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大明建昌侯TXT下载大明建昌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建昌侯全文阅读

作者:一语不语     大明建昌侯txt下载     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比骚操作?

    乾清宫。

    四阁老在跟朱祐樘商议孔家继嗣人选问题,果然印证张延龄所想,他们只是在最初稍微提了一下继续让孔闻韶继嗣的想法,随后没有再坚持。

    但他们也不去说让孔弘泰的儿子来继承,似乎这有违宗子传承的礼教。

    他们在等皇帝自己提出。

    “几位卿家,你们就没有更好的建议了吗?”

    朱祐樘见四阁老不继续说,皱眉之间还稍有着恼。

    徐溥道:“宗子传承,乃道统礼法,但若其声名有损,以今衍圣公之宗子传承也未尝不可。”

    张延龄听了暗暗在皱眉。

    好一个未尝不可,这算什么?

    两个都行?

    你们分明是在等皇帝改变让孔闻韶继承的规矩,这样即便后世觉得本朝在继嗣方面有违礼教,责任就会落到皇帝一意孤行,而你们还可以落得“劝谏直言”的名声。

    张延龄心想:“你们的骚操作真快要比得上孔家人,把我逼急了,我现在就进言继续让孔闻韶继嗣,回去就把他收为弟子。”

    “不就是玩骚操作吗?我张某人就比你们差还是怎么着?”

    虽然张延龄有这想法,但又觉得太离谱。

    孔闻韶会真心实意拜他为师?

    再者,之前孔闻韶的作为,即便不是其自身意愿,但还是把张延龄给得罪,张延龄心头那口恶气还是没消。

    “陛下,既然继嗣之事暂且难定,何不等再过两年,东庄先生的嫡子成长之后,再做决断呢?”

    张延龄的话,可说是非常合时宜的。

    显然朱祐樘也不会自己主动打破宗子继位的传统,皇帝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这群老家伙的意图?

    所以朱祐樘现在属于骑虎难下的地步,是他纵容张延龄把孔闻韶的名声给搞臭,现在四阁老又不再坚持让孔闻韶继嗣,等于说改变规矩的压力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一旁的李荣也赶紧道:“陛下,建昌伯所言在理,孔家嫡传长子是已近成年,才会早做定夺,如今他声名有损,况且衍圣公东庄先生的子嗣尚且年幼,定嗣也就不急于一时。”

    李荣到底是皇帝的“贴己人”。

    他自然是不可能看着皇帝在文庙继承人的礼教问题上被众阁老算计,既然张延龄的建议如此之好,过两年再重提文庙传承之事,为何还要坚持马上就定?

    朱祐樘闻言显得很赞同道:“建昌伯此议深合朕意,过几年再定孔庙继嗣之人选,四位先生没意见吧?”

    朱祐樘算是客气的。

    你们让朕下不来台,朕还称你们为先生,给你们脸别不要脸。

    如果你们还坚持非要现在就定,让骂名由朕来担,你们以后也别想在朝会之外再见到朕!

    徐溥看了看张延龄,叹口气道:“臣等附议。”

    “此事便如此定了,四位先生,还有徐尚书,你们都先退下,国舅你先莫要着急走,朕还有事跟你说,李公公你也退下吧。”

    朱祐樘在见过四阁老和徐琼之后,外臣单留下张延龄,其实旁边还有个一直不做声的萧敬,好像留二人是有要紧事提。

    四阁老自然觉得,皇帝给张延龄单独召对的机会,坏了朝堂规矩。

    但眼下张延龄风头正劲,他们还真阻挡不了此事。

    ……

    ……

    永康公主府。

    朱效茹正在后院接待两位女宾,正是昨日里陪她一起去观礼孔闻韶讲学的德清公主和李琪。

    今天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说话时都觉得底气不足,因丈夫的作为,让她这个做长公主的面子尽失,她甚至想早些把这两位女宾给送走以避免尴尬。

    跟她丈夫一样,不自信。

    便在此时,一名婢女冒冒失失过来。

    “干什么?没看到本宫在接待宾客?规矩都不守了吗?”

    朱效茹正有火没地方撒,这婢女算是触了霉头,她马上就要下令惩罚婢女。

    婢女急道:“长公主殿下,是宫里来人,萧公公和建昌伯在门外候见。”

    “什么?”

    朱效茹这下更为恼火。

    就是你们让我的驸马丢那么大的脸,让我也跟着名声受累,你们居然还好意思登门?

    “告诉那个姓张的,让他不许踏进我府门一步,进来就敲断他的腿,就算他是国舅又如何?至于萧公公,也给他打发……”朱效茹厉声道。

    德清赶紧说和道:“皇姐,何必如此动怒?”

    朱效茹稍微冷静了一下,或许是想到萧敬乃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提督东厂,如此得罪萧敬不合适,便起身道:“两位妹妹先做等候,我去见萧公公,这就回来!那斯文败类,还真有脸了……”

    ……

    ……

    张延龄和萧敬登门,是准备带着崔元一起去查案的。

    朱祐樘在将四阁老和李荣他们屏退之后,单独留下说了一番有关满仓儿案子的事,因为事情已经牵连很大,本来事应该由萧敬断定,但此案又涉及到东厂和刑部的矛盾,萧敬已不方便主持。

    朱祐樘便让张延龄出面。

    以朱祐樘之意,这案子无论孰是孰非,不能再继续扩大影响,要快速了结息事宁人,不能让一个歌女的案子,令朝廷内部的矛盾为人笑话。

    “实在不行,杀几个放几个,只要事能平息由你定夺。”朱祐樘看似给了张延龄极大的便宜行事的权力。

    但其实,也是把此案压在张延龄肩膀上。

    处理不好,责任可就是张延龄的。

    朱祐樘还让张延龄在朝中找人做帮手,张延龄当即提出让崔元相助。

    首先,崔元老实憨厚还有一定文采和能力;再者,张延龄在这世上也没几个知交,难得历史上还跟崔元交情不错,这不正好可以带崔元多接触朝中案子,让崔元可以在老婆面前有点自信……

    算是朋友之间的一种帮扶。

    谁知跟萧敬登门来找崔元,还没等进府门,就被门房告知,只允许萧敬一人入内。

    “建昌伯,长公主殿下这是……”

    萧敬有点哭笑不得。

    萧敬也能看出来,张延龄对崔元算是不错的,查案还想带着崔元,照理说朱效茹应高兴才是,毕竟就算朱效茹自己也管不到朝事上,能让一个花瓶一般的长公主驸马进入朝中办事,办的还是皇差,何等好事?

