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鲜花般灿烂
张延龄一行在往徽商商会走。
张延龄、崔元和萧敬同乘马车,而张懋则带人尾随在后,除此之外还有金琦带着锦衣卫陪同。
一副要去抄徽商商会的架势。
马车上,张延龄正在闭目养神。
崔元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嘀咕道:“若说这涨价乃是徽商所为,但他们的盐引连盐都兑不出来,更无求购之人,他们是怎么把盐引价格给推高的?”
萧敬怔怔望着崔元,微微皱眉似也在思索,但因为这次的盐引买卖他并没有涉及,一些细节他并不清楚,所以一时没想明白。
而崔元最近是帮朱效茹管理家里的买卖,所以对此是知道一二的。
张延龄睁开眼,狠狠瞪了崔元一眼。
你个花瓶一样的驸马,都被你老婆赶出门,居然现在还在这里拆我台?
我说是徽商干的,那就是徽商干的!
不容反驳。
要是被外面那位知道,我家房子还要不要了?
张延龄沉吟道:“徽商暗地里跟盐场的人有勾连,岂是随便限制得了的?马上就到徽商商会,到时质问他们便是!”
萧敬一听,点点头。
他琢磨不透的事也就不去细想,现在他只听张延龄的,也闭上眼学着张延龄去闭目养神。
……
……
城中一处私宅。
正是徐夫人在京师的宅邸。
宅邸从外面看很低调,但其实内有乾坤,尤其是徐夫人所住的后院,极尽奢华,因为徐夫人对北方的宅院住不习惯,特地做了改造,让这里更接近江南园林的布局,亭台楼阁池塘水榭都有。
房间内的徐夫人,把自己宅院的房契拿出来,看了很久。
最终叹口气,将房契也放进了一个木匣,此时木匣内已经摆满了田契和房契。
“大家,您为何要收拾东西?是要搬家了吗?”
在徐夫人的身后,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这时代二十岁已经算不上是青春少艾。
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正是开始解风情时,已有了成熟女子的风韵。
此女子正是徐夫人培养起来,做自己接班人的,既作为徒弟,又好像是妹妹,或是闺蜜,更好像是自己的伙计和掌柜。
徐夫人神色平静道:“这些东西,都要交给别人,从此之后不属于我。”
女子非常惊讶道:“大家,您?”
徐夫人笑了笑,用怜爱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子,甚至用手轻触了她的面颊,叹道:“你从十四岁跟我,如今已经过去七年,我的本事你该学的也都学会,让你自己去飞也是可以的,但其实以后我还会继续做生意……你就当我要嫁人了吧。”
徐夫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女子震惊道:“大家要嫁人?”
徐夫人没有去细说,神色仍旧平静道:“你可以自己选择,是留在我身边,还是自己去飞,若你要走,我会把你这几年应得的那份给你,足够你支起来一个不错的摊子,在徽州商人中有一席之地。”
女子当即跪下来,对徐夫人磕头道:“我的命是大家给的,一切都是大家的,大家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嗯。”
徐夫人只是点点头,望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又有些不舍道,“嫁人这条路,不好走,我知你并无心去侍奉男人,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女子不去回答,仍旧在磕头。
徐夫人一时正踟躇之间,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夫人,刚得知的消息,说是徽州商会的当家正在聚集。”
徐夫人走过去,打开门,看着婢女道:“你是说他们没有我的吩咐,就擅自聚集?”
“是!”
婢女回答很肯定。
徐夫人面色非常冷漠,冷笑道:“他们果然想踢开我,这群见利忘义的小人,到此时他们还不幡然悔悟吗?走,与我前去商会!”
徐夫人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正在被人动摇,她不会容许自己打下来的基业拱手送人,便急忙带人往徽商商会的驻地而去。
……
……
在徐夫人抵达商会时,商会的会议已经开了很长时间,似乎已经商议出一个结果。
徐夫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做最后的决定。
“你们要做什么?有事为何不通知我?”徐夫人进到商会会馆。
发现几大徽商家族中,除了宋家不在之外,其余的家族都在,还有一些徽商中资质比较靠前的家族,有十几个之多,这算是一次比较大的集体会议。
明显。
她的权力被架空了。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人,却是之前徐夫人的得力干将江玥年。
江玥年对徐夫人行礼道:“徐大家,我等都知道您的态度,涉及到重大之事,我等还是希望您能心平气和多休整,便不去打扰您。”
此时林家家主林隆生道:“江当家的还跟她废话做什么?直接就告诉她,从此之后徽商商会与她无关了!让我们蒙受天大的损失,各家现在都快揭不开锅,我们还能容她的?”
“对!”
在场的徽商难得重新态度一致,而且是非常坚决的那种。
他们似乎已经决议要把徐夫人赶出徽商商会。
徐夫人一脸愠色道:“你们是要忘恩负义吗?也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们聚拢在一起,又是谁去商请户部做盐引改革,最初又是谁为你们垄断了大江南北的盐引生意?”
“要不是我,你们还守在苦寒的边地等着放盐引,现在不过是一时的挫折,你们自己认输便罢,居然要背信弃义?”
江玥年无奈道:“徐大家,您消消气,其实我们想过办法的。”
徐夫人余怒未消道:“你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没有我,就是死路一条。”
旁边林隆生走出来,一脸得意道:“你真以为我们离开你就会群龙无首死无葬身之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这位江当家的,便乃是人中龙凤,现在他为我们找到新的渠道和靠山,有了他,我们的盐引能支盐,以后的生意也不会有影响!”
“难道我们不选择跟他一道,还要让我们继续被你为害,跟你一起沉船吗?”
徐夫人本来就已经很生气,当她知道是江玥年带头背叛自己的时候,那种愤怒更是瞬间将她的情绪淹没。
“是你?!”徐夫人怒视着江玥年。
江玥年行礼道:“徐大家见谅,并非在下背叛于您,只是认为您之前所做之事太过于偏激。”
“跟朝廷作对,便是跟银子作对,想朝廷怎会一直对盐价上升坐视不理?况且如今朝廷改革户部盐政态度如此坚决,所以才跟几位掌柜的商议,暗中再去联络朝中权贵,希望他们能提供庇护。”
“哈哈哈……”
徐夫人在笑。
笑得很悲凉。
从江玥年的话语中,她感觉到应该这群人早在之前就已经背着她在暗地里搞阴谋夺权那一套。
只是她一直还被蒙在鼓里。
“你们找靠山?找谁?谁还会庇护你们?你们真以为还有人能撑起我们徽商这烂摊子?”徐夫人觉得这群人天真可笑。
到现在居然还有妄想,觉得自己能逃出生天?
连自己都被迫要接受张延龄的条件,委身于张延龄,正是因为她看清楚了局势,知道已经无力回天。
江玥年道:“夫人,您若真这么说的话,那就太让人失望,本来还说,只要您能继续带领我们跟朝廷步调一致,我们还是愿意奉您为首的。”
“哼哼!”
徐夫人冷笑。
便在此时,有一名扈从进来通禀道:“诸位当家的,贵客已到。”
江玥年急忙道:“快请!”
在场众徽商也都激动起来,好像能挽回他们颓势的机会来了,他们终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们如此刚愎自用,是自取灭亡!”
徐夫人怒喝一声,当即要走。
但她更想知道,这群天真的人找了什么权贵来做他们的靠山。
……
……
等徐夫人见到江玥年和几位家主恭敬迎进来的人时。
徐夫人傻了。
进来的人有几位,但当首几个她都认识。
张延龄、萧敬、崔元,身后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副千户金琦等人,更可甚的是,之前徐夫人去拉拢结交希望其与张延龄作对的张懋,居然也站在张延龄那边,看起来他们现在已经穿一条裤子……
“哈哈,诸位都在这里,身体可好?诸位见谅,本爵学识浅薄,问候就是这么简单直白,祝各位身体康隆未来行大运发大财!”
张延龄一马当先走进来,还在跟众围拢他的徽商当家人打招呼。
说的话在徐夫人听来……
不堪入耳。
徐夫人欲哭无泪。
那是一种被双重背叛的感觉,她从没想过,这群徽商所找的靠山,居然就是张延龄。
而之前张延龄可是答应她,说是在三天后……也就是来日,接受她的投诚,她甚至连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收拾好,准备以身侍狼……
但再一想,似乎可能是自己的一再拖延和敷衍,让张延龄不厌其烦,才会另找别家。
林隆生换上恭维的脸色,对张延龄行礼道:“建昌伯您才是真的福星高照,我等以后还需仰望您,希望您能赐口饭吃。”
张延龄道:“这位当家的客气了,不过你的话有歧义。怎能是为了吃饭?当然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能吃一口平价盐,也为了大明朝边防能在盐政的推动下能更加坚实稳固,让外夷望而生畏!诸位说是否这么个道理?”
“是是是。”
“建昌伯心系家国,真乃仁臣。”
“爵爷忠君报国,我等要向您学习。”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把目光转过来,他发现徐夫人立在一边。
他走过来好奇问道:“你们徽商居然还有女当家?这位夫人好生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徐夫人脸上的肌肉都稍微抽动,但她连话都没说。
金琦凑过来提醒:“爵爷,这位是原来徽商商会的当家,徐夫人啊。”
张延龄瞪了金琦一眼。
我用你告诉?
金琦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把头缩回去,连带身体也缩到张延龄身后,安静当他的跟班随从去了。
“原来是徐当家的,久仰大名,之前跟徐当家交手多次,不得不佩服这位徐当家手段高明,可称得上是女诸葛了吧?”张延龄脸上的笑容如鲜花般灿烂。
如果狗尾巴花算得上是鲜花的话……
徐夫人缓缓吸口气,气愤把头别向一边,不再跟张延龄对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明风月
厉家家主厉一京道:“伯爷您言笑,我等都乃是升斗小民,岂敢与您交手?之前的一些全都是误会,我等已决议由江当家来执掌商会,以后再不敢对您有任何冒犯。”
“是是是。”
“我们以前都是受了蒙蔽。”
“还望爵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一群人又在点头附和。
七嘴八舌的话,说得好像以前所为都是被逼无奈,并非他们发自本心。
张延龄却一直在笑着观察徐夫人的反应。
徐夫人此时看似面无表情。
但张延龄知道她现在心中有多痛恨。
没有任何的交流,徐夫人要往外走。
张延龄道:“徐夫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徐夫人回身,行个万福礼道:“妾身一介女流,从不懂经商置业,如今已被商会扫地出门,还有何脸面留在此?”
张延龄惊讶道:“就算徐夫人你卸任,是不是先观礼江当家的升职典礼?你看看这位江当家,可谓是青年才俊,既会做人也会做事,想来在做生意方面更有眼界一些……”
徐夫人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径直离开了商会。
出门的时候,还在听张延龄在那说着什么:“……你们徽商以后就应该精忠报国,此番拿出盐引捐做军粮,就很好。要是没点实际表示,本爵如何替你们请托?以后只要你们诚心办事,朝廷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
……
徐夫人好像是理解了为何张延龄会将她踢出局。
因为江玥年更会“来事”。
说是给朝廷捐军粮,暗地里送给张延龄的还不知有多少。
“本以为他能为朝廷有点作为,看来也不过是贪财之人。”徐夫人回到宅邸之后,坐下来连杯茶都不想喝,心头全都是恼火。
之前觉得张延龄“贪财好色”,现在看来好像好色这一条要取消了。
但她随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美色方面。
谁知江玥年有没有送给张延龄更好的?或者说更能迎合张延龄的嗜好?
徐夫人望着面前木匣里的东西,怔怔出神半晌。
“大家,是出何事了吗?商会的麻烦可有解决?”
之前与她交谈的女子又回来。
徐夫人没有回答。
本来还说要嫁人,现在看来一切都免了。
只是自己手头上那么多盐引,要如何变现?外面还有拖欠的债务……看起来只能卖房子卖地,连同她在淮地的资产也一并要变卖。
“日后再难再涉足官盐营生。”徐夫人知道,自己被踢出局,无论是张延龄还是徽商都不会容得下她,她以后别说是做盐引生意,连普通生意怕都难再做好。
便在此时,门口又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夫人,有人来传信,说是请夫人赴宴。”
“不去!”徐夫人厉声道。
她现在心情不佳,根本没任何心思去赴什么宴。
但随即她想到一个问题,还是打开门走出来,从丫鬟手上把请柬拿在手上。
女子问道:“大家,是何人邀请?”
徐夫人没有回答,把请柬放到怀里,道:“去吩咐,将所有在京师的生意都停了,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开张做买卖,手头的货尽量往城外货栈运,有捣乱的不加理会,即便有小的损失也不得声张!”
说完,徐夫人离门而去。
……
……
教坊司。
张延龄终于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大明风月,这比之前跟张鹤龄一起去的那个私娼馆,不知好了多少。
这里高大气派,里面的宾客虽然不多,但环境就要好太多,最重要的是可以直起腰坐在椅子上,客厅之宽大,进来个几十人都没问题。
刚来那会儿是想做而没有那条件。
现在手头如此宽裕,即便真叫几十个进来,那也就为追求一个范儿。
喝酒时找姑娘把包间塞满,不是正常操作?
“老二,你可以啊,一看就知道是发财了,这次请为兄来这么好的地方?”张鹤龄后一步来,进到相约的厅堂内,还没坐下已经开始感慨。
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下“请为兄来”。
意思是张延龄请客。
张延龄笑道:“我让大哥赚钱,不应该是由大哥你做东吗?”
张鹤龄的脸瞬间耷拉下去,差点是从椅子上蹦起的,态度也急转直下:“少跟我贫,为兄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家产都还抵押在户部呢,卖盐引的钱都还没过手,为兄现在穷得都快吃不起饭,哪有闲钱请你来这种销金窟快活?”
抠门。
一如既往。
张延龄似有所思道:“之前不是还给你送去两千贯的铜钱和一千多两银子?”
张鹤龄急道:“都被你嫂子给扣住!想都别想。”
堂堂的大明朝寿宁侯,一个以为非作歹著称的外戚,几时成妻管严了?感情你妻管严的身份也是随叫随有是吧?
张延龄无奈道:“我让大哥赚那么多钱,大哥就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怎么都说不过去,这样当弟弟的以后还怎么带大哥你发财?”
“唉!”张鹤龄叹口气,重新坐下来道,“这样吧,下次你到为兄府上去,为兄请你吃顿家常便饭,普通四菜一汤对付对付得了!”
张延龄心想,这抠门抠出水平。
张延龄道:“大哥,要不这样吧,你就看在当弟弟的帮你赚钱一场的份上,今天的酒菜你来负责,至于叫姑娘的钱,各付各的,如何?”
