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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不语     大明建昌侯txt下载     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好事如期而至

    三月廿四。

    一场大雨下了整夜,五更天时风雨仍未停,京师各处近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可苦了入宫朝见的大臣,从各家的官轿和马车上下来,撑着伞举步维艰到午门外,只能到午门门廊避雨。

    马文升下了马车,并未在午门停留,作为兵部尚书,他可以先到内阁于皇宫的值房等候入朝。

    人尚未进内到值房内,身后一人连伞都没有举快步追跑上前,将手上一份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交给马文升。

    是兵部右侍郎阎仲宇。

    “何事匆忙?”

    马文升顾不上看手上之物,想着先进值房再说。

    阎仲宇道:“右佥都御史许进急报,哈密失守。”

    马文升本来人都要进值房内,闻言手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阎仲宇要来扶他却被他伸手回绝。

    马文升幽幽叹道:“事不由人。”

    阎文宇随同马文升进到值房内,内阁四辅臣都在,并不见其他几部尚书。

    马文升将许进急报交给内阁首辅徐溥。

    本来有关地方上的奏疏,都要走通政使司,但涉及到紧急军务可以直走兵部和内阁,算是直疏上奏。

    徐溥看完许进的急报,面色深沉,另一边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也过围拢上前。

    谢迁口快一些,面带不解之色道:“时间未免太过凑巧。”

    其他几人大概也有相似想法。

    这么一份上奏,若在几个月以后见到或许也不当稀奇,关键是张延龄才刚在几天前殿前陈奏说吐鲁番可汗阿黑麻有举兵攻打哈密迹象,紧接着就得到战报说哈密城为阿黑麻所占,这不明摆着告诉他们,张延龄是提前得知线报而未被重视?

    “哈密之战乃我大明中兴之战,若有失,只怕会引起人心浮动。”

    徐溥的话多少有些无奈。

    文治武功两方面的成绩,一向是明君圣主的标准。

    朱祐樘登基之后,朝廷在文治方面一直都很清明,但武功军事方面鲜有大动作,哈密一战可说是弘治时期最大的军事成绩,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功不可没,之前朝廷一直拿攻下哈密来标榜弘治中兴,现在突然告诉天下人哈密又丢了,那不跟打大明朝廷的脸一样?

    就在此时,门口冒雨过来几人,当首一人已到门檐下。

    “几位部堂大人,赶紧往奉天殿去,陛下说今日有雨,让诸位臣僚可以先行入内躲躲雨。”

    话就说了一句,人也不打算进内阁值房,转身要走,似要去午门通知别的大臣。

    徐溥几步追到门口道:“李公公,请留步。”

    那人回过身来,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眼角皱纹差点都把眼睛彻底给遮盖,即便瞪起眼也只是现出一道缝隙。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大明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李荣,字茂春,祖籍三原,景泰年间入宫,成化十四年始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宪宗时便赐其玉带、蟒衣,赐宫廷禁地骑马,弘治时期几度为司礼监掌印,弘治十年还主持过德清公主和驸马林岳的婚礼,一直到正德初年,为避刘瑾风头,在“郑旺妖言案”未结案时,主动告老还乡。

    在李荣身后,还有如今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和萧敬,陈宽也是后来跟八虎相争而落败的主要人物。

    如果说八虎是正德初年的新贵太监,而眼下李荣、陈宽、萧敬这些都是弘治朝保守派太监。

    “徐中堂,您有事?”李荣见到徐溥,还是非常尊敬的,走进值房给徐溥见礼。

    徐溥只能将手上用油纸包着的奏疏重新拿出来,交给李荣,李荣伸出手却犹豫是否要接,便在此时马文升走过来道:“哈密失守。”

    李荣伸出的手,立时缩回去。

    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几位大明朝股肱之臣。

    “诸位部堂,尔等不是在跟咱家言笑吧?这哈密之前都好端端的,怎会突然之间失陷于贼了呢?若是咱家所记不差,可是在几日之前,国舅上奏西北军务之事时,尔等中可是有人信誓旦旦对陛下言,这西北并无战事。”

    李荣话说得很轻缓,但却字句如刀,直戳马文升心口。

    当日在朝堂上替叶淇分辩,借机踩张延龄的,不就是他马文升?

    徐溥见马文升脸色很差,主动解释道:“李公公,哈密为贼所窃,乃是五日前夜之事,而建昌伯上奏则在四日之前。”

    李荣轻轻冷笑道:“以徐中堂之意,就算当时正视国舅上奏,也已无力回天?再或是徐中堂认为,建昌伯是在事发不到一日后就能得知数千里之外的事,跟陛下上奏邀功?”

    被这么一番话质问,连徐溥都不知该如何为此事开解。

    “诸位部堂啊,你们也别在这杵着,发生这么大的事,赶紧去奉天殿候驾,咱家便勉为其难,先行将此事告知陛下,好有个应对。”

    李荣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口中兀自感慨:“唉!尔等真是不让人省心呐。”

    也就是李荣,有资格跟徐溥这些元老大臣这么说话。

    徐溥先前叫住李荣的目的,是有意让李荣提前将事上报,不至于朱祐樘在朝堂上乍然听到后雷霆大怒。

    李荣当然明白这层道理,通报战败这种糟心事他还是主动承担下来,不顾旁的先到乾清宫那边去通知朱祐樘。

    徐溥等人则带着阴沉的气色往奉天殿而去。

    ……

    ……

    外面的雨还一直在下。

    所有参与朝议的大臣,都已经抵达奉天殿,却在天通明之后,仍未见君王身影。

    现在朝臣都已经知道哈密战败的消息,如同外面的天,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于此时,京师内苏府,苏瑶正在焦急等候父亲的消息。

    “……老爷昨夜去秘密库房清点外运货物时,被刑部的人给拿走,多番派人问询都没结果,事太大了连顺天府都通不上气,大少爷和夫人已提前按老爷的吩咐,留在山东没回,咱苏府连最后一批货都被扣,已经拿不出钱财来疏通……”

    苏家本想将一些秘密储藏的货物运走,举家逃离,结果还是被查出来。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跟田家的商业纠纷,现却闹出个里通外邦的大案,不是破财就能免灾的。

    苏瑶的兄长和嫂子都在外地躲灾没回,家里就只有她一介小女子来掌舵。

    “走,去一趟田府,就当是求田府老爷,将我苏府的产业都拱手给他,只望他能放过我们一家老小。”

    苏瑶带着身边不多的家仆,冒着雨往田府而去。

    ……

    ……

    建昌伯府。

    张延龄睡了个好觉,仍旧是早早起来,一边让小狐狸给自己整理头发,顺带还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好一顿磨蹭。

    “你个小狐狸真是妖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小狐狸精转世,就差个尾巴,回头给你加个尾巴好不好?”

    “好。”

    小狐狸把头都埋到张延龄的怀里,一脸羞答答,却还用凤目偷瞄,小狡黠的模样对得起张延龄给她起的名。

    “哎呀,这尾巴加在哪好呢?”

    “真是让人犯难。”

    张延龄嘴上嬉笑着,手已经塞进小狐狸的衣服,似在找着力点。

    来到古代,就算现在还没大的权势,能天天跟自家娇滴滴的小丫鬟厮混,不也正是一种小资乐趣?

    要是回头再多弄几个回来……

    就在张延龄臆想菲菲时,门口又传来很不和谐的脚步声。

    是南来色匆忙跑到门口,门都没敲,人已钻进来。

    “混账!这是什么地方?感情教给你规矩,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张延龄骂道。

    南来色一脸苦逼之色道:“爷先息怒,是宫里来人,说是要召您入宫,可能还是上次的事,您有个心理防备吧。”

    上次的事?

    张延龄笑了笑。

    眼下还正是朝会的时候,突然要召他入宫,可就不是别人又参劾了他把他叫去斥责一番的事。

    “天不太好,好事却如期而至。小狐狸,赶紧给爷换上朝服,爷要入宫看一场好戏。”

第十七章 有我在,就是证据

    奉天殿。

    众大臣已等候多时,一直到宫殿内的灯盏都撤去之后,朱祐樘才走进来。

    君臣见礼,而后就是长时间安静等待。

    朱祐樘没说朝会开始,众人便只能心情惴惴不安等候于原地。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几次提醒朱祐樘朝会可以开始,都未被朱祐樘理会。

    朱祐樘手上所拿着的奏疏,正是之前徐溥让李荣转呈的。

    “陛下,如今时候不早,外面的雨也停了,若是无大事的话可以让诸位臣僚先回衙所。”

    萧敬是个老好人,眼看众大臣还在这里罚站,忍不住提醒朱祐樘可以先解散朝议。

    朱祐樘语气悠悠道:“看这天色,雨不定几时又会下下来,还是留在这里等吧。到国舅来,朝议便可开始。”

    很多已经立了半个多时辰,头脑开始发昏的大臣,这才知道朱祐樘并不是有意要整治他们,是因为要等张延龄来,才迟迟没有开始朝会。

    马文升闻言看了一眼一旁的叶淇。

    此时的叶淇一脸生无可恋,时而闭上眼,似对自己所遇之事认命,又像在盘算接下来如何跟张延龄争论。

    马文升心中疑惑。

    一个不学无术的国舅是如何提前得知西北哈密有失?

    就在他心下慨然时,外面传来靴子踏地之声。

    但见张延龄一身的蓑衣斗篷,在小太监小安子的带领下,抵达奉天殿外,到门口时,张延龄把身上累赘的东西扯下来交给小安子,自行入宫。

    在场大臣身着朝服,都是举着伞来,只有张延龄是一身蓑衣斗篷而来,殿外风雨交加,也只有张延龄进来时,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陛下,建昌伯来了。”萧敬急忙提醒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放下手上的奏疏,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张延龄。

    张延龄旁若无人径直走到最前,拱手行礼道:“臣张延龄,参见陛下。”

    在场很多大臣都在皱眉。

    一点规矩都没有,奉天殿面圣,可是你随便拱拱手说声参见就能应付过去的地方?

    不过想到张延龄一介武职外戚,以往也无参加朝会的资格,不懂大朝会的规矩也在情理中。

    再者,张延龄可是大明朝不讲规矩的代名词。

    “国舅,不必多礼,立在一旁,朝议可以开始。”

    朱祐樘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的话对在场大臣来说是一种解脱,终于不用干杵着,可以开启正题。

    张延龄往四下看了看,所有位置都是满的,四方豆腐块一样的站位,没有给他留下空间。

    反正我就是临时被叫来参加朝会的,用跟你们客气?

    张延龄当即往最前排首辅大臣徐溥旁边一站,在整齐一溜的大臣中凸出一块,瞬间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徐溥用一脸嫌弃的目光瞅了张延龄一眼,没说什么。

    朱祐樘以平静的语气做了开场白:“诸位卿家,今日本无大事,所探讨无非关中旱灾,但今晨所来的一份军务急报,令朕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战报说在就在三月十九日夜,西北哈密城为吐鲁番可汗阿黑麻派兵所窃占。”

    朱祐樘娓娓道来,如他给张延龄的第一印象——

    蔫。

    都到这会,拿出点气势,把大臣给震住,不更能体现出你这个皇帝的威严?

    在场大臣所知提前都已获悉消息,并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突然人群中一个嗓门大的喊道:“吐鲁番贼首阿黑麻目无君圣,窃我大明疆土,应当举雄师征伐之,灭其族戮其尸,以震大明军威。”

    话说得很响亮,听得人心一震。

    但张延龄估摸,这大明朝堂上就是有一群自诩正义之士的家伙,估计连哈密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知战事的前因后果。

    这样空口白话好像喊口号的言语,所体现出其无知者无畏。

    不过朝堂上似乎很需要这种言论,本来死气沉沉的朝堂,因为有人喊了口号,瞬间充满活力。

    臣僚之间私下窃议,以嘈杂声所得出的结论来看,他们也同意这么做。

    但自六部侍郎以上,前排的这些大佬们却没有一个交头接耳的,他们最明白这种私下议论毫无意义。

    “嗯嗯。”

    朱祐樘稍微清了清嗓子之后,在场瞬间又安静下来。

    朱祐樘仍旧以轻缓语气道:“吐鲁番不臣之心由来已久,朕早有所料,但只是未念及事情发生如此之突然。事前地方并无上奏,只有建昌伯一人在朕面前提到过此事,建昌伯,你且出来说说,你是如何得知情报的?”

    张延龄成为众矢之的。

    他往前走两步,手里连笏板都没有,随便拱拱手道:“回陛下,臣在半月之前,隐约得知京师之中有药材商贾私通外邦,在互市关闭时仍旧与西北胡商暗中交易药材,臣便详细追查,隐约从胡商口中得知,吐鲁番有不臣僭越之心,臣连同顺天府府尹追查此线索,将京师中大的药材商贾货栈、邸店查封。”

    “未料,户科给事中……臣也不知是哪位,参奏臣欺行霸市,臣被叫到乾清宫质对,只能将所知详细启禀陛下,但因无实际证据,事情不了了之。”

    张延龄说这番话时,故意摆出趾高气扬的态度,说话时有意无意往户部尚书叶淇身上瞄,有示威之意。

    叶淇老成持重,自知此时无法跟张延龄正面交锋。

    却是叶淇身后一名户部官员气不过,走出来厉声道:“建昌伯,你不要把捕风捉影的事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光是京师药材商跟西域胡商买卖药材,怎能得出吐鲁番有不臣之心的结论?”

    张延龄笑看着此人道:“阁下脑子不管用,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无脑?”

    “你!”

    那人怒视张延龄,怒不可遏:“朝堂之上,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言!还请陛下将其治罪!”

    朱祐樘一脸冷漠打量着丹陛之下的群臣,如冷眼旁观。

    治罪?

    治你个大头鬼。

    张延龄冷笑道:“在下本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叫斯文有礼,只知做事要讲求本心。”

    “在去年我大明进兵哈密后,西北各处互市都已关闭,但黑市仍旧不绝,既然吐鲁番有再次染指哈密之意,那西域胡商必知未来黑市贸易都会断,会提前进购西北所需必要物资,药材首当其冲。”

    “否则为何他们会以高于市价数倍的价格,冒险以黑市购买药材?就不怕未来互市开启之后,赔得血本无归?”

    “只能说明,他们早就知道阿黑麻有重夺哈密之意,一旦战事开启,大明必定会将所有贸易路线封锁,他们才会不惜铤而走险谋求暴利!”

    张延龄才不关心阿黑麻打不打哈密,也不关心别的朝臣对他怎么想。

    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赚到钱。

    所以他现在探讨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怎么解决问题,而在于把京师药材商给拉下水,让朱祐樘把追查的职责交给他,让他赚钱搞垄断就行了。

    至于哈密的事……

    老子才懒得陪你们玩。

第十八章 共鸣

    在场大臣听了张延龄对于事情起因过程的讲述,都闷不做声。

    心里那叫一个懊恼。

    这些消息,怎么自己就没调查到,反而是让张延龄给查出来?