    张延龄一看门房反应,大概猜到,还是因为消息不对称。

    张延龄笑道:“既然长公主让萧公公进去,那我就在外面等,无所谓。”

    说完转身看着远处,悠哉悠哉,好像真不介意在外面干等。

    萧敬这次完全是协助张延龄办案的,就是个副手,现在正职在外面等,他这个副手进去……

    总是觉得别扭。

    但他还是听了张延龄的,赶紧进去见朱效茹,对他来说,赶紧把崔元叫出来一起去办差更为着紧。

第七十七章 孤陋寡闻

    永康公主府正堂。

    朱效茹跟萧敬见面,未等萧敬行礼问候,劈头盖脸数落道:“萧公公位高权重当有分寸,以后有事自行来通传便可,不得再让驸马与张家那对兄弟有来往!”

    语气之冲,令萧敬始料未及。

    “长公主殿下,两位国舅何处惹到您?他们……未对不起您和驸马吧?”

    萧敬脑袋不太灵光。

    难道说这就叫好心当做驴肝肺?

    张延龄想提携崔元一把,长公主就是想让崔元当花瓶吃软饭,所以不领情?

    朱效茹怒道:“还不是因为张延龄那狂妄无知小人?”

    “原本就无甚才学,皇兄让他跟驸马进翰苑修学问,天大恩赐,竟在文庙当众离场,斯文扫地将我大明皇族脸面丢尽,就这样萧公公你还替那厮说话?”

    或许是朱效茹也觉得萧敬不可理喻,直接发了脾气。

    萧敬这才知道朱效茹对昨日之事完全不知情,他急得直跺脚道:“长公主殿下,您这可就是真的误会……”

    “本宫亲眼所见,他还让驸马与他同去,还能有误会?”

    “是……建昌伯的确是跟驸马一同自文庙离去,但随事情全因衍圣公世子……剽窃了他的诗,建昌伯随便便入宫找陛下申理。”

    萧敬当着朱效茹,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昨日本是衍圣公世子定嗣位人的仪式,阁臣和几位部堂都在奉天殿。建昌伯舌战群臣,在所有臣僚都不相信此事时,他现场将当日写给祝允明的诗又誊写一遍,字有褚遂良、赵孟頫之风,朝中元老无不惊叹。”

    “在圣上逼问下,衍圣公世子已亲口承认诗乃剽窃。至于建昌伯在文庙离席,实乃因愤而离席,并非有意特立独行。这怎能不是一场误会?”

    朱效茹听完这番话,人整个都愣住。

    事情出现如此大的反转,她怎么都不相信这是事实。

    朱效茹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强硬,问道:“萧公公,这……不会有什么错吧?”

    萧敬道:“老朽岂能言笑?此事京师都传开,昨日为衍圣公世子出头跟建昌伯舌战朝堂的礼部倪尚书,今日朝会已被陛下派到南京为吏部尚书,徐侍郎已为礼部尚书……”

    “衍圣公世子今晨亲自登门负荆请罪,还要拜建昌伯为师。”

    “长公主殿下,这么大的事……您不知情?”

    朱效茹这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面色有几分憋屈,支吾道:“本宫一介女流,怎会留意外间之事……”

    萧敬道:“那殿下可否将驸马请出来?建昌伯还在外面等着他去办案……驸马是否在府上?”

    朱效茹改换了笑脸,道:“还好萧公公您来跟本宫言及,不然本宫还不知原来事情有如此曲折,本宫这就去给您叫驸马出来……”

    ……

    ……

    朱效茹急忙进到东厢,在一处给客人住的厢房内,见到了正拿本书一脸心不在焉的丈夫。

    崔元因被禁足,还在懊恼中。

    “驸马……”

    朱效茹进来,见到丈夫满面的憔悴,不由后悔昨日把话说重。

    她昨日早气头上,不让丈夫进她的房,让其在东厢留宿。

    崔元见到妻子,脸色马上就怂了,起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昨日您教训是对的,我不该听信建昌伯的……”

    “没有没有……相公是对的,是妾身不对……”

    朱效茹为了让丈夫宽宥,连称呼都改了。

    崔元一下就懵了。

    “相公,你之前说曾见过建昌伯写字,他的书法如何?”朱效茹还是想从丈夫口中试探,看是否能对得上萧敬的讯息。

    崔元不明白妻子为何有如此反差,一脸疑惑道:“他作那首蠹虫诗时,的确见过他的书法,是行书,字迹有赵孟頫之风……总归我是写不出来的。”

    “这就错不了……”

    朱效茹还在为之前萧敬的话感觉不可思议。

    “长公主为何要问他书法的事?”崔元问道。

    朱效茹笑道:“没事没事,这不他……就是建昌伯,咱之前是误会了他,妾身也误会了相公,那首诗还真是建昌伯写的,他昨日里还找皇兄把事给理清,今天还想带你去查案,就在府外等,你可以去找他了……”

    “这……”

    崔元以为自己听错。

    朱效茹凑过去,抓着丈夫的手臂,好像是赔罪一般道:“是妾身不是,昨日误会相公,还误会了建昌伯,原来他不但有学问,还有心要栽培相公能在朝中有建树,乃我府上贵人,以后妾身不再阻碍你们来往便是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但若是要去什么花街柳巷,相公你还是要借故不能去,这是咱早就说好的。”

    崔元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底气,认真点头道:“我不会去的。”

    朱效茹笑道:“那相公赶紧出门,萧公公和建昌伯都在等着,有案子要好好查,一定不能让皇兄失望……”

    先前把张延龄当成豺狼猛兽,现在知道张延龄不但有才学还要栽培她丈夫,朱效茹现在是要把张延龄当家里的贵人。

    她亲自送丈夫到前院,目送丈夫跟萧敬出了府门,才往内院而去。

    ……

    ……

    朱效茹回到内院。

    德清和李琪还在探讨女学方面的事。

    “皇姐,你怎的……”

    朱效茹脸上那含羞带喜的神色,一点都不像是出去时那一脸暴怒的模样。

    德清不由好奇望过来。

    朱效茹抿嘴一笑道:“两位妹妹,这里有件大事跟你们说,你们绝对猜不到,用峰回路转都不足以形容……”

    就在德清和李琪准备洗耳恭听时,朱效茹突然想到什么,望了李琪一眼,似又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李琪本来是要跟孔闻韶订婚的,这件事在贵族中并不是秘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之间的婚事不就泡汤了?

    “皇姐,你怎还吊人胃口?何事如此神秘?”德清一脸嗔怪之色道。

    朱效茹想了想,还是说出口:“昨日讲学时,孔家公子说那首诗是他所作,还有吴中才子祝允明替他作证……”

    德清和李琪不由对视一眼。

    昨日都亲眼所见的事情,也算奇闻?

    她们更不明白朱效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怎么说呢。”

    “今日才知,原来事情不是那么回事,唉!”