张鹤龄的脸色瞬间就很难看。
有种被人割肉的痛苦感觉,最后还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架势道:“也罢,便如此。”
“那个谁,给爷上一桌好的酒菜,要全荤无素的!”
张延龄想起来张鹤龄在窑子坑周彧那一顿,照葫芦画瓢对外面喊着。
张鹤龄又用愤恨的目光瞪了弟弟一眼,道:“可跟你说,为兄今日出来没带太多银子,若是不够的话你先垫上……”
“再加几盘鲍参翅肚……”
“行行行,别加了,为兄付账还不行吗?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没品,吃那么多撑不死你!”
张鹤龄的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打开。
就在张鹤龄准备对来人发火时,发现进来的是金琦。
“侯爷,伯爷,小的来跟您二位请安了。”金琦已经把公服换下,换上一身便装,但还是刀不离身,进来便给张家兄弟行礼。
张鹤龄见到金琦马上不乐意了:“怎么还有他的?你要请他,怎不提前吱一声?”
这意思是,请客加了一个人,请客的标准就要另当别论。
张延龄笑道:“忘了跟大哥说,之前小金子说要请我们二位的,但看在大哥你盛情难却的份上,今天就让大哥破费。”
“去你大爷的……”
张鹤龄正要骂,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把头往张延龄这边凑了凑,道:“他叫姑娘的钱,不用老子管吧?”
他的声音小,但金琦听得很清楚。
金琦心想,您们吃饭叫小姐的钱别让我付,就烧高香,还指望你们替我花钱?
张延龄哈哈笑道:“大哥你放心,对小金子来说不花钱就算他赚,怎可能蹭你吃喝的同时,再蹭你姑娘的陪酒钱?”
张鹤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许:“若只是加双筷子,为兄勉强接受吧。”
“两位爷真是太客气,本来小的是要好好款待二位的,只是没想到来这种地方,以小的那点俸禄实在是……承担不起,下次去相熟的窑子,小的一定盛情款待二位。”金琦也不敢充大款直接说这顿包了,只能说下次。
说完场面话,金琦才凑到张延龄耳边道:“爷,人来了。”
张鹤龄问道:“咋了?来喝花酒,你还有事?”
张延龄叹道:“还真有点事,其实今天在这里面还有一桌,弟弟我要先去见个客商,是徽商商会的当家,姓江的掌柜,那可是个年轻才俊。要不先让小金子先陪大哥你喝两杯?”
“就你小子屁事多……快去快回。”张鹤龄已经撸起袖子,大概的意思是,自己请客,一定要趁着弟弟回来之前吃个够本。
张延龄这才笑着起身来,往门口而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利益当前
教坊司的天井之旁各有三层小楼。
张延龄到了天井东侧的二楼,一个靠近角落直对着向外的楼梯,相对隐秘一些的房间。
他来见的,也并不是江玥年,而是徐夫人。
在张延龄进门时,徐夫人一身男装已在里面等了一段时间。
“夫人久等了,先前正在跟家兄一起喝酒,未曾想夫人居然比约定时早来。见谅见谅。”张延龄刚进门便笑着跟徐夫人打招呼,还是那么谦谦有礼,堆着满脸的笑意眼前一亮,“夫人风姿绰约,换上一身男装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一面就让本爵心猿意马……”
张延龄说着就拿出要对徐夫人毛手毛脚的架势。
如果说之前徐夫人已经认命了,现在她对命运可说是要抗争到底的。
徐夫人当即用厉声喝止了张延龄的行为:“建昌伯你欺人太甚。”
张延龄才不过伸出手,还没等怎么着,徐夫人便这么气急败坏,他不由笑了笑把手放下,这都是他早就料到的。
之前还是让他自重,现在就已经在喝斥他欺人太甚。
“夫人这是要作何呢?这般见外让人不适应啊。”张延龄笑着坐下来,做出请的手势道,“夫人请坐。”
徐夫人冷笑道:“建昌伯为何出尔反尔?”
张延龄惊讶道:“我出尔反尔?夫人你莫不是在言笑?今天我不过是去徽商商会跟人谈点生意,从未想过要与夫人谋面,夫人贸然出现在商会会馆倒让我很意外。”
“如果夫人是在指责本爵在商会内对夫人所说的话,那也太斤斤计较,在那种情形之下,你我见面,总不能把话都挑明了说吧?昨天还是死对头,今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盟友,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跟夫人你有……一腿?”
饶是徐夫人早就知道张延龄的“卑鄙无耻”,但在亲自领教之后,她更觉得卑鄙无耻这样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张延龄的险恶。
那是一种让人抓狂捉急的恶。
张延龄打量着徐夫人,此时徐夫人的神色,真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最近看他是这般眼神的人还挺多的,比如说张懋,再比如说……
没办法。
让人都活不下去了,人家能对他好脸色?
“夫人下一句不会就是想问我,为何要跟那些徽商的人合作?”
“其实这问题也没什么可问的,你们徽商之前团结一致跟我作对,那是为利益而驱使,现在你们友谊的小船翻了,都已经落水,莫不是夫人觉得只有你会找我私下里谈合作,而别的人就在那坐以待毙吧?”
“再或者夫人你觉得,满京师上下,他们能用财色打点,让他们转危为安的人,舍我张某人之外还有他人?不妨告诉你,就连英国公和其他的勋贵想从泥潭里脱身,都只能找我,何况你们几个商贾?”
“再或者,夫人你觉得我能放下大把的银子,有为朝廷募集军粮物资的机会而不顾?我得罪那么多人,不但是想发财,还想在朝中落个好名声,至少也是为国分忧的那种。”
“我是下令不得支兑你们徽商的盐引,但本来徽商手上的盐引就是从朝廷买的,合乎体统,直接就不给兑现,那以后谁还从朝廷买盐引?朝廷的盐政不就废了?”
“我当然是见好就收,能名利兼收,我为何要拒绝呢?”
“哈哈!”
张延龄的话可说是把道理说的是事无巨细。
徐夫人闻言都不由一怔。
很明显。
在徽商这条船翻了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去帮扶任何人一把,连她自己想的都是如何去逃生。
在这种情况下,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各家族联合起来跟张延龄合作,跟她的目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都是为了求存而已。
“那你为何要用江玥年来当徽商商会的当家?”徐夫人没有去指责张延龄跟徽商合作的事,她最生气的,是让江玥年当商会会长。
“哈哈哈……”
张延龄笑得很开心。
徐夫人生气道:“那也就是说,你以后还想用江玥年,将我便弃如敝履?”
“等等。”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徐夫人的话,“夫人要搞清楚一件事,夫人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敝履,你这双履我都还没穿过,合不合脚都不知,谁知你是新是旧?当然是要先穿几天试试脚。”
徐夫人:“……”
“再者,就算我把你这双履穿了,那也不影响我穿别的履呀,难道以我张某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全家上下就一双履不成?而且你这双履还有可能是旧履,全家就只一双旧履……你说我是不是很吃亏?”
“你!”
张延龄的一番比喻,已经让徐夫人怒不可遏,她突然将头上早就备好的尖锐发钗抽出来,死死握在手上。
张延龄一拍桌子喝道:“你要作何?”
却是徐夫人并没有冲过来跟张延龄拼命,而只是用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
这一下也让张延龄愣了。
这算什么?
贞洁圣女吗?
跟我玩自残威胁这一套?
徐夫人一脸凄厉笑容道:“建昌伯,你可是说过,让我继续统领徽商商会的。”
张延龄并没有因为徐夫人以命相胁而松口,他仍旧是一脸冷漠之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回去之后本爵仔细想过,徽商早就成为体系,就算现在为形势所迫一时为我所用,也不可能对我忠心耿耿,况且我要的并不是徽商商会,而是一两个有才能的人帮我便可。”
“即便夫人要为我所用,也要夫人与徽商商会从此断绝联系为前提。”
“更直白一点来说,我要的是夫人这样的职业经理人,来给我赚钱的,至于夫人以前的来往和交际圈子,还是断了为好。”
虽然夫人不知道“职业经理人”是什么,但张延龄所提出的设想,显然是徐夫人所不能接受的。
徐夫人怒道:“那你就是言而无信。”
说着还真闭上眼,大有在张延龄面前自杀的架势。
张延龄可不会让她胡来,若是这女人在自己面前死了,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他杀的,加上二人之前是有嫌隙的,更解释不清楚。
再者说来,他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而不是死人。
一具尸体对他有何价值?
张延龄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一把抓住徐夫人握着发钗的手臂,就在徐夫人有做傻事冲动时,张延龄顺势用右手抓住发钗,生生将她手上的发钗给拔了出来。
“你!”
徐夫人从没想过,自己跟张延龄第一次的接触,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以这样一种方式。
“砰!”
因为动作太大,桌上一个茶杯落在地上打碎。
门口马上传来南来色的声音:“爷,您没事吧?”
张延龄听了来气。
听到里面有动静,不赶紧往里面冲,还问有没有事?
但再想到平时禁制南来色靠近他三尺范围,也就能解释南来色的谨慎,这是怕一个不慎又挨一顿拳打脚踢。
“没事!”
“哦,爵爷,您请的客人来了。”南来色又通报一声。
张延龄仍旧没把抓着徐夫人的手放开,而徐夫人仍旧是一脸愤恨,望着张延龄的目光也充满敌意。
张延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不行?还是你觉得,自己的牺牲很大,没有得到应得的?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比一山高,在利益面前什么原则都是白搭!”
“给我到屏风后面去,没有我的吩咐一点声音都别发出来,否则我让你留在教坊司从此以卖笑为生!”
徐夫人本来是并不忌惮张延龄的。
连死都不怕的女人,怕张延龄?
但此时她看到张延龄那凶恶的目光,她反而有些胆怯。
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恶人,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就怕这个恶人不但恶,而且智计恐怖,甚至碾压自己,那就让人绝望。
把她留在教坊司卖笑……
“进去!”
张延龄拖拽徐夫人的手臂到了里间的屏风之后,这才走出来,重新坐在桌前。
一抬手,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有血,右手夺发钗时不小心被划破。
于是他又回到了里间,一把抓起徐夫人的衣服,在徐夫人要惊叫时,发现张延龄只是扯碎了她衣服的一角,撕了一条布条下来。
张延龄道:“看什么看?是你让老子受伤的,老子身为伯爵,总不能用自己的衣服包扎伤口吧?你不满?”
徐夫人简直是无语。
但她还是忍了。
毕竟张延龄撕的只是她袖口的布料。
等张延龄再一次回到椅子上坐下之后,这才朗声道:“让客人进来吧。”
“是。”
南来色应了一声,把门打开。
随即进来二人。
当前一人,不但张延龄认识,连徐夫人也认识,正是才刚升任了徽商商会会长的江玥年。
而在江玥年身后的还有一人,虽是一身男装,但却用很高的领子遮住半边脸进来,走近了看居然是一名女子。
徐夫人从里屋昏暗屏风后,稍稍探头看到这一幕,心中便好像恍然。
之前便怀疑江玥年要拉拢张延龄不可能只送钱,可能还要送美色,她知道张延龄并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她之前也试过,根本不好使。
现在也算是验证。
但徐夫人也不明白。
以张延龄如今的地位,还有什么女人是可以打动他的?
送一堆女人都不行,送一个就可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终于有比我更无耻的
“见过建昌伯。”
江玥年进来之后便给张延龄行礼。
他抬头乍然见张延龄还在用布缠着右手上的伤口,惊讶道:“伯爷,您这是?”
张延龄这才抬起头,并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淡漠一笑道:“哦,刚才本爵不小心打翻一个茶杯,割伤了手,随便包扎两下。江当家的,这位是?”
江玥年赶紧把身后女扮男装的女子推出来引介:“这位是贱内。”
听到这称呼,张延龄没觉得意外,好像早就知晓。
里面的徐夫人分外惊讶。
江玥年为了达成目的,居然连妻子都可以送给张延龄?
若说自己的损失已经够大的,但也最多算是委身于狼,但江玥年这种连面子都不要,更可谓是无耻至极,在封建礼教如此严明的大明朝,这种事简直是禽兽不如。
但隐约之间,徐夫人又好像明白了为何一个女人能顶一堆的道理。
两个无耻之徒……
张延龄惊讶道:“江当家的,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让本爵落得通奸罪名不成?”
“啊?”江玥年一听就慌了。
张延龄脸上随即换上道:“这位是令妹吧?”
江玥年随即反应过来,若自己真把妻子送给张延龄,就算是出自事主本意,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张延龄也会落得与他人之妻私通罪名。
虽然以张延龄的地位,就算私通,也屁事没有,但传出去名声显然不好。
张延龄的意思其实是想说,就算你要送,你也别说出来。
我不知。
那就是不知者无罪。
徐夫人听到这里,想了想:“还是这个更无耻!占他人之妻女,恬不知耻还义正言辞!?”
江玥年心里在苦笑,但还是笑着重新引介:“伯爷说得是,此乃家妹,对爵爷早就心生仰慕。”
张延龄冷笑着往里屋望一眼,虽然里面很暗,张延龄看不到徐夫人,但徐夫人是能清楚看到他的。
张延龄也好像是在提醒徐夫人,别以为你自己的牺牲很大,就应该得到什么。
在利益面前,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
尤其是徽商的商贾,在家族生死存亡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你凭自己的牺牲就能得到什么,却不知别人的牺牲可能比你还大,付出的条件对我而言更加优渥。
“请坐。”
张延龄再将头回过去时,目光便一直在女人身上打量,好像目光都挪不开。
……
……
张延龄和江玥年近乎是对桌而坐。
女子则立在那显得很踟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姑娘为何不就座?”张延龄问道。
江玥年道:“让你坐就坐。”
“是。”
女子这才走到桌前,准备在丈夫那一边坐下,却被江玥年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到张延龄那边落座。
女子并没有多娇美,但有股小家碧玉的气质在里面,从外表看就是那种温婉贤淑的,在面对这种事时,她心中似乎有很大的抵触,最后还是走过来坐在张延龄旁边。
绝对不是发自本心主动而来。
张延龄打量女子半晌,拍拍手笑道:“江姑娘可真是貌美如花,让人心生涟漪。”
江玥年闻言马上会意,起身道:“那就不打扰伯爷跟舍妹私下交谈,在下先告退,迟些时候再来。”
张延龄哈哈笑道:“迟些时候,那岂不是要等到明天?还是先把事谈完了吧。”
江玥年一怔。
随即他明白到张延龄的意思,张延龄言下之意只要开始就不是一两个时辰能解决问题的,肯定要**一度到天明,那事情还怎么谈?