    这耗子是有多不长眼,能撞到张延龄这只瞎猫头上?

    话说回来,如此合情合理的推理过程,即便没有实际证据,户部也应该重视起来。

    户部的应对方法是……参劾张延龄欺行霸市?

    户部这是要闹哪样?

    怪只怪张延龄平时太过于恣意跋扈,事前还带着人在城外群殴抢地呢,怎会突然之间调查出西北军情?

    怪诞!

    朝堂上的群臣心中五味杂陈,作为户部尚书的叶淇仍是静默立在一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压根没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朱祐樘再一次打破沉默道:“诸位卿家亲耳所闻,建昌伯是如何调查出有关西北军务的情报,虽然奏禀时是晚了一些,但若是朝廷能及早重视,完全在事前就有所防备。”

    都察院那边突然走出一名御史,言辞犀利道:“陛下,建昌伯提前知悉西北军情有变,未曾念上奏由朝廷调查,而是私下派人查封商贾货栈,是乃因贪功而对重大军情知情不报!臣要参劾他!”

    张延龄不由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御史。

    都到此般田地还要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就算你真的是恨我,但拜托看清楚风向好不好?

    见风使舵懂不懂?

    张延龄毫不留情朝着那御史发飙道:“阁下,你是姓赖的吗?即便在我有确凿指引,并有所行动之后,乾清宫内仍被指责查无实证被罚禁足,若我提前上奏,你们会不会再参劾我一个危言耸听扰乱军心的罪名?”

    张延龄当着众多朝臣的面,丝毫不给那御史面子,那御史从来就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在朝堂上当着君臣百官的面这么说话的。

    他气得面色涨红,手指着张延龄,颤颤巍巍道:“尔……尔乃无耻之徒。”

    吵架就吵架,要讲求理据充分,吵不过就骂人?!

    老家伙,你骂的可是国舅,你有麻烦了!

    “够了!”

    就在朝堂之下稍微有些失控时,朱祐樘暴怒喝出的一声,瞬间令奉天殿正殿内鸦雀无声。

    众大臣见皇帝怒而起身,赶紧做出俯首帖耳的姿态,准备聆听朱祐樘的训示。

    朱祐樘一改之前萎靡不振的状态,立在龙椅之前,指着满朝大臣一脸怒气满盈道:“朕今日气愤,并不在于哈密一城之得失,而在于满朝文武上下,在西北军情有变之前,竟无一人查知。”

    “建昌伯明察秋毫查到线索,却因党派纷争被尔等参劾,当日乾清宫内尔等攻讦他的言语,尤在朕耳也!”

    这番话说得是振聋发聩,完全对得起他身为君王的威仪。

    连张延龄听了之后都觉得很解气。

    大概只有姐夫和小舅子之间在这件事上能产生共鸣,让你们这群老家伙没事就喜欢趾高气扬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对皇家之事评头论足!说什么外戚乱政,说什么欺行霸市,这下终于有机会让你们吃瘪,还不用棍子好好敲打一下你们?

    户部尚书叶淇终于走出来,满面懊悔之色道:“老臣未能查证实据,以至诬陷建昌伯,令军情调查延误,臣请陛下降罪。”

    本来都以为叶淇会出来据理力争,或是死赖着不肯承认,有很多还等着看好戏的,谁知叶淇走出来所说的第一句话,就认怂了。

    还主动承揽了此事的罪责。

    本来很多“正直之臣”还想替户部开解,但听到叶淇的话,他们心中也便坦然。

    继续做无谓之争,还不如以退为进,方乃解决问题之道。

    朱祐樘的怒气有所收敛,他冷笑道:“户部的罪责,可不单在诬陷建昌伯,还有耗羡……此事容后再议,眼下要立时商讨出应对哈密军情的策略!”

    朱祐樘重新坐了下来。

    有明眼的吃瓜大臣立时看出些苗头。

    皇帝如此生气,不单纯因哈密军情,也不全因张延龄调查出线索而被无端攻击,另有因素在其内。

    因耗羡弊端事关重大,涉及到弘治时期朝廷税赋收入等重大连带问题,即便朱祐樘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很生气,也要顾虑到这件事的影响,不能随便公之于众。

    武功方面已经要废了,难道文治方面也要打自己的脸?

    “马尚书,如今兵部对于哈密之失,有何预案?”

    朱祐樘也不等别人提建议,主动去问马文升。

    马文升一脸难色道:“即便哈密有失,全因哈密忠顺王不足以服众失尽人心,年初我大明将士均已撤出哈密,此战我大明将士无损,仍驻守在甘肃、固原等关隘要处,如今西北有鞑靼、瓦剌等诸多部族纷争,臣认为西北暂时不宜有大动向,应当严防关口以商后计。”

    作为兵部尚书,马文升对于军事方面的认知还是很强的,他果断意识到,现在随便出兵哈密很可能会折戟沉沙。

    但他的话,却并不能得到朝中激进派的认同。

    当初说要趁西北内乱出兵的是你,攻下哈密你居功至伟,现在哈密丢失了你却说不宜有大动作,感情哈密失守影响的不是你马文升的仕途,朝廷所丢的脸面也不用你管是吧?

    李荣当即走出来质问道:“马部堂,哈密丢失对西北军心影响颇大,难道你认为小小的吐鲁番汗国,能抵挡得住我西北雄师?”

    朱祐樘侧目看了看李荣,神色很古怪。

    大概他并不太支持李荣这种激进的观点。

    随后朱祐樘望向张延龄,道:“建昌伯,你对此事有何见地?”

    皇帝要问军策,问兵部尚书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问张延龄……

    就算他之前的确是查到了朝中人都没查到的情报,那也很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现在是不是太高看他?

    张延龄又从徐溥身旁走出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朝服,让自己看上去更正式一些。

    旁的大臣估计张延龄现在正磕磕巴巴编措辞来说自己不懂,只等瞧张延龄出丑,谁知张延龄一脸轻松之色道:“臣之所见与马尚书相仿,这西北军情混乱,立马大动干戈,的确是不太适宜。”

    都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见,听到的却是张延龄在顺着马文升的话在说。

    有的人心里在窃笑,你还不如说自己不懂呢。

第十九章 发家致富近在咫尺

    别人对张延龄的话不以为然,朱祐樘听进耳中,却好像听出跟马文升所说不一样的地方。

    朱祐樘饶有兴致问道:“国舅,你且详细道来。”

    “臣遵旨。”张延龄再一次摆开架势道,“以臣看来,吐鲁番贼首阿黑麻出兵哈密,明知是与我大明作对,忌惮我大明兵锋,在攻下哈密之后定不敢久留于哈密城内,臣料想他会跟以往一样,派亲信部下镇守,甚至他的手下都不敢驻守于哈密城内,会移兵到刺木城。”

    朱祐樘顺势问道:“那眼下岂非出兵反攻哈密的绝佳时机?”

    张延龄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换成对未来局势的推测,道:“回陛下,实则并非如此,去年我边军将士长途奔袭能攻下哈密,全因阿黑麻正引兵与赤斤蒙古卫交兵,无暇顾及哈密。”

    “如今他攻下哈密之后,反而是陷入到众敌环伺的局面,北有瓦剌,东有乜克力,更别说还有我大明将士镇守边陲,必定令其首尾难顾。”

    “阿黑麻一向所倚重西域胡商给他提供粮草、马匹和武器,若将边陲互市、商路彻底断绝,便令其失去胡商支持,吐鲁番自会陷入到内忧外患之中,久不过一年,吐鲁番在压力之下定会主动将哈密归还忠顺王,到时我大明便可兵不血刃拿下哈密。”

    朱祐樘闻听此言,稍加思索后点头。

    张延龄继续道:“臣认为,此时只需令甘肃、固原和嘉峪关等处守军将士严防死守,便可静观其变,实在无必要再次劳师动众出兵哈密。”

    “国舅所言,正合朕的心意。”朱祐樘脸上终于露出宽慰的笑容。

    在场大臣看着朱祐樘跟张延龄之间一唱一和,心里都有些疑窦。

    就好像早就排练好的,一字一句对答如流,很难想像是以胡作非为见长的张延龄能发表出的高谈阔论。

    张延龄说得好像他真的懂军情一样,甚至很多朝臣都在用怪异目光望着马文升,好像在质疑,不是你马文升教给张延龄这么说的吧?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对于建昌伯的进言,有何意见?”

    在场大臣一时哑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祐樘是反对出兵的,也就是说现在进言继续出兵定会引起君王不悦,可关键是张延龄都把西北局势分析这么清楚,不出兵的理据也头头是道,再多说那不真成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兵部可有意见?”朱祐樘眼见没人接话,只能再次望向马文升。

    “老臣认为建昌伯提议,乃上上之选。”

    马文升这次也变得识相。

    朱祐樘微微颔首道:“朕没想到,建昌伯对军情能有如此好的见地,令朕刮目相看,众位卿家也当多以他为榜样,心中时刻记挂大明江山社稷。”

    “臣等遵旨。”

    众大臣嘴上这么应承,心里当然不服。

    让全班的优等生跟一个最差生学习,就因为这个差生是你小舅子?

    可张延龄所提的建议,就算是马文升也分析不到如此透彻的地步,在场的人不服也得服。

    朱祐樘道:“今日朝议拖延的时候也有些久,是该让众位卿家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内阁与七卿在朝议后往乾清宫移步,朕还有旁的事要说。”

    很多人不明白,朱祐樘这是要去说什么。

    但张延龄清楚,朱祐樘是要追究各地征税耗羡的问题,朝堂上不方便说的事,私下里说清楚。

    张延龄用促狭目光打量叶淇一眼,似乎马上要为这位名震一时的户部尚书饯行。

    让你没事惹我,遭报应了吧?

    “陛下,臣还有事要启奏。”

    张延龄在朝议解散之前,突然主动进言。

    朱祐樘越看张延龄越觉得顺眼,正色道:“国舅但说无妨。”

    张延龄道:“有关京师商贾私通外番之事,臣认为还有很多需要斟酌的地方,臣主动请命负责调查此事,还望陛下准允。”

    朱祐樘点头应允:“难得国舅有心为朝廷办事,上次你未经上报自行调查,才招来非议。朕此番差遣锦衣卫协同你查案,不管涉及到谁,定要一查到底。若此案你能做得条理有度,朕会酌情奖赏,也当是为之前你被罚之事拨乱反正。”

    “今日朝议到此为止,诸位卿家各自退了吧。”

    “臣等恭送陛下!”

    众大臣呼啦整齐跪地,只单站着个张延龄。

    ……

    ……

    朝会解散。

    张延龄心情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好。

    查案的权力拿到手,等于说滚滚财源在跟自己招手,感觉发家致富已近在咫尺。

    雨停了风还不小,张延将小安子递过来的蓑衣斗篷胡乱套在身上,趋步到宫门口,正要乘坐马车回府,但见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出现在他面前。

    “小的见过建昌伯。”走在最前的锦衣卫小头领,年岁大概连二十都不到,颇为英俊,有点奶油小生的味道。

    张延龄皱眉打量此人:“你是?”

    此人惊讶道:“表兄,您这是怎的?连小的都不认识?”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头大,这哪钻出个表弟来?

    不过想到张家出了个皇后,但凡跟张家挂亲戚的都是鸡犬升天,有个当锦衣卫的表弟也不当稀奇。

    “前几日被人闷了一棍子,看到人都觉得重影,脑袋也不太灵光,咱边走边说。”

    张延龄没继承记忆,有记忆缺失的地方就推到脑袋被打这件事上。

    此人叹道:“小的也听说表兄受伤之事,只恨不在表兄身旁,惩治凶徒。”

    简单见礼介绍之后,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是自己的表弟金琦,是张延龄舅舅家的儿子,年方十九,如今已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

    “本来应该由牟司印配合表兄您来处理北镇抚司的案子,但因牟司印如今人不在京师,所以暂时由北镇抚司镇抚使来负责此案,他知道小的跟表兄您的关系,所以差遣小的带缇骑前来相助。”

    锦衣卫名义上的头领是锦衣卫指挥使。

    但指挥使这职位就是个虚职,很多时候是由勋贵来接掌,锦衣卫真正负责缉捕问案的,很可能是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甚至是掌印之类的,并无固定。

    眼下锦衣卫最高的长官,是以仁义著称指挥佥事牟斌。

    此人在历史上跟张氏兄弟可不对付,经常相助于被张氏兄弟所害的“忠臣义士”,比如说后来因为得罪张氏兄弟而被问罪的李梦阳,就是得到牟斌的格外照顾而在诏狱中免遭毒手。

    张延龄大致想来,这时代只要谁跟他兄弟俩作对,谁就被文人所写的史书铭记称颂。

    他哥俩就是反面典型。

    “表兄,您查的虽然是市井之案,但涉及里通外番,乃圣上钦点的案件,由北镇抚司接手,若是小的有办事不力的地方,您可直接找镇抚使,现在锦衣卫上下都由您调遣。”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自己这个国舅,连查案都高人一等。

    若是别人查问案子,锦衣卫最多派几个人随便相助一下,但到他这里,整个锦衣卫上下都要协同。

    “好,咱弟兄俩也不用这么客气,你称呼我表兄,我称呼你表弟,你自称我便可。”

    金琦听了之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说是表兄表弟,但以往可从未见过这位表哥有这么平易近人过,谁叫人家是皇后亲弟弟,而他只是个表弟?

    到宫门外,张延龄即将上马车时,金琦所调的一个锦衣卫百户队已抵达。

    “表兄,您这是要去查案吧?不知从何查起?”

    张延龄马车已经上了一半,闻言回头道:“先等我回府一趟,把这身衣服给换了,再到顺天府走一趟,之前顺天府帮忙查案已有进展,我已提前跟顺天府尹打好招呼,这次还是由顺天府相助,另外就是派人把苏家的人给我叫来。”

    “苏家?”金琦一脸不解。

    案子还没开始,听起来就很复杂的样子,脑子跟不上张延龄的思路。

    张延龄道:“说起来这苏家,也是京师中经营药材的商贾之家,其府内的那位苏小姐乃是我的线人。”

    金琦仍是一头雾水问道:“何为线人?”

    “线人就是提供线索之人,苏家拨乱反正,给我提供了不少查案的线索,此番破案还要苏家相助,总之你替我去叫人就行。我说表弟啊,就算咱是亲戚,你办事也麻利一点,要多做少问。”

    张延龄发现这外戚出身的锦衣卫副千户就是不行,好像什么事都需要他来指点。

    本还想客气一点,但忍不住就想拿出对付东南西北那一套。

    大概只有棍棒敲打着,这群人才明白怎么办事。

第二十章 时移世易

    京城的雨已停歇。

    苏瑶带着管家在田府之前等了许久,连府门都未得进。

    “苏当家的,您别在这里等着,碍事。”

    田府的知客对苏瑶很不客气,看这架势他是不会让苏瑶进府的,也没打算去给苏瑶通传。

    苏瑶自然不会死心,就在她准备继续耗着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田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笑盈盈朝她走来。

    “这不是瑶妹吗?今天不会是上门来跟我田家谈生意的吧?”

