上也是了得。”

    张延龄笑了笑,他可不会去吹嘘什么。

    让他去作画,显然不行,他自己没有形成具体的风格,他所擅长的还是模仿他人画作。

    作赝。

    张延龄问道:“詹事府少詹事,太常卿程敏政你知道吗?”

    “嗯。”徐夫人点头,“老爷为何要问及他?”

    张延龄把书放下,神色平和道:“他祖籍徽州,你们徽州的商贾在京师,怎会不认识他?不过他出生自河间府,如今暂居在京师,你们徽商往年是否有给他送礼?”

    徐夫人道:“程学士是最近几年才回朝当差,况且乃是翰苑之臣,平时与我等无纠葛,最初时也曾在三节两寿时试图拜会,但都未得见,此人颇为清高孤傲,莫不是他开罪了老爷?”

    张延龄显得有几分生气道:“他没得罪我,他门子得罪我了,我跟永康驸马去见,居然被他一个门子拒之门外。”

    徐夫人抿嘴一笑道:“老爷并非翰苑之臣,一个守制的儒官,怎会轻易相见?老爷见他可有目的?”

    “当然有目的,我要送他一件东西。”

    “老爷要给他送礼?”

    “送礼?呵呵。老爷我要送他一个教训,一个天大的教训,让他知道收心养性的重要,能救他一条命!这份绝对是一份大礼,就看他是否承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听说你是画痴?

    三日后。

    张延龄再一次拜访程敏政。

    这次张延龄是单独拜访,而且张延龄在来之前,就先探听到程敏政在府上。

    张延龄此番拜访,是带了画作前来的,一幅画作盛放在木匣之中,以求鉴定画作的名义而来,但还是不出意外的,在门口遇到了之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门子。

    “建昌伯,您怎能强人所难呢?我家老爷不见外客。”门子还挺坚持。

    张延龄冷笑道:“看到本爵身后的人没?你不同意,本爵硬闯进去,罪过你来担!”

    “啊?”

    门子瞬间就惊了。

    上门来求鉴定画作的人他见了那么多,第一次见到这么蛮横的。

    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应对时,却是程敏政自己走出来。

    “不识好歹!我的吩咐都忘在脑后?”程敏政劈头盖脸就朝门子怒骂。

    但骂归骂,门子仍旧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立在那还一脸不服的样子,好像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对的。

    张延龄更坚定了这门子是未来害死程敏政元凶的想法。

    张延龄第一次见到了程敏政,很中正的一个人,五十知天命的年岁,看上去还挺青壮的,跟这时代五十岁之人老态龙钟的姿态有所不同,方正脸,笑起来整张脸就好像写了一个大大的“囧”,越看越觉得像。

    “这位就是程学士了吧?久仰大名,今日在下前来,乃是为求教一幅画作的真伪。”张延龄很客气跟程敏政打了招呼。

    “建昌伯,您里面请。”

    程敏政对张延龄还算客气。

    二人一起到了程家的正堂,茶水奉上。

    稍微寒暄两句,张延龄道:“本不想前来打扰程学士的清静,只因最近得一幅李龙眠的话,找人辨不出真伪,听闻程学士乃鉴定画作的大家,特地前来求教。”

    “李龙眠的画作?哪一幅?”程敏政慎而重之。

    李龙眠,也就是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字伯时,号龙眠居士,其跟王安石、米芾、黄庭坚、苏轼都是至交好友,而他则非常擅长作画,画风有吴道子遗风,被后世尊为“百代宗师”。

    这样的人流传在世的画作,哪一幅都可说是非常有名的,也难怪程敏政这样的画痴听说有李龙眠的话会如此重视。

    张延龄笑道:“是一幅《寒江钓雪图》。”

    程敏政瞬间脸色非常难看,眉头深皱。

    什么《寒江钓雪图》,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要说李公麟有什么名画作,他能不知道?

    本来他就觉得奇怪,李公麟的话为当世名家所收藏,都是一代代传下去的,怎会轻易拿出来示人,更如何会落到一个不学无术的国舅手上?现在他好像明白,是有人拿一幅所谓的李公麟的画,糊弄不懂装懂的外戚张延龄。

    傻子遇到骗子。

    程敏政还是显得很礼貌,道:“以老朽所知,李龙眠并未有这么一幅画。”

    张延龄笑道:“是啊,在下本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找人鉴定过,画风和笔力都有李龙眠的气韵风采,况且还有几位藏家的题跋、印信,说起来不由得让人不信啊。”

    “哦?”

    程敏政皱眉,但他还是不相信的。

    张延龄道:“要不程学士掌掌眼?”

    程敏政迟疑了一下,就在他未置可否时,张延龄已将画作从木匣中拿出来,展开画轴之后,程敏政只是看了一眼就愣住。

    “这……这……果然像李龙眠的手笔……”

    程敏政人也糊涂了。

    眼前这幅画作,乍一看的确就是李公麟的作品,他研究过古籍,也亲眼见过两幅李公麟的画作,是可以有这种自信来断定的,连画纸的情况都吻合,更由不得他不信。

    但问题是他从来就没在任何的典籍上听说过李公麟画过什么《寒江钓雪图》。

    张延龄道:“你看这里,还有曹明仲的题跋和印章,曹明仲一代收藏名家,总不会走眼吧?但也不定是后人为了作赝,有意伪造这些有名收藏家的印鉴,因为这幅画价值很高,不得不找像程学士这般的名家来鉴定一番。”

    程敏政看到这幅画之后,眼都挪不开了。

    对一个画痴来说,最令其着迷的,莫过于鉴定一幅画的真伪,尤其是名家手笔的真伪,断定真假对其来说可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甚至可因此铭记史册成为千古佳话的。

    若是一幅从未现世的名人作品最后被鉴定为真迹,那其中的成就感更不足为外人道。

    张延龄正是把握住画痴的这个特点,才拿来这么一幅画。

    自然而然的,这幅画……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是他模仿李公麟的风格,以李公麟画山水及人物的笔锋,伪造出来的。

    张延龄也不全是为了吊程敏政的胃口,更主要是因为名家名画的当世收藏者很多有名有姓,或许程敏政暗地里还曾做过鉴定,张延龄随便拿出一幅来,即便画得再真,或许人家程敏政不用看都可以断定为假。

    想引起程敏政的注意,自然是要用程敏政绝对没见过的画作。

    “程学士,你看我带画作来,你让我在这里给你看画作……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换个地方看?”张延龄在程家的正堂就把画作展开,那是为吸引程敏政的注意。

    张延龄真正目的,当然是要进程敏政的书房。

    程敏政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是老朽怠慢了贵客,这样,请您到老朽的书房去,老朽可以仔细勘验真伪。”

    “正合我意,有劳程学士带路!”

    张延龄说完,把画轴一合,那边程敏政还没看过瘾,瞬间脸色就很失落。

    这神色也是告诉张延龄。

    鱼上钩了。

    ……

    ……

    张延龄跟程敏政一起到了程府的书房。

    在专门用来鉴赏画作的宽桌上,张延龄把画轴再一次打开,这次让程敏政去看,程敏政差点就要把头贴在画作上,一寸一寸去鉴定。

    “李龙眠的笔法讲求行云流水形态飞动,他山水花鸟仕女无所不精,此乃一全才也,这幅画怎看来,都像是他的真迹,但……老朽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断定。”程敏政看了很久之后才给出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张延龄心想:“你鉴定不出来就对了,让你都鉴定出来,那未来鉴定古画的高科技仪器都是白搭的?”

    张延龄道:“程学士,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还是或不是呢?”

    程敏政一脸羞惭之色道:“老朽平时见过的画作太多,光是这一幅……难以断定,就说曹明仲的字和印章,绝对是没错的,就算是作赝之画,其手段之高明……也乃老朽生平仅见。”

    “哦。”

    张延龄只是随便应一句。

    曹昭是元末明初的著名收藏家,收藏的画作不少,要伪造他的笔迹在这时代或有些难,但对一个信息爆炸时代出来的作赝名家来说,那还叫事吗?

    “对了程学士,听闻您最近得了一幅前朝的画作,不知可否让在下欣赏欣赏?”张延龄看程敏政书房内是挂了几幅画,但都不是什么名家名品,便提出请求。

    “这……”

    程敏政一时是不愿的。

    张延龄笑道:“程学士看你的,我看我的,让我一饱眼福,以后也可以出去吹嘘一番……若是程学士满足在下这愿望的话,在下可以先把这幅有可能是李龙眠的画作留在你府上三天,让程学士好好鉴定一番。”

    程敏政听了果然动心。

    张延龄肯定不像别的来求鉴定的人一样,程敏政鉴定不出来,张延龄自然是会把画马上带走的。

    若是能多留几天在府上,程敏政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

    “说来惭愧,这幅画乃是一位故交送来,与老朽一览,他不许随便示与外人,若是建昌伯只在书房内看的话,老朽便勉为其难。”程敏政还是他的珍藏拿出来。

    等打开画作,果然印证张延龄的猜想。

    是任仁发的《五王醉归图》。

    张延龄惊讶道:“竟是任月山的名作?这……这乃何人所藏?”

    《五王醉归图》在明末清初之后,藏家递藏顺序很明确,但在明朝前中期的藏家并不为外人所知,但程敏政肯定是见过这幅画的,毕竟他曾作诗描绘其中场景。

    程敏政笑而不语,似是不想把这幅画的来历说出来,给画主带来麻烦。

    是怕被小人惦记。

    张延龄道:“听闻程学士乃与当世书画名家沈白石相熟,莫非这幅画是他的?”

    程敏政一怔。

    从这表情,张延龄就知道自己猜对。

    沈白石,也就是沈周,明朝一代书画大家,明四家之一,跟程敏政是故交,而且沈周也是一位书画藏家,之前就有传闻说《五王醉归图》曾过沈周之手。

    “算了不提不提,只是有幸欣赏一下,便让人死而无憾。”张延龄突然想到了崔元之前的感慨,自己不过是照搬过来。

    程敏政笑了笑,庆幸张延龄没追问,他也就不用出卖朋友。

    二人各自研究各自的画作,程敏政也不时看过来,发现张延龄看得并不仔细,一看张延龄对书画就不是很了解。

    装模作样的那种人。

    过了很久之后,外面传来程府下人的通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程敏政先是一怔。

    自己在家欣赏书画,怎会突然宫里来人?

    “谁人?”程敏政问道。

    “是司礼监的萧公公。”程府下人道。

    程敏政本来是不想见的,但听说是萧敬登门,瞬间感觉到事态重大,他用歉意的目光望张延龄一眼,意思是要跟张延龄一起离开书房。

    张延龄则笑道:“程学士若是有事的话,自行先去便可,我在这里随便看看。”

    “这……”

    程敏政显然不想单独把张延龄留在自己的书房。

    张延龄道:“萧公公平时不会随便外出,想来是奉皇命前来,程学士你大可不必担心,难道在下还能污损了你的画作不成?还是说程学士你信不过在下?”