“是,是。”江玥年又重新坐了下来,突然又想到什么,望着娇妻道,“还不快给伯爷敬酒?”
女子这才重新站起身来,拿起酒壶,便给张延龄倒酒。
张延龄笑道:“江姑娘生得一副皓腕……”
说着居然想用手去抓女子的手臂,女子正在倒酒,一惊之下下意识缩手,却是将酒都洒溅到桌上。
“啊?”女子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
江玥年厉声喝斥道:“连一点小事都不会做吗?”
女子赶紧把酒壶放下,欠身行礼道:“妾身该死。”
张延龄却狠狠横了江玥年一眼道:“江当家的,你可把令妹给吓坏了,本爵都还没说什么,你大呼小叫干嘛?不就是一点酒吗?洒出一点寓意吉祥,乃是好兆头。姑娘不用听令兄的,坐下来说话便可。”
女子惶恐不安,身体都有些颤抖重新坐下来。
江玥年赶紧走过来,亲自给张延龄斟酒一杯道:“舍妹没见过什么场面,有侍奉不周的地方,还望伯爷您见谅,今晚让她好好赔罪。”
张延龄闻言不由笑道:“这说得哪里话?江当家的,有事你还是直说吧,早说完早办事。”
江玥年这才回去坐下来,道:“是这样,徽州商会内已经统计过,如今有盐引十万引以上,引岸分布在江北和江南各处,几个盐场如今的产量还没有跟上来,若是一次全兑的话,怕是不容易。”
张延龄突然问道:“十万引?是把那个徐夫人的盐引也加进去?”
江玥年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这一点倒是让张延龄很是意外。
你江玥年之前已经算是跟徐夫人势成水火,居然在统计盐引时还记着让徐夫人跟着一起脱困,你小子这算是有情有义?
若你真有情义,何至于将发妻送到我这里来?
装什么装?
“江当家的,本爵没记错的话,今天你跟徐夫人关系闹到很僵,她连杀你的心都有,你居然还替她着想?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张延龄笑道。
江玥年低下头,似有所思道:“即便徐大家曾做出对伯爷您不利之事,但已成过往,若是您心怀芥蒂不想给她通融,在下将她的几万引刨除在外便是。”
张延龄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道:“别啊,看你江当家的如此重情重义,本爵怎能让你失望?让你帮他一把,或还可以成就你的名声,让你执掌商会更能以德服人,岂不是更好?”
“伯爷您真是虚怀若谷,您乃……在下的在世父母。”江玥年显得很激动,拿起酒杯直接一饮而下,“在下敬您。在下双亲过世之后,一直想要一位德才兼备的义父,若是有幸的话,希望……能拜到伯爷您名下。”
这是要拜干爹?
不但是张延龄心中对江玥年多了几分鄙夷。
连里间的徐夫人听了都在皱眉。
这种无耻之人,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
她在心里仔细比对了一下,还是江玥年更无耻几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贯行径
张延龄笑道:“本爵虚长不了你几岁,怎可能收你为义子?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是我义子,只要你会办事,本爵照样会力挺你。”
“话说回来,即便你是我义子,做事拖沓不趁本爵心意,本爵也会让逐出宗籍。”
这番话算是恩威并施。
江玥年急忙行礼道:“伯爷您放心,在下一定尽心为您办事。”
张延龄稍稍点头:“好了,本爵也不能让你白做事,既然谈定是十万引盐引,那明日你就先到户部去,由户部给你开票,支配好各盐场支盐的情况,第一批只能支兑三万引,具体由谁来支取,既要看你们手上的盐票引地何处,也要看户部的调配。没问题吧?”
张延龄眼下算是跟江玥年谈办事的具体细节。
江玥年急忙道:“如此甚好,那在下这就告退。”
得到张延龄的许可,意味着来日就可以有三万引的盐引从死引变成活引,他自然是想赶紧回去安排。
亲疏有别,谁跟他的关系近,他先安排谁去支盐。
张延龄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的女子,招呼江玥年一声道:“江当家别着急走,本爵的话还没说完呢。”
“伯爷您说。”本来江玥年已经起身,此时也没有坐下,只是做出恭敬领命的姿态。
张延龄道:“把令妹一并也带走吧。”
“啊?”
江玥年瞬间愣在当场。
连里屋的徐夫人都颇为不解。
江玥年把自己妻子送来给张延龄当礼物,以张延龄的卑鄙无耻有不收的道理?
他需要惺惺作态?
张延龄笑道:“不用惊讶,本爵为人的习惯,从来是先礼后兵,得人好处也定是要等给人办完事之后,等你们徽商盐引支兑完毕时,好处想不给也不行。”
“这……那伯爷,之前答应给您的银子……”
张延龄皱眉道:“你还真是懂得斤斤计较,你银子不给本爵,本爵如何在朝中给你活动?总不能让本爵先给你垫付吧?”
江玥年这才知道自己是得陇望蜀,赶紧赔罪道:“是在下思虑不周,在下回去后就把银子送到府上去。”
“你错了,不是送到本爵府上,是送到户部,连同之前你答应的那十万石军粮,今晚你就要开始调运,第一批的五万石今夜务必要送到太仓,以太仓的凭证明日再去支取票引,没有凭证本爵之前的承诺权当作废……”
“啊?”
江玥年这才发现,想糊弄张延龄是自取其辱。
本来他还想把这件事拖延,敷衍了事。
现在才知道,张延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张延龄又把手上缠着的布条重新缠了一遍,冷笑道:“今天不收你的女人,不过是因为此乃教坊司,令妹虽有几分姿色,但比之头牌花魁的姿色还差了些许,顾此总要失彼,你就先把人给本爵留着,办完事送来不迟!”
本来江玥年还在怀疑张延龄为何在美色方面转性。
一听张延龄的话,瞬间恍然。
想到这是教坊司,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而自己妻子即便是小家碧玉有几分姿色,也没法跟教坊司经过调理的乐女相比……
他瞬间恍悟,张延龄并不会因为一朵鲜花而误了整片花丛。
他赶紧行礼道:“在下明白。”
“好了,你可以先走,记得今晚把粮食给调运完毕,还是那句话,本爵不喜欢做事拖沓不讲诚信的人!”张延龄神色非常淡然。
“在下告退。”
江玥年赶紧招呼了妻子,二人一起离开了房间,随即连门也关好。
……
……
房间恢复了平静。
也只剩下了张延龄跟徐夫人二人。
“出来吧。”
徐夫人从里间走出来,眼神复杂。
张延龄道:“想必夫人也看到,要巴结我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崇文门,给我的条件也足以迎我之所好,让我无法拒绝。”
徐夫人咬牙道:“想巴结你的,都是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
张延龄摊摊手一笑。
随你怎么说。
“你为何要把那女人送走?那不正是你所好吗?”
“我说我更喜欢夫人,你信吗?”
徐夫人不答。
张延龄续道:“若论年轻,她的确是年轻,但若论貌美……呵呵,怎么说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请原谅本爵的学问浅薄。”
“建昌伯也能称得上是学问浅薄?京师中那么多士子的学问都被你比下去,若你学问浅薄,恐怕大明朝就没一个敢自称儒者。”
徐夫人显然对张延龄在文化界的事情也有耳闻。
张延龄笑了笑道:“夫人过誉,就是一两首诗,赚了个本不属于我的虚名,不足挂齿。”
“夫人要知道选择的重要性。让我在你跟那个江玥年当中做选择,我当然还是选择夫人这般容易驾驭的,那个江玥年虽然看似对我毕恭毕敬,但他连至亲之人都可以牺牲,将来有利益驱使时,怕是会毫不犹豫把我给卖了!”
“请原谅本爵学问不高,说话就是这么直白,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我不喜欢。”
张延龄不断在自谦。
其实就跟说笑差不多。
但徐夫人听了他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她自己想想也是,以刚才她所见到的那个江玥年,卑鄙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会对张延龄忠诚?
张延龄道:“对了夫人,你猜他把你的盐引算在那十万引里,是想帮你呢,还是别有目的?”
徐夫人一脸恨意道:“她定是想以此来要挟,让我屈从于他!”
“你看看,还是夫人了解我们这些卑鄙无耻之人的一贯行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换了我也会这么做,所以我都懒得问他如此的目的。那再敢问夫人一句,若是你不投靠于我,是否就要选择委身于他了呢?你是否还有第三种选择?”
徐夫人瞬间又无言以对。
张延龄站起身,走到徐夫人面前,一把将她的手抓起来,这次徐夫人没有丝毫的抵抗,任由张延龄胡来。
张延龄却只是抓了抓她的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所以说嘛夫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认清现状,夫人现在还要死要活甚至需要我来跟你解释什么吗?”张延龄笑着问道。
徐夫人没说什么。
来之前,她心头被愤怒的情绪占据。
现在她反而变得很理智。
明摆着的,在名利场面前,没有什么原则可讲,正如张延龄所说,必须要认清楚现状。
说是有张延龄和江玥年两个选择,但其实她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因为江玥年那个选择就是张延龄所制造的一个假象,江玥年手上的资源,不就是张延龄一句话的事?
她不从张延龄,张延龄还会让江玥年阴谋得逞不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王权术
“建昌伯为了让我放弃用十多年建立的徽商体系,可谓是煞费苦心,但就算你真的要我把商会当家的位置交出去,为何要交给江玥年这样一个无耻混蛋?建昌伯觉得,用我的一个叛徒,来接替我的位置,合适吗?”
徐夫人此时居然跟张延龄计较起自己接班人的问题。
张延龄摊摊手:“他能为我筹措十万石军粮,那可价值两万多两银子,还能给户部现银一万两,这能让我赚得多大的政治利益?我不用他,是跟名利有仇还是怎么着?”
“三万多两银子,就足以把建昌伯给打发?”
徐夫人不依不饶。
张延龄道:“我张某人可以不顾钱财,但要让我拿到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夫人这般能人。”
“我跟叶淇不一样,叶淇既不注重钱财,也不注重美色,他一心都是要改变户部的盐政,说白了,他注重名声。”
“或许他背地里也会贪赃枉法聚敛钱财,但无论怎样,文官会记住他,会给他青史留名。”
“我张某人就不同,我跟儒官势成水火,无论我做什么都注定在大明历史上被铭记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外戚,那为何还要去勉强自己,非要做好人好事?”
“所以,夫人的人我想要,徽商我也需要,直到我认为不需要的时候,我会把徽商一脚踢开,只要夫人你一个便可!”
张延龄终于不再限于要抓抓手,甚至抬起手,手背直接轻触到徐夫人的脸上。
徐夫人脸色平静,并未有任何的表示。
张延龄一脸满意的笑容道:“想来夫人已做出正确抉择,今晚我也不勉强夫人,按照之前的约定,明日夫人把手头上的事稍作处理,晚上我会找轿子去接你……这藏娇的金屋,还是不要由夫人你来准备,由我准备最好不过。”
……
……
徐夫人的确是别无选择。
现在的她,只有跟张延龄一途。
之前她还对此事有别的看法,现在看起来,张延龄的手段远超她的预想。
从张延龄最初虚报一个不存在的药材商通番的案子开始,徐夫人就没想过这会是她的劲敌,谁知张延龄先是把叶淇赶下台,然后是盐政改革,连跟徽商站在一道的勋贵现在都被张延龄给治了。
地位本就低下的徽商即便还有地方官府撑腰,在张延龄这样的权贵面前又能做什么?
徐夫人本是为了保全徽商利益而做牺牲。
现在张延龄直接让她放弃徽商体系,单独成为张延龄的白手套。
徐夫人从挣扎,到现在默然接受,也不过是旁听了张延龄给她上了一堂课,一堂让她见识了徽商内部各种无耻之人嘴脸的课。
“姓江的,我要你好看!”
徐夫人在回去的路上就在想。
要对付张延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但要对付江玥年,对她来说是难事吗?
不用张延龄出手,徐夫人便打算让江玥年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
……
……
张延龄回到了张鹤龄的房间。
此时张鹤龄正抱着两个姑娘,在跟金琦聊天打屁,二人看样子都喝得醉醺醺的。
“大哥,你也是的,怎不给小金子找个姑娘来陪酒?”张延龄回来,也不等张鹤龄问他做了什么,直接笑着问道。
张鹤龄骂道:“你小子就是没溜儿,为兄等你这半天才回来,罚酒!”
金琦赶紧道:“是小人没有让侯爷找姑娘,侯爷本来说要找的。”
张延龄心想,这个侯爷之前还说嫖资各付呢,你心知他就算帮你找了姑娘也是你自己付钱,所以才拒绝的吧?
也没拆穿。
三人坐下来喝了几杯。
即便是换了个地方,不再是私娼馆,节目也没多少改变,不过是找人来唱曲斟酒,再是手头上占点便宜,过夜自然是要另外付钱的。
“老二,今晚咱弟兄俩好好聚聚。”张鹤龄喝大了,或许是躁得慌,把衣服往旁边一扯,开始耍浑。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找了姑娘,晚上也要跟张延龄同处一室。
张延龄听了不由一阵恶寒。
张延龄道:“大哥你这是喝醉了吧?这样怎么进房办事?别花冤枉钱,小南子,扶你大老爷回府去!”
张延龄进包间没多久,居然是要把张鹤龄送走。
张鹤龄将前来相扶的南来色推搡开,指着张延龄道:“老二,我看出来,你是瞧不起我,为兄说不给你找女人,你喝顿酒就走是吧?今天谁都别拦我,给找十个姑娘,谁怂了谁是狗……”
张延龄本来还觉得这大哥酒品还凑合。
现在……原形毕露。
“送走送走!小金子,你也赶紧回去,今晚太仓那边有事,耽误不得。”
张延龄要嘱咐金琦去照看太仓收粮的事。
金琦明显已经喝多了,闻言精神突然一震。
这都喝成这样,晚上居然还有公务?
“赶紧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弟兄们叫着,监督一下户部的人清点好粮食便可,到那边你可以先睡一觉。走了走了!”
张延龄本来还说让张鹤龄请客呢,结果张鹤龄喝到断片。
这意思是……
要借醉逃单?!
醉得可真是时候。
张延龄本来就只是来见识见识大明风月,顺带跟江玥年和徐夫人见个面的,至于在这里睡女人……
家里还有四个女人等着他。
回去搞个大被同眠,不香吗?
花那冤枉钱干嘛?
再说,用不了两日,就要跟徐夫人成好事,干嘛不养精蓄锐来个通宵达旦呢?