    此人一来,说话很不客气,言语间带着的调笑语气,不比张延龄好多少。

    苏瑶面色显得很回避道:“田公子请自重。”

    这个年轻男子,是田府老爷田汝山的侄子,如今在田家生意做事的田瑛。

    田瑛闻言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一笑道:“瑶妹到现在还如此生分,是连时局都没看清楚吧?苏家现在还有资格来跟我田家谈生意?当初田家的风光,就是被你爹给败坏干净!”

    苏瑶面色凄哀,想再往前倒个四五年,京师的药材生意被苏家承包大半。

    只奈何叶淇当上户部尚书后,一切都变了,京师商场成为徽商的天下,但凡没有依附到户部的商贾,生意是愈发难做。

    “再听说,你们苏家欠了不少外债,估摸债主这几日都会登门,到时若是瑶妹你支撑不下去,干脆也别留在府上,带点嫁妆到我田府,我收留你便是。”

    田瑛说着,还想上来对苏瑶毛手毛脚。

    苏瑶心中别提有多厌恶,她本以为田瑛会说借钱周转再让她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结果却说是让她再带点嫁妆主动来投,听这语气是要雁过拔毛。

    “田公子,还请您通传贵府老爷,小女子有事要见他。”苏瑶一边回避一边用好声好气说道。

    田瑛见自己未能得逞,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苏瑶做得太过分。

    “瑶妹你还是认清楚现状吧,就算见了我叔父又能如何?本来田府还打算以市价一成来买你们的药材,现在省了。”

    “要怪就去怪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建昌伯,这无知纨绔外戚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非要跟我田家作对,大概是想掠夺我田家家产。”

    “也不想想我田家背后是何等靠山,是他一个被人人唾骂的外戚能撼动得了的吗?哈哈!他是自取其辱。”

    田瑛说出这番话时,不知有多得意,好像整个京师的商场都是由田家做主,连张延龄这样强势的外戚都奈何他们不得。

    苏瑶听了之后却是心如死灰。

    田瑛说完之后再不停留,带人径直进了田府内,连门也咣一声关死。

    ……

    ……

    “小姐,咱?”

    旁边的管家还有些悲哀,却不知如何去劝慰。

    苏瑶如失神一般,呢喃道:“回府。”

    苏瑶好像漫无目的一般在街路上走着,她已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都怪我,要不是我劝爹依附于建昌伯,也不会沦落至此,建昌伯……”

    想到这个人,苏瑶恨得握紧拳头。

    眼角却也忍不住垂泪。

    苏瑶主仆二人在路上走了很久,才回到苏府门口,但见已有要见佩刀之人等在门口。

    “这位是苏小姐了吧?我等乃是奉建昌伯之命,特地前来请您过府一趟。”

    来人都是一身蓑衣斗篷,隐约可见里面的衣服面料非常华贵,这几人可不是建昌伯府的人,也非普通衙差,而是金琦派来护送苏瑶过去的锦衣卫。

    张延龄知道苏家近况,担心有人上门找苏瑶的麻烦,特地让金琦多派几个手下来,若有麻烦可以就地解决。

    苏瑶顾不上多想,她自嘲一般嘀咕道:“建昌伯也要落井下石吗?”

    “苏小姐,您说什么?”

    锦衣卫可不知道苏瑶跟张延龄的那些过节。

    他们都还惦记着能早些回去,跟着张延龄一块出公差,这次的案子可是要查京师的大商贾,背后的油水颇丰,他们都等着发财呢。

    苏瑶未再多言,走出几步之后,还带着眷恋不舍回望了家门一眼,眼神中有种诀别的无奈,这才与锦衣卫往建昌伯府去。

    ……

    ……

    苏瑶跟着锦衣卫到建昌伯府之外,瞬间感觉到这里的氛围不太对。

    大批的官兵在建昌伯之外聚集,府门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很多都是衙差或是身上着官服的,好像府内正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苏瑶心里纳闷:“建昌伯府被人查抄了?”

    她无法多问,只能随锦衣卫到其内,快到正堂时,就听到有个猥琐的声音正在大声说着什么:“……城西金城坊靠近城隍那边的勾栏里有六七个粉头自称花魁的,据说是精通琴棋书画,一等一的水灵,卖艺不卖身,老鸨子说以后过夜都要几十两银子,应该会对表兄您的胃口。”

    苏瑶听了在皱眉。

    这大白天的居然有人在谈论勾栏风尘之事,说得这么肆无忌惮,简直是有伤体统。

    然后她听到了张延龄的声音:“没想打小表弟你年岁不大,懂得还不少,下次叫你一起去。”

    “能跟表兄一起去,那是我的荣幸,以往想请表兄逛个勾栏还没机会呢,到时多带几个弟兄见识见识……”

    苏瑶眉头皱得更深。

    苏瑶终于到了建昌伯府的正堂门口,但见里面聚拢了不少人,而刚才说话的年轻人,正是个高大英俊的官府中人,本来能给女人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但因为他刚才那番话,已被苏瑶在心中归为无耻混蛋之列。

    张延龄见到苏瑶来,笑着起身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苏小姐可真是让我们好等。”

    “小女子见过建昌伯。”

    苏瑶一脸坚毅敛身行礼,还不等张延龄开口,劈头盖脸质问道:“如今家父被官府的人给拿走,建昌伯是否也该履行诺言相助我苏府?难道只眼睁睁看着我苏府蒙受不白之冤?”

    话说得很快,好像连珠炮一样,张延龄料想苏瑶这两天受的委屈太多,才会这般一股脑爆发出来。

    张延龄笑道:“苏小姐你也太着急,都还不明就里呢,这就质问起来?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表弟,锦衣卫副千户金琦,特地过来协同我查案的。”

    “啊?”

    苏瑶闻言大吃一惊。

    刚才还觉得只是个无耻小人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堂堂从五品的锦衣卫副千户?

    锦衣卫的名头她是听过的,但锦衣卫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可不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不过好在锦衣卫也不会无端去市井惹这些商贾。

    还未等苏瑶有所表示,金琦主动过来行礼道:“小的金琦,见过小表嫂。”

    或许是金琦平时习惯对上司献媚,见到个人就自称“小的”,他方才听说张延龄有把苏瑶收房之意,见到正主还不赶紧过来献媚?

    苏瑶闻言却是大为窘迫。

    张延龄骂道:“你个小子说话不知检点,苏小姐的清誉可是你随便败坏的?苏小姐,咱坐下来说话?”

    先还是一副正义凌然去骂金琦,转过头便换上一副奸诈笑容望向苏瑶。

    苏瑶现在满脑子疑问,急忙问道:“伯爷,您说的案子,是何意?”

    苏瑶现在已经不太敢相信张延龄。

    这个纨绔国舅太喜欢闹腾,之前也说要查案,把顺天府都给调动起来,让苏家人以为能打一场翻身仗,谁知一转眼苏家人先倒霉。

    张延龄哈哈笑道:“苏小姐,时移世易,要学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要说这京师药材商私通外邦之事,还多亏苏家人提供线索,这位苏小姐也是能人。这份名单上,将所有涉及此案犯事商贾的货栈和邸店列得多清楚?”

    “苏小姐你也不用担心,令尊被刑部拿走的事,本爵爷已派人前往刑部要人,估摸不用半个时辰,令尊便会好端端回到家里。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啊,这次查案还是需要你相助,你不会打退堂鼓吧?”

    “我?”苏瑶整个人都是蒙的。

    大悲大喜的转变也太仓促。

    她心里上毫无准备,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苏瑶心想:“这个无耻之徒不会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吧?”

    金琦凑过来笑道:“表兄,既然苏小姐都已经来了,咱是不是该早些出发?要是耽误了时辰,被那些奸徒把货给运走,可就大大不妙。”

    张延龄满面笑容道:“小金你还是太嫩了点,你当为兄提前没布置好?这还要多亏顺天府张府尹,要说这位张府尹可是位能臣,提前几日便果断意识到贼人有可能会转移赃物,所以早数日便跟本爵商议好,暗中派衙差盯梢,就算贼人有转移走的货物,转移路线和存放地点都一清二楚。”

    正说话之间,顺天府府尹张玉与一名锦衣卫的上官从正堂门口走进来。

    “下官见过建昌伯。”张玉面带自然笑容朝张延龄拱手。

    张延龄目光则落在那锦衣卫上官身上,金琦赶紧过去引介道:“表兄,这位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韩镇抚使,这位是建昌伯。”

    “原来是韩镇抚,久仰久仰。”

    “卑职见过建昌伯,此番卑职奉皇命协同建昌伯办案,建昌伯有何差遣,锦衣卫上下必当效犬马之劳。”

    苏瑶看到眼前这些大佬,心里已经有些激动。

    又是建昌伯,又是锦衣卫副千户的,现在连顺天府尹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都出现,还说是奉皇命办案。

    这下总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第二十一章 我心安好,如沐春风

    皇宫,乾清宫。

    众大臣结束了内廷廷议,四阁臣、六部七卿从乾清宫走出来。

    廷议的结果,是皇帝暂时不追究增加耗羡的事,但户部尚书叶淇也要引咎辞职,叶淇会在来日上朝时提出乞老归田,到时朱祐樘会准允。

    其他人先各回衙所,马文升则陪同叶淇一起出宫。

    “本清你也要看开,从朝上退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但是马文升同情叶淇,其实朝中核心元老都同情他,在于叶淇能力突出,这几年户部全靠他从各处归拢钱财,才保证了大明朝的正常运作。

    尽管叶淇所用的方法,很多不为世俗或皇帝接受。

    叶淇苦笑道:“负图你也不用安慰我,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谁曾想一个外戚能掀起这般风浪?”

    马文升无奈摇头。

    二人便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到宫门前,虽然不是最终告别,但其实在朝中同殿为臣也只剩下一天时间,马文升亲自送叶淇上马车。

    叶淇的马车颠簸中离开宫门,沿着东长安街到台基厂,对面一辆马车过来,两马车交错时都停下来。

    叶淇打开车厢的气窗,而对面马车气窗露出一张成熟妇人的脸。

    “叶部堂……”妇人开口。

    叶淇抬手将其言语打断:“以后再不是部堂,你们各做营生,户部也不再过问。”

    “何至如此?”

    妇人听到此消息,还是有些震惊的。

    这几年京师一些特定的商贾就是靠户部的庇护才发展壮大,叶淇退下去,将意味着京师商贾势力会重新洗牌。

    “还是老夫麻痹大意,本想让建昌伯不干涉田家药材生意,可他毕竟得天子信任,弄巧成拙。早知如此的话,就算把京师药材的生意都让给他又如何?”

    叶淇在马文升面前说心服口服,其实他还是不服气。

    输给谁不好,偏偏输给不起眼的张延龄,跟大白天走路踩狗屎一样晦气。

    妇人道:“不知户部继任部堂的是哪位?”

    叶淇心情不佳,语气也很低沉道:“尚且不知为何人,还要朝廷推议,此位置会空闲一段时间,长则经月,也不会从左右侍郎中拔擢,好自为之吧。”

    叶淇没有说太详细,但他知道现在户部是怎样的光景。

    既然皇帝下决心要整顿户部,怎可能还会从户部侍郎中拔个尚书出来?

    叶淇将气窗的帘子放下,马车继续前行,好像京师的功名利禄已与他无关。

    ……

    ……

    京师崇文门邸店。

    张延龄正在指挥锦衣卫的人查封,顺带将里面存放的药材等货物给搬运出来,再找人清点。

    到过中午后,查封的邸店已经有六处。

    “表兄,刚找帐房给核算了账目,发现这些地方贮藏的药材总数跟之前所记的对不上,好像真有药材被人给偷运走,为数还不少,会不会已经被送到关外之地?”

    金琦过来跟张延龄通报时,说得煞有介事,不知道的会以为商贾里通外邦是真实存在的。

    “账目和库存对不上?”

    张延龄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一旁的张玉。

    张玉面色很尴尬,之前他是跟张延龄商量好了要盯住田家的商铺和货栈,但显然田家有所防备,光靠几个人盯梢,怎可能完全盯防住?

    苏瑶从崇文门邸店中出来,一脸紧张道:“爵爷,好像我们田家的药材也不在其列,都被人给调运走了。”

    张延龄冷笑道:“田家的胆子可真是不小,敢跟老子玩阴的,把他们库房管事的叫来,再把他们的账册给拿来,本爵爷要亲自查账。”

    在场顺天府和锦衣卫的人,都觉得张延龄是在白费功夫。

    既然田家有意把货给调运走,肯定不会记录在账上。

    账册还是给张延龄找来,张延龄当即把账册打开,上面没有任何阿拉伯数字,都是一串的繁体字,每个数字都非常复杂,让人一眼看下去就很头疼那种。

    金琦凑过来看了看,登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表兄,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田家的人抓来,一顿大刑什么都招了。”

    张延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不是没想过用刑逼问的手段,但问题是涉及到背后的徽商和户部,有拷问的工夫,别人很可能早就再把货转运走。

    所以这次他查封邸店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连田家那边都没打招呼,就是为避免提前走漏风声。

    他翻看很快,一目十行那种。

    而且不挑复杂的数目字看,专门去看田家平时跟谁有生意往来。

    “去把这几个地方查查,还有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何田家有不少进项是从这里运来的?”

    才一会工夫,张延龄已从账目中找到端倪。

    金琦紧忙将邸店的帐房抓来问话。

    “回爵爷的话,这几处地方都是京师徽州商贾的大仓,平时跟田家是有交集,但不涉及药材。”

    帐房虽然在极力否认田家跟这些徽州商贾做过药材生意,但就算是金琦这样没多少脑子的,也听出问题。

    金琦顺手将刀架在帐房脖子上,怒道:“耍老子玩是吧?既然以前做过买卖,这次很可能就把药材藏在里面,快说是不是?”

    “小人不知。”邸店的帐房又不是田家私人的,而是户部税官雇来的,他哪会知道那么详细?

    张延龄道:“有点脑子行不行,问他是不是有屁用?赶紧带人去将徽州商贾的大仓查封,去晚了再转移走,连线索都会中断!”

    金琦赶紧去通知了正在前面办事的锦衣卫镇抚使韩亭。

    锦衣卫和顺天府的人又浩浩荡荡往徽州商贾的大货栈方向而去。

    不到小半个时辰,连徽商大仓老巢都给端了。

    ……

    ……

    “老爷老爷,大事不妙,咱在京城的货栈被查封,连东江米巷的大仓都被人给占了。”

    田府掌舵人田汝山从下人口中得知消息,一脸愕然。

    最近这些日子,他为了活动朝中的人脉关系,可是送了不少的钱财到户部。

    “怎回事?不是户部已经派人守着大仓?还有人敢造次?”