    “却说是那人……就是孔家的公子,竟是冒得他人名声,那诗根本不是他所作的,你们猜是谁?竟是建昌伯张延龄所作的,若非萧公公亲口所言,我还真不相信张延龄有如此的才学,不过他是在宫里,当着陛下和文武大臣的面,把事情给理直,连孔家公子自己都承认……”

    朱效茹说到这里,本以为德清和李琪会惊讶无比,如同她自己刚听说此事时的反应一样。

    却见只是李琪对此稍微感兴趣,而德清那边则好像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朱效茹好奇问道:“皇妹你不觉得稀奇?”

    德清微微叹口气,低下头道:“皇姐,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昨日里……我也便有如此怀疑,不然他当时为何拂袖离去呢?”

    “啊?”

    这下又轮到朱效茹惊讶了。

    德清继续道:“我曾看过母妃所留《女孝经》上面的注解,虽然言辞有些离经叛道,但深观之……其并非常人所能有的才学,外人还道他曾让众翰林折服,我之前便猜想是否就是他自己有才学,不肯对外显露呢?”

    朱效茹这才知道自己是最蠢的那个。

    妹妹对张延龄才学方面的事,了解都比自己多。

    “让翰林都佩服他才学?这是哪跟哪?”朱效茹本是讲述者,眼下变成问询者。

    德清这才道:“也是听外人说的,那个人……曾跟翰林探讨学问,涉及到儒家先贤之作,连本科的翰林都被他考住,比才学也是他胜一筹……”

    朱效茹蹙眉道:“皇妹为何不早说?”

    她怨责妹妹没提前说,让她跟丈夫之前产生误会,令她更没面子。

    德清道:“皇姐昨日那般离愤,如何跟姐姐说明白?而且那本书……的确是被他污损……”

    朱效茹瞪着妹妹道:“就觉得你最近态度不寻常,书被人污损,你非但没怪责,反倒书不离身有闲暇便拿出来看……昨日你一句贬讽他的话都不说,但凡提到他,你还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会真的对他……”

    “皇姐,你在说什么呀?”德清也急了。

    这个皇姐,就是仗着年长几岁,没事就拿她来打趣。

    两个长公主这边你一言我一语,探讨还挺带劲。

    一旁的小萝莉李琪看懵了。

    “两位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李琪压根就不在意诗是谁写的,对于婚事什么的也不知情。

    如今李东阳已合理回绝了旁人对于联姻的说请,当父亲的为了保持女儿的纯真,更不用让女儿知道那些糟心事。

    朱效茹一笑,心情大好:“李家妹妹不必多问,就是外间的一点传闻,与我等本无关,今日时候不早,留在府上吃顿午饭再走不迟,让府上多做几个小菜,好好招待你们……”

第七十八章 不按套路

    马车上。

    崔元、张延龄和萧敬共乘,赶车的还是太监姜牛。

    崔元很高兴,被妻子认可,想到妻子先前那般小鸟依人模样,一股男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建昌伯,先去刑部还是都察院,再或是大理寺?”

    萧敬本以为张延龄会先来个案情总结,却是张延龄迟迟没有要说案子的意思,一路上都在跟崔元扯闲篇,萧敬只能出言提醒。

    案子涉及到东厂,萧敬本以为自己查处的方式能为皇帝认可,现在发现皇帝对他并不太信任,宁可让张延龄查。

    张延龄笑道:“若是我们就这么去了三法司,他们会如何想?萧公公怕不怕尴尬倒是其次,如何让他们认为本爵是公平公正处理此案?”

    “这……”

    萧敬一时语塞。

    这案子本来也没多大,现在闹大,全是因徐珪的那份上奏,牵扯出东厂跟刑部之间的矛盾。

    萧敬可是提督东厂太监,张延龄跟他一起去刑部,这不明摆着告诉三法司的人,张延龄就是跟东厂一伙的?

    崔元似模似样分析道:“就算不亲自去,最好先派人去将此案卷宗调过来。”

    “驸马言之有理。”萧敬突然觉得找崔元来,也是有用的,至少崔元不像张延龄那么思维跳跃。

    崔元看起来正常多了。

    张延龄嘴角咧出个笑容道:“这案子还有什么查的?一个女人被家里卖了,现在家里要把人带回,结果女人不认祖归宗,还要联合外人状告生母和审案官员草菅人命……陛下所在意的是案子本身吗?”

    “陛下现在介意的,是案子闹大,让朝廷颜面有损,再说浅白一些,现在只需要找出个人来顶罪平息众怒。”

    “萧公公,你觉得这个背黑锅的,找谁合适呢?”

    萧敬本以为张延龄对案子什么的完全不知情,还准备给张延龄好好详细讲述一番,谁知张延龄上来就一针见血把所有问题都陈列出来。

    连萧敬都好像恍然大悟。

    原来这案子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人出来当替罪羊……

    萧敬想明白这一点,赶紧道:“老朽从何知晓?此案……陛下吩咐由您来主持。”

    话说出口,心中也在暗叹。

    难怪陛下要让建昌伯过问此案,案子还没等开始,他都已将案子最终定性给落实清楚,他找谁当替罪羊都行,别落到我头上就行。

    张延龄又笑看着崔元道:“崔兄,你觉得谁背黑锅最好?”

    崔元苦笑道:“在下……不是很懂。”

    “既然你们都没主意,那不如就听我的,放松心态。”张延龄掀开车帘对外面的姜牛道,“快到东街了吧?往南条里胡同走,家兄还在候着。”

    萧敬和崔元对视一眼。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不但找了崔元帮忙,还稍带让张鹤龄也牵扯进此案。

    不过想想也是,张延龄如今深得隆宠出来查案,怎会只想着帮扶身为外人的崔元,而不把自己的兄长也稍带提携一下?

    只是张鹤龄那秉性……

    萧敬想想都够头疼的。

    ……

    ……

    到了南条里胡同,马车停在了一处戏楼之前。

    萧敬抬头看了看戏楼的门脸,虽未来过这地方,但一看也是南戏班子唱戏的地方。

    萧敬惊讶道:“建昌伯,您是要听戏?就算听戏的话,只管叫了梨园班子到府上,听个堂戏也是好的。”

    所谓的堂戏,就是唱堂会,不过明朝时戏曲才刚开始发展,京剧还没有,堂会的说法尚且不存在,但京师中的权贵听戏已经形成一种氛围,连民间富户和商贾也兴起听南戏的风潮,一些地方戏曲也开始发展。

    京师中戏园子、戏楼等开始成为社会主流。

    “不过是跟家兄相约在此,进去便知。”

    张延龄未多做解释,三人一起进内上楼,如后世的剧院一样,包间处在二楼,对着戏台子开着窗户,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将戏台上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

    戏楼一看就是达官显贵来的地方,背景也雄厚,排场也比之前去过的勾栏强太多。

    张鹤龄早就等在里面,见到张延龄带二人进来,上来便发脾气:“老二,又让为兄在这里等,你最近架子可是越来越大。”

    “见过寿宁侯。”崔元行礼。

    萧敬赶紧替张延龄解释:“伯爷这是刚入宫,听陛下吩咐后,接了永康长公主驸马才过来的,在长公主府上还发生一点意外……”

    张鹤龄才不管那些,骂道:“迟了就是迟了,哪那么多废话?今天这顿算谁头上?”