……
……
张延龄先送张鹤龄回了家,这才让南来色赶车送他回府。
大明朝的各坊间过二更天是关坊门的。
只有张延龄这样的勋贵可以在夜晚于京师各处畅行无阻。
到了家门口,却是还有一人在焦急等待。
“建昌伯,您可算回来了。”
来人很着急迎出门口,是萧敬。
一旁帮萧敬打灯笼的是东来酒。
张延龄好奇道:“萧公公这是有要紧事?为何不进去等?”
萧敬叹道:“老朽是来传旨的,陛下让建昌伯明日入早朝,现在时候都晚了,岂能耽搁呢?您这是……”
萧敬见张延龄一身的酒气,不由好奇。
张延龄笑了笑道:“没事,跟兄长去喝了顿酒,回头请萧公公喝一顿。”
“不必了不必了,提前跟建昌伯您知会一声,明天……好像是因为朝中对您参劾的奏疏,摞起来有三尺多厚……”萧敬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泄露了一个大秘密。
张延龄一听,心说一声我靠。
但他随即意识到什么。
最近我这么风头正劲,把文官压得喘不上气来,作为皇帝的岂能一直看我一人表演?
怕是明天就要借题发挥,准备对我进行一番实质性的打击,美其名曰是为了我好让我把起空的心放下,但其实就是给完甜枣再打一棒子,实现那所谓的帝王权术!
张延龄笑道:“多谢萧公公提醒,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明天自会有应付。”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朝堂是你家开的?
翌日清早。
张延龄的马车停在了东华门。
他打着哈欠下了马车,正要入宫,却见张鹤龄的马车也停下来。
“老二,早啊。”
张鹤龄看上去精神奕奕的样子,好像并未因宿醉影响今天的状态。
张延龄好奇问道:“大哥这是?”
张鹤龄一脸得瑟的笑容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飘了?就允许你入宫,不允许大哥我进宫是吧?为兄也是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才听下人说,昨天萧敬那阉人去过府上,通知今天要入宫。”
竟然也是萧敬去传的话。
大概萧敬是在那边留了话,便跑去建昌伯府等。
重视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那走吧。”
张延龄大概琢磨了一下。
要敲打一下他还不止,把兄弟俩一起叫进去敲打?
皇帝是这意思吧?
“二弟啊,最近咱兄弟俩挺出风头的,这次姐夫是要奖励咱俩了吧?先说好,有功劳要一起分,就算姐夫要赏你一人,你也要记得大哥那一份。”
谈到要分功劳,连称呼都改了。
张延龄笑了笑道:“若是有过错被惩罚,也要分大哥你一份吗?”
张鹤龄面色先是有回避,随即眼珠子咕噜一转道:“你当大哥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吗?当然是功过一起承担,这样才叫兄弟嘛。”
“大哥真是为人兄长的典范。”
张延龄随口道了一句。
都懒得跟张鹤龄一般计较。
……
……
到了奉天殿外。
众大臣还在候见。
张延龄和张鹤龄立在那,连个过来打招呼的都没有,也不见之前那般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全然把兄弟俩当透明。
“都是妒忌!”张鹤龄往四下环顾了一圈,语气带着不屑。
终于要入朝,兄弟二人进到殿内,当日朝会人比较多,算是一次大朝,武班也有,二人作为都督府之人,自然是要列于武班的。
张懋立在最前面。
朱祐樘到来,神色平静,众大臣行礼之后,朝会正式开始。
“诸位卿家,有事吗?”
朱祐樘一如既往那么平易近人。
跟之前拼弹跳不同,这次众大臣一个个都非常安静,大概是之前的廷杖杀鸡儆猴作用显现,一个个都知道,跟张延龄在朝堂上争论,很容易被张延龄巧舌如簧给带偏。
这是……
改战略了。
都知道你牙尖嘴利,我们自然是要扬长避短。
我们长于何处?
当然是长在谋略,说难听点就是腹黑,我们便把你的罪过好好编排一下,联名参奏你,一份两份不管用,参奏你的奏疏多了,皇帝能置之不理吗?
皇帝是靠你治国还是靠我们?难道文臣不需要安抚的吗?
而且这次怎么说也是我们先入为主。
张延龄昨夜听了萧敬说,参劾他的奏疏有三尺多厚,其实心里就有数,今天在朝堂上,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来跟他做口舌之争。
“嘿!”
张鹤龄还在那偷笑。
大概是想到马上就要领赏,心里在乐呵呢。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最近朝中收到参劾的奏疏较多,都已转呈司礼监……”
“是吗?”朱祐樘似也明白今天的套路,对一边的李荣和萧敬道,“司礼监最近可有什么奏疏?”
李荣先看了看萧敬,这才道:“回陛下,有参劾建昌伯和寿宁侯的奏疏,数量不等。”
张鹤龄本来还在偷着乐,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啥情况?
不是说好了是来领赏的,怎么上来就提参劾我们的奏疏?
数量不等?
说清楚,怎么个不等法?
朱祐樘问道:“是参劾建昌伯的奏疏更多一些吧?”
李荣回道:“正是。”
朱祐樘点点头,一时未置可否。
张鹤龄听了又不乐意,心想为何参劾弟弟的奏疏多,而到自己这边就少了?看不起人还是怎么着?
但再仔细一想,被参劾的多岂不是说明罪过更大?
那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想的这里,他突然也就淡定下来,用满是信任和怜悯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就算是天塌了,是不是也是弟弟你这个被参劾多的人先顶着?
当大哥的就先矮下身子在底下猫一会儿。
张延龄侧目打量了这个兄长一眼,看这兄长脸色阴晴不定的,大概便知这兄长那点花花肠子。
……
朱祐樘沉默了好半晌。
本以为有大臣会出来补充一下,比如说来个现场参奏什么的,别人不说,至少作为首辅的徐溥应该做一下总结,谁让刚才是你开的头?
再换个角度,就算徐溥不说,之前跟张延龄过节比较深的吏部尚书屠滽或是工部尚书刘璋,也该出来表现一下吧?
结果等了半天,一个出来说的都没有。
战略贯彻得非常彻底……
朱祐樘只能自己打破了僵局:“那这些奏疏,都是参劾他们什么的?欺行霸市?胡作非为?有没有抢占民田的?或是与人殴斗祸乱京师的?”
这话说出口,在场那些大臣心里都很别扭。
我们什么都还没说,皇帝怎么就已经替我们总结起来?
但关键是……
皇帝口中所说的那些罪过,的确是以前张家兄弟最喜欢干的,但现在没有啊。
他们俩现在好像已经不屑于小打小闹,在街上打几个人似乎已经不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他们现在喜欢闹点更大的,准备要祸乱大明朝堂。
李荣道:“回陛下,并没有相关参劾。”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没这些吗?那是什么?要不要让他们自己出来说?”
到这里,朱祐樘好像不打算问李荣,准备让张家兄弟自己出来总结一下最近做的恶事。这是要自我总结罪行,再来个自我忏悔赎罪?
皇帝都看过来,张鹤龄直接往弟弟身后躲了。
这种时候他才不会出头。
连众大臣都不由看过来,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似乎他们知道今天皇帝是不可能袖手不管,皇帝用完了你们兄弟俩,也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
不打击你们一下,怎体现出皇帝用人的高明?
张延龄闲庭信步一般走出来,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最近做的事不少,得罪的人更多,可能做的而恶事也不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如找人来给臣起个头,看臣是否能想起来。”
此话一出。
在场的人心里纷纷在骂。
好你个张延龄。
碧脸还是不要啊,你这是多厚的脸皮能说出这种话?
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你以为还是皇帝用你办事的时候,会力挺你?现在不赶紧跪下来自招罪行,争取个宽大处理,还在这里耍嘴皮子,真当大明朝堂是你家开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贤侄真乃贤侄
朱祐樘听了张延龄的话,不由苦笑。
他悠然道:“延……建昌伯啊,朕现在越来越发现,你是把以前那股胡作非为的劲头都用到朝堂上来了,这朝堂上是你不讲规矩乱来的地方吗?”
看似在指责。
但听了这话,更让人觉得是在揶揄打趣。
张延龄拱手道:“陛下教训得是,臣就是不太懂规矩,或者说不如在场诸位臣僚那么恪守规矩,这才做了很多错事,其实臣也想听听他们对于臣行为规范的意见,对臣日后为臣处事是一种提醒和激励。”
“诸位同僚,今日在下虚心受教,就不要客气了。请吧。”
在场的大臣对张延龄是冷眼旁观。
让我们出来批评你?
门都没有。
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们直接沟通?
朱祐樘无奈摇摇头道:“那诸位臣工,谁出来给他开个头,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在何处。”
连皇帝都让大臣出来打个样。
你们之前不是喜欢抨击他吗?
现在机会来了。
好好把握。
今天让你们抨击个够。
奉天殿内非常安静,居然是半天没一个人走出来,或许是他们已经提前商量好,今天一定要共同进退,制定的战略就是坚决不能冒头。
所以现在都在冷眼旁观。
朱祐樘则微微皱眉。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你们这群人啊,给你们机会都不知道把握,既然你们也知道皇帝找我办完事,有要事后敲打我的意思,还非要表现出团结一致的架势,你们让皇帝心里怎么想?文臣都结成一派,朕孤掌难鸣,所以朕还是收敛一下,别伤害了小舅子的积极性?”
在场的大臣并不是所有人都看不懂这一点。
尤其是内阁和几位部堂,他们的政治觉悟是比较高的。
李东阳最先察觉端倪:“张氏外戚为何要如此嚣张跋扈在朝堂上以言语激群臣?看来他并不是不懂规矩,而是看准了皇帝现在需要他来跟文臣制衡,所以故意用言语挤兑,不让文臣出来说话!如此说来,最初就不该让众人在朝堂上噤声。”
虽然李东阳看明白,但此时让内阁的人跳出来参劾张延龄,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心里也在惊叹。
光凭一个以往不学无术的外戚,能把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还是说,这只是凑巧?
朱祐樘脸色果然有变。
“众位卿家,朕这里收到参劾建昌伯的奏疏多不胜数,难道不是出自你们之手?为何让你们出来当面说,却又都不说了?是怕当面对质吗?”
朱祐樘明显有些不高兴。
还是没人说话。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让司礼监来说吧。司礼监……”
“老奴在。”李荣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还是走出来道,“回陛下,参劾建昌伯跟寿宁侯的奏疏,主要集中在三点,其中参劾内容最多的,是两位国舅之前带太子往市井,令太子与人殴斗,将太子置身险地。”
既然没人出来单独说,李荣只能做总结。
要说最近张延龄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带朱厚照去打架。
这种事放在任何朝代,都是耸人听闻的。
外戚带太子出去打架……
这么大的丑闻岂是一笔就能带过的?
朱祐樘道:“这怎么还老生常谈呢?前几天也是在朝堂上,朕没有追究过他这件事的责任吗?当时好像是徐阁老替他求情的,非要把旧事拿出来说吗?”
李荣看了看下面整齐立着的大臣,最后苦着脸道:“或许是众位大臣觉得此事重大,应该盘问清楚。”
朱祐樘不耐烦道:“建昌伯,这件事你怎么说?”
张延龄还立在场中没回去,就等着盘问呢,闻言只是拱拱手道:“回陛下,此事臣已经调查清楚,打人的乃是京师中经营官盐的徽商宋家之人,他们豢养了打手欺行霸市,碰巧被太子遇上,太子乃是心中不忿便出手教训,实在是大快人心。民间百姓多有称颂。”
众大臣听了都在皱眉。
还是不要脸。
朱祐樘转而看着萧敬道:“是这样的吗?”
萧敬一怔,随即走出来道:“回陛下,坊间之言,的确如此。”
朱祐樘这才满意点点头道:“诸位卿家对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大臣就差出来跳脚,张延龄再一次指鹿为马,把自己所做的坏事说成是善事,还间接恭维了太子一把,这种无耻行径简直应该天诛地灭。
但无论他们心中有多少腹诽,就是没人出来说。
战略战术问题。
张延龄看了这架势也在想:“你们这群人还真忍得住,要说我喜欢呈口舌之快,你们才是口嗨王者,今天装哑巴不累吗?不觉得憋屈得慌吗?”
……
朱祐樘见没人出来争论,继续道:“说是三件,下一件是什么?”
李荣咽口唾沫。
文臣不说的事,让他出来说,当着皇帝的面帮文臣参劾国舅,以他之前在乾清宫见到皇帝对国舅的态度,这是有好果子吃的事?
李荣硬着头皮道:“第二件,乃是英国公与建昌伯当街殴斗……英国公还有擅自调兵之嫌。”
“哇!”
此言一出,满朝堂哗然。
要说这件事,在场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或许是知道张延龄喜欢把黑的说成白的,再加上这次是连张懋一块参劾,怕张懋跟文臣来往过从甚密会提前得知风声,所以才把事给藏着掖着,以至于众大臣近乎是跟两个事主一起知晓的。
朱祐樘皱眉道:“还有这种事?”
说话之间他就看着张懋。
张懋人也懵了,心想,好家伙,就说今天不是大朝非要让武勋也来,准没好事,感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
张懋赶紧走出来认罪。
跟别的人上来就要争论辩解不同,张懋也是那种先不问情由,先给自己扣一顶有罪帽子的人,这其实就是官场经验。
大明朝文臣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但凡文臣被参劾,无论是谁,无论朝堂或是事后是否定罪,此大臣一定会在事后上乞老归田的奏疏,有时候一份不止还要多上几份。
其实就是考虑到皇帝有很多时候不能明面上惩治谁,主动请辞,不让皇帝为难。
皇帝准不准是一回事。
等皇帝让你辞职,那就不是简单离任那么简单。
比如说之前的叶淇,也不是皇帝给辞退的,而是叶淇主动“乞休”。
换到张懋这里,道理也是一般无二。
朱祐樘道:“英国公,你先别着急认罪,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是在京师中擅自调兵?”
张懋正不知该如何解释。
张延龄走出来道:“回陛下的话,当日的情况其实是,臣请求英国公调动一些可调动的家兵,与臣前去办一个案子,因为臣手头上没有兵权,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明鉴。”
说是家兵,其实就是武勋的护卫,由都督府调拨,平时行保护之责。
“臣怎么会跟英国公当街殴斗呢?有人如此参劾,他也要找个人证出来,到底是谁看到我们殴斗,又是怎么斗的?”
张懋本来就觉得当面撒谎不合适,那有违自己以前所塑造的忠直老臣形象。
现在张延龄替他撒谎,他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其实是自己的错,由张延龄替他承担。
贤侄真乃贤侄。
朱祐樘望着李荣道:“那上奏中,可有陈述殴斗细节?”