    程敏政一看张延龄脸色有变,心知也不能得罪这位皇帝眼中的红人。

    “那老朽去去就来,建昌伯您请自便。”程敏政赶紧要去正院正堂见萧敬。

    张延龄望着程敏政离去的背影,笑了笑,暗说:“对,我自便。”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飞得高跌得惨

    张延龄自然是来偷梁换柱,将程敏政的《五王醉归图》给换走的。

    萧敬也是应他约而来。

    在程敏政离开书房之后,张延龄便从手上的木匣夹层中,取出一幅画来,正是他伪造出来的假的《五王醉归图》。

    要偷梁换柱,直接把画换走是不行的,画主也为了防止自己借出去的画被人调包,每幅画都会在装裱和画轴等位置有特殊的标记,很可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暗记,非事主根本无法察觉,这些暗记也不会做在画上,而是会留在画轴、裱褙等位置,这就需要在换画时,把画轴等物给留下,只把原画带走。

    张延龄可谓是作赝的高手,熟知技巧,在程敏政跟萧敬见完面回来时,张延龄已经把拆下来的原画放回到木匣中,而桌面上的《五王醉归图》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公公前来跟程学士说什么?”

    张延龄一副没事人的姿态,问道。

    程敏政跟萧敬见面时,最关心的还是他的画,回来大致看过发现没有问题之后,这才松口气。

    他也不觉得张延龄能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搞出什么名堂来。

    程敏政当然不能说萧敬来的目的,其实萧敬来,就是提醒他有关御赐心学著作的推广问题,程敏政觉得这是皇命在身,不能把事随便告诉外人,也就随便敷衍两句,没跟张延龄细说。

    二人之后仍旧在研究画作。

    程敏政的注意力仍旧在《寒江钓雪图》上。

    张延龄则借口有事。

    他随后也就把带来的所谓的李公麟的《寒江钓雪图》留下,他则带着藏有画作的木匣离开了程敏政府上。

    ……

    ……

    张延龄走出街口。

    萧敬还在焦急等待。

    “建昌伯,您可算出来,您这到底是要闹哪出?”萧敬有些犯糊涂。

    这次他进程敏政府上,完全是被张延龄调遣,本来他出宫的目的,不过是陪同张延龄去监督工部大账的核算。

    张延龄笑着从木匣的夹层里把偷梁换柱得来的画作拿出来,萧敬惊讶道:“这是?”

    “这是程敏政的藏画《五王醉归图》。”张延龄没有回避,直说道。

    萧敬眼睛都瞪圆了,虽然他不是很懂画,但也知道《五王醉归图》的大名,他紧张不已道:“您……您这是要作何?他没发现的?”

    张延龄笑道:“我用一幅假画给他换上,一时半刻他应该发现不了,萧公公觉得这幅画怎样?”

    萧敬哭丧着脸,本以为跟张延龄出来有什么好事,现在他倒成了跟张延龄一起偷画的窃贼,心说真是飞来横祸。

    “建昌伯,您要拿他的画,您就拿,没必要出来后还告诉老朽,老朽这是哪招惹您?”萧敬也搞不清楚了,张延龄为什么要拉自己下水。

    张延龄把画作收起来,问道:“萧公公,你见过程学士,跟他说过什么?”

    萧敬道:“自然是提醒他要潜心研究建昌伯您给送去的那本书籍,再是不能贪恋文名……嗯?”

    说到这里,萧敬脑袋灵光一闪。

    张延龄笑道:“文名这东西,是个人就喜欢,可以用别人的成果获得自己的名声,跟窃画之贼有何区别?”

    “就算如此,那跟您拿画有何关系?”

    张延龄道:“我拿他一幅画,并不是想占为己有,只是让他提前知道被人窃夺名利是如何的心情,这算是提醒他,要小心做人,不要为外表的名利蒙蔽双眼,此事萧公公回去之后可以跟陛下说,但请不要跟外人言道。”

    萧敬恍然。

    张延龄都不介意把此事告诉他这样一个宫里的执事,其实也等于是说,张延龄并没有把画占为己有的打算。

    若朱祐樘相问他今天出来做什么,难道他萧敬敢对皇帝隐瞒此事?

    “建昌伯,您拿他人的画,都能拿得这么光明磊落,真是让老朽……”萧敬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张延龄笑道:“什么拿,偷就是偷,我这是先偷他一样东西,防止他回头偷我的东西,孔家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啊。若他真贪恋文名不想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交还,除了我会让陛下帮我争取,我还会让他失去这幅画作,算是提前送他的教训。”

    萧敬知道张延龄并无歹心之后,释然一笑道:“建昌伯,您可真是高深莫测。”

    “那萧公公,我们一起欣赏欣赏这幅传世名作?”

    “荣幸之至。”

    ……

    ……

    张延龄跟萧敬在马车上一边欣赏画作,顺带一起去了工部。

    说是要监督工部核算大账,除了要看看工部这边进展到何处,其实张延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把家里的账目跟工部的原账进行比对。

    在徐贯到来时,张延龄已经跟萧敬在库房内观看原账册超过一个时辰。

    “怎么不阻止他?”徐贯很恼火。

    刚出去办点事,就被人钻了空子。

    便在此时,听到张延龄笑着说话的声音:“徐侍郎这是在动肝火?本爵不过是奉命前来监督,看看原账目,奉命而为之,没问题吧?”

    张延龄和萧敬就这么走出来。

    后面还有几位工部的属官,刚才属官一直都在盯着张延龄,半刻都不敢懈怠,生怕张延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徐贯走过去道:“建昌伯不是已将誊录的账册都带回去?”

    “是啊,家里还在算呢,几位观政进士说五天就能算好,算算时间应该明天就全都完成,还打算跟陛下奏报呢。”张延龄笑着说道。

    徐贯心里在暗笑,看来张延龄套路中得很深。

    但也总觉得哪里不妥,张延龄真有这么愚蠢的话,前几次就不会都让张延龄逃出生天。

    “萧公公,麻烦你去跟陛下呈报,就说明天我要趁朝议时前往奉天殿,跟陛下奏报工部大账的核算结果。”张延龄对一旁的萧敬道。

    萧敬闻言瞬间就懵了。

    好家伙。

    你来工部说是要监督,结果把工部的原账册随便翻弄了一遍,居然就说明天要出结果?

    徐贯道:“建昌伯,做事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张延龄惊讶道:“难道我算清楚,还要等你们工部算完再报?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萧公公,就劳烦你回去通禀一声!走!”

    张延龄就这么告辞,带着萧敬离去。

    ……

    ……

    徐贯尽管觉得张延龄的话很荒唐,他还是赶紧去找了刘璋,把此事相告。

    刘璋老脸横皱道:“这不是胡闹吗?”

    徐贯道:“若明日真被他上报到陛下处……”

    “元一,那不学无术的外戚胡闹,你也能跟着胡闹吗?他此举无非是为了恶心我工部,倒要看他明日在朝堂上如何信口雌黄!”刘璋一副要看张延龄笑话的姿态。

    徐贯迟疑道:“那要不要把张绍龄他们叫来仔细问问?”

    刘璋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道:“要问你去问,别是正好中了他的圈套,最好是不管不问,让他明日朝堂上自说自话去!”

    “这种外戚,自以为能耐了得,办了几件事,就要飞上天!倒要看他跌得有多惨!”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事分三件

    刘璋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张延龄必然功败垂成。

    连徐贯都理解不了,刘璋为何在见识了张延龄那么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之后,还会这么自信。

    但徐贯又不能问。

    翌日早朝时,天刚蒙蒙亮,众大臣已在奉天殿外等候朝见,众大臣都已经提前知悉张延龄今日要奏工部河工大账核算之事,都在议论纷纷。

    刘璋作为当事人,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立在那闭目养神。

    徐溥走过去道:“廷圭,听闻张氏外戚昨日在工部放言今日要将河工算总之事上奏,可有其事?”

    “嗯。”刘璋睁开眼,只是淡然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此时李东阳、刘健和谢迁三人也走过来,其实他们都想知道,刘璋这是太过于麻痹大意还是怎么,居然会对这件事如此不在意?

    “那你是觉得,张氏外戚一定无法将工部过去数年的河工账目算清楚?”徐溥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猜测。

    刘璋道:“徐阁老,有些事没法在这里说清楚,还是等他上报之后,看他的上奏结果来定吧。”

    刘璋居然学会打哑谜。

    徐溥在想,他这是因为我之前几次在朝堂上间接替张氏外戚说话,对我有了隔阂,竟然事前都不把计划相告?

    正想苦口婆心多问几句,此时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张延龄带着他的兄长张鹤龄一边跟周围的朝官打招呼,一边走过来。

    “诸位早晨好早晨好,今天天气不错,诸位心情可好乎?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得什么恭维逢迎的话,诸位听了若是觉得寒碜,就当没听到在下说话便是……”

    徐溥等人都在皱眉。

    张延龄走到哪都是那种“欠扁”的神色,说话口吻更让人忍不住上去糊一巴掌。

    张延龄此时也走到刘璋和徐贯这边,张延龄笑道:“哎呦,这不是刘尚书吗?工部河工的账目可都算好了吧?今天我可是来跟陛下上奏此事的,若是工部没提前算好的话,那多失礼?”

    “哼!”

    刘璋轻哼一声,转身往另一边而去。

    张鹤龄面带不忿道:“没本事就没本事,甩脸色??谁惯的毛病?”

    他的话让旁观皱眉者不在少数。

    张延龄都笑了笑,这个大哥总算是能分清楚亲疏远近,之前跟他一起入朝,看到了刘璋对张家一门的敌意,张鹤龄这是主动反击体现出外戚的威严,算是在为他这个弟弟出头。

    张延龄随即又笑看着徐溥道:“徐中堂,别来无恙啊?”

    徐溥笑了笑道:“身体还好!”

    简单说了四个字,也转身而去,算是比刘璋有点礼貌,但也没显得对张延龄有多待见。

    这次张鹤龄就没说什么。

    因为张鹤龄知道徐溥在朝中的地位,他除了会替弟弟出头跟政敌对呛之外,也懂得见风使舵,至少徐溥之前几次还替张延龄说过话,张鹤龄明白徐溥身乃首辅不能得罪。

    徐溥带着李东阳和刘健先往朝班最前走去,只留下个谢迁。

    谢迁明显是过来试探虚实的。

    “寿宁侯、建昌伯,你们两位已经把工部河工的账目都算清楚?”谢迁果然笑着问询。

    张延龄心想,都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说话时从来都是面带笑容,还真不容易跟他犯急。

    张延龄道:“在下昨天就跟工部的人说清楚,怎么,诸位还不知道吗?”