    萧敬往崔元身上看了看。

    突然觉得崔元应该不会是埋单那个,正要苦着脸说算在自己身上时,张延龄走出来笑道:“今天这顿不用我们谁出银子,自会有人结账。”

    张鹤龄脸色好转了一些,仍旧冷笑一声骂道:“老二你最近飘得厉害,以为走到哪都能吃白食?今天为兄就要看看,到底谁来结账,再给换一桌上好的干果……”

    张延龄这才招呼萧敬和崔元坐下来。

    “建昌伯,此乃人多眼杂之所,不是商议案情的好来处,是不是换个僻静之所?”萧敬对于这种戏楼环境不是很适应。

    当太监的,走到哪都觉得被人盯着看,能从别人的脸上发现异样的眼神。

    所以他们一般都不喜欢到民间人多的地方扎堆。

    此时包间虽然还算雅静,但楼下正对便可见一些在一楼戏台桌前听戏的普通人,萧敬便有些局促。

    张延龄笑道:“就是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商量事情,才不容易为人猜疑,萧公公还是先听戏吧。”

    萧敬叹口气,又不知张延龄搞什么鬼,只能去听戏。

    南戏虽是主流,但明显未有京剧的氛围,至于民间的戏本更是粗鄙,净是一些情情爱爱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大概任何时代,民间戏剧主流都是这种感情戏。

    崔元则提醒道:“建昌伯,这戏楼听戏,最好要在下午日落时再来,这才刚到晌午,出来唱的也非名伶,不入耳。”

    张鹤龄闻言打量过来,笑道:“驸马你可是听戏的行家,这都知道?”

    崔元本想说自己平时听得挺多,但又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身为驸马平时闲的没事干,才会时常听戏,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大哥,听戏要紧,咱今天就是出来放松的,不必计较这戏是好是坏……”

    张延龄坚持要听戏,旁边几位心情各异,也就没再说什么。

    ……

    ……

    一连听了几场戏。

    崔元和张鹤龄这边还好说,毕竟就算他们不来听戏,也没事做。

    但萧敬这边实在是忍不住,他这算是背负皇命在身,不办案,司礼监的差事也足够让他忙活,岂有那闲工夫陪眼前这几位出来消遣?

    趁一场戏唱完后,正在休息准备下个戏班出场之前,萧敬彻底忍不住道:“建昌伯,您还是直说吧,这案子到底该如何办?陛下是要早些平息,可不能拖下去……”

    萧敬是这么想的。

    户部改革的事,你闹得挺大,算是懂。

    文采方面,你也是技惊四座。

    但刑部案子方面,要顾虑那方方面面的事,你总不会也在行了吧?

    张延龄道:“既然萧公公都不等戏看完,就如此心急,那我就直说。我提前写了个戏本,把满仓儿案的来往过程全都写进去,正准备找个戏班子把戏唱出来。”

    “啊?”

    萧敬彻底无语。

    皇帝让你息事宁人,你这是嫌热闹不够大?

    张鹤龄笑着问道:“老二,就你那水平还写戏本?能看吗?”

    “能不能看,回头找个不错的戏班演出来,大哥看过不就知道?这不正在选戏班吗?”张延龄说出了他来看戏的目的。

    选戏班……

    萧敬简直要吐血。

    这外戚果然是不能太捧着,一捧就容易上天。

    让咱家在这里陪你们干等半天,本以为你对案子有什么高深的理解,或是要等什么人来商议案子的,结果你是来选戏班的?

    你还能不能再做点更不靠谱的事?

    张延龄却好像丝毫未察觉萧敬心中的不满,嘴上还在嘀咕:“先前唱那个阁楼会情郎的班子,似乎不错,虽然只是个压场的戏班,但我觉得有潜质。”

    张鹤龄点头道:“那戏班子女伶,模样都很俊俏,老二你眼光不错。”

    “大哥,你看要不我们就让他们来演这出戏?”张延龄以商量口吻问询张鹤龄。

    张鹤龄拍案叫绝道:“自然是好的,回头演完再叫到家里演,有不懂的地方,正好咱兄弟俩好好指导一番……拉进房去好好指导。”

    “……”

    “……”

    兄弟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崔元在旁边听傻眼。

    你们说的听戏跟我印象中的听戏是一回事?

    原来听戏还有这么多门道?

    把女戏子拉进房“指导”?

    你指导就指导,搓什么手?要不你也教教我其中门道?

    萧敬心中那叫一个又气又急,差点想不开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他登时感觉到是被人羞辱,就在他准备借故离开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两位爷,戏暂且听了几出,可还满意?”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张鹤龄指了指问道:“谁?”

    张延龄朗声道:“薛掌柜的,进来说话。”

    随即门打开,进来一名衣着还算体面,一看就有几分社会地位之人。

    此人进来后,赶紧给张家兄弟行礼,但他并不知萧敬和崔元的身份,只对二人拱拱手。

    “薛掌柜乃是这戏楼的掌柜,他曾乃礼部徐侍郎的门下……不对,现在该称呼徐尚书。”张延龄笑道。

    薛掌柜急忙道:“徐公荣升,全靠两位爷在朝中帮衬,我等乃徐公门人,以后两位爷有闲暇来听戏,有招呼不周之处骂便是了。”

    “哈哈,薛掌柜的客气,不过还是感谢盛情款待。”

    张延龄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一辙,笑着便应承。

    萧敬、崔元和张鹤龄这才知道,先前张延龄说有人请客是这么回事,感情不但这顿有人请,以后再来也可以白吃白喝。

    萧敬本来满肚子的怒火,见到这一幕,突然就觉得张延龄高深莫测。

    怒气也平息了很多。

    张延龄道:“对了薛掌柜,先前那个唱阁楼会情郎的戏班子,本爵有事跟他们说,麻烦把班主叫上来。”

    薛掌柜赶紧再行礼作别道:“爷您稍候,这就给您下去传唤。”

第七十九章 第一佞臣

    日落时,乾清宫。

    萧敬正在跟朱祐樘汇报自己白天的见闻,讲述得事无巨细:“……而后那戏班子的班主上去,建昌伯拿出一个早就写好的戏本,说是里面乃满仓儿案子的前因后果,都给编排成戏文,要那戏班子排练两日。”

    “嗯。”朱祐樘听得饶有兴趣。

    萧敬的目光却一直在打量桌上用黄布盖好的一个木托,还有一旁屏风后根本挡不住的人影。

    是李广。

    李广来献丹药,被萧敬打扰,临时躲到屏风之后,其能听清楚萧敬所说的一切。

    “……建昌伯之意,要在两天后请所有涉案的人等,包括了刑部、东厂和长宁伯,一起到戏楼里听这出戏,说要在那时由众人推选出一个背黑锅的人……”

    萧敬现在不敢随便加自己的臆测,之前吃这种亏太多,他长了记性。

    他本以为皇帝知道张延龄将案情编排成戏文,再宣扬出去,龙颜定会不悦,但没想到朱祐樘笑得很开怀:“延龄还会自己编戏文?哈哈。”

    萧敬道:“陛下,是要按照建昌伯的方法做吗?”