“这……”
李荣登时傻眼了。
上奏中只是不清不楚提了一句说二人当街殴斗,还说张懋提着武器就去了,差点就要变成械斗,但后来怎样,还真是一句都没提。
“东厂对此事也不知情吗?”
朱祐樘恼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是一问三不知?
萧敬当时还在场的,他突然也对张延龄心怀感激,要不是张延龄先出来奠定一个找张懋办事的基调,以他的身份还真不好去辩解什么。
萧敬道:“回陛下,当时老奴也在场,张老公爷的确是带了人到建昌伯府的,但并没有发生所谓的殴斗,后来张老公爷便带人与建昌伯一同前去徽州商贾之驻地办差……”
吏部尚书屠滽走出来道:“陛下,此事颇为蹊跷,应当细查。”
张延龄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忍不住出来口嗨。
这还不正合他的心意?
“屠尚书话就让人费解,这有何蹊跷?以你……不是,是那些参劾此事的人说,我跟英国公有极大的仇怨,英国公不惜冒着擅自调兵的风险带人去跟我械斗,结果我们没斗起来不说,事后还一起前去办差?”
“整件事听起来不觉得荒唐吗?”
张延龄的话说完,就算是那些对张延龄恨之入骨的人,也都觉得这件事太过于离奇扯淡。
这就好像,两群人打群架,公器私用不说瓶瓶罐罐都准备好了,结果架势都摆开,最后架没打成,还一起跑去喝酒?
这算什么操作?
屠滽黑着脸道:“谁说当时事情便是如此?”
张延龄道:“这件事当时可并不止我、英国公二人,还有司礼监萧公公和永康长公主驸马等人,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在说谎?”
屠滽瞬间就无语。
若说张延龄和张懋两个事主很可能会事后不承认殴斗,但萧敬和崔元是不会说谎的。
现在是萧敬说了二张当时没打起来,之后是一起办差的,这件事好像就可以定谳,还查什么?
朱祐樘似乎更加不耐烦,摆摆手道:“行了,说第三件吧。”
皇帝到现在似乎也有些失望了。
想要敲打张延龄,你们也要拿出点让朕能合理敲打他的理由,光在这里空口说白话,就算是朕想敲打,那也师出无名。
本以为你们叠了一摞子的参劾奏疏能有点什么建设性意见。
结果就是无中生有信口开河?
更何况。
谁说朕想敲打他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舌如簧
李荣如芒在背。
对于在场大臣来说,眼下也到了关键时候。
若是参劾张延龄的第三件事,再不能让皇帝起决心惩戒张延龄,真要令张延龄飞上天。
“陛下,第三件事是,朝中有人参劾建昌伯破坏大明盐政。”李荣先做了个小总结。
“哦?怎讲?”
朱祐樘看似提前对此并不知情。
李荣回道:“在奏疏中陈述,建昌伯破坏大明盐法,从朝廷借出盐引想伺机垄断盐务……”
朱祐樘想了想,道:“这不是朕同意的吗?当时在朝堂上也是商议过的,是朕记错了吗?”
“……并非只是如此,奏疏中还提到,建昌伯拿到盐引之后,垄断盐引从盐场的支兑权力,不允许其他商贾以票引支兑官盐,以令盐商手上的盐引既支兑不出盐,又卖不出去,囤在手中……”
李荣捏了把冷汗。
朱祐樘点头道:“若果真如此,那建昌伯的确该死,为了一己之私竟连别家的盐引都不允许支兑,盐务岂不是由他一人说了算?户部!可有其事?”
户部尚书周经从人群中走出来。
现在周经好像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按照以往几次朝堂上跟张延龄争论的套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周经出来为张延龄辩解,说并没有此事,然后吧啦吧啦说一堆,又是别人诬陷张延龄。
他们也都在用目光向周经施压,好像在说,你周经别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周经脸色的确为难,但他还是如实道:“陛下,确有其事,建昌伯的确是跟户部打过招呼,要让户部出借的两万引盐先行支取,而其它的盐引则要延后,具体支兑官盐情况要等他的通知。”
“啊!?”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
并不是出自于惊讶,而在于那种终于如愿以偿如释重负的感慨声。
建昌伯啊建昌伯。
我们终于用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来跟你正面相博,也终于找到了你的命门,你果然还是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朱祐樘一脸冷峻之色道:“建昌伯,你可知罪?”
换了别人,一定会跪下来认自己有天大的罪过,罪该万死那些话随即该说出来。
张延龄神色平静:“臣没罪。”
跟文臣武将套路不同。
死鸭子嘴硬。
“哼哼!”朱祐樘冷笑两声,就在别人以为皇帝终于要借此机会对张延龄进行敲打时,朱祐樘突然改换了脸色,似在思索着什么,口中道,“朕今日早晨似乎隐约记得听谁提及过有关官盐支兑之事,是谁跟朕说的?”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萧敬走出来,行礼道:“回陛下,是老奴跟您奏报的。”
朱祐樘道:“复述你当时所说的话。”
“回陛下,老奴是跟您奏报,昨夜里,太仓接收了淮地盐商所上贡的一万三千两白银,六千贯制钱,还有十万石的粮食,将会分批运到太仓内,如今第一批已入库,详细的数字比对完毕,这些都是作为军粮物资,将会在户部核对之后调运九边……”
萧敬的话,让在场的人觉得很意外。
节外生枝。
连内阁四大臣也很意外,他们提前并未得知相关的消息。
也没办法,昨夜发生的事,他们要么在宫里内阁值房内值守,要么在家里睡大觉,谁会知道太仓发生什么事?
朱祐樘问道:“户部,可有此事?”
周经战战兢兢道:“老臣今早并未回衙署,入库方面……要问太仓的属官……”
朱祐樘皱眉,对周经的回答很不满意。
太仓有这么大的事,你一个户部尚书居然不知情?
张延龄道:“回陛下,此事臣是知晓的,确有其事,乃是徽州的商贾心系国家社稷,愿意捐出这些钱粮物资作为军需所用,臣感念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便替朝廷做了接纳。”
张延龄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面色都非常古怪。
之前周经的话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的事,对他们可算说是当头一棒。
朱祐樘道:“具体怎生回事?”
徐溥本想走出来阻止皇帝问下去,但一看这架势,劝无好劝,也就叹口气没走出来。
张延龄显得很感慨道:“回陛下的话,臣之前为了令大明朝各地的盐价下降,可说煞费苦心……”
“说重点!”
朱祐樘对张延龄这种不说事,上来就为自己表功的行为很是不齿。
就算你会办事,也不能在朕面前不要脸。
张延龄却不急不忙道:“陛下既然如此说,那臣就直言。臣先要提一件事,是太子参与到与盐商的殴斗之事……”
“哼哼!”朱祐樘看样子已经快发作。
让你挑重点说,你还要给朕讲故事还是怎么着?
“却说这些盐商为何有胆量跟太子殴斗?要知道太子身边的可都是大明的宫廷侍卫,仅仅因为太子进去买盐不得,就要打起来吗?世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和事吗?”
张延龄却好像丝毫不知,自己说的都是废话一样。
萧敬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提醒道:“建昌伯,赶紧说重点啊。”
张延龄道:“萧公公别急,正说到了,却说这些盐商纠结了打手,其实就是为了欺行霸市所用的,之前臣从户部出借了两万引盐引,卖给城中的中小盐商让他们支兑官盐,以平抑盐价。诸位想必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此举虽然利国利民,但伤害了徽商利益,他们就等着囤积居奇逆市发财,他们便找人暗中生事捣乱,砸毁那些中小的盐行的商铺和摊子,令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所以当太子前去买盐时,他们竟会以为太子是中小盐商的同党……请原谅臣的学问浅薄,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之后的殴斗!”
张延龄说了半天,终于好像是把一件事大致说明白。
朱祐樘冷笑道:“建昌伯,你不是想说,他们无耻,你就可以垄断大明盐务?还有这跟他们捐赠军粮物资有何关系?”
“陛下……”
就在张延龄准备继续说下去时,刘璋走出来打断了张延龄的话。
刘璋道:“建昌伯,当着圣上的面你还满口胡言?以盐商的地位,敢在京师聚众欺行霸市?还是跟你建昌伯相斗?滑天下之大稽。”
到了关键时候,第三项参劾已经是最后一项。
若是不能坐实,就让张延龄逃出生天。
刘璋也不顾之前制定朝堂噤声的战略,总归是要出来殊死一搏。
不然谁知道张延龄会不会又给巧舌如簧搪塞过去?
张延龄惊讶道:“刘尚书,我手上是可以调动几队锦衣卫,但那都是陛下派给我当差用的,我将盐引卖给中小盐商,他们被人欺辱,这案子应该归顺天府或五城兵马司管,若是我出手的话岂不是正中那些盐商的圈套,被他们告一个公器私用之罪?”
“你……咳咳咳……”
刘璋急得直咳嗽。
朱祐樘皱眉道:“刘卿家你先缓口气,朕来替你问他,这种荒唐事……盐商欺辱你堂堂建昌伯?呵呵,继续说吧。”
似乎连皇帝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那些盐商跟你都,那是活拧了吧?
张延龄心想。
事实就是那些盐商活拧了,谁让他们当时有以张懋等跟他们利益相通的勋贵撑腰呢?
“臣苦无良策,之前发生太子与盐商殴斗之事后,臣也只能惩治贼凶,而对于盐商欺行霸市之举毫无对策,只能暂时先通知户部,让他们暂时不得支兑徽商的盐引,算是对他们的一个教训……”
张延龄说到这里,终于让在场的文官找到着力点。
刘璋也终于平顺了气息,又出来据理力争:“如此祸乱朝纲之行为,竟找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你就是承认自己破坏大明盐政?祸国殃民?”
张延龄道:“刘尚书是不是太着急?我话还有几句就说完了,不能等我说完再评价?”
“还用说什么?陛下,请您对他降罪!”
刘璋赶紧向朱祐樘请示。
朱祐樘之前还好像不耐烦,现在只是淡然道:“说到重点了吗?”
张延龄回道:“陛下要问的盐商捐赠军粮之事,臣还没说呢。其实臣此举,不过是出自无奈,他们可以欺行霸市,臣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且臣在用了此计之后,盐商果然急了。”
“他们暗中联系让臣去跟他们商议此事,臣又怕去了回不来,又不敢随便公器私用,所以只好请求英国公,请他为臣做个护法,让臣可以安然去跟他们谈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刘璋急得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你乃大明建昌伯,谁敢对你不利?”
张延龄道:“想对我不利的人可就多了,在场就有不少,我损害了那些盐商的利益,他们把我活剥了都不意外。就算他们真不敢,我有自危意识难道也是错?设身处地,刘尚书换做是我,就敢一个人跑去跟他们谈判?”
刘璋这样耿直的老臣,已经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感觉一头撞死,都不足以泄愤。
世上还有这么巧舌如簧的无耻混蛋?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英国公是受你所请,只作为旁观者护你周全的?”
“是的陛下,臣还要感谢英国公的仗义相助,臣与他相交莫逆,在事发前一日还一起谈生意,怎可能会有殴斗之事?都是有奸佞恶意中伤。”张延龄笑着回答。
此时张懋的老脸上全都是黑色的皱纹。
他在庆幸好在没跟张延龄起冲突,不然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就算自己身为王公贵胄又如何?还不是被受皇帝器重的张延龄牵着鼻子走?
朱祐樘点点头道:“结果呢?”
张延龄道:“结果就谈成了,他们愿意拿出军粮物资,作为对之前欺行霸市的补偿,臣也同意让他们继续支兑盐引,双方和气收场,昨夜他们将第一批的钱粮物资调到太仓后,今天已经到户部以旧的票引兑换新的票引,继续支盐。”
“臣虽然是擅作主张,但并未伤害到朝廷的利益,也未破坏大明法度,全因贼人有不法之举而事急从权,如今已拨乱反正,还望陛下明鉴!”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个唱黑一个唱白
张延龄总算将事情原委讲述完毕。
在场的人早就听得不耐烦。
基本情由他们还是整理出思路脉络,总结来说,就是张延龄以恶制恶,以破坏朝廷典制的恶,对付了囤积居奇欺行霸市商贾的恶。
“诸位卿家,他说完了,你们如何看?”
朱祐樘没着急下定论。
他似乎也看清楚局势。
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在偏袒张延龄。
这次不是你们想敲打他吗?
来。
给敲打意见吧。
从脑袋敲还是从腿敲,总要有人先动棍子吧?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是刘健走出来道:“陛下,以破坏大明盐政来惩戒盐商,看似合理,但以坏朝廷章法为前提,必要严惩。”
“对。”
在场马上有人附和。
让他们出来说,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说都不敢出来触张延龄霉头。
但出个声当个随大流的,他们还是很在行。
张延龄笑道:“刘阁老所言极是,那不知换做是刘阁老,用什么办法来解决问题?”
刘健懒得搭理张延龄,退回到臣班之中。
这意思是。
我只负责提出你的错误,不负责解决问题。
“刘阁老如此深沉,不提出办法,那在场诸位可有好的解决方案?”张延龄又环视在场大臣。
刘璋冷笑道:“你不过是敲诈了商贾,谈何解决?”
“对!”又有人在随大流。
“啧啧,那么敢问诸位臣僚一句,之前盐价涨到快四十文一斤时,诸位做过什么?”
“那诸位现在可知京师的官盐市价几何?”
张延龄心里其实挺同情朱祐樘,或者是同情大明历代皇帝,守着这么一群只会以道德文章抨击政敌,升迁只讲求论资排辈亲疏远近的古板守旧之臣。
真遇到事情,谁真正能出来办事?
尸位素餐。
说的就是这群人。
大明朝走向衰落,或者说封建王朝走向衰落,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祐樘见没人出来回答问题,打破场面的安静:“户部!”
周经再一次走出来。
“陛下,如今市面上官盐价格虽有回升,但也不过十五六文一斤,最低时曾到十文以下……”
周经的话,还是让在场之人稍稍惊讶了一下,尤其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他们要打击张延龄,纯粹是看在政治立场上,并不考虑实际情况。
眼下张延龄能把官盐价格给打下来。
货真价实。
张延龄的确是把事给办了。
“陛下,还有一件事……”
周经补充,“从各盐场所得回的消息,今年夏盐因建昌伯提出的改善晒盐之法,已能提高产量到三成以上,有的地区甚至产量提高五成以上,今夏盐场产盐……会比往常年多,所以各盐场请求户部增加盐引数量,以对应盐场的实际产量……”
落井下石。
在场文官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
朱祐樘叹道:“诸位卿家,朕也觉得建昌伯违背祖制改变盐引兑换方式,不足取!但所取得的效果还是好的。若要对他行惩罚,恐难以服众,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众大臣心里都在想。
你惩罚他,怎会不服众?至少我们就很服。
张懋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作为都督府中人,本不该牵扯六部部堂事,但既然他有如此能力,就应该奖赏。”
连张懋都变节。
没办法。
谁让你们这群人拿我老张头当炮灰的?现在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现在皇帝需要有人提议来奖赏我那贤侄,才能把奖赏的事落实,总不能让皇帝自己开口吧。
朱祐樘点头道:“英国公的话也颇具几分道理。首先英国公协助建昌伯做事,也有功劳,赐玉带!”