    谢迁问道:“那是如何算清楚的?”

    张延龄一脸不解道:“谢阁老,这算账之事,要么用算盘,要么用……算了,这么说吧,是用笔算清楚的,此回答可满意?”

    谢迁:“……”

    “其实在下也觉得奇怪,我找人五天就算清楚的账目,工部怎么说也应该比我快吧?今天来的路上,已有不下五个人觉得我不可能算出来,言语之间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这大明朝的风气已经到了嫉贤妒能、如此僵化的地步?”

    张延龄居然反过头问谢迁问题,而且出发点非常尖锐刻薄,让谢迁听了更无语。

    谢迁礼貌一笑道:“大明朝有两位这般能人,真乃大明之幸也……”

    即便是谢迁这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了张延龄的毒舌,行礼后转身往徐溥那边去。

    ……

    ……

    “老二,为兄看出来,这次你又要为咱家争光了。”

    张鹤龄信心百倍,觉得这次跟弟弟来,又能为脸上增光添彩。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我都没这自信,谁给你的自信?”

    张鹤龄一脸奸笑道:“你当大哥看不出来?但凡你那张嘴不饶人的时候,就一定是胸有成竹时,还在这里给为兄装。”

    张延龄叹道:“算了,还是不装了,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非大哥莫属,没错,今天我是要为张家争光,大哥你一定要跟我站在一道。”

    张鹤龄过来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当兄弟的不挺你,谁挺你?有事尽管差遣。”

    “大哥果真是大哥,那弟弟我今天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要海涵海涵!”张延龄先是对张鹤龄行礼。

    张鹤龄瞬间就有点犯迷糊。

    咋回事?

    上来还给我先道上歉了?

    我不是要被坑吧?

    就在此时,司礼监的韦泰已经出来,传话让众大臣入朝觐见。

    张鹤龄赶紧问道:“有事可别瞒大哥呀。”

    “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张延龄也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与众人一起往奉天殿大门走去。

    ……

    ……

    奉天殿内。

    朱祐樘到来,简单的礼数之后,朝会正式开始。

    在朱祐樘身边,立着的司礼监中人除了韦泰之外,就只有萧敬,并不见掌印太监李荣。

    朝会一开始,朱祐樘便道:“听说工部河工过去几年的账目,建昌伯五天就给算完?建昌伯,账目之事可由不得懈怠,你说话之前先想清楚!账目你算完了吗?”

    张延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行礼道:“正是。”

    若说之前都还在怀疑张延龄说自己算清楚账目,不过是在给工部施压,或是有别的阴谋。

    现在当着皇帝的面他都说自己算清楚。

    那至少在张延龄这边,他应该是觉得自己算得没问题,否则他不敢明目张胆去欺君。

    至于真正算没算清楚……

    鬼知道。

    “那你为何不提前上报?”朱祐樘不满意。

    算清楚了不赶紧上奏,还非要等朝会时再上报?

    张延龄道:“臣在上报之前,要把今日前来参加朝议的事项说清楚。”

    朱祐樘继续皱眉道:“什么意思?”

    张延龄正色道:“臣今日前来朝议,乃为三件正事而来,任何一件都怠慢不得,还请陛下准允臣将三件事上奏。”

    看到张延龄那一脸严肃的模样,朱祐樘是又好气又好笑。

    弄得跟个文臣一样。

    徐溥道:“建昌伯,有事说事。”

    张延龄惊讶道:“徐中堂,我说的不是正事吗?”

    徐溥有点无语。

    你上来不立刻上报工部河工核算的事,非要整个什么“三件事”,闹得好像跟上次朝堂上的人要参奏你要罪分三件一样,你说是两件事或是四件事能死?

    张延龄则一脸傲慢。

    好像在说。

    只允许你们参奏我的时候事分三件,我就不能把事分三个部分娓娓道来?

    今天就算我有一百件事我也给你整理成三件来说。

    不服咬我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疯狗”乱咬人

    朱祐樘听了也大为皱眉。

    从这表情看,他提前都不知道张延龄要上奏什么,是没有预案的。

    朱祐樘道:“建昌伯,如徐阁老所言,你有事说事,为何要提前说明奏事三件,难道不能一次说完吗?”

    张延龄叹道:“回陛下……不能!因为三件事彼此之间看起来有关系,但其实互相之间又分开,不得不依次递奏,所以……”

    “奏!”朱祐樘听不下去,不耐烦打断张延龄的废话。

    “是,陛下!”

    张延龄这才拿出奏事的态度,道:“臣要上奏的第一件事,乃是要参劾工部誊录大账时故意誊错,以至于数字跟实际无法相比对,导致核算之事难以为续,更衍生出诸多的问题,导致账目混乱无法厘清……”

    张延龄才刚把第一件事说出来,朝堂上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刘璋身上。

    不是他们不相信,而是他们太相信了。

    他们脑海中纷纷想的是。

    难怪这位工部尚书今天如此气定神闲,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感情是从一开始,你给张延龄的就是假账?!

    这样就算张延龄有通天之能,还能从八大箱子的假账算出真实的数字?

    老刘,你够狠啊。

    刘璋闻言果然没了之前那股镇定自若的气势,怒视着张延龄道:“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账目乃是你带走的,现在核算不出,就要把罪过赖在工部头上?”

    徐贯走出来道:“建昌伯,你拿走工部账目,以至于工部河工算总之事延期,你现在反倒要把罪责往工部身上推卸,是否不够仁义?”

    张延龄惊讶道:“徐侍郎何出此言?难道说我拿着一堆错漏百出的账目,做着那毫无意义的核算之事,当傻子一样被工部戏弄,那就是仁义所为?现在好像是你们要把我当猴耍!”

    “你……”徐贯发现无力辩驳。

    什么誊录账目错误这种事,他从开始就是不知情的。

    若真有其事,那自己出来说什么岂不是自取其辱?

    想到刘璋之前的表现,或许还真有这方面的可能。

    短短一会,连工部自己的人都开始怀疑刘璋,刘璋鼻子都快气歪了,到此时张延龄这才重新望着刘璋道:“刘尚书如此气急败坏,莫不是这一切主使之人乃是你?”

    “你这外戚好生……”

    “刘尚书谨言慎行!人身攻击的话暂先免,像徐阁老所说的,有事说事行不行?”张延龄打断刘璋的话,他可不能让刘璋在这里泼妇骂街。

    大明朝的朝堂一向就是这么奇葩,大臣互骂甚至是互殴在历朝都不新鲜,在张延龄看来,这朝堂上是说理的地方。

    张延龄道:“刘尚书莫不是以为在下能在殿堂奏事,就无凭无据?在下上奏几时是空口说白话的?”

    “陛下,臣这里有详细汇总有关工部账目的错漏之处,已做了整理,大错共有六十多处,小错有三百余处不等,已详细陈列在上奏中,还请陛下御览!

    说完张延龄拿出一份奏疏,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还是不走通政司和内阁,就专门在朝堂上面陈,让朝臣提前毫无防备。

    朱祐樘脸色很阴沉,还是对韦泰示意了一下,韦泰随即才走下来,把上奏接过去,等朱祐樘拿在手上才发现,这份上奏是厚厚的一份上奏,打开来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官僚主义气息扑鼻,不忍直视。

    皇帝当着朝臣的面看工部大账的错漏?

    你当皇帝是神仙?

    皇帝有那闲工夫?

    朱祐樘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把奏疏给合上,瞪着小舅子道:“建昌伯,你说工部的账目在你手上,有三百多处错漏……”

    “回陛下,大错加小错其实超过四百处!”张延龄纠正。

    朱祐樘差点抄起奏疏直接丢张延龄脸上。

    还在这里跟朕搞文字游戏是吧?

    朱祐樘本来还想继续问,此时他都懒得问,这件事上他还是相信小舅子的,马上要进行的应该就是账目的比对来验证此事。

    徐溥走出来道:“建昌伯,既然是有错,你是如何发觉的?莫不是你拿工部的原账目做了比对?”

    张延龄道:“徐阁老的问题问得好,若是原账目没错,而只是誊录出了错,那我还不至于会参劾工部,最多是要参劾工部内负责誊录的庸官……其实在下昨日亲自前去了一趟工部,这件事司礼监的萧公公可以作证,我详细看过工部河工大账的原件,发现其中也是错漏百出,不过错误上显然是要比给我的那些少很多的……”

    在场众大臣听了张延龄的话,更加确定了张延龄不是在无的放矢。

    若张延龄只是随便说说,或还有乱咬人的倾向,现在张延龄都理据充分上奏了四百多个错误,加上张延龄还详细比对过工部的账目,那就不会有错。

    有据可查的事。

    张延龄现在没愚蠢到那地步。

    刘璋本来是胜券在握,但面对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张延龄,他想出来跟张延龄争论,都不知从何说起。

    张延龄回头看着在场大臣道:“诸位臣僚一定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晓的,其实各地上报的账目,都会留有底本。更何况其中所记录的很多数字,根本就经不起推敲,比如说在誊录的账册中有一段说用了石料二百多方,何其之笼统,但在工部的原账目中记录是用了一千三百六十二方,又在地方上报的奏疏中提到是九百一十五方……”

    “诸位,要说是有人誊录错误的话,就敢问一句,这错还错到有零有整的地步,誊录的人是故意要耍弄工部的诸位同僚,还是说要戏耍我大明朝廷?”

    又是让人觉得无可辩驳的证据。

    一个小的例证,说明账目是何其之混乱。

    朱祐樘本来都不想搭理张延龄,听了此话,马上翻开账目,在萧敬的帮忙指点之下,果然找到了张延龄上奏中提到的这一部分。

    再仔细看了看,发现相关牛头不对马嘴的记录错误更是比比皆是。

    徐贯厉声道:“建昌伯,此乃你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张延龄笑了笑道:“徐侍郎,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作为工部侍郎监督河工之人,回京师应该没几天吧?这河工的账目要说别人不清楚,你能说自己不知情的?”

    “眼下这三份账目分别存于工部、户部和我府上,那就请陛下派人去把三份账目找来,详细比对之后,就知誊录上是否有错,光在这里对我横加指责有什么意思?”

    有理有据。

    在场的大臣也都在想。

    也是啊。

    你若是不服气,人家都是能经得起推敲的,可以把三份账目拿回来做比对,看是否真如张延龄所说不就完了?