    朱祐樘点头道:“朕把事情交给他,自然会由着他去做,你全力配合便可。”

    萧敬本想提及有关事情不宜声张之事,但见皇帝对张延龄如此信任,庆幸之前没多嘴多舌。

    “对了克恭,明日将国舅叫到宫里,朕想问问他具体措施,本来只是个案子,被他这么一弄,倒是多了一些趣味。”

    朱祐樘在萧敬临告退之前,提出来日要传见张延龄。

    “是,陛下。”萧敬没觉得有多意外。

    之前张延龄在朝堂上跟倪岳等人舌战,朱祐樘提前不知情,现在朱祐樘已经不甘心等事后看结果,肯定是想问明白张延龄的确切想法。

    若是张延龄的想法不符合皇帝意图,皇帝那时也肯定会点醒。

    他的所谓提醒就成了多余。

    ……

    ……

    萧敬行礼后告退。

    在萧敬走之后,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将面前的黄布掀开,里面是摆好的三粒丹药。

    “李师,这丹药怎么服?有何功效?”朱祐樘眼下最信任之人,就连张延龄也只能往后靠。

    最得圣宠的是李广。

    李广在弘治十一年之前的这几年,于大明朝可谓是如鱼得水,乃朱祐樘身边最得力干将。

    但李广多涉猎炼丹和符箓祷祀,出宫门但不亲自过问朝事。

    他大肆收受朝中官员的贿赂,通过矫旨委命了很多“传奉官”,将亲信安置在东厂、锦衣卫和朝中各衙门,更是经营官盐买卖欺行霸市,在京师中修建越制的大宅,还将玉泉山水引到府宅周围以增加所谓的灵气……

    李广这样算是弘治中期名副其实的“蠹虫”,而且在历史上,他明显要比张家兄弟更聪明和懂得利用皇帝的宠信,在朝中势力也比张家兄弟更大。

    可谓是一时小人得志。

    李广笑道:“陛下,此乃仙草所炼的仙丹,所用仙草之多,有数十种,即便未带长生不老的地步,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一天服用一颗,未来服用一年便可。”

    朱祐樘显然也跟他那些当皇帝的祖宗、前辈一样,所求的是长生不老。

    但眼下他有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强身健体。

    因为他自知身体太“虚”了。

    “快给朕取用。”朱祐樘因为对李广太过于信任,连找人试药的步骤都节省,当即让李广给他取用丹药。

    朱祐樘就着茶水服下。

    在服下之后,朱祐樘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坐在那陶醉痴迷。

    “陛下,此药乃是根据神仙丹的配方所烧制,您服下之后感觉如何?”李广试探问询。

    或许意识到自己的丹药或有副作用,所以他提前说明这是根据旁人的丹方所制。

    朱祐樘仍旧闭着眼,一脸陶醉道:“果真是神仙丹,朕快活如神仙……身轻如燕……体内还有一股热流在滋生。”

    李广笑道:“那这神仙丹便错不了。”

    朱祐樘这才睁开眼,面带佩服之色望着李广道:“李师真可谓在世仙人,朕感觉到身体有了力气,这就要往内殿去,你先退下,回头朕自会有赏赐。”

    这边朱祐樘身体感觉有了反应,当然是要先进坤宁宫找妻子来试验一下。

    现在对朱祐樘来说,服用丹药还有个更为实在的作用,那就是再生个儿子……

    就一个儿子明显后嗣单薄,当皇帝的要把子孙后代发扬光大,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恭送陛下。”李广当然知道朱祐樘是要去作何,起身送朱祐樘离开。

    ……

    ……

    李广回到了他所住的地方,在清宁宫西北侧的咸安宫。

    清宁宫是周太皇太后所住之地,再旁边就是西三所,也是皇宫被称之为冷宫的地方。

    不过如今弘治帝只娶了一位皇后,皇宫內苑很多宫殿其实都被闲置,李广这样内宫掌权的太监,地位相当于贵妃级别,可以在皇宫內苑横行无忌。

    在李广回来时,于他的丹炉之旁,有很多身着道袍的小太监,同时还立着一人。

    乃是他的亲信,东厂权力仅次于萧敬的御马监太监杨鹏。

    “闻听天师仙丹出炉,小人特地前来恭贺,还带了一些薄礼不成敬意。”

    杨鹏不但在东厂权势很大,更是李广跟外间传送利益的纽带之一,他所送来的礼物,并不单纯是他自己的,更有朝中官员借机送来的。

    李广把礼物上面蒙着的红布掀开,但见是一些金子和珠宝,面色不悦道:“谁让将这些东西送来宫里的?不怕被人看到?拿回去。”

    杨鹏笑道:“是是,小的回头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李广这才满意点点头,坐下来,随便喝了杯茶。

    “你还有事?”李广见杨鹏送完礼物都没走,不由放下茶杯皱眉道。

    杨鹏为难道:“本来有事不该来烦扰天师,但这件事……着实棘手。”

    “说。”李广冷声道。

    杨鹏道:“是这样,刚从萧公公处得到传话,说是让后天去往城中的一处戏楼,说是有涉及到满仓儿案子的事,建昌伯说要找个人出来背黑锅,还要让众人推举个背黑锅的人出来,小的这不是怕被他们算计……”

    李广冷笑道:“你是本天师的人,谁敢为难你?张家兄弟吗?”