    “不知。”

    下人也很焦急,完全不知情况。

    之前查封苏家的那批药材,田家也按照户部的要求,都运到了徽商大仓,田汝山还指望着能把这批药材卖出去,为近日巨额花销止血。

    现在横生枝节,田汝山没办法,只能带上十几名家仆从府内出来,往徽商大仓方向去。

    田瑛从外回来,不解问道:“叔父,这是要往何处?”

    “出事了,别问,跟我走。”

    田汝山把田瑛也带上,田府的人也都拿着棍棒,杀气腾腾往徽商大仓赶,到了才发现情况不对劲,与他们一样带人来讨说法的徽商家族人员不在少数,一堆一堆密密麻麻的,可没有一家敢踏进大仓一步。

    门口守着的不像是普通官兵,威风凛凛的样子一看就很有气势。

    “田当家的来了!”

    田汝山的到来,好像新闻聚焦人物,瞬间就被各家的东家和掌柜给围起来:“……田当家的,可都是您惹出来的好事,官府的人说了就是来查你们的,可别连累了我们的货!”

    田汝山焦头烂额,他自问钱都已经花上去,就不该出问题,随即带着人往大仓正门而去。

    “何人敢在此造次?”锦衣卫将人拦下。

    田汝山还没说什么,田瑛已经一脸凶相杀出来,扯破嗓子道:“你们这群人好大胆子,竟然敢查徽商的货栈,可知这是谁罩着的地方?信不信告上户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田瑛年轻气盛,冲上去便质问。

    一旁的田汝山近距离看到这群人的装束,心已凉了半截。

    就在此时,里面传来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呦!我当是谁在外喧哗,这不是田当家的?心情这么好跑这里来遛弯?也是巧了,正想找你去衙门问话,你就自己送上门。”

    张延龄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而来,在他身旁是顺天府尹张玉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

    光是这架势,就足以让田汝山腿软。

第二十二章 张延龄的生意经

    金琦跟着走出来,抽出佩刀威吓道:“锦衣卫协同顺天府查办通番要案,谁还停留于此,必当拿下法办!”

    本来还在围观的众徽商商贾一看这架势,赶紧带着人灰溜溜逃走。

    只剩下田家的人留在原地。

    想走都走不了,人都已经被锦衣卫给围住。

    田汝山当即跪倒在地,给张延龄磕头道:“建昌伯您大人有大量,之前是田家的人不识好歹,开罪了您,只要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田府之人,货栈的药材可以全都归您……”

    田瑛还很不甘心道:“叔父,咱有户部的人撑腰,怕他作甚?”

    张延龄还是第一次见到田瑛,觉得这年轻人是有一点英气,看样子也挺精明的,就是缺乏社会磨砺。

    愣头青一个。

    张延龄笑道:“田当家,还是你侄子说得对,田家有户部撑腰,干嘛要对本爵磕头认错?起来起来,让你侄子赶紧回去找人给你撑腰去,你就不能走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本爵刚听说的消息,户部的叶尚书明日一早将会在朝堂上致仕,这次的案子将会由两个户部主事背黑锅,一会本爵爷还要把这两个户部主事的家给抄了……”

    田汝山发现是锦衣卫在办案那一刻起,其实心中什么都透亮。

    户部在跟外戚的这场争斗中,已经输了,要不是有皇帝的旨意,会到出动锦衣卫这么大阵仗?

    眼下田瑛还想死撑,却被田汝山一把给拉下来一起跪着。

    “子侄不懂事,还望建昌伯您宽宏大量,您不是要钱吗?田家定会将所有家财拱手奉上,以后田家您随便驱驰……”

    田汝山是个商人,商人眼里什么原则立场都是摆设,最重要的就是利益,现在眼看连户部尚书都不是张延龄的对手,还不赶紧选择投诚,以后替张延龄办事来换得田家能渡过难关?

    张延龄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田家叔侄,对张玉道:“张府尹,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贿赂本爵爷?”

    张玉点点头道:“下官听来,的确是有此意。”

    “混账!”

    张延龄痛骂一句,显得义正言辞道,“好你们田家的人,作奸犯科里通外邦不说,犯事之后仍旧不思悔改,居然还想把本爵爷拉下水?”

    田汝山抬起头一脸冤枉:“老朽并无此意。”

    “那就是想用钱财收买本爵,想让本爵置大明王法于不顾?你们觉得本爵是这种人吗?”

    张延龄一脸正义凌然的样子,连旁边的张玉都用怀疑的目光望过来。

    你张延龄不是这种人,谁是这种人?

    “本爵现在是奉皇命办差,丝毫不能有所懈怠,此案更是要奉皇命一查到底,涉及到哪些利益团体,全都不能姑息……”

    张延龄说话之间,已经转身往里面走,但听他还在那抒发感慨,“想用一点蝇头小利就想息事宁人?把本爵当成什么人?真是不知所谓。”

    田汝山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过来。

    张延龄以前就没做过药材生意,跟田家之间也无生意来往,要说张延龄是为钱财,那之前亲自登门要送礼的时候,张延龄也该开条件的,何至于到现在要把家产拱手相送,张延龄还能这么大义凌然?

    难道张延龄真的是被世人误会,不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做事目的只是为大明社稷添砖加瓦?

    金琦已经走到田氏叔侄二人面前:“起来戴上枷锁,锦衣卫的牢房已为二位准备好。”

    “这位官爷,还望您通融……”

    田汝山眼看收买张延龄是不行,便想尝试收买一下锦衣卫。

    金琦冷笑道:“看来表兄说得真对,你们真是一群不知所谓之人,看不出这是钦命要案?再不照办当场把你们打废!”

    锦衣卫可不是普通的官府衙差,就算为利,那也不是微末小利能收买的,对于金琦来说,办案最大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要巴结张延龄。

    甚至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跟金琦都是一样的想法。

    赚钱的机会有的是,但能跟着张延龄出来办案,巴结上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叔父,咱这……咱这怎么了?”

    田瑛被人戴上枷锁之后,人都要哭出来,再没有之前那股豪横。

    田汝山枷锁已经被套在头上,面如死灰叹口气。

    便在此时,一个穿着蓑衣斗篷的女子走过来,在叔侄二人面前将斗笠扬起,露出她一张脸。

    是苏瑶。

    “苏侄女?你为何在此?”

    田汝山看到苏瑶那一刻,好像是把心中所有疑惑都给理顺。

    苏瑶先是用愤恨的目光看了田瑛,而后面带不屑道:“要不是你们田家的人咄咄相逼,我人也不会在此,当你们与官府狼狈为奸害我苏家人时,可曾有想到这一天?”

    田瑛一脸懵逼道:“瑶妹,你在说什么?今日你不是还登门……”

    “你们叔侄作恶多端,这是你们的报应。”

    苏瑶终于是出了心中一口恶气,转身快步往大仓内行去。

    转身后却也忍不住抹了一下眼角流下的眼泪。

    张延龄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大概好像是明白了苏瑶的心态。

    这个小女人,为了家族是牺牲自己,现在就好像是“大仇得报”,但也要委身给他这样一个“奸诈无耻”之徒,牺牲一辈子的幸福来换得家族平安,这简直是……

    何必呢?

    “爵爷,货栈里面的货物都清点清楚,除了药材之外,还有大批别的货,现在还不知是哪家的,估计回头会有人来认领。”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张延龄道:“认领什么?一并查扣!”

    韩亭面带迟疑道:“这样会不会闹得太大?就算户部叶尚书倒台,但徽商在京师的势力还是不小,就怕后续有影响。”

    张延龄皱眉看着韩亭。

    你个锦衣卫,做事不该是雷厉风行不讲理?怎么还畏首畏尾的?

    是不是你们的上司牟斌仁慈,顺带把你们也带成怂包?

    “徽商包庇罪人,还窝藏赃物,既然本爵追查到此,那就把里面的货物全都查扣等陛下圣裁,对了,把之前户部查扣苏家的药材账目给找出来,查清楚之后可以把苏家那部分归还回去。”

    张延龄之前没得到皇命,就敢带人去查田家和李家的药材货栈。

    现在已经是奉皇命办差,如果还只是查药材生意,那他也太没追求。

    这财当然是能发多大,就发多大。

    不敲徽商的竹杠,对得起我张某人作奸犯科累犯的名声?

    看着眼前一群人在查封货栈,张延龄心里那叫一个爽,心里也在盘算到底能拿多少钱回来,也要想之前欠外面的债要不要还。

    我张延龄是那种欠债还钱的人吗?

    就在张延龄为未来打算时,南来色鬼头鬼脑出现在他身后:“爷,咱府上来人,是宫里那位安公公,说是皇后娘娘传您入宫,都已经等了好些时候。”

    张延龄吸口气。

    见姐夫朱祐樘他没什么想法,甚至朝堂跟那些大臣廷辩,他也能发挥得游刃有余。

    但现在是要见自己的亲姐姐……

    他毕竟没继承身体原主的记忆和习惯,至亲之人还是很容易发现端倪的。

    “我在这里查案,我跟张府尹他们说一声,收拾之后马上过去。”

    张皇后要见他,他还真推辞不了,只能想办法应付。

第二十三章 一家之姐

    张延龄随小安子入宫,走的还是东华门。

    入宫后,径直往坤宁宫去,这里已算是皇宫內苑,沿途宫女和太监都会行礼,看来张延龄进到皇宫內苑也并非一次两次,已为宫人所熟悉。

    到了坤宁宫内,并不见张皇后,但见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姑娘,由宫女扶着站在桌子上。

    宫里的女孩,还如此金贵,一看就是他的外甥女,未来被封为太康公主、四岁就离世的朱秀荣。

    小公主见有陌生人,马上躲到年长妇人的怀里,那妇人似是她的奶娘。

    “爵爷,皇后娘娘正在内殿,一会就出来了。”

    一个中年太监走过来跟张延龄说话,是张永。

    张延龄笑着点点头,不问对方身份。

    明显他以前是认识的,现在说不认识,还要解释,很麻烦。

    再看旁边的宫女,对他都有些回避,显然他名声不好,也可能在宫里曾欺负过这些宫女。

    “小公主,过来叫舅舅,我是你二舅,我这里有好东西。”

    张延龄随便从怀里摸出个小银锭,想逗逗小公主,都来了古代,随身自然是要带点钱傍身的。

    小公主果然被张延龄随手套出的小玩意给吸引,正要伸手去拿,但听里面传来一个嗓音洪亮的女子声音:“延龄你来了?”

    张延龄顺手又把小银锞塞回怀里。

    小公主一看玩意没有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跺着脚近乎哭喊着道:“嬷嬷我要……”

    公主的奶娘可不敢随便造次,赶紧抱着小公主往里面去。

    张延龄抬头去看,正好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走出来,先是横了他一眼,才去安慰了一下女儿,让奶娘和宫女将小公主抱到里面。

    “你怎么惹着小荣了?”

    张皇后走过来,好像也不会去等张延龄施礼,直接坐下来问道。

    张延龄笑道:“在外没等到皇后出来,就拿个小东西逗弄一下公主。”

    张皇后并未计较。

    对张皇后来说,这不过是跟弟弟一次普通的会面,但对张延龄来说,却是他第一次跟张皇后碰面。

    “坐吧。”

    在张皇后招呼之下,张延龄坐下来,在坐之前他还先行礼。

    张延龄不管以前身体正主是怎么个状态,心想着要塑造自己懂礼法的姿态。

    照葫芦画瓢并非长久之计,还是要往好的方向发展。

    “你姐夫之前还说起你,说你最近做了几件大事,让他刮目相看,还说咱张家以后可能会有个出将入相的人物,你姐夫可是很看好你呢。”

    张皇后的话,显示出她根本没有把这里当皇宫,也不会跟张延龄计较繁文缛节。

    把朱祐樘直接称呼为“你姐夫”,这意思是,张延龄以前对张皇后的称呼,大概也只是姐姐或是阿姐之类。

    张延龄面带惭愧:“陛下谬赞,就是被人攻击到宫里直陈几件事,据理力争,就算是外戚也不能随便被人冤枉。”

    张皇后继续蹙眉道:“延龄啊,我为何觉得你说话,跟以前大不一样呢?”

    说话间她还用妙眸打量张延龄,似乎是想找出张延龄身上哪里有不同。

    随即又望了眼一旁侍立的张永,想从张永眼神中找到认同。

    “姐姐说的哪里话,人都是会成长的,我不过是学一些礼数,也是不想进了宫没规矩,再被人参劾。”张延龄为自己的改变找出借口,说话时还带着嬉笑口吻。

    张皇后释然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嬉皮笑脸的。这里有些点心,随便拿着吃吧。”

    姐姐疼弟弟关心溢于言表,张延龄能深切感受到张皇后扶弟魔的名声是果不虚传。

    可问题是,就算是宫廷点心,张延龄看了也提不起胃口。

    “姐,我也不是小孩子,这点心什么的还是留待下次,今天我还在外查案呢,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

    张延龄一脸急切的样子。

    那可是他赚钱的大事,被姐姐叫来浑身不自在,哪有在外面指挥锦衣卫抄家有意思?

    张皇后白了张延龄一眼,略显生气道:“着什么急?叫你来就不能多坐坐?”

    “这次叫你来,是说你续弦的事,前日里母亲到宫里来,跟我提过,说是你这边一直都没有开枝散***为你着急的,还说你最近还把家里的姬妾都给赶走,这是图的什么?留着给你生几个孩子不好吗?”

    张延龄心想,姐姐就是姐姐,听话里的意思,似乎很支持他多找女人。

    “姐姐,我婚姻嫁娶是自己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吧?”张延龄言语之间显得对这件事很抵触。

    张皇后不满道:“我和娘不操心,谁替你操心?你大哥去泰山找仙草,一时三刻回不来,本来你们弟兄在外还有个帮扶,现在就你一人在京师里。”

    张延龄这才知道张鹤龄为何一直不在京师。

    感情所谓的公干是去找“仙草”,联想到现在朱祐樘对李广的宠信,很可能是李广整的幺蛾子,张鹤龄主动请缨想立功。

    张延龄心说:“这个哥哥,很可能是被李广觉得碍事,干脆找个机会把他打发走,不耽误了李广在京师里胡作非为。”

    “其实这件事,我已经跟你姐夫提过,你姐夫也很支持,他的意思是让你娶德清长公主,她才貌学问和人品都很好,到了适嫁的年岁,在文史官眼中也很贤惠,你娶了她,还可以多跟朝廷清流老臣多走动,对你未来在朝当官很有帮助。”

    张延龄心想,你果然是有意要撮合我跟那公主。

    张延龄一脸不耐烦道:“姐,你让我娶别人还行,娶个公主回来,那不就跟戴了紧箍咒一样,以后想娶个小妾回来,或是找个女人什么的,总会被人管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张皇后蹙眉道:“还以为你步入正途,三句话没说完,原形毕露。”

    她越是这么说,张延龄反而越放心。

    没正形,才是张皇后心目中弟弟的形象。

    张皇后先是一顿埋汰,然后语气稍微宽解道:“就算你娶了公主,其实也不耽误你纳妾,德清长公主跟你姐夫又非一母所出,不过是个普通长公主,你能娶她,算是她的福气。”

    张延龄听了之后都觉得汗颜。

    这个姐姐果然霸气,连当公主的小姑子都可以不当回事。

    张皇后似是想起什么来,有些生气道:“前日永康长公主还跑到宫里找你姐夫,说你跟德清见面时有无礼之举云云,说得好像我们张家高攀一样,姐姐倒觉得,就算你娶了德清长公主,以后也照样可以三妻四妾,你若是找不到好的,姐姐还可以从宫里给你赐几个。”

    “这婚事,本来就只是随便说说,成不成另说。被永康这一闹,姐姐反倒想让你娶了德清,再让她们姐妹知道张家的门楣有多高!”