    徐贯看了看刘璋,连他自己都放弃了。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

    我尽力了。

    张延龄奏请道:“陛下,还请您在臣奏完三件事之后,将所有账目带回,一并找人审验,便知臣是否无的放矢,为了大明朝廷的威严,此事不能有差。望您恩准。”

    朱祐樘脸色很难看。

    本来很严肃的工部大账核算,还没等详细报数字,就整出个几方数字对不上的问题,会让皇帝觉得大明朝廷有点儿戏。

    突然对找张延龄出来监督核算工部河工账目,觉得很庆幸。

    一件事就出这么多问题,那以往自己被糊弄的地方不是更多?当皇帝的一次两次难得糊涂还行,糊涂多了,那就是愚蠢。

    朱祐樘道:“为何要等你奏完三件事?也……你继续奏吧!”

    皇帝大概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既然都已经把纱布揭开,就不介意把疮疤也揭开,让张延龄出来做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敲打那些文臣?

    现在张延龄能做出成绩来,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但朱祐樘此时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

    ……

    张延龄把第一件事奏完,马上要奏第二件。

    现在场面上气定神闲的那个,已不再是刘璋,而变成张延龄。

    在场的大臣本来还是力挺刘璋的,现在他们突然觉得应该离张延龄的对手远一点,否则指不定这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甚至都在替刘璋可怜。

    好端端的……

    招惹这条疯狗做什么?

    从最近的经验来看,跟他对咬的结果,谁落着好了?

    张延龄道:“臣要上奏的第二件事,也乃是上奏参劾,臣要参劾户部尚书周经等十六名朝臣,状告其贪赃枉法、无视朝廷法度,中饱私囊以至于民怨沸腾……”

    “哇!”

    若说之前张延龄上奏的事,只能说是张延龄跟刘璋个人矛盾的延伸。

    现在张延龄连周经也参劾进去,瞬间让人觉得……

    果真是条疯狗啊!

    见谁咬谁。

    忘了之前是谁配合你整顿户部和盐政?

    现在你的盐引好像还没出完呢,现在就要倒打一耙,连之前对你俯首帖耳的周经也成坏人?

    朱祐樘也是吃惊了一下。

    朱祐樘看着张延龄已从怀中又拿出一份新的参劾奏疏,咳嗽两声道:“建昌伯,朕劝你适可而止,你可别把满朝文武都得罪,没你的好。”

    皇帝的意思。

    以后朕还想用你办事呢,既然要用你办事,你必然不能在朝中成为孤家寡人,就算是秦桧也要有三个好朋友。

    你现在是见人就咬,那以后谁还会帮你做事?

    你是彻底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是吧?

    张延龄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道:“臣为朝廷做事,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就算是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但只要能为朝廷办事,臣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种片汤话……

    换了以往,朱祐樘或是文臣只会鄙夷一下,左耳进右耳出,这种自我表态的鬼话有人信才怪。

    但现在看到张延龄的所作所为之后,不但大臣无语,皇帝更觉得无语。

    你还真把“赴汤蹈火”表现到淋漓尽致,把所有人都得罪……

    你是装蠢,还是真的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倒是撞啊

    朱祐樘望着小舅子的眼神很复杂。

    本以为小舅子挺识相,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脑袋就这么硬?简直是铁头疙瘩一块。

    你不知道头铁的后果吗?

    当韦泰再一次把张延龄的奏疏呈递到自己面前,朱祐樘甚至在心里产生一种把小舅子害了的负罪感。

    他心想:“朕是让你做点事,也没说让你不顾后果,你的脑袋是被金刚钻打的吗?”

    张延龄见朱祐樘已将奏疏拿在手,还在张开他咬人的利齿,道:“陛下,臣所参奏的都是有理有据,尤其是徽商最近这些日子,不断给户部中人送礼,收礼的名单都在其列……”

    徐溥问道:“建昌伯,徽商给朝廷纳军粮,不是你给牵线的?”

    张延龄一脸淡然之色道:“给朝廷纳军粮是纳军粮,那是为朝廷办事,可我也没让他们给朝臣送礼啊,我作为事件的推动之人,也没收一文钱的礼,公是公私是私……”

    张延龄一副我是正人君子的架势,令在场的人听了都想抓狂。

    徽商给朝廷送了价值几万两的军粮物资,才换得一个旧引换新引的资格,他们能没给你送礼?

    “顺带,臣还要参劾家兄,他收了徽商价值超过两千两银子的礼物,实乃祸国殃民行径!”张延龄当即就来了个“大义灭亲”。

    举大殿哗然。

    张鹤龄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本来张鹤龄还在看热闹,觉得弟弟跟一群朝臣斗,把那些朝臣斗得哑口无言,又是什么三件事,一件一件递奏的,朝堂争锋舌战群儒……看得他激情澎湃心中大呼过瘾,却还没等澎湃一会,瞬间这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来。

    内心澎湃不下去了。

    “我靠,什么情况?”

    张鹤龄他眼睛眨了眨,一时间脑袋还有点不开窍,没摸清楚状况。

    朱祐樘本来还在看收礼的名单,果然看到参劾的名单之中,赫然列着张鹤龄?!

    这似乎已经不是头铁不铁的问题,简直是要疯啊!

    “陛下,臣冤枉啊,臣没收别人送来的礼。”就在众人还在奇怪张延龄这是要闹哪出时,张鹤龄已经忍不住冲出来,噗通跪在地上就开始用申冤的口吻对朱祐樘陈述冤情。

    朱祐樘抬起头,看着两个小舅子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心情七上八下。

    张延龄道:“大哥,先说声对不起了先,虽然咱兄弟情深,但涉及到家国利益的时候,当弟弟的也不能罔顾国法,只好把你的丑事也一并上报!”

    张鹤龄当即破口大骂道:“去你娘的,难怪半路上说会有得罪我的地方,感情在这儿等着我呢?陛下,都是这小子挑唆的,臣没收什么礼,都是那些徽商自己送来的……”

    全场大臣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什么臣没收礼,礼都是徽商自己送的……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分别?

    蠢货!

    兄弟俩一样的蠢。

    以前不觉得,现在更觉得是如此。

    要说张延龄想以权谋私,但他自己没收礼就算,还把他帮他做事的周经举报出来是几个意思?举报周经或许可以理解为张延龄过河拆桥,现在把他大哥张鹤龄举报出来又算几个意思?

    不会是因为那些徽商只给你大哥和户部的人送礼,没给你送,你心里气愤不过,才怒而将其举报的吧?

    若说张延龄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合情合理。

    难道让他们这些人心里相信,张延龄就是这么一个大公无私,可以为朝廷利益做到大义灭亲的人?

    “老二,你是不是疯了?连大哥你都坑?为兄哪里得罪过你?”张鹤龄把满肚子的怨气都朝张延龄撒了过去。

    张延龄都不正眼去瞧张鹤龄,撇撇嘴道:“礼是大哥你收的,错是大哥你自己铸成的,是当弟弟的逼着你中饱私囊了吗?现在当弟弟的不过是就事论事,大哥你气不过你去跟陛下解释,跟我嚷嚷有什么用?”

    “你……”

    张鹤龄怒从心起,当即冲到大殿的柱子之前,一副要以命力证自己清白的架势。

    “陛下,臣冤枉啊,若是您不给臣申冤,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

    这骚操作。

    兄弟俩一个模子。

    有的大臣已在看好戏,心想:“你倒是撞啊!”

    “够了!”就在张鹤龄准备以身殉节时,朱祐樘怒喝的一声,令朝堂重新肃静下来。

    连张延龄都拱手行礼,作出要聆听的姿态。

    张鹤龄琢磨了一会,“砰”一声先用脑袋往木柱上轻轻撞了一下,似是要先试试这柱子的硬度和脑袋撞上去的适应程度,这才转过身重新跪在地上。

    这是要为下一步直接撞柱做准备?!

    朱祐樘冷声道:“建昌伯,你到底要干什么?朝堂不是你兴风作浪的地方!”

    换了平时,当皇帝对臣子说出这种话,应该算是很严厉的那种了吧?听到的大臣还不赶紧跪下来口称“罪该万死”?

    但张延龄只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流利对答道:“臣只是要申诉不法之行径,并无他意。”

    朱祐樘道:“那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陛下,其中户部的周尚书虽为直接收受贿赂,但他的家人却暗地里收下徽商所送的一百五十亩地的地契,听说还有相赠的私宅和美妾,至于周尚书用没用过就不知道了……”张延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周经赶紧跪下来道:“陛下,老臣并不知家中竟有如此之事。”

    朱祐樘一脸失望之色,近乎是咬牙切齿道:“周卿家,朕本来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信任?”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周经显然是很熟悉朝堂套路的人。

    他跟张延龄是两路人。

    张延龄把眼睛瞄向奉天殿的房梁,道:“周尚书,若是你对家人受贿之事不知情的话,也不必死,但你对户部治理不严的罪过,是逃不掉的。”

    还在落井下石!

    损呐。

    朱祐樘脸色非常阴沉。

    之前还以为盐政的问题解决,瞬间就出来一个徽商行贿朝臣的事。

    朱祐樘把奏疏丢给一旁的萧敬道:“将此事严查到底!”

    “是,陛下。”萧敬人也在发蒙。

    以他对张延龄的了解,张延龄断然没到这么愚蠢的地步,怎么今天张延龄真的好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连周经和张鹤龄都不放过的?

    一定是有什么高明的用意,只是咱家还没想明白!

    对,就是这样。

    萧敬却好像是满朝上下第一个“懂”张延龄的人。

    “周经,你督导户部不力,即便你家人受贿之事你不知情,但你也有责,责令你将所得之物归还,另罚你俸禄半年!”朱祐樘稍微思索之后,觉得事情不能拖延,当即还是对“罪首”的周经做出惩戒。

    周经听说只是罚奉半年,便如蒙大赦,不断磕头道:“臣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在场的众大臣之前还有对周经“助纣为虐”表示不满的,此时都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让你协助外戚作恶,遭报应了吧?之前是三个月俸禄,这还没几天呢,再加码半年,你再跟他做几件事,估计你下半辈子就不用领俸禄了!

    不过估计你的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想领俸禄也没戏,下一步就该是上疏乞老归田,你户部尚书的位置也该让出来了吧?

    ……

    ……

    若论落井下石,张延龄自问水平很高,在场的文臣表示不服。

    他们觉得。

    既然周经已经得罪了朝中正统文臣,现在连皇帝眼中的红人张延龄也开罪,下一步周经就可以不用在朝,可以混蛋回家种田去了。

    很多御史言官已经做好了参奏周经的准备,真正来个事后诸葛亮,把周经的罪行一五一十上报,让皇帝早点把周经赶回老家。

    朱祐樘道:“为了一个盐政的事,朕甚痛心!商贾居然如此见利忘义,竟还想腐蚀朝中重臣。建昌伯,此事交给你,一并查清楚!”

    张延龄赶紧行礼道:“臣遵旨!”

    在场的人一看这架势,盐政的事本来已经跟张延龄无关,现在突然皇帝又把盐政交给张延龄了,那张延龄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徽商这是又要遭殃?