    杨鹏迟疑道:“听闻最近建昌伯风头正劲,连朝官都有不少在他跟前吃瘪的。”

    李广一脸高傲之色道:“那是他们不懂得进退有度,更不能随时面见陛下,无法得圣上信任,至于他们兄弟……不足为虑,若他们真要为难你,你只管将本天师的名头报上,他们必会识相。”

    “何况,张家老大还有把柄在本天师手上。”

    “他们敢犯着本天师,本天师让他们兄弟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十章 劳模

    中午,坤宁宫。

    张家兄弟再一次被皇帝叫到宫里来,陪着张皇后和张金氏一起吃午饭,这是张延龄准备上演好戏的前一天。

    朱厚照没来,大概是中午需要学习基础知识,再是最近朱祐樘和张皇后“很忙”,没工夫搭理调皮捣蛋的儿子。

    “延龄,听萧公公说,你把歌女的案子写成了戏本,要在京师中上演,等于是把事宣扬出去,你是如何想的?”

    吃过午饭,张皇后先送母亲进内殿休息,而朱祐樘则把两兄弟叫到一边,闲话家常一般问话。

    张延龄道:“陛下,臣是这么想的,此事已被世人所知,民间对此案议论颇多,哪怕是朝廷最快定案,民间议论也难以平息。”

    “嗯。”朱祐樘点点头,似是觉得有道理。

    “臣便想,堵不如疏,民间舆论如何朝廷无法控制,事已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由主观之想法,编写一出戏本,是非曲折可以在戏文中做出引导,将事情的主要责任推到歌女不认祖归宗,以及有人贪赃枉法,而令世人觉得,朝廷处置公断,尤其是陛下圣明将此案大白于天下……”

    张延龄的想法其实是很超前的。

    民间对此案议论那么多,同情满仓儿的有,也有觉得满仓儿有违礼教力挺刑部官员的也有,还有人觉得东厂做得对。

    张延龄编写戏文的方式,意思是要半真半假,引导民间舆论。

    即便以朱祐樘治国的头脑,也要听张延龄仔细讲述,才解其中用意。

    朱祐樘听完详细解释后,稍显迟疑道:“延龄,你能确保将事公开之后,此案不会被百姓迁怒到朝廷上?”

    张延龄道:“臣自有信心不会有差错。以保万全,臣还请一件事,请陛下明日一同到戏楼观戏。”

    “呵呵。”

    朱祐樘本来神色还很严肃,闻言不由一笑,“这又是为何?”

    “陛下,臣会在明日让人演戏时,找民间普通百姓前去观看,到时他们的反应便能一清二楚,陛下体察民情亲自过问此案,定会成为一段佳话。”张延龄解释。

    朱祐樘有迟疑。

    作为皇帝,他并不太想没事跑到民间去。

    张延龄继续说项:“臣会在戏楼之中,请所有涉案人等一起看戏,看戏之后再议定出谁来担责。”

    “若陛下前去,臣会为陛下单独备好房间,就在涉案人等房间之旁,到时陛下既可以看满仓儿这出戏,又可以听听那些官员最真实的反应,等于是同时看两出戏。”

    张延龄的话,让朱祐樘眼神中透出一些欣然。

    当皇帝的,所见到的都是大臣在朝堂上惺惺作态,要说暗地里去偷看他们的反应,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就好像是要窥探别人秘密,是忠是奸可在暗地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有趣的事,朱祐樘以前还真没经历过。

    张延龄这边在对皇帝说项,一旁的张鹤龄瞪大眼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弟弟编戏找人演戏,他已觉得很诧异,现在弟弟居然还想请皇帝去看戏?

    你这小子是怎么想出这么匪夷所思点子的?

    朱祐樘正在思索要不要去,张皇后从内殿走出来,笑着问道:“陛下,臣妾听闻有一出戏,不知是何戏?”

    朱祐樘这两天正在跟张皇后黏糊,看到妻子便有小男人宠爱妻子的态度,起身去把妻子扶过来坐下,笑着解释:“皇后,是这般,延龄把当朝一个案子编写成戏文,想邀请朕一同去看。”

    “陛下……臣妾也想看……”

    张皇后在宫里闷久了,听说有戏看,自然是想一起出宫的。

    朱祐樘一时踟躇。

    张延龄笑道:“皇后娘娘,其实这出戏才刚开始编排,有很多不足之处,可以等以后编排完善,再把人叫到宫里来演。”

    张皇后高兴道:“延龄你可真有心思,陛下,不如就同意他吧。”

    朱祐樘本来还对出宫之事有犹豫,见妻子对这出戏很感兴趣,便点头道:“那明日朕便出宫去看看,但说好,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

    ……

    朱祐樘同意出宫看戏。

    张延龄可操作的空间又增大,张延龄已经有了全盘的算计。

    什么满仓儿案、东厂、刑部的,这都不是他的目标。

    醉翁之意不在酒……

    出宫时,张延龄正在盘算计谋,一旁的张鹤龄道:“老二你编戏就编戏,怎还把姐夫叫上?不怕写得不好,让姐夫笑话你?”

    张延龄道:“我觉得自己写得好,经得起检验,才请陛下出宫的。”

    “切!”张鹤龄对张延龄嗤之以鼻,突然又紧张兮兮道,“还有一件事,听闻李广那阉人已将第一批的丹药炼好,陛下正在服用,你说要是出了事,他把罪赖在为兄头上可如何是好?你赶紧给想想办法,此事可一天都拖不得!”

    张延龄侧目打量着兄长,皱眉道:“大哥,你现在不应该巴望他的丹药有神效,这样你就不用担责了?”

    张鹤龄道:“话是这么说,但鬼才知道他炼的是什么丹,这种奸邪小人炼出的丹也必定不是什么好玩意,能管用就怪。你少废话赶紧给想辙。”

    张延龄叹道:“大哥往山东跑,不辞辛劳风尘仆仆数月而归,有了功劳不归你,出了差错责任你背……大哥你简直是劳模啊,天下之间的人若都有大哥这样的帮手,岂不都乐疯?”

    “啥是劳模?”

    张鹤龄先是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话,转而怒道,“我去你大爷的!你个臭小子笑话大哥是吧?再不给想办法,没你这弟弟!”

    张延龄还真巴不得跟这个兄长恩断义绝。

    做什么事都有个扯后腿的,这谁能受得了?

    但兄弟这东西,不是想断就能断的,再说也不是谁帮衬谁,同样都是外戚靠裙带关系起家的,或许将来遇到大麻烦,还真要兄弟俩一起上。

    “大哥稍安勿躁,这事不好处理。”张延龄安慰道。

    “什么不好处理,你让为兄坐以待毙是吧?”张鹤龄还在恼火中。

    张延龄道:“李广炼丹,除非咱能找到比他更神的丹药,还要取得陛下笃信,这才有机会让他失宠,但我们能找到吗?”

    张鹤龄怒视着弟弟道:“你这不是废话?上哪找好丹方去?”