“啊?”
在场的大臣都非常惊讶。
张延龄还没受赏呢,上来就给张懋来一条玉带?就因为张懋出来说了张延龄的好话,提出要赏赐张延龄?
朱祐樘起身道:“此番盐政之事,牵扯重大前后历经两月有余,暂时先告一段落吧。朕会再举行廷议,看是否有恢复开中之必要,至于建昌伯……盐务事你暂先放下,既然你有违背祖制的地方,就当功过相抵吧!”
朱祐樘没对张延龄直接行赏赐。
其实张延龄也不需要。
那两万引做空官盐的盐引,就让他发了大财,不受赏正好可以让那些嫉贤妒能的文官闭嘴。
张老头拿到好处,以后还不对他感恩?
张老头现在看起来已经被拉下水。
“今天朝议,到此结束吧。”朱祐樘将走,突然想到什么事,指着张延龄道,“建昌伯、寿宁侯,你二人出宫门时莫急,朕另有事让你们去做,当跑腿吧。”
“恭送陛下!”
众大臣终于结束了一场备受煎熬的朝会,行礼送朱祐樘离开。
……
……
又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朝会。
跟以往一样,张延龄又被群起攻之,但结果又让张延龄巧舌如簧搪塞过去。
对在场大臣来说,经历多了也就麻痹了,就算心有不忿,也不会在朝堂上说,都要回去之后从长计议算计得失。
张家兄弟一起往东华门走。
“二弟,你可真行,你在大殿说的那些话,听得为兄一愣一愣的,那么多文官都让你说得话都说不出来,你哪学来的门道?教教大哥呗?”
张鹤龄也算是真正见识了张延龄舌战群儒的能力,出了奉天殿第一件事就是向弟弟请教。
张延龄道:“要诀就一点。”
“说说说!”
张鹤龄做出聆听的架势。
“这一点,就是不要脸。”
“你戏弄为兄呢?为兄自认为比你还不要脸……我呸,鬼话!什么要脸不要脸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窍门?”
张鹤龄恼了。
我跟你认真探讨事情,你耍我呢?
张延龄笑了笑,是你自己说自认为比我还不要脸,怎么这还能怪到我头上?
“大哥,我所说的不要脸,是做一切事情的前提,你看我在朝堂上跟那些文官相斗,你觉得他们能给我好脸色吗?我就是要本着不要脸的原则,才能气定神闲,但最后就是被陛下给利用,文官现在对我恨之入骨,大哥你真想学这本事?”
张鹤龄撇撇嘴道:“若学来只是替人背黑锅,为兄不学也罢,为兄也知你小子最近学问见长,可能让为兄像你这么说话也说不来,要不要脸你自己知道!”
还学会反击。
“呵呵,大哥明智!”
张延龄笑着。
对面已见东华门。
而此时正有一人等在那,并不是萧敬,而是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太监韦泰,之前陪张延龄去文庙观礼孔闻韶讲学的就是这位。
“见过两位国舅爷!”
韦泰应该是早就等在这里,说明皇帝在朝会之前,就做了安排。
张鹤龄冷声道:“韦公公?有事?”
张延龄埋怨道:“大哥,咱说话还是客气一点,陛下不说了让咱跟韦公公去办点事?韦公公别介意,我大哥说话就是这腔调。”
韦泰苦笑。
以前这俩兄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混蛋。
现在反而变成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反转之大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韦泰赶紧施礼道:“鄙人怎敢介意?乃是奉命在这里等两位国舅爷,一同前去见菊潭郡主仪宾,商讨为宁王求药之事,可能还要去拜访一下李天师的府宅……”
张鹤龄闻言皱眉道:“谁是菊潭郡主仪宾?哪个是宁王?怎么还有李广那阉狗什么事?”
张延龄打量兄长一眼。
当着一个太监的面叫另外一个太监“阉狗”,如此蠢事估计只有张鹤龄能做出来。
张延龄道:“宁王乃是大明朝的一位藩王,估计是生病,让他女儿菊潭郡主的丈夫找李广求药,让我们从中帮助一下,韦公公,是这意思吧?”
又是一个唱黑,一个唱白。
韦泰苦着脸道:“正是正是。”
“那行啊,我们就去见见吧,劳烦韦公公带路?”张延龄笑说着。
韦泰这才赶紧引路带二人出宫,外面各自的马车也在,并不需要韦泰去赶车,三辆马车一同去见菊潭郡主的仪宾,也就是传说中的“郡马”李廷用。
……
……
张延龄对于宁王还算是比较了解的。
虽然这一代的宁王朱觐钧不出名,在一年后,也就是弘治十年就挂了,但他的庶长子继承宁王之位的朱宸濠可是非常出名,正德十四年造反被王守仁三两下给灭了的那个。
也正是为了平宁王叛乱,张延龄的大外甥朱厚照南下亲征,回来的路上落水染肺病,最后一命呜呼,导致了张家一门后来悲惨的境遇。
若是历史上没这档子事,或许朱厚照还能多活两年。
就算不生个儿子,至少在后事的安排上不会那么草率,张家两兄弟还能多混一朝的荣华富贵。
大概也只能多混一朝……
姐姐几时死,兄弟俩几时倒霉。
既然朱觐钧将会在一年后死亡,现在估计已经得了病,由女儿菊潭郡主和丈夫来京求药,似也是合乎情理。
但找谁求药不好,偏偏找李广求。
这意思大概是人世间的药已经不起作用,只有仙药才能救命。
到了听天由命的时候。
张延龄去的路上也在想:“求个药而已,直接让人带去找李广便罢,让我兄弟去是干嘛?难道皇帝对宁王派系有什么计划不成?”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没错,就是嫌弃
张家两兄弟在韦泰的陪同下,于鸿胪寺一处接待藩王的官所内见到了菊潭郡主的丈夫李廷用。
等见到人,张延龄不由皱眉。
来之前他知这李廷用不过才十八岁,但看样子……说他二十八也不为过。
且是那种一看就面无血色,身体干瘦一点精神都没有的病秧子。
“这是……”张鹤龄都有些惊愕。
一个郡主眼光再不好,会找这么个病秧子当丈夫?
李廷用在侍从相扶之下才起身,“咳咳咳”剧烈咳嗽几声,往张家兄弟这边迎过来,拱手道:“学生李廷用,见过两位国舅。”
按照道理来说,李廷用是郡主的丈夫,大明朝郡马也就是仪宾,文爵是中奉大夫,从二品,地位也不低。
但谁都知道张家兄弟在朝中是何等地位,自称都成学生。
在张延龄看来,李廷用的话翻译过来大概是说,我李某人乃是读书人。
张鹤龄本想走上前,被张延龄一把拉住。
张延龄问道:“仪宾,你的病……不会是肺痨吧?”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道:“二弟,说话不能这么损吧?或许他就是得了个风寒?”
李廷用面色非常尴尬,再行礼道:“学生的肺病日久,的确是已成痨,让两位国舅见笑。”
见笑?
这次不用张延龄提醒,张鹤龄直接蹿到弟弟身后,用一脸厌恶的目光望着韦泰。
“韦公公,这算什么意思?让我们来接待个肺痨鬼?安的什么心?”张鹤龄也忘了之前评价弟弟说话不能太损。
他这番话说出来,让宁王府的随从都非常尴尬。
就算你真的嫌弃肺痨病人,但好歹人家也是藩王的使节,何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呢?
韦泰则一脸冤枉之色道:“侯爷,这是圣上交托的差事,可不是鄙人决定的啊。”
“你们谁爱接待他谁接待他,本侯出去等着了!”
不但脸上和嘴上嫌弃,更是身体力行表现出心理上的嫌弃,人直接就往外走去。
也难怪。
这年头……
肺痨既是传染病,又近乎无药可医,得了就是个等死的命,好的能多活几年或许就能自愈,但大部分的人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死得很凄惨。
长年的煎熬,也会让人虚弱不堪,到最后生不如死,况且这种病还容易传染别人。
真是一人得病,全家遭殃。
“这大哥真是的……”
张延龄批评了张鹤龄一句,他从来没觉得这大哥有这么识时务的时候,自己都想跟着出去。
跟广大穿越众见病治病不同,张延龄作为现代人很清楚肺结核的危害,知道这病是传染力强根本没法靠传统方法去根治,发明个青霉素、红霉素,或是跟穿越众一样提炼点鱼腥草素之类的,就跑去治肺结核?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延龄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现在既然是奉圣谕前来接待,那张延龄也只能有多远隔多远。
回去就该制造个口罩什么的,可惜自己没有做到防患于未然。
失策啊。
鬼能想到今天入朝要去舌战群儒,还顺带要带个口罩?
能挨着边吗?
好在李廷用那边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好意思靠近张延龄和韦泰,直接在最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张延龄没有就坐,问道:“请问宁王的病,也是……这个?”
李廷用无奈道:“是的。”
听了这话,张延龄从心底产生了几分怜悯,这位别是被他老丈人朱觐钧给传染的。
以宁康王邝志所记载,说宁王朱觐钧一子二女,明朝藩王的嫡庶子女数量都是记录在邝志中的,菊潭郡主本是朱觐钧庶八女,可见朱觐钧的子女留存情况非常不理想。
不会都是以这个病死的吧?
而且历史上菊潭郡主的邝志中记录,菊潭郡主跟李廷用成婚之后就守寡。
意思是,眼前这位也没几天活头。
“不知郡主现在何处?”张延龄又问了一句。
李廷用道:“郡主与学生一同到京师,暂居与旁处,之后或会拜访建昌伯。”
张延龄听了不由暗忖:“菊潭郡主拜访我干嘛?皇帝让我们协助你找李广求药,也没说让我见郡主,难道说你们还有别的目的?”
“韦公公,你看让菊潭郡主仪宾前去见李广这件事……”张延龄转而看着韦泰。
韦泰这边也在叫苦。
你们兄弟俩不想接待这肺痨鬼,就想打发给我?难道我就不怕被传染?
“全凭建昌伯您做主。”韦泰干脆也当甩手掌柜。
张延龄心想,连郡主自己都不跟丈夫同时出现,说明宁王府的人都知道这病有传染性,我对你们表现出嫌弃,不会显得太突兀吧?
张延龄道:“那这样吧,回头给菊潭郡主驸马引介一下,让李广亲自来见,你们看如何?”
李廷用一怔,往四下随从身上看了看。
那些随从也都不明就里。
“那就这么说定,回头我就请示陛下,让陛下派李广来……既然是跟李广求药,为什么让我们来?真是……”
张延龄起身也要走。
李廷用赶紧起身道:“建昌伯,我等没说是要跟李天师求药的,是来京师问药的……”
“什么?”
张延龄先是回头打量一眼李廷用,再看着韦泰。
韦泰苦笑着,显然也不明就里。
大概皇帝领会了宁王的意思是要求仙药,所以皇帝觉得仙药只有李广能给出?
张延龄不想跟宁王府产生太多的纠葛,不耐烦道:“你们宁王府难道就没别的人了吗?要求个药,来个奏疏或是派个使节来便是,找个肺痨鬼过来算几个意思?我给你们找李广,你们还不满足,难道说我要把所有的太医和京师中最好的大夫都给你们请来,你们才满意?”
张延龄算是釜底抽薪。
让你们知道我对你们的嫌弃,趁早别打我的主意,宁王谋逆到底策划几时,张延龄是不知道的,就算这一代的宁王也有不臣之心,至少也别跟我扯上任何的关系。
既然张鹤龄都给开了个“好头”,我为什么就不能紧跟一下兄长的脚步?
兄弟俩在别的问题上会有争议,但在这件事上绝对会步调一致。
李廷用和宁王府的人没想到皇帝派来的人居然会如此怠慢,心有不忿但也没办法,谁让对方地位高架子大?
“好了韦公公,接待的事交给你,至于带他们去见李广或是通过别的方式求药,也交给你,他们是来朝中求药,又不是跟我们张家人求药,这次功劳全给你,我们绝对不跟你抢!”
“走了走了!”
张延龄说完,不等韦泰或是李廷用有任何表示,也径直出门。
到院子里,兄弟俩对视一眼,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二章 瞎蒙的
兄弟二人一起离开官所。
到门口,张鹤龄还在那抱怨:“姐夫也是的,我们兄弟是做大事的,接待个宁王女婿算几个意思?这种病痨鬼还用我们见?他早死早超生。”
“大哥息怒,人家又没得罪你。”
张延龄神色淡然。
张鹤龄把头凑过来道:“你小子脑袋灵光,你说姐夫到底何意?”
张延龄耸耸肩道:“我上哪知道去。”
“你小子不是最近很能耐吗?既然是姐夫让我们来的,你会不知道?”张鹤龄显然不相信,觉得自己是被蒙在鼓里那个。
张延龄声音提高了八度,道:“我能耐我就该知道?都说了之前做的事都是姐夫安排,谁知姐夫是不是又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切!”
张鹤龄语气不屑。
都懒得跟弟弟告别,上马车便打算离开。
已经上了马车,才回过头看张延龄一眼道:“去澡堂子去去晦气再回府,你去不?这次大哥我做东。”
北方澡堂子文化源远流长,有文字记录的从北宋时就开始。
到大明朝时,已成为社会主流文化之一。
但张延龄对此并不太接受,以如今自己的身价地位,还需要到外面去泡澡堂子?再说里面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泡的?
“不必了,大哥走好。”
“呸,别以为大哥听不出来你在咒我死!不去拉倒!”
张鹤龄乘坐马车扬长离开。
张延龄无奈摇摇头。
就算这个兄长用心不算良正,对自己也有心眼,但至少还不至于反手加害。
“拖后腿的,以后能少带一个是一个。这个……就先带着吧。”
……
……
回到家。
张延龄满脑子都是徐夫人。
想到今晚就能跟徐夫人成就好事,他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苏瑶过来跟张延龄汇报徽商兑换新盐引的事。
“……他们的部分盐引开始在市面上流通,对于降低盐引价格有好处,回头我们正好可以买他们的盐引还户部的那两万引,你们苏家的流动资金还够吧?”