    难怪之前张延龄会让徽商获得逃出生天的机会,感情在这等着呢!

    别人都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见好就收就行了。

    你倒好,打完一棍子给个甜枣,又打一棍子,下一步是不是又打算再给个甜枣,为下一棍子做准备?

    众大臣纷纷在想:“这徽商跟张延龄争利,真是倒了十八辈祖宗的霉!”

    ……

    皇帝此时神色严肃,似要开始下一个议题。

    但在场大臣心中愤然不平。

    惩罚了周经,也说要详查那些受贿的户部官员,可还有一个皇帝你给忘了啊!

    这不那位还跪在红漆柱子前当石像呢,赶紧把他的罪行给理清一下,实在不行可以逼着他不甘受辱一头撞死也行啊!

    果然,还是有人走出来,是吏部尚书屠滽,屠滽道:“陛下,还有……涉及寿宁侯受贿之事!”

    “退了!有多少退多少!”朱祐樘做出裁决。

    众大臣好像吃了黄莲。

    文臣受贿,要死要活的,抽筋剥皮不在话下。

    怎么外戚受贿……

    把礼退了就行?

    皇帝你好歹也罚他半年的俸禄,跟周经持个平总可以吧?人家周经好歹是家人受贿自己不知情,这个寿宁侯可是蓄意为之。

    朱祐樘或许也是意识到只让小舅子把收的礼退了有点难以服众,便一叹解释道:“他并不在户部中,未涉及盐政实权,谈不上以权谋私,最多是……胡作非为。”

    朱祐樘又看了张延龄一眼。

    大概好像在说,徽商给这朕的这个小舅子送礼,无非是想拉拢朕的另外一个小舅子。

    现在另一个小舅子大义灭亲,朕还怎么追究?

    虽然这道理很扯淡,但大臣们想想,好像也是。

    张鹤龄就算收了礼又能给那些徽商做什么?最多是帮忙在弟弟张延龄面前游说一番,但张鹤龄是那种收了钱会替人办事的人?

    别是张延龄发现大哥收了钱又没平分给他这个当弟弟的,才怒而举报之吧?

    这些大臣,总是会把张家兄弟往恶了去想。

    这么想还似乎合情合理。

    朱祐樘长长叹口气,好像觉得自己没精神再听那些破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不是有三件吗?建昌伯你赶紧把事说完,今天的朝会就可以结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弟阋墙

    张延龄将他的第三份奏疏拿出。

    一份奏疏折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沓。

    众大臣纷纷在想,要是这第三份奏疏也是参劾人的,这要参劾多少人的罪行才能整理出这如此厚的一份?

    不会是满朝文武都被他参劾了吧?

    换了以往,他们绝对不相信朝堂上还有这种与全天下作对的愣头青,但现在他们见识过张延龄“大义灭亲”的举动之后,已没之前那种确定,放在张延龄身上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陛下,臣所奏的第三件事,乃是过去数年工部河工大账的核算,现已做整理,还请陛下御览。”

    张延龄原来是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本该也是张延龄所报的唯一一件事,放在了最后。

    众大臣也纷纷在想:“早该想到的。”

    最初皇帝就问过张延龄,工部账目是否整理清楚,张延龄回答就说是,那今天张延龄不管奏几件事,总会把河工账目上报,否则张延龄不成了在朝堂上信口开河?

    韦泰正要过来接这份奏疏,却被徐溥上前一步拦下。

    张延龄打量徐溥道:“徐阁老,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溥没理会张延龄,对朱祐樘奏报道:“陛下,建昌伯本是派去监督河工账目之人,现在他成了核算者,当有监督之人将他所列的账目进行监督后,方能上奏,此乃朝廷典制,或由工部重新进行审勘,再行上奏不迟。”

    朱祐樘皱眉。

    张延龄则笑道:“徐阁老,你的意思是,我把工部的账目核算完毕,可能涉及到工部内的一些弊政,然后再把这份账目交给工部重新审阅,让他们把错误改回来,这样上报陛下之时就可以万事大吉,什么弊政都可以消弭于无形?”

    尽管徐溥不想理会张延龄,听到这种类似于攻击他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道:“建昌伯,一切都乃是典制所定,你是监督之人,非核算之人,现在你越俎代庖,那就该有人对你的账目勘定,这是规矩。”

    轮到张延龄不理会徐溥。

    张延龄道:“陛下,工部账目凌乱,连誊录方面都能错漏百出,还对臣说什么需要一个月以上才能完成算总,臣实在气不过,才提出要自行算总,现在臣五天算出来,却有人想阻挠臣上报,岂不是等于告诉全天下之人这工部账目中问题重重?”

    “臣请上奏,一刻都不能拖延!”

    “陛下……”

    就在徐溥还要据理力争,强调规矩重要性时。

    朱祐樘突然一抬手打断了徐溥的话,厉喝道:“准奏请!”

    徐溥被驳回去,脸色瞬间很不好看。

    当他退回到臣班时,望向张延龄的眼神复杂异常。

    在场的人好像突然明白到为何张延龄上来不奏大账,而要去挑那些鸡毛蒜皮的毛病,此时张延龄上奏的第一件事就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延龄先去参劾工部账目的誊录问题,工部连一个区区的记录和整理账目上,都能错漏百出,皇帝还有什么理由相信工部在别的问题上不会出错?

    刘健仍旧走出来争论道:“陛下,此例不可开。”

    在刘健说话时,韦泰已将张延龄的奏疏呈递到朱祐樘面前,朱祐樘冷声道:“要对建昌伯的算总重新监督和审验,也不妨碍朕今天先行查看。难道等他先上奏结束,就不能再行一并审验了吗?”

    刘健突然发现皇帝也学会了张延龄呛人那一套,瞬间哑口无言。

    想想也是,现在你们提出张延龄的数据必须要经过重新的监督审查,但皇帝要提前查阅,影响你们审查还是怎么着?

    除非是你们心里有鬼。

    朱祐樘将奏疏拿在手上,语气稍微平和了一些,再解释道:“如建昌伯所言,三件事之后会对工部账目封存查验,若建昌伯所奏有误,朕第一个不饶他!但若谁还要继续阻拦朕对此事的勘察,便与罪者同罪!”

    刘健闻言,只能退回臣班。

    再坚持,那就要跟犯事的官员同罪,他可不会触如此的霉头。

    ……

    ……

    “哗啦……”

    朱祐樘亲自把张延龄的奏疏打开来。

    然后……

    全场都傻眼了。

    一份奏疏是用书折写就,朱祐樘双手撑开,居然这份奏疏还没到头,需要韦泰帮忙,拉出去有三米多长,才算是把张延龄的奏疏展现于众人。

    皇帝脸色瞬间就很难看。

    在场的大臣都在暗笑:“让你这个皇帝之前对国舅百般回护,现在出丑了吧?这么长的奏疏,他不会是把所有的数字都整理在上面,然后让皇帝你重新给他算一遍吧?”

    连刘璋等人看了这一幕都稍稍松口气,心里在想:“就说此子五天不可能把算总完成,总数再大,也没到需要写三米卷轴的地步吧?”

    就在众人以为朱祐樘要马上发怒,怪罪张延龄戏弄之罪时,却见朱祐樘竟然还潜心看了起来,居然还是从头看的。

    众大臣又在想:“就算皇帝现在已经没台阶可下,到了非看不可的地步,可要是等皇帝看完,怕是定要到中午以后吧?这怕不是又要改回到午朝?我们早饭都没吃呢。”

    而此时,皇帝最初那很难看的脸色,也在缓解。

    眉宇之间又有一股沉思的神色在蔓延,这说明即便张延龄整理出来的奏疏很长,但皇帝还是看进去了。

    张延龄此时走出来,笑道:“诸位臣僚,你们不会认为是我给陛下上奏了一份说本,给陛下讲故事听呢吧?”

    朱祐樘本来还在认真看奏疏上的内容,闻言不由抬头皱眉道:“建昌伯,好好说话!”

    “是,陛下!”

    张延龄做恭敬领命之状,随即道,“臣自从查阅工部河工账目之后,所知工部账目涉及从成化末年到今时今日……”

    谢迁笑着提醒道:“建昌伯,你说错了,河工是从弘治二年五月黄河于开封及荆隆口决堤,到去年也就是弘治八年四月,就已基本完工!”

    张延龄道:“谢阁老有所不知,黄河年年都在治理,成化末时黄河就多番决口,弘治二年和六年的决口只是改道原因,并非河工之始。”

    “再者,去年里河工是完工,但事后修缮、维护的事不是还在进行中?每年不需要朝廷和地方调拨钱粮和人工?还有因改河道而产生的诸多民生问题,涉及到土地、屋舍等安民之事,到今时今日就结束了吗?”

    谢迁脸上的笑容敛去,他突然觉得张延龄对河工的理解绝对不是算了个总账那么简单,本还想下下张延龄的威风,这才知是自己对河工了解不足。

    谢迁也只能重新笑笑,退回臣班。

    张延龄道:“有些人真是的,非要打断我上奏陛下!”

    谢迁瞬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脸色很尴尬。

    在场的大臣也在想,像谢迁这样的尤侃侃的笑面虎,都能被此子呛到无言以对脸上笑容都没有,此子的嘴是何等之毒辣?

    这可是经验教训,跟他逞口舌之争真是必败无疑,我们以后可别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张延龄继续道:“陛下,因为河工跨度超过十年,从朝廷到地方,光是督造和主持之人就换了几批,河工修造和改道等方案更是前后改变多次,可谓是一波三折,最后才制定下如今的方案,而后又用几年去执行方案……”

    “其中牵扯到朝廷调拨、地方征调、民间募集等诸多的筹措钱粮物资方法,涉及到数百万百姓的迁徙,最后要算出一笔总账,近乎是不可能之事。”

    众大臣听到这里。

    所想的都是。

    原来你小子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们,你没算出总账?

    那你废话什么?

    但没一个人出来跟张延龄争,哪怕是工部的人也没出来,因为张延龄所说的也是一个事实,那就是想总结出来,这超过十年的黄河河工到底花费多少银子,是根本算不出一个准确无误的总账。

    就算能算出朝廷调拨和地方筹措,但有很多人工、百姓安置、土地冲毁重新开辟等等……

    这有方法能算吗?

    却在此时,张鹤龄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弟弟骂道:“好你个小子,说是把账算出来,其实就是一笔糊涂账,诚心在这里耍弄陛下和满朝文武大臣是吧?你这是欺君!”

    众大臣都用怪异的目光望着张鹤龄。

    连工部都不敢出来跟张延龄当面指责,你张鹤龄居然跳出来指责你弟弟?你弟弟刚大义灭亲把你给灭了,你反过头也要把你弟弟给灭了是吧?