    “那就是了,既然我们找不到好的丹药,没法从他擅长的方面打压他,那就要从长计议……其实李广虽贪赃但并不枉法,此人做事很小心,想要将他给按下去,从他自身入手还有些难,但若是从他身边人下手的话,可就容易得多。”

    张延龄说出他的看法。

    对于打击李广这件事,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不管用,反要先从李广身边小喽啰下手。

    张鹤龄一头雾水道:“你在说什么?他身边人……谁啊?”

    张延龄笑着加快脚步,道:“山人自有妙计,大哥就等好消息。”

    “对了大哥,明日起早一些,到时咱兄弟可要一起陪陛下看戏,莫要将陛下出宫的消息泄露出去,不然妙计可就不灵了。”

第八十一章 全员恶人(上)

    张延龄在戏楼接待了朱祐樘。

    朱祐樘是在参加完朝会,临近中午才出宫,此行非常低调,连司礼监那边都没通知,萧敬都不知朱祐樘出宫的事。

    张延龄解释得很明白。

    既然要暗中查看官员真实反应,那就丝毫别泄露,原汁原味看他们在利益受损时如何跳脚。

    这些人平时或许还老实本分,知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知道什么叫忠孝仁义,但今天这场面……

    他们想不暴露本性都不行。

    “延龄,这地方倒是不错,只是下面怎还有那么多百姓?”朱祐樘从窗口往下看了看,也不是很高,下面已经开始有戏迷入座。

    除了观戏的戏迷,整个戏楼有诸多便服的锦衣卫在暗中护卫。

    张延龄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张鹤龄抢白道:“是这样,昨天这戏已经演了两场,反响非常好,今天很多人想来看戏。”

    朱祐樘不满意如此的回答。

    再热门的戏,皇帝出来看,非要百姓一起?

    张延龄笑道:“陛下,其实臣之前说过,此乃为了让陛下和前来观戏的涉案人等,看到百姓的真实反应。”

    朱祐樘这才点头道:“那戏就快些开始,朕没太多时间。”

    或许在朱祐樘看来,南戏本来就没多大意思,他又不是戏迷,再加上又是张延龄这样的外行人写的戏,能有多大趣味?好像在暗中观察东厂和朝中官员的反应,更有趣一些。

    张延龄对门口笔直立着的金琦道:“金副千户,去茶楼通知一声,让他们入场吧。”

    “入场?”

    朱祐樘听的如此的称谓,又笑了笑。

    ……

    ……

    今天涉案的人等,在萧敬和长宁伯周彧的带头下往戏楼走进来。

    一行人才刚上楼没等进隔壁房间,就听到他们在掰扯。

    “建昌伯也是的,此案跟本爵有何关系?不过是外间所传那女人乃本爵府上,本爵压根都不认识她是谁。”周彧还在这些人面前为自己辩解。

    同行的人中,除了萧敬和周彧之外,还有东厂太监杨鹏,以及刑部涉案的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这俩是审案下令用刑打死乐工袁璘的关键人物,除此外还有刚被从锦衣卫诏狱中拎出来的徐珪。

    徐珪是将此案事态扩大的关键人物,要不是他看似正义直言的上奏,也不会把事闹到朝野皆知。

    这家伙参劾东厂不法,其后就被东厂的人给拿下,几天工夫遍体鳞伤,脸上都挂着彩,但仍是一脸傲骨。

    除此之外,连一个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都没来,也没找刑部的高官。

    张延龄说要公选出个背黑锅的,还就让他们自己来选,不涉及外人。

    “建昌伯人呢?为何不见他?”萧敬进了房间,发现除了负责接待的锦衣卫之外,并没见张延龄,不由好奇问道。

    金琦道:“萧公公请稍候,小的这就去给您传报。”

    这边的声音,其实可以清楚传到隔壁房间内,张延龄低声道:“陛下,臣这就去招呼他们,之后再来陪您看戏。”

    朱祐樘明白今天是来暗访的,点点头,目送张延龄往隔壁去。

    ……

    ……

    张延龄出现在隔壁房间门口。

    此时两边的门都是打开的,紧邻着房间,只是隔壁房间门口用屏风挡着,不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情况。

    隔壁房间说什么,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因为隔壁嘈杂,反而不会留意皇帝这边房间的声音。

    “张国舅,就算是陛下让你审案,你大可在公堂上审,到这种鼓噪之所是为何?”上来先对张延龄发难的,是仗着有李广撑腰,也知在此案中自己有越权行为的杨鹏。

    杨鹏的嚣张程度,比他的上司萧敬还要高,在他面前,连萧敬都只能平心静气。

    没办法,谁让杨鹏的靠山硬?

    萧敬这样的老好人,还想在宫里多吃几年饭,知道跟谁斗也别跟李广斗,犯不着。

    张延龄进到房间内,笑道:“请诸位来看戏,的确是本人主张,各位不妨把戏看完之后再评论如何?”

    “哼!”

    杨鹏先给张延龄来个下马威,目的达到,也就不多说。

    他现在是有恃无恐,在他看来,最后背黑锅的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为东厂太监,还是李广的头马,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谁会冒得罪李广的风险来得罪他呢?

    徐珪一脸愤然道:“建昌伯,你这么做有违大明朝廷的规矩,乃为大明法度所不容!”

    所有人都看着他。

    你这货!

    你看起来正直,但要不是你所谓的“正义直言”,也不会把事态进一步扩大,现在谁都知道了东厂跟刑部之间的矛盾。

    皇帝不会在朝堂上雷霆大怒,你居然还在这里撒野?

    张延龄则只是平和一笑道:“先前跟萧公公提过,今天要看戏,所以请他这两天稍带照顾你这边一下,要是阁下不想听戏……着人先送你回去可好?”

    饶是徐珪自诩为铮铮铁骨,但想到刚进诏狱时被人严刑拷问,便后怕。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两天东厂那边对他“手下留情”,原来是张延龄委托提督东厂的萧敬暂且放他一马。

    张延龄的话也果然好使,即便他有满肚子牢骚,也不再言语。

    另一边的周彧再道:“我说延龄兄弟啊,之前不都说好的要息事宁人?此案本就与我无关,你为何还要叫我来?”

    张延龄道:“长宁伯,我现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息事宁人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朝野皆知不说,民间都议论纷纷,陛下更是震怒,要没个出来背黑锅的人,这事能平息?”

    “那也不该让我来!”周彧很生气。

    你找背黑锅的让他们来就是,我可不想来凑热闹。

    张延龄笑道:“不着急,先看完戏再说,这不开场了?”

    “要不这样,诸位先在这边看,本人到后台那边帮忙支应一下,你们看完这出戏,觉得谁应该背黑锅,到时探讨一下便可,诸位没意见吧?”