张延龄在整顿京师商贸方面已经非常得心应手。
这也归功于苏瑶和背后苏家的配合。
苏瑶道:“还有几万两,再加上旁的家族支持,也足够。”
“嗯,若是资金足够的话,就不用太早去还盐引,可以再等等。”
张延龄和他背后的很多势力,资金其实大部分都抵押在户部。
不过现在市面上行情看好,张延龄也不用担心资金不足的问题。
苏瑶显得很遗憾道:“不能让徽商就此一蹶不振,还是太便宜他们。”
“哈哈!”
“谁说他们以后就可以振了?”
“现在是给他们一点甜头,回头还有更犀利的疾风骤雨等着他们,盐引不过是我小试牛刀罢了。”
张延龄的话,有吹牛逼的嫌疑。
但在苏瑶听来,就丝毫不觉得是言过其实,她甚至还觉得是张延龄自谦。
苏瑶道:“对了老爷,北直隶以及周边几个省份的商贾,还有很多希望能得您庇护的,都愿意来跟您见面,商谈合作生意事宜。”
元朝以行省分国,到明朝时,省也是民间对各布政使司的称呼。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盐政的事已暂时告一段落,今日朝堂上陛下已着令让我放下手头之事。跟他们说,他们想找靠山也找错人,以后我就做点小生意,至于什么户部、盐引、税政等等,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爱跟谁合作我管不着,别来麻烦我就行,你们苏家也尽可能低调点,树大容易招风!”
如果说之前张延龄是想拿苏家当白手套。
现在因为盐引的事,苏家为他所用的事再不是什么秘密,这就需要他祭出第二个杀手锏,那就是徐夫人。
让徐夫人当苏家背后的影子,再把建昌伯府的生意捡起来,这样又能暗地里发财。
一环套一环。
……
……
到下午时,张延龄已迫不及待想到晚上,跟徐夫人来个巫山**。
来到大明朝,做了大明朝的恶人,只要追求本心,想做什么做什么,别遮掩心中想法,要自在为之。
正想着。
萧敬没事跑上门来,居然是传皇帝口谕召张延龄进宫的。
共乘马车往皇宫去的路上,萧敬也表达了为难:“此番陛下找国舅爷到底是作何的,老朽并不知晓。”
“没事。若什么事萧公公都知晓,那才麻烦!”
张延龄笑着宽慰萧敬一句。
大概的意思是,你当奴才的就别去揣测上意,久而久之容易掉坑里。
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到了皇宫,张延龄在乾清宫见到了朱祐樘,却见朱祐樘还在拿着一些丹药在研究,并不似是李广炼出来的。
“臣请躬体圣安。”张延龄行礼。
朱祐樘连头都没回,只是笑了笑道:“延龄啊,你真是愈发有模有样,坐吧。”
“这……”
张延龄感觉到为难。
皇帝都还在站着,他一个当臣子的岂能随便落座?
但萧敬还是给他搬来了椅子,皇帝让坐不坐也不好,干脆一屁股坐下,眼见萧敬退下,如此便是朱祐樘跟他的单独会面。
朱祐樘这才把桌上的丹药放下,笑看着张延龄问道:“今天朕让你去见菊潭郡主的仪宾,你见了?”
“是!”张延龄当即要起身。
朱祐樘压了压手,意思是张延龄坐着回话便可。
张延龄也就没站起。
朱祐樘自己也坐下:“作何感想?”
张延龄道:“臣和兄长都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哦。”
朱祐樘点了点头。
没太当回事。
好像也不觉得张延龄能看出什么来。
“对了延龄,今天上午在朝堂上,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你一些面子,你不会恨朕吧?”朱祐樘马上岔开话题。
“岂敢。”张延龄赶紧道。
朱祐樘笑道:“敢也没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更何况……亲兄弟还明算帐,彼此之间有嫌隙,只要话说清楚便可。”
“是是是。”
张延龄笑着回应。
朱祐樘好像兴趣挺高的,却不知兴趣在何处。
张延龄突然道:“陛下,臣有一事。”
“说!”
“是先前陛下问臣对去见宁王女婿李廷用的事,臣当时并没觉得怎样,不过是因为宁王生病,需要求药,但因为李廷用的一句话,臣分外费解,不吐不快!”
“呵呵!”朱祐樘饶有兴致:“你都觉得不吐不快,还不赶紧说?”
张延龄笑了笑道:“当时李廷用跟臣说,菊潭郡主是跟他一起到京师的,当时并未露面,他却说回头菊潭郡主会单独来访,臣便觉得事有蹊跷。”
朱祐樘皱眉道:“哦?”
张延龄道:“臣跟宁王素无来往,跟菊潭郡主也从无瓜葛,她一介郡主,既是来为父王求药,为何要单独跟臣相见?所以臣觉得她应是另有目的。”
朱祐樘笑道:“你想得挺多,人家郡主要见你,是对你的一种赏识,或是觉得你有本事,想单独拜访呢?”
张延龄正色回道:“正因为如此,臣才更加担心。以臣所知,宁王先祖曾协助太宗皇帝靖难有功,而后却因不法之事被裁撤护卫,宁藩过去几代都曾想恢复,他们会不会是得知臣最近为陛下做了几件事情,觉得臣跟陛下能说的上话,而动了让臣为此说项的主意呢?”
朱祐樘本来还在笑。
听到这里,眉宇之间突然就严肃下来。
张延龄看到皇帝的反应,心想,果然被说中。
张延龄很熟悉历史。
宁王叛乱根本不是朱宸濠的个人行为,而是历史遗留问题。
当年宁王朱权是朱元璋第十七子,天纵奇才,跟朱棣一样受封北疆,带甲兵十万,风头甚至超过朱棣。
靖难发生之后,朱棣拉拢兄弟朱权一起谋反,曾做过得天下后跟朱权分而治之的许诺,结果后来朱棣真当了皇帝,必然是不会兑现此事,还把朱权的封地换到江西,并以事将朱权的护卫给裁撤,用意不言自明。
好在朱权懂得明哲保身,后半生便在研究道学和儒学等,终生再不问政务,以不争才换得后面几代的太平。
有这种基础背景,几代宁王肯定都是心怀恨意,觉得天下应该有自己一半。
一直到正德初年,由新一任的宁王朱宸濠通过先后贿赂刘瑾,以及后来得势的江彬、钱宁等人重新获得宁王府护卫,谋事多年,在正德十四年发生叛乱。
这次菊潭郡主跟丈夫到京。
说是求药。
但更大的目的,怕是要趁父亲尚能处理政务时,游说京师权贵替他们说话,帮忙恢复宁王护卫。
朱祐樘把桌上的一份奏疏拿起来,交给张延龄道:“你小子,觉悟愈发高起来,朕其实也是昨日才收到这份奏疏,乃宁王亲笔所写,提请要恢复护卫等,因是密奏,朕都未跟朝中大臣商议,今天其实是想让你去探探虚实,又不能说太明显。”
“这都能被你猜到,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张延龄挠挠头笑道:“陛下谬赞,臣不过是一点小聪明,瞎蒙蒙中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会给人找事做的姐夫
以前张延龄这么说,朱祐樘或还会相信,现在朱祐樘也只是笑了笑,指了指奏疏让张延龄自己去看。
张延龄低下头。
在他手上的奏疏,是天下之间除了写奏疏的跟皇帝之外,第三个看到的。
上面宁王朱觐钧情真意切,表明自己年老体迈疾病缠身,总被地方官员欺辱,并表明对朝廷的忠诚等等,最后婉转表达了希望皇帝赐回护卫之事,也不说多要,大概只要几百人,让他能招募点家兵的意思。
“延龄,怎么看?”
朱祐樘见张延龄看完抬起头,不由问一句。
张延龄想都没想道:“当然是不能答应他。”
“为何?”
“陛下,这还用说吗?他一个藩王,说自己被地方官和卫所欺辱,说出去谁信?以他的身份,要护卫的权限,那不以后他就可以擅自募兵?即便一时三刻对朝廷没有威胁,长久对朝廷来说也是隐患,必然是不能应允的。”
张延龄说此话,完全是站在朝廷和君王的立场上。
朱祐樘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但奈何支持他的人也不少,朕也不能让驻守地方的皇亲贵胄失去对朝廷的信任,觉得朝廷处处在防备他们。”
张延龄自告奋勇道:“若陛下觉得事有棘手的话,那不妨让臣来处理,臣出来偶尔不识时务一下,给他们捣捣乱也是可以的。”
朱祐樘闻言不由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小舅子。
让小舅子办事,其实朱祐樘以前也不是没考虑过,此番盐政的事则完全是被张延龄推动,朱祐樘也不是非要让张延龄办事不可。
但现在不同。
小舅子的意思,是要替他背黑锅。
正应了张延龄对张鹤龄说的,是要替皇帝分忧,皇帝不能亲自出手的,就交给他便可。
“延龄,你确定能处理好这些事吗?”朱祐樘似乎也不太敢把皇亲国戚的事交给张延龄。
张延龄道:“臣只能说尽力为之。”
朱祐樘点头道:“那好,朕就把接待宁王使节的事,全都交给你,另外各地藩主使者到京师朝贡也有不少人,也由你来应对,回头朕会让礼部和鸿胪寺的人配合你。”
“既然你也知朕的意思,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这次轮到张延龄无语。
我只说要替你把宁王请求恢复护卫的事给打发,你上来就要把接待各地藩主的事都交给我?
这一来二请的,各家藩主的利益不同,厚此薄彼或是哪边怠慢,最后肯定都把锅甩到我头上,这能是好事?
最重要的是,朝廷摆明不给会各地的藩主好处,最后全当我是坏人!
这黑锅还真是背定了。
张延龄道:“陛下,接待那么多的藩主使者,臣怕不能胜任。”
“你可以的。”朱祐樘面带赞许之色,笑着道。
张延龄无奈,他知道这件事是推搪不得,马上想到一件事道:“陛下,各地藩主使节到京师朝贡,必定是各怀目的的,若是他们给臣送礼的话,臣该如何处置?”
朱祐樘又拿起一枚丹药在看,闻言轻描淡写道:“他们送,你就收着。”
张延龄:“……”
“你之前处置盐政有功,朕没给你奖赏,此番就当给你的赏赐,他们给你多少也不必上报朝廷,朕就全当不知,但你要知道朕的意思,可不能忘记朕让你去接待的初衷。”
朱祐樘这也算是恩威并施。
礼你可以收,但事你不能给他们办。
张延龄心想:“既然我都不能给他们办事,那收他们的礼算怎么说?回头事办不成,各家再跑去朝廷告我索贿?”
张延龄无奈领命:“臣遵旨。”
朱祐樘道:“时候也不早,马上要天黑,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
“这几天延龄你有时间的话,也去工部一趟,之前各地河工结束,有审核勘验之事需要处置,朕知你对此并不擅长,但你去监督一下也是可以的,朕怕他们在工部遇到什么麻烦。”
“……”
张延龄发现,现在什么糟心事都能落到自己头上。
皇帝还真看得起。
去工部监督事后核算的人……行监督的监督之责,张延龄总觉得有些怪异。
但想到刘璋,张延龄突然又提起几分精神,既然自己是去监督的,那就等于是上差去工部办事,刘璋之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次还不好好去下下刘璋那老匹夫的威风?
“臣知道了。”
“行,早些走吧,回头朕再让你们兄弟一起入宫来用膳,你最近也挺忙,好好休息。”
朱祐樘大概是想好好研究丹药,要把张延龄打发走。
张延龄心说,刚办完了一件事,你又给我来几件,这是要让我好好休息的意思?
还真是会给人找事做的姐夫。
……
……
张延龄出宫时,天都已经黑了。
自己乘坐马车离开。
他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往自己在城内的别院而去,那别院曾是给祝允明居住的,暂且先收拾了一下,让徐夫人落脚。
到了地方,才看到徐夫人的小轿早就已经停在外面,走过去问过,才知徐夫人已带贴身人和物进到里面。
张延龄收拾了一下心情,跨步进入别院内。
绕过正院,到了后院的暖阁内,却是徐夫人正指点着两个丫鬟在收拾她自己的东西。
“夫人你来了?”
张延龄走过去。
徐夫人过来给张延龄行个万福。
当着丫鬟的面,张延龄并未对徐夫人有什么动作,在丫鬟简单收拾之后,徐夫人便将她们打发出去。
徐夫人走过来,给张延龄倒了茶水,居然还是热茶,看来徐夫人走到哪,身边的团队配套工作做得都很完善。
“爵爷今日可真是忙,本以为爵爷早就等在这里。”徐夫人倒茶之后,又把茶水端起来,随即在张延龄面前跪下。
她低下头,将茶水高高奉过头顶。
作为妾礼,徐夫人便以如此的方式,表明以后要奉张延龄为主。
张延龄接过茶水,呷了一口,随即放下茶碗,双手将徐夫人扶起来。
“夫人这是在消遣我……”
一顺手,就让徐夫人坐到自己腿上,手也环住了徐夫人的纤腰。
这手感真是……
温香满怀,谁试谁知道。
张延龄微笑道:“刚入宫了一趟,出来晚了,让夫人久等实在是该死,不过这**苦短,何必急于一时呢?”
徐夫人好奇问道:“爵爷入宫?为何妾身听闻,爵爷已被圣上下了户部事?”
“夫人消息果然灵通,不愧是曾经徽商的掌舵人,也不瞒你,这次不是户部事,改是工部的,顺带让我接待一下藩主外宾什么的,没大事。”
“对了夫人,可有准备沐浴的香汤?我今天见了个肺痨病人,正准备好好清洗一下去去身上的晦气。”
张延龄笑着说道。
徐夫人这才起身道:“妾身已让人准备,这就传唤,让妾身侍奉您沐浴更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来也
到了偏厅内。
摆着大箱小箱的东西,都是徐夫人带来的,连浴桶也是徐夫人派人运来。
张延龄心中不由在琢磨:“家大业大的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走到哪都好像行军打仗,家伙事也倒全。”
丫鬟正在倒热水。
张延龄顺手把桌上的一本书拿起来看了看,居然是一本道经。
“夫人还喜欢道家的东西?”
“妾身平时会研究一些养生的学问,清静无为。”
“夫人作为商贾,若平时以清静无为为本,只怕会输到倾家荡产。”
“……”
很快水已经兑了。
徐夫人走过来到张延龄面前道:“妾身服侍爵爷宽衣。”
张延龄顺手把道经丢回到桌上,笑看着徐夫人道:“都是一家人,怎还称呼爵爷呢?”
“那称呼为公子?”