    兄弟俩对着灭?

    寿宁侯,你几时跟我们穿一条裤子?

    朱祐樘用恨其不争的脸色打量张鹤龄一眼,厉声道:“寿宁侯,这里有你什么事?继续跪着!”

    “陛下,我……”

    张鹤龄人也蒙圈,我不过是“仗义执言”,这怎么姐夫还怪责我的?但看皇帝那严厉的眼神,张鹤龄还是识相重新跪下来。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继续。”

    张延龄这才气定神闲续道:“既然河工已是一笔糊涂账,无法算出这跨度超过十年的河工到底花费多少,那臣所算的重点,就在于自弘治六年,黄河张秋决堤之后,朝廷调拨的帑币以及地方所折的钱粮物资到底有多少,是否用到实处。”

    “也请恕臣无法再往前算,之前的账目因年代久远,或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或多已佚失,只能从弘治六年春,右副都御史刘大夏奉命治河后有记录的账目开始算总。”

    “臣将其列分成四大项,分别是材料、人工、行政和安民,做了汇总。”

    “再在每个大项中,又分出数小项,加起来一共有六十多项费用支出,综合地方所上报的数字,加上历年户部做出的账目总结,再行整理和编册,重新做整理和汇总,得到以上这份数字,请陛下御览!”

    众大臣听到这里,才知道一个问题。

    那就是。

    张延龄的账,压根就不是从工部账目中整理出来的,那所谓的八大箱账目还有在建昌伯府算账的五个观政进士都是幌子。

    张延龄算的是地方上报的账目,还有整理户部的账目,有诸多是负责治河的刘大夏整理出来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刘璋。

    刘璋的身体似乎都在颤抖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建昌伯,你是说,这些账目并非由你从工部给你的籍册中算出的?”

    朱祐樘听出一些端倪,神色非常严肃问道。

    张延龄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依陛下所见,工部在誊录账目上便错漏百出,除了誊录错误五花八门之外,他们还选择性记录,即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进项与支出,都没有记录在册,而其中又参杂了很多在弘治六年以前查无可查的烂账,这样的账目让臣如何去厘清?”

    张延龄的话说出来,算是印证了之前朝臣的猜想。

    皇帝让张延龄去监督查账,结果张延龄自己亲自下场查账,从裁判变成球员不说,更是另辟蹊径从别的角度整理账目。

    张延龄又抬头看着萧敬道:“这一切还要得益于东厂相助,萧公公相助臣做事可谓是居功至伟。”

    呃……

    萧敬瞬间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

    他心里在吃惊:“这还有咱家的事?之前他只是让咱家找人到户部帮搬运点东西,咱家怎知那都是账目?再说了要帮他也是户部管理宗卷账册的人,不感谢他们,感谢咱家作何?”

    朱祐樘用和颜悦色望着萧敬道:“克恭,都是你帮他做的?”

    萧敬那叫一个有口难言,朝臣看过来的一双双的眼睛,如同利刃戳心,刀刀见红的那种。

    但现在皇帝相问,他也只能恭敬回道:“陛下,其实这都是建昌伯的功劳,老奴不过是相助他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搬运之事……”

    大实话。

    萧敬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真诚,有功劳居然还往外推的。

    但不推不行啊。

    萧敬瞬间明白,为何之前张延龄要疯狗一样,把相助的周经也给咬了:“这次周经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还反咬一口,感情是知道周经帮他的事必会令其在文官中混不下去,所以他先给参劾周经,让人觉得他过河拆桥,却是为了周经能在朝中继续立身?”

    想到这里,萧敬差点瘫坐地上。

    他用一脸委屈的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神好似在问:“你把周经怼到体无完肤,为啥不顺带把咱家也怼进去?还口头提出感谢?建昌伯,你好歹也参劾咱家一把啊!”

    到现在。

    他求的不是表扬,而是求参劾,求攻击,求怼。

    作为事件当事人,萧敬算是用血泪教训理解了张延龄的用意……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萧敬短短一会儿工夫,心情便潮起潮落,此时见他神色怪异,都还以为他是因帮张延龄做事而倍感荣幸。

    这老匹夫,居然跟张延龄是一道的!?

    亏我们以前还那么信任你!

    朱祐樘也不明就里,提出表扬:“难得朝臣中还有像你们这般尽心尽职的,没有因为朝堂的局限,而令真相掩藏。建昌伯,继续说你算总的事。”

    张延龄则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继续道:“回陛下,臣通过对户部及地方历年的账目进行核算,发现从弘治六年春天黄河决口之后,从安民到今年新建成堤坝的维护,一共调拨帑币、钱粮物资等,折白银六百七十万两,地方自行筹措及折价白银一百七十万两……请恕臣没法给出具体的数字,因为地方上报和户部的整理也有不尽不详的地方。”

    朱祐樘并没有怪责,点头道:“既是地方和户部没有整理清楚,你所报不详,也与你无关。”

    在场的人也还是没有一人出来指责,主要他们也知道,连地方都没上奏的账目,张延龄上哪知道去?

    只能是地方上报多少,张延龄整理多少。

    合情合理!

    “臣发现,这加起来有八百四十万两的用度,本该用于修堤所用的石料、土料、役夫及车马骡子、安民等用度上,结果臣发现,其中地方所上报账目总数中,杂项开支占比达四成左右,有的地方更是在杂项用度……也就是臣所整理的‘行政’用度上,超过五成。”

    张延龄说到这里。

    在场依旧鸦雀无声。

    朱祐樘皱眉道:“你所说的杂项,体现在何处?”

    张延龄道:“回陛下,诸如河工的衙门房顶漏了,需要修缮;或是监督的官员马车坏了,需要更换;再或是京师派去监督的官员需要车马费用等等……”

    “够了!”

    朱祐樘厉声道,“你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开支,居然占到朝廷调拨钱粮的四五成?”

    张延龄回道:“陛下,正是如此,臣已在‘行政’这一项中,详细罗列涉及地方州府县、各布政使司以及河工衙门的日常调度所用,连他们自行奏报的骡马饲料和日常用度都算在其列,请陛下御览!”

    皇帝很生气。

    后果严不严重暂时不知。

    看情况事不能太小。

    朱祐樘平时就是被文官蒙蔽太深,以为朝中什么事都有能臣帮他给解决,却做不到高屋建瓴,反而坐井观天。

    等朱祐樘在萧敬和韦泰的指点下,找到张延龄在长卷上记录的相关部分后,脸色在逐渐发红,说明他心中的怒火也在上升。

    此时必须要有人出来给皇帝的怒气降温。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地方官衙所用,本就是河工一项重要用度,况且地方需要安置灾民,,需要用到太多帑币。”

    朱祐樘不为所动,仍旧在看张延龄的整理。

    众人也终于知道张延龄的算总上报,为何会这么长了。

    这种事你都给记录下来,这是生怕皇帝不知道地方在修河堤之外的靡费有多大,故意整皇帝和地方官的吧?

    你张延龄够可以,把京官都给得罪,在盐政问题上勋贵你也得罪,现在连地方官都不放过,头铁到此等地步,也算是大明第一人。

    张延龄道:“徐阁老所言不错,但有关安民的费用我已经单独罗列,并不在‘行政’一项中,徐阁老给他们开脱并无必要。我在上奏时便说,地方行政开销本就不可避免,难道官衙破了能不修?官老爷的轿子旧了能不换?”

    “够了!”

    朱祐樘制止了张延龄跟徐溥的争论。

    此时朱祐樘也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的怒气也到了发作的边缘:“继续说旁的!”

    张延龄仍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淡然神色,道:“回陛下,地方行政用度巨大,但好歹大多数的地方敢于上报,他们就算是把换轿子的钱也详细整理上报。”

    “但有的地方……账目上就显得不清不楚,诸如随便就来上一两句,余赘用以安置灾民。”

    “所谓的安置灾民怎么安置,安置了多少,用度几何,完全没有记录,这种才是真正的庸官赃官,臣都怀疑这部分是被挪作私用,所谓的安民不过是借口罢了!”

    皇帝的怒气进一步升温。

    这次连徐溥也不出来说什么。

    徐溥虽然没亲眼见过大账,但他也知道地方所报的开销用度有多离奇扯淡,朝廷之前的原则是,只要预算跟开销对得上,收支能平衡,管你怎么用呢。

    现在不同,出了个算大账时连小账都不放过的锱铢必较的张延龄,徐溥明知道这潭水深,还出来凑什么热闹?

    明知水深还要往里面跳?

    “陛下,在行政用度上,有地方上奏不尽不详之处,臣并不想参劾及追究任何人的罪过,臣的建议是,无论这些人是否如今还在朝,是乞老归田又或是人死身灭,臣只想将他们曾经所耗费的用度做详细的整理。”

    “有账目缺漏的,就把账目的缺漏给补全,若是有帑币和钱粮缺漏的,就自掏腰包把这部分补回,挪作他用就在他用的项目中扣除补上。”

    “臣不希望朝廷本应用在河工、安民上的用度,最后是以不清不楚账目所结尾,请陛下恩准此事。”

    张延龄的建议可说是非常直接。

    地方上有上奏不详的地方,也不问你们的罪,现在只需你们事后再来一份总结陈报,哪有问题找哪里。

    缺什么补什么。

    账目你漏记,现在给你重新记的机会,若是真有被你们挪作他用的,那就补回来,总之朝廷不能吃亏,你们也别想打马虎眼。

    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皇帝和在场的朝臣谁不知此事会牵连甚大,甚至会影响到很多人的仕途,也会引起地方行政的乱象?

    “此事容后再议,你继续说。”朱祐樘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让张延龄叙说下去。

    张延龄道:“臣要说的,其实都在奏疏中体现,臣能做的,就是将已知的账目做整理,臣不是为算总,只是为了朝廷的调拨用度落在实处,若因此而令朝中诸位同僚心生芥蒂,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陛下和臣僚觉得臣太过于吹毛求疵,那就当臣今日从未做上奏,此事便就此揭过!”

    张延龄的话说完,连同皇帝在内,都面如土色。

    你们说要查账,结果现在张延龄真查出问题,你们怕事态影响太大而不敢去揭疮疤,那还让张延龄出来算总作何?

    干脆让工部自己整理一份上奏,表面上收支平衡。

    皆大欢喜不是更好?

    朱祐樘沉默了半晌,最后他站起身道:“朕既然用了你,便用人不疑,你已查出河工大账的问题,朕若就此罢休,诸位臣工不会答应,天下黎民百姓更不会答应,朕愿将此事交给你,一查到底!”

    皇帝又做了“一查到底”的表态。

    之前说的是有人贪污受贿,这次是要彻查河工用度。

    皇帝这种表态,在之前数年的朝议中尚属首次,或者说之前皇帝让查的,最多也都不了了之,现在若真把事交给张延龄去查,能不把朝廷整个给掀翻?