第二十四章 突击考校

    当姐姐的鼓励弟弟娶公主,张延龄是能理解的。

    但鼓励让弟弟娶了公主后还要纳妾……

    这心态也太爆炸,不就是被你小姑子说你弟弟两句,至于非要这么整你没出嫁的小姑子?

    不过张延龄心里感觉一阵温暖,有这样一个宠弟狂魔的姐姐,这么好的资源,再在大明朝混不出名堂,那就真要给穿越众们丢脸了。

    “姐,我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其实我更愿意跟大户千金联姻,这样还能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张延龄提出了另外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就是跟京师大户联姻。

    就在张皇后还想继续挑唆弟弟娶小姑子时,外面一名小太监走进来,对张皇后恭敬道:“皇后娘娘,陛下与司礼监的李公公和萧公公往这边来了。”

    张皇后听说丈夫来,也没太当回事:“你姐夫过来,正好让他说说你。”

    张延龄心里纳闷,这是夫妻两个要一起联手让他娶公主?

    不多时,朱祐樘果然带着司礼监的李荣和萧敬一起抵达坤宁宫,看这架势不像是来跟张皇后谈家事的,反倒会让张延龄觉得朱祐樘是为他而来。

    “陛下。”张皇后起身迎接。

    朱祐樘笑看着张延龄道:“延龄来了?”

    说话的口吻语气,跟张皇后初见到张延龄时一模一样。

    这对夫妻……

    张延龄赶紧拱手行礼:“臣参见陛下。”

    “好了,这是內苑,不用拘泥礼数,朕是在阁部与四位阁老议事,听说延龄入宫,正好过来看看他,顺带还有件事想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朱祐樘对妻子说明情况。

    张皇后不解:“陛下为何突然要说征询他?”

    朱祐樘一脸神秘兮兮,像是不愿把一些话事前告诉妻子,凝视张延龄道:“是有关户部部堂空缺之事,今日户部叶尚书提出乞老归田,朕准备在明日朝会上应允下来,刚才与四位阁老在商议谁人接替户部尚书之事,差不多已经有眉目,朕还想听听延龄对此事的看法。”

    “陛下,谁任户部尚书这么大的事,不该问延龄吧?”张皇后还是没明白过来。

    张延龄从朱祐樘脸上的笑容,似是品出一些味道。

    朱祐樘跟四阁老商议新尚书人选,虽不是廷推,但规格也不小,估计来日朝议时就会进行大的廷推,有可能就把户部尚书人选问题定下来。

    这正说明户部的问题很大,户部尚书的职位不能悬而未决,要赶紧定下人选来加以整顿。

    于此时来问他的意见,并不是朱祐樘没有主意,再或是觉得四位阁老不称职,而很可能是朱祐樘对他的一次“考校”。

    朱祐樘笑道:“随便问问,延龄你想举荐谁,直说便可。”

    此话更印证张延龄的想法,或许是这个姐夫不相信之前在朝堂上说的话出自他自己,认为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教,所以才会搞一次临时突击考校,让张延龄提前没有预案。

    那这次面圣回答问题的结果,会涉及到朱祐樘对他在政务理解方面的看法,可不能马虎应之。

    张延龄道:“臣本对朝中官员任免并无看法,但既然陛下问及,那臣也就抒发己见,仅供陛下参考。”

    “哈哈。”

    朱祐樘大笑,或是觉得张延龄突然说话这么文绉绉,跟以前不学无术胡闹的作派大相径庭,还挺有意思。

    “臣认为,吏部左侍郎周经,很适合来当户部尚书。”

    本来朱祐樘只是开怀一笑,或许在问出此问题时,也没指望张延龄能推出什么合理人选,更不会有太大的建设性。

    可当张延龄把推线的人说出口之后,朱祐樘脸上的笑容瞬间就隐没,而旁边李荣和萧敬脸上则带着惊讶和不解,这就让张延龄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戳中什么。

    为什么推举周经?

    没办法,历史上就是周经接替叶淇当户部尚书的,虽然事情提前了一个月,但人选方面应该是大差不差吧?

    而且历史上的周经的确是顶住了压力,把叶淇遗留下来的很多问题一一解决,史书上也提到他继任户部尚书后,在面对户部妖邪“挟势行私”的问题上,办事果决,算是弘治中期朝廷稳定的中坚力量。

    张皇后见丈夫神态有变,生怕张延龄的举荐有问题,赶紧道:“陛下,延龄就是随便一说,若是觉得此人不妥,不听他的就是。”

    张皇后是护着弟弟,但到此时,她还真不觉得张延龄有匡扶社稷的大能耐,所以才会这么说。

    朱祐樘勉强一笑道:“皇后你误会了,朕是在想他所举荐之人,是否合适。”

    “其实在来之前,朕跟几位阁老商议已有进展,他们所推荐的,其实是一直巡抚河南督办河工和漕运的刘大夏,认为他老成持重可以胜任户部尚书的职位。”

    “延龄啊,你为何要举荐周侍郎?说说你的理由吧。”

    朱祐樘再进一步问询张延龄意见之前,居然还把阁部推出来的人选告诉张延龄,好像是要给张延龄压力,或是在加以误导,让张延龄顺着内阁大臣的话,再举荐一下刘大夏?

    但张延龄熟知历史,刘大夏虽然在治河方面取得了不小成绩,但回朝之后只是被拔擢为户部左侍郎,这说明在历史上到弘治九年,朱祐樘也没认为刘大夏已经资历成长到可以当户部尚书的地步。

    刘大夏真正崛起,还是在弘治十年后治理宣府粮草军饷上有功,才更被朱祐樘赏识,后来也没走户部,直接当了兵部尚书,还多是出自马文升的举荐。

    “陛下,在臣看来,这位周侍郎很有魄力,以往在地方官积粟升迁问题上就能直陈利害,去年在密奏天之异象时便能直言针砭时弊倡导宫廷节约用度,且他性格宽厚仁慈,如今户部中颇多弊政且人脉复杂,也必须要由周侍郎这般深耕京师官场多年的老臣,方能顺利过渡。”

    张延龄的话,让朱祐樘不自觉点头,看样子张延龄的话非常契合朱祐樘的想法。

    朱祐樘看着李荣道:“李荣啊,朕之前也一直觉得需要一个有担当的臣子来接替叶尚书,其实国舅所提的非常之对,那就是于此时户部群魔乱舞时,让外臣来执掌户部,应该是压制不住啊。”

    李荣先是打量张延龄一眼,这才恭敬回道:“陛下所言极是。”

    “很好,很好。”

    张延龄的话,也算是打开了朱祐樘的一个心结,也是提醒到朱祐樘,户部乱的时候就要找深耕京师官场的人来担当重任,而不是从外面调个治理河工的所谓能臣回来。

    张皇后听了后喜滋滋道:“陛下,那您也是觉得周侍郎适合来当户部尚书?那延龄所提的人选……算是好的?”

    朱祐樘笑道:“的确如此,朕也未曾想延龄在用人方面的看法,竟然跟朕如出一辙。其实朕刚才过来的路上,才跟李公公和萧公公提过周侍郎是否能接掌户部的问题,他在朝中做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多有时日,也该让他执掌一部,谁知过来后延龄就提到他了。”

    张皇后望着张延龄,眼神中全都是赞许,笑着对丈夫道:“其实延龄眼光一直都还是不错的。”

    朱祐樘用充满嘉许的目光看了张延龄之后,起身道:“好了,这次对延龄的问话也结束,朕该回去找人好好商议一下户部尚书人选问题,等晚些时候再过来跟皇后、太子一起用膳。”

    “那陛下早去早回。”张皇后和张延龄恭敬送朱祐樘一行离开。

    张延龄在旁看着,这对夫妻还真跟民间夫妻没多少区别,说话口吻什么的丝毫看不出这是宫廷。

    也难怪张家人可以屹立三十多年不倒了。

    把人送走之后,张皇后喜笑颜开道:“延龄,你行啊,连举荐朝中大臣,都可以跟你姐夫想到一块去,我都还不知道他要来问你这个,你是怎么想到的?”

    张延龄笑着挠挠头,装出弟弟应有的样子,道:“心里怎想,就怎说。”

    “好好好,看你这小气样,还不能跟姐姐细言?这次……算你有本事,咱张家以后可能还真要靠你,对了,那个周经是什么人?”

    到现在,张皇后才想起来问问周经是谁,为何张延龄会举荐,是否跟张家有姻亲关系等等,也或许是跟张延龄关系不错的大臣呢?

    张延龄道:“此人曾上奏攻击过通政使司参议沈禄,就是咱姑父,还说外戚不应该以庇荫而得官,还曾上奏参劾过大哥他受封得地的问题……”

    张皇后本来还挺高兴的,闻言大惊道:“什么?这种人你举荐他作何?把他提拔起来,跟咱作对吗?”

    “姐,其实以咱现在的状况,就算是换了别人,好像也没多少差别吧?为何不给陛下举荐一个能臣呢?”张延龄现在反过来劝张皇后想开一些。

    张皇后再白了弟弟一眼道:“你说得也对,想让人看得起,最重要是自身有本事,既然你都知道此人跟咱张家不对付,还能举荐他,更说明你没有私心,是以他的贤能而举荐。正好晚上我跟你姐夫说说,让他知道咱张家人都胸怀坦荡。”

第二十五章 坑人

    因为张延龄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当,张皇后很高兴。

    后面也没再提让张延龄娶德清公主的事,在张延龄走之前,她还想赐给张延龄一些东西,却不是张延龄想要的那些宫廷瓷器、古董什么的。

    张延龄只惦记着宫外的发财大计,急忙起身告辞。

    正跟小安子过交泰殿,见萧敬等在那,似是朱祐樘让他来的。

    “国舅,陛下吩咐让老朽送您出宫。”萧敬道明来意。

    张延龄心想,朱祐樘先前已经见过并考校过他,随后又特地派萧敬送他出宫,别是有什么事不能当着面说,需要暗地里让萧敬嘱咐一下吧?

    张延龄笑道:“有劳萧公公。”

    二人一起往宫外走,出乾清门尚未到崇楼,远远见一群人聚拢在那,当首一个身着道袍的正手持木剑,好像跳大神一样在作法,旁边还有小太监在给他递道具。

    萧敬看到这一幕,好似见了瘟神。

    “那是谁?”张延龄口中问一句,但心中大致猜到,这就是目前大明朝奸邪程度甚至超过他张家兄弟的李广。

    萧敬一脸感慨:“当然是那位李道长,二皇子薨逝之后,陛下和皇后心绪不宁,每逢斋日都会让李道长在这里作法祈福,除了希望二皇子能早登极乐,陛下也希望皇后能早些再怀有龙嗣……”

    张延龄会意。

    姐姐和姐夫因为小儿子死去,内心悲恸,就让李广在宫里作法,以求内心安宁,顺带还想再要个子嗣。

    想法是好的,但问题是,张皇后于弘治七年年头年尾生了俩之后,肚子再就没动静,张延龄熟悉历史,也知道从此之后夫妻二人再无子嗣。

    这就很玄乎,要么是姐姐一年生俩落下什么毛病,再或者就是姐夫身体不行,本来就是个病秧子,还为了长生不老去吃一些重金属有毒的丹药……

    就这状态你还想再生儿子,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陛下平时服丹药吗?”张延龄继续与萧敬往宫外走,以闲聊的口吻道。

    萧敬并无疑它,也做了解释:“并不是经常服用。”

    张延龄心里有数,这个姐夫还是在自己折腾自己,怪只怪年幼时在宫里东躲西藏吃百家饭长大,当皇帝前又长久生活在恐惧里,身体能好就怪了。

    难怪你不荒唐,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你虚。

    想再多生儿子,让张皇后去调养身子,意义或许不大,就应该让朱祐樘去调补,最好是给朱祐樘调配个“大力丸”什么的。

    但那东西的有用程度,或许还不如喝鹿血那些传统方法,熟悉医药历史的张延龄自然也清楚,在某种蓝色小丸出现之前,男人雄风不振的问题可是世界性难题,中医理论再多,也在讲什么进补。

    补你奶奶个腿,补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定要给这姐夫来个彻底性的改造,方能让大明宗社不至于在未来送到旁支手上,也不能让我自己年老之后在监狱里过日子等着被砍头吧?

    ……

    ……

    张延龄跟萧敬继续往东华门走。

    萧敬几次转身要跟张延龄说什么,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萧公公,咱都是熟人,你有话直说为好,是否陛下有什么事让你私下转告给我?”张延龄是明眼人,哪能看不出这点道道。

    萧敬望过去的目光先是带着少许惊讶:“国舅您果然是才思敏锐,的确是如此,陛下在吩咐老朽来之前的确是有吩咐过,说是有户部内的事让国舅暗中相助一下。”

    张延龄道:“哦?还请萧公公明言。”

    萧敬语重心长道:“陛下让东厂查过,户部内的问题……很大,户部府库这几年是充盈起来,但却是群魔乱舞,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事数不胜数,却又因为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陛下心中已定下让吏部的周侍郎来做户部尚书,但就怕他上任后势单力薄,对付不了户部那些牛鬼蛇神。”

    如张延龄想的一样,户部的问题非常之大,并不是干下去一个叶淇能解决问题的。

    “哎呀,陛下不会是想让我相助新任的户部部堂,整肃户部吧?可我不过是一介武职,又是别人眼中无甚能耐的外戚,恐怕也没法帮上忙。”

    张延龄口中这么说,但隐约觉得,既然朱祐樘有意让他暗中相助周经,应该是提前铺好路。

    萧敬道:“国舅您太谦虚,此番要不是有您,陛下也发现不了户部这么大的问题,连陛下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既然是您发现的,当然在整肃方面也非要有您出马不可。”

    “陛下之意,周侍郎为人谦和,坐镇部堂应该并无问题,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谦和,在以雷霆之势镇压牛鬼蛇神方面,或许就不能干脆利落,非要有人在背后相助。谁敢跟他对着来,就以诏狱拿下法办,一次不行多就来几次,便足以能镇压那些妖魔。”

    张延龄不由皱眉。

    以朱祐樘的意思,是让周经坐镇户部尚书当个老好人,安抚户部和天下之人,而把缉捕、逮人、拷问、查封等一系列坏事都交给他张延龄来做?!