“还是见外。”
“妾身听凭吩咐。”
“那就称呼相公,或者老公也行。”
“……”
话说不了两句,都会戛然而止。
张延龄也发现了徐夫人脸上的局促,本来是想通过这种聊天可以舒缓一下氛围,让彼此之间没那么紧张,但现在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
反而让二人的隔阂更深。
尬聊?
张延龄笑了笑,若自己一点猪哥样都没有,那还是他吗?这叫揣摩人物性格,做到本真。
他笑道:“要是夫人觉得不太适应这种夫妻生活,可以再给夫人几天时间准备准备。”
徐夫人没有年轻女子那么多拘束,反而是主动过来要帮张延龄宽衣。
张延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爵爷?”徐夫人不明所以。
张延龄道:“若说我是一身的晦气,对于夫人来说,未来可能全都是晦气,还是夫人你先洗比较好。”
徐夫人蹙蹙眉头。
她听出来,张延龄这是把自己比作晦气,好像她跟了张延龄就是天天要接触晦气一般。
就在她想说什么时,张延龄的大手已经伸过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条衣带已经落在张延龄手上。
“夫人既已做好准备,还需在我面前扭捏吗?那是小姑娘才会做的事,我欣赏夫人之处,便是夫人的成熟妩媚。”
徐夫人的确没那么多扭捏,反而把这种事看得很淡,自顾自宽衣。
最后,当她毫无遮掩出现在张延龄面前时。
张延龄稍稍吸口气。
妙。
徐夫人侧身对着张延龄,没有跟张延龄对视,或许也觉得如此太过尴尬,及早迈步进到浴桶之内。
张延龄则坐在桌面,好像观赏的观众一般,安静看着。
房间内很安静。
只有哗哗的水声。
二人许久也没对话,无声胜有声。
徐夫人的动作倒是很舒缓,没有赘余的动作,她大概也是想早点沐浴结束。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声音:“大家。”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还算是清脆,但不带少女嗓音的青稚,听上去应该在二十岁许间。
张延龄打量过去。
门上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也算婀娜。
徐夫人朗声道:“这里不需要你,做完事情先去休息吧。”
“是,大家。”
外面的女子说完,很轻微的脚步声走远。
张延龄问道:“谁?”
徐夫人道:“是妾身的所栽培出来的掌柜,平时会帮妾身做一点杂事。”
女掌柜?
栽培出来的?
张延龄想到徐夫人年已三十还小姑独处,会不会是……
有猫腻。
张延龄笑着说道:“夫人都来了这里,居然还带她在身边?我怎么感觉,这地方像是夫人自己的,莫不是我被夫人金屋藏汉?”
“……”
“是妾身没有拿捏好分寸。”
张延龄道:“那我回头再给你安排个更为妥当的地方,夫人以后也少跟故人见面,这样才能防止那些故人知道你跟了何人去了何处。”
“若你信任她的话,可以暂时把你手头上的生意交给她。”
徐夫人当然能听出来,张延龄是让她做白手套,或是影子,最好是跟过去完全断绝联系的那种,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徒劳。
“妾身明白了。”
张延龄再问道:“那夫人你今日让她去做什么了?”
本来以为徐夫人会遮掩,但徐夫人没有任何回避,直接道:“妾身让她去给姓江的叛徒一个教训。”
“哈哈。”
张延龄没想到徐夫人会这么锱铢必较。
但想到当日江玥年所说的话,对徐夫人伤害之大,徐夫人又怎会让算计自己的叛徒有好日子过?
“夫人给了他什么教训?”
“妾身让人把他的妻子带走。”
“嘶……”
张延龄吸口气。
这种报复的方法,听起来很特别。
张延龄想了想道:“你这算是拐带他人妻女吗?”
徐夫人道:“并未有,妾身会让人在淮地的官府,帮他们完成和离,这样他们就再无瓜葛,他再没机会祸害此女。”
“高!”
张延龄想到江玥年要把妻子当作礼物送给自己,最后发现妻子跑了,那种感觉应该会很恼火。
徐夫人一边沐浴一边道:“若是爵爷喜欢那女人,妾身便让人送来,不再以他的名义,便当是妾身送给您的礼物。”
张延龄心想,以你的名义把人送来,人就不是江玥年的妻子?
“不必了,我更喜欢夫人。”
张延龄笑道。
徐夫人没再说什么,此时她也潦草沐浴完毕,站起身。
等她拿过厚重的干布,当着张延龄的面擦拭。
就在徐夫人准备换上宽大的儒袍时,被张延龄走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
“爵爷?”
“称呼老爷。”
“是,老爷。”
“如此妙曼之人,我真应该早遇到几年,这样就不必有隔阂。”
张延龄把头靠在徐夫人肩膀上。
淡雅兰香。
徐夫人微微笑道:“即便早几年,妾身年轻时,老爷也方年少。”
张延龄说的,当然不是这个,他的意思是自己早穿越来几年,但若也是穿越到张延龄身上,跟徐夫人所说的情况也无不同。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好在没有迟。”
张延龄再没什么犹豫,将徐夫人转过身来,当二人对视时,徐夫人感觉到那股压力。
张延龄把头凑过去。
徐夫人没有回避,只是闭上眼。
很久之后……
张延龄再一次将徐夫人横抱起,当张延龄将她抱回到主屋,将她放在床榻上,并将帘帐也一并拉下时,张延龄所感觉到的那股悸动,甚至比接纳小狐狸她们时更为强烈。
他心中也好像是明白到什么:“这女人还是要攻略,越难得到,得偿所愿时那股心情越是不同。”
“老爷?”
徐夫人发现自己被人当作物件一般打量,始终不太习惯。
张延龄笑着将头凑过去。
这次他不单纯只是为让徐夫人噤声,而是要让房间的温度升高,让热情升高。
对于那青春少艾的少年来说,这是很难的。
但张延龄是谁。
作为情场老手,若在这种时候不懂得把握机会,那自己两世为人学来的经验,不是白学了?
“夫人,我来也!”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手的立场
李东阳府。
李东阳接待了几名白日前来造访的宾客,为首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同时前来的还有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工部左侍郎徐贯以及户部左侍郎佀钟。
这些人前来目的,是为了问询内阁在张延龄事上的“偏袒”,或是说内阁对参奏张延龄出力不足,尤其徐溥在朝堂上替张延龄说话等等。
说白了,他们认为内阁当挑起杜绝外戚乱政的重担,而不是遇事搅浑水当骑墙派。
“……宾之,朝中近来多有非议,多是认为外戚乱政迹象已显现,外戚干涉六部事不胜枚举,先有户部盐政,后有工部勘审,皆都用了外戚张氏一人。”
“陛下对外戚眷顾日隆,外戚中饱私囊而不知检点,若内阁诸位阁臣不出面阻止,只怕将来将成大明朝廷之大患……”
闵珪把事态说得很严重。
李东阳听了心里却有些着恼。
要打击张氏外戚,你们打击好了,什么方法没用过?现在发现所用的方略没有成效,就怪我们内阁没有出来行统领之责?
关键是你们觉得能驳倒张延龄,倒是在朝堂上多出手啊!
为何只有一个刘璋出头,每每跟张延龄针锋相对?
李东阳道:“外戚乱政,内阁对此的确早有防备。”
元守直问道:“那为何内阁一直迟迟没有动向?”
“诸位,前日在朝堂上的情况,想必都看得很清楚,内阁也并未站在支持外戚的立场上。为何不能令陛下降罪外戚,要归咎于内阁?”
李东阳也实在是不耐烦,说了一句重话。
在场几人感觉到自己可能是有点过分,对李东阳施压太明显,引起反噬。
李东阳环视几人,皱眉道:“说他中饱私囊,当初户部盐政行变革时,他在朝中据理力争要让朝廷出借两万引盐,甚至将他自己身家押在其中,虽是坏了规矩,但总归他是在为朝廷做事。”
“当时各地盐价腾贵,未有任何人为陛下出谋划策,陛下甚至还亲自于民间探访,诸位扪心自问,当初你们可有为此事思虑过?”
闵珪急忙道:“宾之消消气,不过是在商议对策。”
李东阳或也是觉得自己口气太重,怎么说内阁也是大明朝朝堂的中流砥柱,出了事情,也不能把事都推给别人。
这群人前来,更大的目的是要问策。
“唉!”
李东阳重重叹口气。
“事后内阁也曾总结过,只能说外戚张氏一人做事滴水不漏。”
“这……”
显然在场之人并不赞同所谓张延龄做事滴水不漏的说法。
这不是长他人志气?
李东阳续道:“就以当日在朝堂劾他三事为例,第一件是他带太子到民间与人殴斗,令太子置身险地。”
“诸位站在人臣的立场上,的确认为他罪大恶极。”
“但诸位可有站在陛下立场上思虑此事?对陛下来说,太子生性顽劣,太子出宫都乃陛下所默许,若臣子能对太子行向善规劝和引导,哪怕其力微小,陛下都不会责怪,更何况张氏所做之事,乃带太子到民间私访了解百姓疾苦,太子主动与人殴斗,也出自宽仁待百姓之心。”
“如此一来,陛下如何能怪责于张氏?”
闵珪几人面面相觑。
怎么说到这里,还说起张延龄有功劳?内阁商议了半天,就是这么个结果?
元守直道:“宾之,当日太子出宫与人殴斗,多半为张某暗中挑唆,太子出宫本就为错……”
李东阳语气冰冷道:“说诸位没有设身处地去思考问题,诸位还真是,现在不是张氏有无过错,而在于陛下认为他有对错与否。”
“这……岂能以天子好恶,区分对错?”元守直还就是认死理。
李东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张延龄每次都能“得逞”。
眼前就是一群犟驴。
出了问题从来不思考自己的思维模式是否有问题,只会觉得问题出在别人身上,认死理。
关键是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张延龄有错,只要皇帝觉得张延龄没错,那张延龄就是屁事都没有,因为全天下可以惩治张延龄的也只有皇帝一人。
你们连这道理都不明白,跑来跟我讲什么理?
李东阳暗说:“张延龄看事,比谁都准。”
张延龄做事从不管对错,只管符不符合皇帝的意愿,这也是张延龄能做那么多在文官看来穷凶极恶的错事,而不被追责的原因。
“再说第二件。”
“是参劾张氏跟英国公殴斗之事,以我所知,英国公带人的确是有与建昌伯殴斗的迹象,但也多出于施压。”李东阳都懒得去解释第一件,直接说第二件。
元守直不解道:“既有此等状况,为何不上报?”
李东阳皱眉道:“上报?如何上报?诸位可知张氏跟英国公的过节起自何处?最后又因何冰释前嫌?只因司礼监萧某出面调停?”
一个个面面相觑,谁都无法回答他此问题。
“诸位连前因后果都不知晓,却指望以此事来扳倒张氏,是否太过想当然?”
“这……”
在场几人都有些挂不住面子。
你李东阳真是好大的脾气,我们来找你问策,你上来就是一顿抨击。
说得好像我们都是错的,只有你能看清楚局势一样。
李东阳道:“张氏以利与英国公交恶,以至不得不用太子出面以恶制恶,再以利收拢英国公,自始至终他都把分寸拿捏得很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事后全身而退。”
“……”
“诸位想必也知道,要行盐政之改革有多难,但张氏竟找到晒盐之法,清理盐场之积弊,并以此提高官盐产量,无论他改变此事冒多大之风险,朝廷是否有冒险之必要,但至少陛下对他信任有加,事成之后他也便是陛下心目中的功臣。”
“若以此来参劾他扰乱盐政,必定无法成功,此为第三件劾他之事所不成之因。”
李东阳一连把三条参劾张延龄的罪状,都找到了合理的说法,证明了皇帝为何不会拿这三件事惩治张延龄。
站在他的立场上,分析了对手张延龄用计得失。
元守直急了,道:“可他改盐引支兑之法,便是乱大明盐政之本。”
李东阳长长叹口气道:“还是那句话,诸位在参劾他的同时,可有想过,若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可还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或是谁能比张氏在盐务上更有见地?”
“以结果论,事情是否解决?他能在事后果断收拢两淮盐商,将长芦、两淮等盐引快速以旧换新,朝廷拿到了捐银,盐商的盐也得支兑,上下已无矛盾,盐价下降……”
“如此下来,谁还会计较他用了什么方法?”
元守直直接站起来,厉声质问道:“那就可以为做事不择手段?连大明的规章典制都可不顾?宾之,你这可是在助纣为虐。”
闵珪赶紧劝说道:“良弼你息怒,都知你性格秉直,但气大伤身。”
元守直人在通政使司多年,一直就是个火药桶的脾气,连同僚好友都被他得罪了不少,熟悉他的也都知道他这脾气。
李东阳耐着性子道:“典章制度制定出来的目的,便是为解决问题,若说要照章办事,那乃是我等儒臣所为,他一介外戚出身之臣,往常文不过点墨,武不能上马定邦,指望他恪守规矩,诸位或许觉得他理应如此,但敢问陛下又如何想?”
说了半天。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只要皇帝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若说张延龄变成一个恪守规矩,靠朝廷典章制度把事办成的人,皇帝为什么要用张延龄而不用别的大臣?
皇帝最近之所以这么宠信张延龄,不就是因为张延龄能靠那些非常规的手段,完成非常人所能完成的事情?
换了你们自己是皇帝,难道就要恪守规矩出了问题就怨天尤人,最后看着事态继续恶化?
闵珪到底是听明白了李东阳的话,无奈道:“宾之也是为我等着想,怎就落得如此境地?”
李东阳道:“自弘治伊始,圣上对我等文臣礼遇有加,做事全都仰仗于我等,以至于开创大明中兴之世,但文臣不常眷于皇恩,臣班自弘治初更迭数次,如今外戚以非常之手段窃占皇恩,我等当更思社稷报恩方为令陛下转念之策。若只以外戚为敌,长此以往只会令大明陷入党争之局,非人臣之所为。”
李东阳话中的意思。
现在出了个不守规矩但能办事的张延龄,你们也别想着怎么对付张延龄,应该想出了问题怎么合理解决,让皇帝不用走投无路非要用张延龄不可。
只有皇帝觉得张延龄可有可无,或者说皇帝觉得我们能做张延龄做不了的事,才能逐渐让皇帝把对外戚的恩宠再转移回我们身上。
否则,只想怎么去打压张延龄,只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
只会令亲者恨仇者快,那些等看大明朝笑话的外夷、内贼才会暗地里高兴。
闵珪问道:“那就这么放过他?”
李东阳道:“劾必要以其过错,其无错,或于圣上眼中无错,我等奈若何?不妨平心静气安心等候,一个外戚,短短两三月的风光,岂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