    光是一个河工,牵扯到北方诸多地区,前后历时数年,官员有很多都已经升迁、调任,现在还要回去跟他们算陈年旧账,恐怕有不少人要因此落罪,畏罪自杀的恐怕也不会在少数。

    皇帝决心之大,让在场朝臣无话可说。

    朝堂终归是朱家的朝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说要查谁都拦不住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朝廷外小朝廷

    就算拦不住,还是会有大臣拼命去拦。

    徐溥作为首辅,知道再不阻挠,朝堂就真要成为张延龄的个人舞台,他不能让大明朝堂陷入混乱,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出来据理力争:“陛下,以外臣核算河工账目,本就已越制,若再以外臣对河工账目彻查,则大明纲常典制不存,切不可!望陛下三思!”

    众大臣也赶紧走出来附和:“望陛下三思。”

    朝堂上,一群文臣联合起来跟皇帝施压,避免陷入“外戚乱政”的局面。

    朱祐樘则根本不为所动,他道:“朕明白,你们是不想让事态扩大,造成朝中人人自危。但以朕想来,若替朝廷做事,连监督和查证都不敢,怎配做大明臣子?”

    “朕许诺,只允许建昌伯追查,不许他私自逮刑审讯,所查之人若能将过往账目厘清,朕一概不予追究。即便要问罪,也会因河工之功罪减一等。”

    “若诸位再说项,那朕只能认为你们是要包庇罪臣,是朕要劝诸位卿家好自为之!”

    全场鸦雀无声。

    大明朝弘治皇帝跟臣子的关系,从未降到如此生分冷漠的地步。

    朱祐樘等于是在此事上跟朝臣约法三章,一是不许张延龄将此案牵连擅自扩大,二是不允许张延龄动用刑狱、诏狱等用刑问罪,三则是在合理问罪的基础上给涉案之人降罪一等。

    皇帝也算是做出退让,若在场文臣还要坚持,就应了皇帝的话,你们不好自为之,那朕就不会让外戚手下留情。

    “至于户部和工部。”朱祐樘续道,“在此事上要全力配合建昌伯,只要他不动用谳狱查案,那一切都要配合他的调度,否则仍以包庇罪论处……建昌伯,你需要何人相助?”

    皇帝不允许张延龄动用审讯那一套,等于是要让张延龄自行去查,不准碰涉案人等。

    但不代表不允许张延龄碰账目。

    张延龄道:“臣请三人相助,一者为工部侍郎徐贯,二者为户部侍郎佀钟,三者负责监督河工的刘大夏,此三人分别为户部、工部及地方监督修造河工之人,相信能对臣理清河工弊政有所助益!”

    朱祐樘想都不想,直接道:“准奏。”

    “陛下……”

    徐溥似是要做最后的抗争,但是他自己都感觉说不下去。

    皇帝决心之大,是他以往未曾见过的。

    之前总觉得皇帝疏于政务而劝谏皇帝多过问朝事,但现在皇帝真要过问,他们这些文臣反而接受不了,感觉到自己的权威性受到挑战。

    更在于这次皇帝所用的是外戚,而不是他们这些自认为皇帝左膀右臂的文臣。

    皇帝这是要在大朝廷之外,由张延龄去开一个小朝廷,人都找好,徐贯、佀钟、刘大夏,若再加上平时跟张延龄亲近的萧敬、崔元、张鹤龄等人,真与小朝廷无异。

    张延龄并未获得任何文官文职,却要把朝廷闹到天翻地覆。

    作为首辅大臣的徐溥,除了痛心,竟别无他法。

    劝说也是徒劳。

    ……

    朱祐樘道:“从弘治二年,黄河决堤时,朕便思索过河工之事,朕不求所修造之河堤能保沿河几百年的康定,甚至也不求保五十年,哪怕只有未来二十年海晏河清,朕也便心满意足。”

    “朕煞费苦心,近数年调拨大明近半的库银去完成此事,若到头来连最基本的账目都无从厘清,你们让朕如何心安?”

    众大臣听到皇帝如此发自肺腑之言,突然理解为何朱祐樘会如此执着,非要一查到底。

    皇帝也有苦衷。

    大明朝弘治中兴最突出的代表事件,其实就是治理黄河的河工成绩。

    弘治帝上任之后,近乎把整个大明朝的人力物力都调到黄河河工上,若最后黄河河工变成了一笔烂账糊涂账,上下其手中饱私囊,那跟把皇帝当猴耍有何区别?

    现在皇帝看出来,想靠朝廷的文臣武将去把河工之事查明白,已是不可能的,这才想到让张延龄去。

    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皇帝如此做,也等于是否认朝中文臣的能力,无论皇帝出自于如何动机,这都会导致弘治朝皇帝跟文臣的关系一落千丈,而事件最直接的当事人,就是工部尚书刘璋,等于完全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刘尚书,你愿意帮朕完成心愿吗?”朱祐樘突然望着刘璋问道。

    刘璋此时面色早就已经漆黑,双手颤颤巍巍举起笏板,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道:“回陛下,老臣无颜再留于朝堂,也无面目再面对君上!”

    说完刘璋跪在地上,直接跪伏在地。

    一动不动。

    皇帝否定了工部,也等于是否定了刘璋,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为何刘璋会如此激动,但刘璋自己很清楚,自己在朝堂内的时日无多,最后能全身而退就不错,更不指望未来皇帝还会信任他再对他委以重任。

    有关皇帝问询他,也不过是给他个面子,告诉他你回去后可以写乞老归田的奏疏了。

    张延龄道:“刘尚书在朝时兢兢业业,为大明屡立功劳,臣认为不当以一件事而否定其过往之功,刘尚书也不必妄自菲薄,何况我所奏之事都尚未经过监督和勘验,之前不是说要等三件事都奏完之后,一并勘验吗?”

    刘璋明摆是在请辞。

    张延龄的话,看似是在替刘璋求情,但更像风凉话。

    你工部账目出问题,现在说无颜面对皇帝,岂不是以退为进?你现在逼皇帝收回成命还有个屁用?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走,是皇帝逼你走,你不得不走!

    朱祐樘仍旧立在那,语气很坚定道:“此事便如此定下,在河工之事查清之前,朕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上奏,若谁人违背则一律由锦衣卫查处!”

    皇帝以如此的方式表明他态度的坚决。

    在张延龄查清楚之前,谁上奏提此事,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再或是找客观理由表明张延龄不适合追查的,一律都拿去诏狱问责。

    谁提谁倒霉!

    这也是为避免未来朝臣对张延龄所为指指点点,更以此对皇帝施压,逼朝廷叫停,干脆提前来个釜底抽薪。

    皇帝此举也可说是非常之决绝。

    朱祐樘再看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听好,既然河工的问题是你找出来的,最后也必须要由你来给朕一个合理的说法,若你不能自圆其说,朕先问你的罪过,你也好自为之!”

    看起来是警告。

    更好像是一种殷切期待。

    皇帝跟外戚明显绑在一条船上。

    “陛下,臣也请您准允家兄协助臣调查此事。”张延龄突然提请。

    张鹤龄本来跪在那一头雾水,为何这个没良心的弟弟就能被皇帝报以如此大的期待?突然之间弟弟又提到自己,他还没反应过来,正要争论两句,但又觉得这次弟弟不是在坑自己,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脑子笨,关键时候短路了。

    朱祐樘点头道:“你要用谁,不必问朕,朕也不能长久等下去,最多三月……”

    三个月?

    对比张延龄五天查清楚河工账目,这期限余地很大。

    说到这里,朱祐樘已经没有耐性再把朝会继续下去,连赘述的话都没有,径直往奉天殿正殿门口走去。

    众大臣只能赶紧行礼恭送。

    ……

    ……

    就在皇帝出殿门,众大臣愁容满面时,突然听到一个人“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分外刺耳。

    竟是先前跪了许久,终于可以站起身的张鹤龄。

    有的人瞄他一眼,露出憎恶的目光。

    无论张延龄最初是如何“大义灭亲”,后来兄弟俩又是如何对着灭,最后的结果,张延龄还是提请让他大哥一起参与此案,打虎不离亲兄弟,人家两个还是又凑到一块,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外戚兄弟阋墙出转折了。

    再看现在张鹤龄那一脸得意的笑容,不正是在告诉他们,张家兄弟是一体的?现在张延龄得势,张鹤龄也跟着沾光?

    “诸位同僚,未来这段时间,可能要得罪,但也没办法,谁让我摊上这浑水了呢?”

    张延龄以往还会跟大臣客气两句。

    显得他好像很守礼数,很懂得官场应酬那一套,虽然别人总不会待见他,他还会厚着脸皮去跟别人打招呼。

    但现在张延龄则好像是在耀武扬威。

    这也说明,张延龄是要跟文臣彻底决裂。

    就在有人想出来痛骂张延龄,指责他这种外戚乱国行为时,从殿门口匆忙进来一人,正是先前陪皇帝出去的萧敬。

    想说话的,瞬间哑口。

    “建昌伯,陛下让您往乾清宫去一趟,或是有涉及河工事跟您交待……”

    萧敬看到满殿的大臣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真不知该如何说。

    但现在张延龄已经强行把他绑到一条船上,他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跟着张延龄混,他知道文臣那边自己是不可能再受待见。

    张延龄点头,正要走。

    张鹤龄过来一把抓住张鹤龄的衣袖道:“我呢?”

    萧敬怔了怔道:“寿宁侯也可一起过去,回头再由老朽送您二位出宫。”

    就这样,两兄弟一同离开了奉天殿。

    ……

    出了奉天殿,正在往乾清宫走。

    萧敬一脸苦逼之色道:“建昌伯,您为何之前非要说老朽帮过您,老朽哪帮过您?您就不能也学着参劾寿宁侯和周尚书那样,也参劾老朽吗?”

    张鹤龄一听瞬间来劲,皱眉道:“这怎么还有让别人参劾自己的?疯了吧?”

    张延龄则笑了笑道:“周尚书家人受贿,我参劾他不过据实以陈,萧公公又未曾贪赃枉法,参劾之事从何说起?”

    萧敬苦着脸道:“没有贪赃枉法,您也可以赖老朽贪赃枉法,只要是您参劾,哪怕是子虚乌有,老朽也是会承认的。”

    张鹤龄:“%¥*…?)+&去你娘个腿儿的!”

第一百五十章 用人不疑

    张鹤龄是理解不了萧敬这种“大无畏”求参劾精神的。

    他只会觉得萧敬在出言戏弄,本来心中就憋着一口气,骂娘时都不知在嘟哝些什么。

    张延龄没有去跟萧敬详细计较“得失”,朝堂的事过去都过去,大不了下次参劾的时候把萧敬也加进去,就怕到时萧敬还不乐意,这就属于无病呻吟的类型。

    我不感谢你,你就会被那些文臣待见?