    这是要坑小舅子啊!

    “萧公公,听你这一说,我倒觉得,这差事交给东厂来做最合适不过。”张延龄自然不会傻到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发财而已,没必要把事情闹那么大,以后还想在朝中呼风唤雨,先把朝中所谓清流得罪个遍,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萧敬苦笑道:“国舅爷您也别消遣老朽,让您在背后相助周尚书,是陛下的吩咐。陛下还有吩咐,未来您有什么需要驱驰的地方,只管跟东厂这边吱声,老朽将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张延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还在琢磨这件事背后的利益得失。

    萧敬又提醒道:“此事不能随便告知于外人,就连司礼监掌印李公公都不知其事,更不会对朝中大臣言说,这件事……目前就咱二人知晓。”

    张延龄重重叹口气道:“萧公公,你的意思我大概是听明白,可陛下这步棋,为何我看不懂呢?”

    “这……国舅您还有何不懂的地方,老朽是可以给您释疑的。”萧敬一看就是老好人,这种暗地里给人下套使绊子的坏事,言下之意他也不是很擅长。

    也就是说以后张延龄很大程度上是要单干。

    张延龄道:“这好事都让周尚书去做了,坏事让我去做,就算事办成,以后我在朝堂内也会被人唾骂,那我还怎么混?”

    萧敬本还以为张延龄是对做事的方法有不了解的地方,听了才知道张延龄不过是在抱怨这差事是出力不讨好。

    “国舅您言笑,都是为陛下和朝廷办事,怎能计较得失呢?老朽也将陛下的话带到,前面就是东华门,您自行出宫便是,老朽先回去是也。”

    萧敬似乎生怕张延龄反悔,把话带到眼见也到东华门,赶紧找机会开溜。

    张延龄立在原地,看着萧敬那一路离开时那一路小跑的模样,心里也在琢磨。

    谁说这老家伙是个老好人?

    就算是老好人,那也是腹黑的老好人,不然为何跑得贼快贼快呢?

第二十六章 到了索求报答之时

    张延龄本就只是想赚个几千几万贯,让自己既有地位的同时,还有钱财去挥霍,去秦楼楚馆捧个花魁,平时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家里再多买几个娇滴滴的歌姬舞姬,养个南戏班子什么的……

    想想都令人心驰神往。

    但既然现在朱祐樘让他协助整肃户部,那事情就不一样,赚小钱过小资生活已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要定一下发展大计,最好把整个徽州商贾体系都纳入掌控。

    这就需要更大的权力和更激进的做事风格,逐利的趋势就是不讲情面、落井下石,甚至是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讲忠孝仁义,可是做不了大事的。

    “我是个好人哪,怎么能做无耻的事情呢?”

    张延龄差点就要仰天长叹。

    不过别人早就把他归为奸臣一列,做什么恐怕都得不到世人的理解,那还非要逼着自己做个好人,岂不是有自虐倾向?

    张延龄乘坐马车回到了徽商大仓这边,刚从马车上下来,金琦带着几名锦衣卫走过来。

    金琦道:“表兄,已都按您说的,把能抄的地方都抄了,韩镇抚使带人查抄了那两个户部主事的府宅,但都没发现太值钱的东西,发现本账目列明是田家掌柜田汝山行贿过他们六百贯,再就没别的证据,韩镇抚使还有公务就先回去了。”

    户部这么大的案子,就两个户部主事出来顶缸,料想背后的人早就设计好一切。

    查的是田家,就伪造个田家行贿的证据,不去牵连别的徽商,这就明摆着是要弃车保帅,田家现在已经被徽商当成是牺牲的对象,至于另外的药材之家李家,本身就不是徽商体系的,而是英国公张懋的派系,不存在牺牲与否的问题。

    “还有,在您入宫这段时间里,有徽州商会的人送来一份请帖,说是一个叫徐夫人的富商,设下宴席请您饮宴。”

    金琦把一份大红拜帖递过来,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印刻着文字,是一位徐夫人的徽商要在当晚宴请张延龄,设宴的地方就在东四牌楼南新仓附近,因为那里紧靠皇家大仓,周围的货栈、商铺密集,算是弘治时期京师东城的闹市区域。

    张延龄随后将请柬丢回去,不屑道:“什么徐夫人,跟我谈事情不上门来求见,还想让我去?谁给她的脸?”

    金琦面带迟疑:“表兄,以小的所知,这位徐夫人在京师徽州商贾中地位颇高,以往锦衣卫想盘剥她点油水都没机会……此番估计是因为咱查了徽州的货仓,她是来跟您谈生意,兴许会拿出不少好处赎买货物……”

    张延龄拍拍金琦的肩膀道:“小金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不去见,损失会有点大,但你可不能因为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我们是奉陛下之命来查钦命要案的!”

    “是,是。”金琦被张延龄义正言辞当面教训,只能苦逼着一张脸点头哈腰。

    心里还在琢磨。

    有钱不赚,这表哥是疯了吧?

    不过转头张延龄又叹口气道:“既然是钦命要案,那就要先把这些徽商给耗着,耗到让他们胆战心惊,让他们坐立不安,这样就能拿到比预期更高的收益,如果现在就见了,那岂非连谈条件的资本都没了?”

    金琦听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表兄,还是您高明啊。”金琦眼下对张延龄的崇拜都是发自内心的。

    张延龄笑了笑道:“小金,最近可能会经常用到你,你跟我好好干,绝对不会亏待你,就把家里的什么盆盆罐罐都拾掇出来,绝对让你赚到盆满钵满。”

    金琦听了一脸感动道:“能为表兄做事,是小的荣幸。”

    表兄弟之间的关系,突然好像拉近了不少。

    张延龄走到货仓内,往四下看了看,问道:“苏小姐呢?怎没见她人?”

    金琦道:“您不是说让把苏家的药材还回去?小表嫂带人护送那批药材往苏府的货栈而去,还说要回府整理一下,晚上应该就搬到建昌伯府了小的怕出什么事,还派了几个兄弟沿途护送。”

    张延龄点点头。

    现在对苏瑶的承诺算是完成,那苏瑶也该到了“报答”他的时候,报答的方式,当然是以身相许。

    那是不是意味着今晚就可以……

    禽兽,太禽兽了!

    张延龄赶紧先把脑海中的邪恶想法给摒除。

    “把这里都给贴上封条,让顺天府的人在这守着就行,明天我请锦衣卫的弟兄们吃饭,一会让家仆拿一些打赏,先作为锦衣卫弟兄的辛苦奖励。”张延龄很豪爽便要赏赐跟着办事的锦衣卫。

    金琦和就近的锦衣卫听了都是精神抖擞,之前还担心跟着张延龄办事落不得好,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名声不太好的国舅,在对待自己人方面还真是出手大方。

    ……

    ……

    张延龄把大仓那边的事,暂时交给了金琦和顺天府的人。

    让东来酒拿了一百贯出来,给当天干活的人分了,而后他就可以悠哉悠哉先回府去。

    到家门口,却发现南来色已经到了。

    “爷,苏小姐已从苏府回来,人就在里面,小的一路跟随不敢有丝毫懈怠。”南来色奸笑着,作出一副讨赏的脸色。

    之前张延龄还在奇怪南来色这喜欢谄媚的小子跑哪去了,原来是知道他所好,跑去跟着苏瑶,做护送和迎新人进府的事,以讨他的欢心。

    张延龄笑道:“你小子还挺会来事。”

    南来色挺起腰杆道:“要是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怎么跟爷您混?”

    “行,下去领赏吧,爷我有大事要办。”

    张延龄撸起袖子,人往府内行去。

    一路上所见的人要给他打招呼,他理会都没理会,直接到了苏瑶暂时落脚的东厢小院内,此时苏瑶正带着个自家丫鬟在小院花厅的门口,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进退不得。

    “嗯嗯。”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

    苏瑶这才转身看着张延龄,走上前几步行礼:“见过爵爷。”

    “来都来了,还在这里站着干嘛?进去说话。”

    跟以往张延龄那一副要吃人的脸色不同,这次张延龄脸色显得很正常,也是因为张延龄在外演一个混蛋无耻的国舅形象久了,想回归到正常的姿态。

    同时也是考虑到苏瑶本来就已经很怕他,再用猥琐奸邪的模样吓唬吓唬,怕不是小妮子不甘受辱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

第二十七章 特别的奖赏

    张延龄跨步进入到花厅内。

    这花厅就是东厢院子本来用来招待宾客的厅堂,现在改造成一个女儿家的卧房,里外两间,摆设什么的也都是新的。

    苏瑶一脸回避的样子,似乎是想到自己马上要**,所以情绪上并不高。

    “这里以后就是你住的地方,以后你们主仆就住在这里,没事的话不要乱跑,这里还有一份身契,签了吧。”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卖身契,拍到桌子上。

    “身契?”

    “你进到建昌伯府,当然要签身契,这是一份五年的,我府上缺一个帐房,未来五年你就当建昌伯府的帐房,以后府上的生意会很大,你就给我用心打点,若是算错一笔账的话,我把你卖去青楼!”

    张延龄说话时一脸凶神恶煞的,但却似乎没什么威慑力。

    苏瑶听了之后就有些懵了,自己不是来委身为奴为婢的吗?

    怎么当起帐房?

    张延龄笑看着苏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当我如夫人对吧?”

    苏瑶内心别提有多窘迫,不过张延龄的话正是她心中所担忧,从答应张延龄条件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当张延龄妾侍的准备,今天也是准备来以身侍狼的。

    “本爵爷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眼界很高,就算你真有几分姿色,但始终沾染了太多市井之气,暂且来说本爵爷还看不上,不过你可以努力努力,说不定有一天本爵爷会把你收入房中。”

    苏瑶听了这种话,心里觉得张延龄已经够无耻的,居然可以如此去贬低自己。

    但她心里又有些费解,张延龄会这么好心吗?

    苏瑶走过去,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的确是不用给张延龄为奴为婢,拿起笔,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还印了手印。

    张延龄把卖身契收起来,揣进怀里道:“未来五年你只要给我好好做事,五年后我会放还你自由,婚姻嫁娶不涉。这份身契也暂时只留在我这里,不用送到官府落案。”

    不把卖身契送到官府,也就不用落入贱籍,这才是苏瑶更觉得心里踏实的地方。

    “这院子以后就你们主仆来住,家里的储物房就在隔壁院子,那边会有人把守,账目账册你可以直接拿回这里。平时你们盯着,若是谁人敢随便进此院子,告诉本爵爷,必会打断他的腿!”

    “再就是,以后出入府宅,一律都走侧门,跟我出去算账或是谈生意,一概穿男装,以后你想回苏府也行,但要提前跟我打招呼,若是你们主仆偷跑,直接抓回来卖青楼!”

    一言不合,又要卖进青楼。

    此时苏瑶已经彻底没刚来时的那种惧怕,她似乎也看出来,张延龄并不像是外界所传扬的那么无恶不作,不然自己人都已经立在这,张延龄名正言顺可以带她进里屋为所欲为,何必色厉内荏跟她讲这些?

    眼下这些话,听起来粗鄙,但听完之后却让她心里有种暖意洋洋温暖的感觉。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张延龄说完这些,又走到苏瑶面前,一脸标志性的邪笑道:“苏小姐,想成为本爵爷的如夫人就需要努力,我很看好你!哈哈!”

    他说完这番话,再无停留,人出了屋子,心突然痛了一下。

    自问是否后悔呢?

    废话!

    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随便就可以推倒,还要故作矜持把她放过,是个男人都觉得天理难容。

    不过问题是,张延龄当坏人这件事,也就是嘴上说说人前演演,小狐狸是主动跟他的,死赖着都送不走,接受了那是天经地义,可苏瑶这样本身对他没有感情,也不会贪恋他权势的,总不能强迫人家大姑娘委身吧?

    而且苏瑶和背后的苏家是可以在商业上帮到自己的。

    总要掂量一下,是赚钱重要,还是找个不喜欢自己的花瓶在身边重要。

    “反正也留在府上,以后还是想得到就得到,慢慢发展,总之没便宜了外人。”

    张延龄只当是来个萝莉养成计划。

    苏瑶年岁还不大,瓜可以等成熟了之后再采,张延龄自问有征服女人的本事。

    ……

    ……

    翌日。

    朝堂上,叶淇乞老归田的事正式定下来。

    本来都以为户部尚书的位置可能会空一段时间,谁知第二天内阁大臣谢迁就提出让周经来替代叶淇为户部尚书之事,经过一番廷议,周经为户部尚书这件事就算定下来。

    前后也就两天时间,户部尚书就换人了,也没召外臣,周经人就在京师即刻便能上任。

    其实一切都是朱祐樘提前跟几位阁臣商议好的,廷推和廷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朝会解散之后,朱祐樘把四位内阁大臣和新任的户部尚书周经叫到了乾清宫,准备再对周经一番耳提面命。

    “周卿家,以后你在户部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直接来请示朕,实在是有悬而未决的,朕会再找人暗中相助于你。”

    朱祐樘对周经嘱咐的话语其实也很明显。

    有事不要自己硬来,可以先请示朕,但朕暂时也不能告诉你还派了建昌伯在背后做事。

    周经在京师当了七八年的侍郎,一朝扶正心情很激动,感觉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没想过执掌户部会有什么困难,马上表态道:“臣必当竭尽所能。”

    一旁侍立的萧敬心里在着急。

    陛下是让你别逞强,有事要找人给你分担,你却说必当竭尽所能,这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萧敬也在琢磨,回头是否该暗示一下周经有关张延龄在背后相助之事。

    就在内廷的小型廷议还在继续中时,这边李荣急匆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份刚从兵部得到的上奏。

    “何事?”

    朱祐樘现在很不想看到兵部战报。

    哈密的事,让他心里有阴影了。

    李荣低声道:“陛下,是右佥都御史许进上奏,吐鲁番贼首阿黑麻攻下哈密之后,连夜就撤出哈密,并派了他的得力干将撒他儿和奄克孛刺守城,结果二人也不敢留在城中,移兵到了刺木城,以许进之意……这是重新攻取哈密的大好时机。”

    “攻什么攻,都定好了先固守,封锁商路,为人臣封疆一方,别总想着建功立业……”

    朱祐樘先是否定了许进的建议,随即想到什么,“等等,朕好像隐约记得,有谁跟朕提过,吐鲁番兵马会撤出哈密和驻军刺木城的事?”

    为了求证,他还看着徐溥和刘健他们。

    徐溥和刘健这几人脸色都很差。

    李荣提醒:“陛下,是建昌伯两日前在朝堂上如此分析的,没想到都被他给言中。”

    朱祐樘笑道:“呵……怎么什么事都能被他言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能掐会算的本事,这次户部的事他也多有功劳……”

    朱祐樘本还想在阁臣面前好好表扬一下张延龄,但随即想到,户部的事是要大事化小,不能随便惩罚谁,也不能随便褒奖谁。

    李荣知情识趣,马上把话头接过来:“建昌伯接连言中西北军情,看来建昌伯在军务上,的确是有独到见解,以后在军务上也可以多问他的意见。”

    “诸位阁老,你们怎么认为?”

    朱祐樘自己口头表扬了张延龄还不算,似乎是想让徐溥他们也一起表扬。

    可这几位都是朝中老臣,不贬低张延龄这样的外戚已算是给皇帝面子,没人会去违心表扬。

    “臣等附议。”

    谢迁心直口快,出来所说的一句话,算是化解了其他几位排名靠前阁臣的尴尬。

    朱祐樘也没勉强,笑着道:“朕一直在想,可能是以前对建昌伯了解太少,没能好好发挥他的才能,现在该如何奖赏他,并能让他继续好好为朝廷效力?”

    又是个难题。

    在场四阁臣,包括司礼监的几位,还有周经,都不接话。

    “朕想到了,建昌伯所缺的,其实就是参与文政的能力,或者说他的学问不行,应该好好在学问上增进一下。”朱祐樘突发奇想,自问自答,“这样吧,朕让建昌伯平日多往翰苑走走,让他跟翰苑之臣多有来往,既是对他的奖励让他可以跟有学问的人多走动,也是对他学问增进的一种方式,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徐溥听了之后马上反对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建昌伯既非进士出身,怎能轻易进翰苑?实在是于法度不合。”

    朱祐樘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既能奖赏,又能增进小舅子学问的方法,还想得到大臣的认同,谁知上来就被徐溥给否了,脸色也瞬间转差。

    朱祐樘皱眉道:“朕又不是让他当翰苑之臣,也不会给他派翰苑的差事,不过是让他多去走走结交几个翰林学士,莫非也不行吗?”

    徐溥见朱祐樘如此坚持,心下为难。

    萧敬突然想到什么,笑道:“陛下,若只是让建昌伯去,难免会产生非议,不如让永康长公主驸马也一同前去,这样他们既能一起做学问,还能彼此探讨和精进,岂不美哉?”

    朱祐樘笑着点头道:“朕也觉得让建昌伯一人去,难免会形单影只,怕是也学不到什么,就让崔元跟他一起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臣等遵旨。”

    徐溥眼见反对没用,只好无奈接受。

第二十八章 人才笼络名单

    张延龄人在家里,上午还准备去查问一下锦衣卫办事情况,就遇到萧敬亲自上门。

    萧敬将朱祐樘的意思一传达,张延龄不解问道:“萧公公,陛下让我去翰林院,这是怎个意思?”

    “陛下是希望让国舅能好好作学问,这是陛下对您的赏识。”

    萧敬一脸恭维的笑意,“……另外,周尚书也就职户部尚书,之前提醒您的事,您也莫要忘了。”

    张延龄两世为人,不想再去接受什么读书、学习这种事。

    做噩梦的时候才是在天天于课堂内读书考试,现在让他去翰林院作学问,那不真成了噩梦真实再现?

    反正也不是强迫让他去的,以后偶尔去露个脸表明自己遵了圣旨,估计翰林院的人也不会想见到他。

    “相助周尚书……我也没什么思路……”

    张延龄又有推诿之意。

    萧敬急忙提醒:“您不需有何思路,若是周尚书那边遇到麻烦,东厂会查到,到时老朽会将消息告知国舅。”

    让查谁查谁,暗地里把人给逮了,或者是设计坑一下,听起来比之前说的要协助周经整肃户部要容易许多。

    “行,知道了。”

    张延龄语气还是带着敷衍。

    萧敬大概觉得张延龄不是那种做事靠谱的人,只奇怪于为何皇帝会对张延龄如此信任,把话带到之后便要离开。

    张延龄亲自送他到门口,正好遇到了来跟他汇报事情的金琦。

    送走萧敬之后,金琦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震惊道:“表兄,那位可是……当朝司礼监的萧公公?”

    “是啊,有事吗?”

    张延龄并不觉得怎样。

    金琦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张延龄道:“原来表兄跟萧公公也相熟?萧公公可是东厂提督,若是将来有机会能在他面前稍微提一句小的,让小的可以调到东厂去……”

    张延龄笑了笑。

    东厂的权力在锦衣卫之上,而东厂缉拿诏狱人犯的人手,都是从锦衣卫中择优选拔的。

    锦衣卫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到东厂麾下做事,那可是锦衣卫中的精英。

    当然东厂在选拔人手时,基本不会用像金琦这般外戚出身的,就算金琦可以在锦衣卫混得再好,人家东厂也不收他。

    “有机会再说。”

    张延龄自己都不受萧敬待见,也不觉得萧敬会听自己的举荐。

    东厂用人可是自成体系,怕是连皇帝都不好随便干涉,皇帝只会把一些皇亲国戚和功勋之后安排到锦衣卫中混吃等死,真正做事的差事,连皇帝也不会随便交与那些草包。

    若非这次张延龄真的是表现出色,朱祐樘也不会用到他。

    从这点上说,朱祐樘在公私问题上,还是能分辨清楚的。

    ……

    ……

    金琦来跟张延龄做了汇报。

    眼神中充满了敬佩:“……果如表兄您所言,徽商那边急了,尤其看到我们把货只扣押而不出售,今天更是接连下了两份拜帖。”

    说着,金琦把徽州商会徐夫人的两份拜帖呈上。

    张延龄还是随手放到一边,道:“我都说了,只要拿出正经为朝廷办事的态度,那些商贾必定会着急,看你这样子怕也是沉不住气,接下来徽商再派人想跟锦衣卫接触,你一概不见就是。”

    金琦点头同时,也觉得有些可惜。

    张延龄先把金琦打发走,这边金琦才刚走,崔元又过来。

    崔元是得知要跟张延龄一起去翰林院深造,兴奋到赶紧跑来找张延龄一起前去。

    “去翰林院?有这等离奇之事?驸马你是不是听错?”

    张延龄上来就给崔元泼了一盆冷水。

    崔元本来以为自己得到皇帝的赏识,正是万分荣光时,被张延龄这一说,还真以为自己发痴做梦。

    崔元道:“建昌伯,这件事可是千真万确,可是长公主转告的。”

    张延龄心想,你一个驸马也太没地位,宫里派人传话都不直接传给你,就这样还以为自己能飞黄腾达?

    “要不驸马你自己去翰林院问问,我就不去了,回头你打听到消息,再来跟我说。”

    张延龄很不想见崔元这般的“书呆子”,本还想从崔元身上捞点好处,比如说让崔元帮忙卖卖假画什么的,但现在张延龄真没工夫倒腾那些,崔元自然也就不受他的待见。

    崔元随即被张延龄下了逐客令。

    他来的时候还是兴致高昂志得意满,走的时候已对人生充满怀疑,也觉得可能是永康公主涮了他。

    张延龄对崔元也是挺失望的,心里在想:“这种人看起来就是个妻管严,除了有个迎銮之功,还真没什么大本事,以后也别想他能帮上我什么忙。”

    到此时,张延龄也深切感受到是该为自己多找一些帮手。

    这时代有名的人物还是比较多的,诸如王守仁、唐寅、祝允明之类的,张延龄前世对字画研究颇多,所熟悉的大多都是吴中那旮沓的。

    王守仁是状元家的公子,当春会试落榜肯定还在苦心读书,等三年后高中,肯定看不起他。

    至于其他的基本都是江南的才子,想拉过来也不太容易,最好就是在京师发展几个。

    若只是靠东南西北或是金琦这些人,干点偷鸡摸狗或是见不得人的跑腿事还差不多,真要发展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

    简直妄想。

    ……

    ……

    张延龄下午就没出门,还在家里做下一步的计划。

    苏瑶则带着几名苏府的下人来到建昌伯府,同时带来的还有几箱的银钱。

    “爵爷,我们拿回去的药材,这两天已经变现,特地将您的那份送来,一共是六千贯,还请您清点。”

    或许是因为田家和李家被查,苏家的药材非常容易出手,苏瑶上来就给张延龄送了六千贯。

    张延龄亲自看过钱箱,让人比对过数字无误之后,心里瞬间感觉到一种满足感。

    有钱了。

    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在家里窝着,这时代的风光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没钱寸步难行,之前还倒欠那么多外债,现在终于是把家产变负为正。

    “好,好。”

    张延龄对苏家的态度很满意。

    当晚张延龄还特地让厨房那边给府上的人开斋加菜,府上的下人还一人发了一些工钱作为赏赐。

    至于小狐狸那边,张延龄更是直接给了五十贯,让她回头可以安顿家人。

    纳了小狐狸当妾侍,不能亏待了小狐狸,总要让她在家里人面前风光一下。

    晚上张延龄就在房间里列名单,他要清楚列出一个可以收拢的“人才名册”,所涉及到的都是他脑海中所知的在弘治和正德两朝有所作为的,目前还是年轻人,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才。

    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时,房门打开。

    本以为是小狐狸进来,等靠近里屋门口时,张延龄才发觉有异,侧目看过去,却是苏瑶。

    “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

    张延龄刻意板起脸,正要喝斥两句,发现苏瑶的面色不对劲。

    苏瑶手上端着个首饰盒一样的东西,放到张延龄面前的桌子上,道:“小女子今日回府,见到家人都安然无恙,心中感怀。”

    “若非爵爷一心相助,恐怕我苏家人如今都已各散天涯,小女子并非不知恩图报之人,小女子愿以蒲柳之姿,侍奉爵爷左右。”

    “苏家日后,也将要仰仗于爵爷的荫庇,还请爵爷接纳小女子。”

    说完直接跪在地上,面色非常诚恳。

    张延龄本来还想做一回“正人君子”,暂时放过苏瑶。

    谁曾想,苏瑶回家一趟,大概是感觉到无靠山相助,苏家早晚还是要分崩离析,再是她也认命,所以回府后便直接主动来投。

第二十九章 大明蠹虫无非有三

    若是女方不情不愿的,张延龄以现代人的思维,自然是不能强人所难的。

    但若是女人主动示好,那情况就不一样。

    张延龄也不客气,伸手将苏瑶扶起来,笑道:“苏小姐,你看我都给你机会让你可以独善其身,你还非要往火坑里跳,这又是何必?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快,坐在我腿上,我们细聊。”

    苏瑶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张延龄腿上。

    见到苏瑶如此态度,张延龄也就放心下来,手也不老实起来。

    “小女子也知爵爷怜惜,但小女子乃重信之人,能追随爵爷左右……也是小女子的荣幸。”

    苏瑶这番话,有几分是发自真心,张延龄实在没心思去管。

    美人都已经在怀,还要考虑别的,那就真的是禽兽不如,就算是缺乏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

    “苏小姐,不如我们移步到榻上去聊?”

    苏瑶面对如此一个“直接”的张延龄,还是会显得局促。

    但她已下定决心,所以无论张延龄对她做什么,她都能接受。

    等二人并排坐在床榻上之时,张延龄也就彻底放开了手脚,在苏瑶想说什么时,直接封住了她的口。

    “有话,不如等明日再说……”

    张延龄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有这般美女也该好好珍惜当下,将苏瑶一个翻身压在榻上。

    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不是苏瑶所能控制的。

    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领航员,张延龄当然懂得如何去引导苏瑶进入状态。

    再以特别的方式,让苏瑶知道他张延龄要邪恶起来,也不单纯是嘴上说说……

    ……

    ……

    芙蓉帐暖**一度,很晚之后,苏瑶已很疲惫。

    张延龄抱着美人好好休息了一晚。

    早晨起来,阳光照射进来,看着怀中的玉人,张延龄心中豪情万丈。

    既赚了钱,还抱得美人归,总算没白折腾,更重要的是让苏瑶归心,不管苏瑶是为了他的地位,或者说仅仅是为了报恩,总之以后还可以继续让苏瑶当府上的帐房,进得闺房也出得了厅堂,可说是一举两得。

    苏瑶这一夜睡得并不好,但起来也很早,似乎是认生。

    起来后,一脸娇滴滴的样子,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也瞧不出有后悔的迹象。

    顺水推舟的事情,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也无意义。

    “老爷,让奴婢侍奉您穿衣。”

    苏瑶马上把自己当成是小奴婢的姿态,简单套上衣服之后,就要替张延龄整理。

    张延龄笑道:“我虽是建昌伯,但也并不是身娇肉贵,以后你也不需要来侍奉我做什么,但暂时来说……我还给不了你名分。”

    小狐狸那边不给名分,小狐狸似也不是太在意,但苏瑶这边怎么说也是商贾之家的小姐。

    不清不楚留在府内,时间久了,对苏瑶也不公平。

    苏瑶没吱声,低下头的她,显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显得很细微,张延龄马上就知道是小狐狸来了。

    “进来吧。”

    张延龄吩咐之下,但见小狐狸捧着盛满水的木盆进来,从她的表情来看,除了有些羞于见到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些吃味。

    小狐狸才刚被独宠没几天,就多了个“竞争对手”,女人往往这种事上很敏感。

    张延龄作为一家之主,当然是要先表态一下的,他道:“你们之间,我先稍作引介,这位是苏小姐,以后称呼少夫人,至于小狐狸呢……也是我身边亲近之人,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也不需有太多隔阂。”

    小狐狸本来就没把自己摆在太高的姿态上,自然是容易接受的。

    只是让苏瑶突然之间去接受这些,她肯定是不适应。

    “小狐狸,以后照顾我的事,还是由你来做,如果你们觉得有被冷落的地方,今晚可以一起进我的房。”

    张延龄这句话说出来,不但是苏瑶承受不住,连小狐狸双颊都是一片绯红。

    苏瑶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瞅见床榻上的白帕,赶紧收起来塞进怀中,对于这时代的女人来说,这东西可是至关重要的。

    而后苏瑶便借口要回去查阅账目,先行一步往东厢院子去。

    ……

    ……

    张延龄起来后做了简单的锻炼,吃过早饭之后,神清气爽。

    能在来到新环境后不久,便抱得两个美人归,想来在众多穿越众之中,已经算是比较“幸福”的。

    想到回头还可以享受到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心里便多了一丝期待,好像这大明朝的夜晚,也让人心驰神往起来。

    “爷,永康长公主家的那位驸马,又来了。”

    南来色出现在张延龄身边,虽然他还不确定张延龄是否已收苏瑶进房,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失宠。

    张延龄最近也不带他出门耀武扬威。

    奸淫掳掠的事突然不做,南来色浑身难受。

    张延龄把碗筷放下,与南来色一起到了正院,见到崔元。

    崔元走过来道:“昨日里,在下去过翰林院,问过里面的人,得知陛下的确是有吩咐,说是在下可以跟建昌伯一起进内修习学问。”

    张延龄心想,我不过是诈一下你,你还真跑去问询?