    一行三人到了乾清门,还没等进去,见韦泰急疾步而出。

    “萧公公。”韦泰挡住萧敬的去路。

    萧敬道:“是陛下传见建昌伯,寿宁侯可在此等候。”

    萧敬以为韦泰出来阻拦,是他顺带把没经传召的张鹤龄带来。

    韦泰一脸为难道:“陛下刚吩咐,说是让建昌伯回去,今日……先不见,再由鄙人送建昌伯……以及寿宁侯出宫。”

    萧敬怔了怔,一时没明白过来。

    是皇帝在朝议后临时说要见,最后又不见的,这么反复无常的吗?

    只有张延龄察觉到朱祐樘心情的复杂。

    一个皇帝,自幼就被灌输一种思想理念,那就是要治国安邦非要倚重正直文臣,而那些文臣正是保他成长最后登上皇位之人,甚至在成化帝将死之前,万贞儿跟太监梁芳等人谋废立兴王,还是他的这些恩师先生们帮他渡过难关。

    现在皇帝却要用小舅子去跟那些被他器重的股肱之臣为敌,哪怕皇帝之前态度再坚决,认为此有多么必要,在事后冷静下来也会于心难安。

    先是出了奉天殿后改变主意,传召张延龄去乾清宫说事,半路又反悔让韦泰再出来传话说不见……可见朱祐樘内心是多么的迷茫和彷徨。

    “姐夫怎回事?说见又不见的,当儿戏?”张鹤龄当即就恼火。

    说得好像皇帝是要传见他,却忘了自己是死赖着不走那个,本来也没机会入见。

    韦泰脸色苦恼,神色好像在说,你说的话我全没听到。

    张延龄道:“陛下吩咐了差事,若什么事都要陛下千叮咛万嘱咐,那臣子岂不是做得很失职?兄长还是与我出宫去,将陛下交托的差事办好为先。”

    “切!”

    张鹤龄对弟弟这种官方的正式语言很是不屑。

    但还是随张延龄,在韦泰的引路之下一路从东华门出宫……

    ……

    ……

    如张延龄所料。

    朱祐樘在经历了朝堂的一时义愤之后,回到乾清宫便显得很彷徨。

    如同人生失去方向。

    还是张皇后听说丈夫情绪不正常,赶紧从坤宁宫过来找他,以做安慰。

    “陛下……”

    当张皇后出现时,朱祐樘先一怔,往四下周遭环顾,发现除了侍立的小太监之外并无旁人,这才摆摆手让小太监都退下。

    “皇后,你怎么来了?”朱祐樘起身过去迎妻子。

    虽然朱祐樘和张皇后夫妻之间恩爱异常,把皇宫当成民间家宅内外宫殿来去自如,但平时张皇后还是很少涉足到乾清宫,就在于这里是皇帝办公的地方,张皇后在公私问题上其实分得还算清楚。

    张皇后道:“听那些奴才说,陛下从朝堂下来茫然失神,臣妾关心您呐。”

    朱祐樘听了心中感动,却是骂道:“不开眼的奴才,随便乱传……”

    “陛下……”

    张皇后嗔怪一句。

    朱祐樘这才一叹道:“其实朕也不知有没有做错,朕要用延龄做一件事,可能会动摇朝堂之本,朕当时一时冲动便决定,现在想想还是有值得审思的地方,朕可能是太过于草率鲁莽了。”

    张皇后道:“用就用了,宫里的奴才是奴才,朝堂上的大臣就不是奴才?”

    “啊?”

    朱祐樘一怔。

    他可从来没这么想过,至少弘治帝对朝臣还是非常尊重的。

    但妻子的话,却说得好像朝臣也不过是为皇室所驱使的奴才,跟太监无异。

    张皇后或许也觉得失言,赶紧补充道:“既为大明之臣,早就该想到圣宠不常在,若他们可以恃宠而骄,什么事都要依着他们,那朝廷是归皇家的,还是归他们?”

    言语间对朝臣还是不太尊重。

    但这次朱祐樘点了点头。

    “皇后你说得是,之前朕就是太相信他们,现在朕倒觉得,正是因为之前朕的纵容,让他们肆无忌惮变本加厉,这次朕好像被人戏弄。”

    之前朱祐樘感性占据上风,觉得自己的做法薄待了文臣。

    但经过妻子的鼓励,他马上“振作”起来,理性瞬间占据主导。

    朕亏待你们?

    好像是你们先对不起朕的吧?

    要不是你们先把朕当猴耍,朕能让建昌伯去薅你们的胡须?

    那都是你们自找的。

    张皇后见到丈夫脸色宽慰,这才松口气,笑着问道:“陛下您还没说,延龄又在朝堂上做了什么,为何您突然又要让他做事?这次做的事很大吗?”

    朱祐樘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今日之事牵扯重大,涉及到过去数年北方各地的河工账目等,若真要查到底,不知要有多少朝臣被革职问罪,希望他能把握好尺度,别让朕太为难。”

    张皇后眼珠子咕噜一转。

    虽然朱祐樘说得不清不楚,但她听出一些苗头。

    既然丈夫想让她弟弟把握好尺度,若是张延龄真把握不好的话,事情就不完美,那干脆由她想办法去提醒,这样既能把丈夫对自家弟弟的信任传达过去,也能让张延龄把握分寸进退有度。

    既然身为皇后的深知丈夫秉性,又岂会让弟弟在为朝廷做事时吃亏?

    张皇后心中暗自有了盘算。

    ……

    ……

    张家兄弟一起离开宫门。

    一路无话。

    兄弟二人的隔阂似乎还未消弭,至少张鹤龄还在生弟弟的气。

    “老二,都已经出来,该对为兄解释一下了吧?说吧,这次让为兄怎么罚你?”张鹤龄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却是狠话都说不利索。

    理不直,气不壮。

    张鹤龄也知道自己在朝中很卑微,没法做到跟弟弟那样呼风唤雨,面对弟弟这样老谋深算的大能人,连自己都能发现自己跟个蠢货一样。

    兴师问罪?

    问得着吗?

    张延龄道:“大哥,你现在是倒打一耙呀,我还没问你,为何要收徽商的礼?”

    “狗屁,大哥收礼你就要去参劾大哥?你不会以为大哥蠢到跟那姓萧的阉人一样,求着被你参劾吧?你他娘的属于忘恩负义……”张鹤龄破口大骂。

    张延龄冷笑道:“大哥你知道我做点事朝中多少人盯着我?要是我不举报你,这件事被别人举报,你觉得今天我在朝堂上还可以理直气壮去跟那些大臣相争?还有脸让陛下给我事情做?”

    “大哥,你怎么不动动脑子,徽商明摆着是被我坑的,你拿他们好处,回头他们能不想办法举报你,让咱兄弟一起没好果子吃?”

    张鹤龄怒视着弟弟。

    本想跟弟弟据理力争,但发现自己根本没文臣那头脑,想争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瞬间想到。

    即便自己有像文臣一样的头脑,最后还不是被弟弟辩到哑口无言?

    “嗯……”张鹤龄喘着粗气,好像一条疯狗随时会咬人,也似乎在用这种怪腔怪调把弟弟给吓回去。

    “大哥,有下次的话,可别怪弟弟我亲自扭送你去有司衙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张延龄进一步威胁。

    “我这脾气,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张鹤龄终于要咬人,已经开始撸袖子。

    这意思是,吵不过,总打得过吧?

    张延龄神色淡然望着前路道:“盐引生意赚的钱,下午让人送三千贯过去,当是你抵押在户部家产的盈利所得……”

    “没问题,早点送,大哥最近手头紧!”

    张鹤龄听说有钱拿,瞬间忘记了还有原则这回事,弟弟也不再是自己的仇人,还是那个情深意重的弟弟,拳头松开,走路姿势都端正了许多。

    张延龄撇撇嘴道:“我接下来要敲徽商的竹杠,他们给你那点微末小利就把你给打发?大哥的追求是真的低。”

    张鹤龄一脸憋屈之色道:“下次有计划早说,为兄哪知道你还有后手?心想着能敲一笔是一笔。三千贯是吧?过了晌午,为兄哪都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派人送钱,你要是不送看为兄怎么收拾你!”

    “那个谁,赶紧把马车赶过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赶紧给你家二伯爷磕头,这以后可是咱张家的大财神!”

    “老二,为兄先回家候你音讯,回头再请你喝酒……”

    张延龄看着张鹤龄蹿上马车疾驰而去的模样,大概是猜想到这兄长怕他反悔,准备回家等他送钱去。

    见利忘义。

    但瞬间又觉得这兄长其实很好糊弄,甜枣及时给上,闷多少棍子都不在话下。

    属狗的。

    记吃不记打的类型。

    ……

    ……

    张延龄先回了自家府上。

    那五个倒霉蛋的观政进士现在已经知道被耍,当天二五仔张绍龄就先一步跑了。

    另外四个都还在。

    在张延龄回来时,四人正整齐列队等他,看样子每个人都把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

    “诸位这是要往何处去?”张延龄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张潜走过来,代表另外三人道:“建昌伯,您可真是好手段,整个大明朝廷的人都被您给蒙在鼓里,我等更是被您作为棋子戏弄。”

    张延龄笑道:“这是哪里话?各做各的事,有何区别?诸位其实是可以留下继续为我做事,但我知道,想留下你们太难……”

    四人不由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由张潜表态道:“我等知建昌伯一心是为朝廷,我等也希望能为朝廷略尽绵力,还望建昌伯不要嫌弃我等初涉官场不懂规矩。”

    “嗯?”

    四个人居然主动选择留下来帮他?

    我不过是客气客气,你们还当真了?

    这倒是让张延龄很意外。

    不过再稍微一想便明白,他们并不是想继续留下来当二五仔,是因为……

    他们之前被张延龄当蠢货耍,让工部遭受灭顶之灾,他们就是工部的罪人,对他们而言工部是回不去,别的衙门更别想,若不留下来碰碰运气,或许就只能等着外调地方,或者连仕途生涯都到此结束。

    这进士观政,犯在张延龄手里,也是真的苦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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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昌侯介绍:
大明弘治九年,我来了。我叫张悦,现在叫张延龄,就是那个在扶弟魔张太后相助下,弘治、正德两朝坏事做尽却没人动得了的大明国舅。上辈子就是太仁慈,机关算尽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辈子痛定思痛,以毕生之所学,做大明最奸之国舅,光做坏事不行,我还要只手遮天,掌控大明国运。到嘉靖朝时怎么混?知道历史,我还能让朱厚熜那小子当皇帝?别问我用什么办法,总之大明正朔绝对不会便宜了老朱家的旁支。大明建昌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建昌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