    难道你也以为是永康公主诓你?

    这是多没自信?

    “原来真有此事,着实稀奇。”张延龄嘴上发表感慨,但并无实际行动的准备。

    现在他的目标,是要发展一些得力助手,不能总是带着东南西北和锦衣卫出去做事,还是要为将来筹谋的。

    崔元叹道:“以翰林院中人的意思,你我二人也不该随时去打扰,最近他们正在修撰书籍,恐怕没时间接待我们,不过之前长公主吩咐,让在下多带建昌伯出去见见士子,倒是可以的。”

    “哦?”

    之前张延龄对这件事还颇有抵触,但现在要招揽人才,心想着跟崔元一起出去走走,了解一下京师士子风气和有才名的人物,倒也无妨。

    最重要的是,现在张延龄荷包鼓了,走到哪都不用担心花钱的问题。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崔元带自己去见识一下秦楼楚馆什么的。

    他也不是不能自己去,但始终去一些不熟悉的场合,很容易暴露出自己跟身体本来正主的区别,所以去秦楼楚馆,最好有人引路。

    但以崔元这家庭地位……

    就怕很难踏足风尘场合。

    二人一起出了建昌伯府,张延龄还是叫上了南来色和一众的跟班,只不过换上一身文衫,看上去更像是读书人带了一群书童出来游春。

    “在下引介一人给建昌伯认识。”

    崔元这次带张延龄出来,是有相见的目标人物。

    “何人?”

    “乃是京师官宦陆家的公子,名叫陆珩的。”

    张延龄脑海中翻了一下京师中姓陆的官宦,不知是哪家,他又不想太暴露自己身份,不然怕是刚出场,就要被那些读书人用臭鸡蛋菜叶子往自己身上招呼。

    之前跟京师士子互殴的事,拉仇恨太大。

    张延龄道:“驸马,我此行出来,并不想以真实身份见人,见到旁人你就介绍我是张家公子,可否?”

    崔元用不解目光望着张延龄。

    有高的身份不用,非要用个平常人身份?

    这说明建昌伯的身份……

    的确是臭大街了。

    “嗯。”崔元也算是明理之人,点头便当应了。

    ……

    ……

    二人出门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

    本来也没走多远,等到了教忠坊靠近顺天府街的一处茶楼,正有一人在外等候,却是个二十岁上下跟崔元年岁相仿的文士。

    此人国字脸并非英俊且很正气的样子,走过来后也是斯文有礼:“崔兄,您可来晚了一些,这位是?”

    崔元引介道:“此乃京师陆家的陆珩陆公子,至于这位……乃是京师中的张公子。”

    “在下姓陆中平,见过张公子。”

    “在下张悦,见过陆公子。”

    新见二人做了见礼,陆珩显得很热情,或许考虑到张延龄是长公主驸马崔元的朋友,对张延龄也算客气。

    陆珩在前引路,笑着说道:“今日要给二位引介几位京师中的士子,他们的学问都是不错的,多为生员……今年会试结束之后,有举子未离开京师,也可做引荐。”

    崔元之前是奉皇命要给张延龄多引荐士子,现在找陆珩来,也是这个目的。

    张延龄随口道:“会试都结束,举子为何不赶紧还乡备考,还要留在京师呢?”

    陆珩显得有几分惊讶,估计是对张延龄不清楚京师士子的情况而觉得不解。

    崔元解释道:“是这样,本来会试结束后,各地举子应该回乡的,但今年涉及到德清长公主婚娶,朝廷有意要在年轻士子中以品行兼优者,择为驸马。”

    张延龄听了之后在暗暗皱眉,这群读书人不想读书,都想留在京师当驸马吃软饭?

    大明朝的年轻士子都是这么一群没出息的吗?

    “哈哈。”陆珩补充道,“也并非全都是如此,还有的士子纯粹是因为家境优渥,会试折戟后想留在京师周边游学,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的年轻公子中有很多是这般心态。”

    张延龄问道:“陆兄,你可有考取功名?”

    陆珩面带稍微的得意道:“在下乃是弘治五年顺天府的举人。”

    张延龄点点头,他心里也就有数。

    参加了两次会试,没有中进士,但因为是官宦世家,估计再考个一两届就会放官去做。

    不过背景强的,当不当官并不重要。

    说话之间,一行已经来到顺天府街之前一处非常热闹之处,有很多士子正在沿街一处酒肆二楼靠窗的位置,似在高谈阔论和比划着什么。

    陆珩见张延龄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楼上,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留在京师的士子,也有想当驸马的,知道德清长公主驸马选择的标准,是要忠孝仁义,这些士子便在谈论朝中时政,尤其是对于大明朝如今的蠹虫,进行抨击。”

    “谁?”张延龄已拉下脸来。

    陆珩不明就里,加上他心直口快,便直言:“其实在崔兄面前谈论这个不合适,但所言也并非秘密。大明蠹虫无非有三,当首者为宦官李广,兼又外戚张氏兄弟二人是也!”

    崔元拼命给陆珩打眼色,还是没能制止陆珩把话说出来。

    崔元一脸懊恼,似已在后悔介绍陆珩给张延龄认识。

    他现在也似乎终于明白,为何张延龄出门见读书人,都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

    张延龄与京师读书人,简直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

第三十章 我乃寒冬一蛀虫

    在陆珩把那番有关大明蠹虫的言论说出之后,崔元很怕张延龄会生气。

    但看张延龄的面色,只是略带不屑,并没有去争论什么。

    就在几人准备进酒肆对面的棋社时,从酒肆窗口看下来一人,道:“这不是中平兄吗?”

    随即很多人从窗口看下来,也有的直接从酒肆迎出来的,显然陆珩在这些年轻士子中的声望颇高,算是这个圈子里的名人。

    “崔兄、张兄,不妨去见见他们?都是一些生员。”

    在陆珩看来,既然要引介文人给驸马认识,至少应该引介举人层面的,即便要举荐生员也该找一些熟稔并认为其有才学的,而不是大街上随便见到一群人便引介。

    但现在凑巧聚会的棋社和酒肆正好门对脸,再加上对方都认出来,陆珩只好先带崔元和张延龄进到酒肆,到了二楼。

    陆珩的到来,让酒肆二楼更加热闹。

    “这位是广平的安琳,他擅长于诗赋。”

    “在下王建平,乃顺天府人士。”

    “鄙人也为顺天府李叶……”

    有的是被人引介的,也有的是主动过来介绍自己的。

    陆珩先跟这些人打了招呼,随即引介崔元和张延龄道:“这两位,一位乃是我大明永康长公主崔驸马是也,另外一位则是他的朋友。”

    “在下张悦。”

    张延龄主动接过话茬。

    众人一听说是长公主驸马驾临,瞬间把热情都转移到崔元身上,看他们献殷勤的热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马上要跟崔元当连襟。

    至于众人给张延龄行礼时,则是随便拱拱手或是点点头,完全没把张延龄当回事。

    张延龄反正是被冷落的那个,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整个酒肆的二楼,似是被这群士子给包下,不过这群人再喧哗热闹,墙角还有个三十岁上下的书生,一手酒坛一手酒杯,旁边是两碟小菜,酒是一杯接着一杯,看似在喝闷酒。

    张延龄对此人很好奇,但此时那边见礼已结束,他只能暂且收回目光。

    这宴席发起人,名叫牛恪的,很热情给崔元讲解:“我等正在以诗赋来痛击朝中蠹虫,这不之前安公子正作了一篇《蠹虫赋》,尚在探讨之中。”

    张延龄听了真想把这群人揍一顿。

    没事不在家好好读书应科举,跑到京师公开场合来抨击时弊,堂而皇之议论国政。

    更可恨的……

    你们他娘的还敢当街骂我?

    不知道我张延龄是什么脾气?感情觉得被我打一顿,能让你脸上有光还是怎么着?

    崔元对于什么《蠹虫赋》并无兴趣,可陆珩对此却颇有兴致。

    “安公子的诗才也是极好的……”还有很多人为那个叫安琳的人帮腔称赞。

    张延龄凑过去只看一眼,但见这篇所谓的《蠹虫赋》,开篇便如此写:“临家有蠹,其大如斗,毁屋而出,延连坊间深受其害……”

    再看下去,甚至把“李”和“张”的姓氏都穿插其间,没明面上说就是在骂李广和张家兄弟,但看过这篇赋的人都知道在骂谁。

    到最后,三蠹联手毁屋毁田毁堤坝等等,好像没什么不能毁的,最后连大厦和社稷柱梁都给毁了,骂得是狗血淋头,让在场之人看得是心潮澎湃。

    陆珩看完这篇赋之后称赞道:“这位安兄弟的才学的确是很好。”

    “陆公子谬赞。”

    一个还真敢夸,另一个还自谦起来。

    张延龄立在这篇赋面前看了许久。

    本还想在士子中发展几个帮手,以目前情势来看,双方见面不动手就已是好的,招揽人才的计划多半是要搁浅。

    想大这里,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还有未干墨汁的墨盒,稍稍倾斜,墨便随之倾洒在了写了赋的纸面上,瞬间把上面的字盖住不少。

    “啊?”

    “你要作何?”

    一群人本来还在那热烈探讨那篇赋的内容,没人留意张延龄,现下所有人都注视过来。

    张延龄手上也沾染了一些墨,眼见一群人围上前,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在把墨盒上下颠着,随时有拿墨盒砸人的倾向。

    南来色本就带着几个建昌伯府的弟兄守在楼梯口的位置,一看这架势,终于要迎来期待已久的大打出手,一个个不用张延龄招呼,马上将各自腰间别着的短棍攥在手上围拢到张延龄身侧,似乎只等张延龄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大开杀戒”。

    “哦,刚才本想仔细看看,未曾想不小心碰洒了墨。“

    张延龄随口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牛恪本想直接发作,但碍于张延龄是崔元的朋友,他只能瞪着崔元道:“驸马爷,您这位朋友是何意?”

    崔元现在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嘴上骂人便罢,现在还写一篇赋来骂人,偏偏让这位见到,你可知骂的那三个蠹虫,其中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

    别说他只是洒点墨在纸上,这都已经算是客气的,你们如果还执迷不悟,怕是要动手揍你们。

    “张公子息怒。”崔元现在不去劝那些读书人,反过头来劝说张延龄。

    因为崔元还是能看清楚形势的,现在能让局势恶化的并不是那些读书人,而是张延龄,若是张延龄心里那口气没消,后面五大三粗的建昌伯府打手就要出动。

    士子被打事小,反正以前也不是一遭两遭,崔元怕的是自己要在士子中名声扫地。

    另外,还会在皇帝那边落个办事不力的印象,皇帝让你带国舅出来认识士子,可不是为了让双方结怨的,你当驸马的就一点眼力劲没有?

    “崔兄,您这是……”

    陆珩也看不懂崔元的操作。

    你朋友不小心打翻墨盒污染了赋,你不去安抚士子,却去安抚你朋友?

    崔元现在是有口难辩,难道告诉这群人,这位就是建昌伯张延龄?

    只怕矛盾更会激化。

    却是张延龄笑了笑道:“我都说了,乃是不小心,也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在下心中对于朝中蠹虫,也是深恶痛绝的,突然之间也是诗兴大发,想在这里写上一首,与众位一起来痛骂朝中蠹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牛恪到底是发起人,又知这位自称叫张悦的人乃是永康公主驸马的朋友,马上出来圆场道:“既然张公子也乃是同道中人,我等也想见识一下你的才学如何。”

    “那就拿笔来吧。”

    张延龄甩开架势,准备要泼墨挥毫。

    崔元则是一脸迷惑看着张延龄。

    朝中上下谁不知你张延龄是胸无点墨?你居然敢当着一群至少是生员的学子作诗?还要抨击朝中蠹虫?那不是抨击你自己?

    有人把沾了墨的笔递给张延龄。

    张延龄将笔拿在手,并没有马上写他的诗词,而好像是有些惭愧一般道:“在下的字写得不是很好,还望诸位不要见笑。”

    “没事,只要是骂蠹虫,我们不介意你字写得如何。”

    张延龄随即在纸上写出前两个字:“霜降。”

    等他一下笔,张延龄那龙飞凤舞一般的字,便吸引了众人目光,牛恪直接评价道:“张公子说自己字写得不好,可真是谦虚,这字直追赵孟頫,有大家风范。”

    崔元本来在旁急得直跺脚,正想怎么化解呢,闻言也凑过头去,看了一眼。

    可不是?

    不管张延龄写出“霜降”是题目还是诗,意境如何或是才气如何再或是要表达什么,目前来说还都在迷雾中。

    但至少张延龄的字,那绝对是大家水准。

    崔元心里也在纳闷:“要说朝中见过张氏兄弟文采的,怕真是没人,都觉得他们兄弟不学无术,难道世人有偏见?”

    “诸位见笑了,那我就继续?”

    “请,请!”

    众人本来还对张延龄有敌意,光是张延龄显出的这手字,就足以令众人把心中的成见暂时放下。

    张延龄也将他的整首诗全都写出来——

    霜降任尔西北风,

    落上墙头等花红。

    掉入茅坑与蛆伴,

    我乃寒冬一蛀虫。

    写完前三句,所有人都在皱眉,都觉得这哪里是诗?甚至连打油诗都不如。

    可当张延龄把最后一句写完,在场的人都是眼前一亮。

    牛恪当即拍案叫绝道:“写得好!”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好就好,拍桌子干嘛?

    牛恪却是满脸感慨道:“如此朴实无华的诗词,居然有如此高的意境。”

    “众位请看,这都已到了霜降西北风呼啸之时,却有一物落在墙头等待来年开春花红,此物被风吹到茅坑与粪蛆为伴,原来已经是进入寒冬穷途末路的一蛀虫。这不正是我大明朝三大蛀虫的命运的真实写照?”

    一些还略带迷茫的书生,瞬间豁然开朗。

    再把这首诗读上一两遍,也从那略显粗鄙的文字中找到了意境的升华。

    一蛀虫于寒冬之中穷途末路粪坑等死的画面,如浮现于眼前。

    都在骂大明朝的蠹虫,要说能把蠹虫骂到这么淋漓尽致的,非这首诗不可。

    所有人都大呼过瘾。

    而崔元则用万般不解的目光瞅着张延龄,眼神好像全都是在问:“国舅,你确定不是疯了?骂自己也能骂到如此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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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昌侯介绍:
大明弘治九年,我来了。我叫张悦,现在叫张延龄,就是那个在扶弟魔张太后相助下,弘治、正德两朝坏事做尽却没人动得了的大明国舅。上辈子就是太仁慈,机关算尽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辈子痛定思痛,以毕生之所学,做大明最奸之国舅,光做坏事不行,我还要只手遮天,掌控大明国运。到嘉靖朝时怎么混?知道历史,我还能让朱厚熜那小子当皇帝?别问我用什么办法,总之大明正朔绝对不会便宜了老朱家的旁支。大明建昌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建昌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