    此时谁都不知道张延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

    随着下面的一声锣响,这出戏也正式开始。

    而张延龄也走出门口,顺带将房门关上。

    往隔壁朱祐樘的房间走。

    ……

    ……

    “延龄,隔壁倒是挺热闹的。”朱祐樘见到张延龄回来,便指了指隔壁。

    张延龄走了,并不影响隔壁房间内的吵闹。

    互相指责对方,下面的戏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可不会遵照张延龄的吩咐来看戏。

    “咣咣咣!”

    锣声继续。

    楼下戏台上的戏正式开锣,朱祐樘和张家兄弟从窗口看下去。

    但见一名好像丑角的男子走上戏台,有些年岁,走路还带着蹒跚。

    南戏从南宋开始发展,到如今也有二三百年,已形成自有体系,在塑造戏剧人物方面也有了定型,这一看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但是能推动情节的。

    “吾乃千户吴能,年到五十落罪,无能得很呐!”

    以半唱半说的方式,将开场白说出来,为了迎合北方观众,口音也基本是北地口音。

    “好!”

    这才刚开场,楼下的戏迷已经在叫好。

    朱祐樘倒没觉得有意思,只是耐着性子看,而隔壁似乎也暂时安静下来,因为“吴能”这名字他们太熟悉,正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

    满仓儿的父亲。

    “我乃一身正气骨,要为大明建功业,奈何开罪上司郎,落得丢职又破财。一心求得达官助,却是无钱来通融……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出戏一开始,就塑造出一个官场失意,想通过拉拢达官显贵的无能千户形象。

    便在此时,此戏的第二个人物出场,便是聂氏,也就是满仓儿的母亲。

    “相公,是因何发愁哇?”

    “夫人,我得罪上官,如今落得丢官卸职,岳丈可有接济,能让我于京师中走一遭?”

    这是夫妻之间在商量如何搞银钱去结交达官显贵。

    戏剧到这里,第一个矛盾点已经出来。

    但听聂氏道:“娘家无钱出不得,嫁女如同外泼水,今有仓儿初长成,无钱嫁得如意郎,若是将她送与京,王亲贵胄府中留,相公之愁自然解……”

    戏文并不是很押韵,但通俗易懂。

    即便是再普通没读过书的市井百姓,也能听得懂其中含义。

    又是一段好像过场戏的部分,有一些好似武生的人上去表演一下杂活,翻跟头之类的,算是个小压场,让人知道这戏班子内有高手,但其实这种场面根本是多余。

    这才是一个小的第一幕,楼下的戏迷已经怒了:“还不赶紧往下走?翻一百个跟头也翻不死个人!”

    意思是他们看这种场面活看腻,觉得没劲。

    但张延龄观察了一下朱祐樘,朱祐樘似乎对这种翻跟头的项目非常中意,饶有趣味看着。

    ……

    ……

    第一幕结束,轮到第二幕。

    上来就有个脸上画着花脸,一身华贵戏服的戏子走上来,一看就是达官显贵。

    “吾乃京师达官子,上通苍天下通地,官绅常到府中请,家财多到数不尽,府中妾婢年不重……奈何也无趣呀呀呀呀……”

    光是一个开场白,就能看出,此人乃一个达官显贵,似乎还是皇亲贵胄的类型,家里的妾婢一天一换一年都不重样,说明他家里的女人太多。

    女人多还说无趣。

    这可把下面入戏的戏迷给气坏了。

    “撑不死你!”有的戏迷直接高声在骂。

    这也是听戏的一种氛围。

    遇到喜欢的情节就叫好,不喜欢的就叫骂,跟看直播发弹幕差不多。

    随即一个好像媒婆的丑女人上台,对此人笑道:“伯爷自有黄金屋,屋中却无颜如玉,妾有小女满仓儿,实乃天姿一国色,若是伯爷有心纳,将入府中为妾名……”

    “张婆,你所言可乃实情?”

    “伯爷只管见了人便知。”

    随即故事的主人翁登场,也就是满仓儿。

    此满仓儿刚登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女戏子所扮演,清纯靓丽的感觉,连楼下那些戏迷都瞪起眼,有的还直接站起身想仔细看清楚。

    “妾乃薄命一红颜,年到及笄待嫁时,奈何家父惹官非,将我送到京师里,入得贵府高墙中,从此侯门深似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着一脸娇怯望着面前的“贵人”,那贵人笑道:“如此美人,便留在府上,本爵让她锦衣荣华!”

    ……

    ……

    第二幕到此就结束。

    随着戏子再一次下台,隔壁传来周彧的咒骂声:“这是哪个天杀的编的戏?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满仓儿是进了本爵府上?本爵几时认识她?”

    或许是被人踩着尾巴,周彧发飙了。

    旁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杨鹏用尖酸刻薄的口吻道:“怪不得外间都说那犯妇是伯府的继女,感情是被长宁伯您给金屋藏娇了!?”

    “杨鹏,你这是血口喷人!”

    周彧朝杨鹏撒气。

    萧敬赶紧劝说道:“不就是出戏?几位先心安,看下去便是,这不又要开场……”

    萧敬明显也在捏把汗。

    虽然戏文没直言说那达官显贵就是长宁伯周彧,可但凡知道此案的,都会联想到周彧。

    这案子算是真被张延龄给彻底闹大。

第八十二章 全员恶人(下)

    戏台上的戏仍在继续。

    下一幕就是满仓儿在长宁伯府内的遭遇,好像暗无天日,只听戏子唱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天涯各两端,总有新人换旧颜,从此高墙锁不住,一世总为家父累,却道家父已身故,本道爵爷可怜见,奈何再见形陌路……爵爷,你可要为我家做主呀……”

    正唱着,之前那个扮演贵家子的戏子又上来,在满仓儿身边路过,满仓儿想要抓他一把,被他直接甩袖挡到一边。

    随即改换场景。

    贵家子将之前的媒婆叫来,道:“此女我已早厌倦,可是还有美人艳,如此色衰一贱人,不如卖往勾栏里。”

    媒婆一脸丑态道:“爵爷只管将人与我,定将其打发。”

    说完还给了贵家子一个用黄纸做的金元宝,意思是贵家子把满仓儿又卖给了张婆。

    “胡说八道……”周彧在隔壁已经快要开始砸墙。

    楼下看到这一幕的戏迷高声道:“不是钱财用不完吗?玩腻了女人居然还要卖?这种无耻奸邪之人也好意思活在世上?”

    周彧本来就在愤怒中,觉得自己被人恶意中伤,听到这话直接把窗户全打开,朝楼下破口大骂:“给老子闭上你那张臭嘴!你他娘的知道个鸟!”

    楼下的戏迷都回身抬头看着周彧。

    一下子周彧成了众矢之的。

    “老子骂戏里的人,又不是真的,你跟着起什么劲?又没骂你?”戏迷其实还算是冷静的。

    我们在这骂戏里忘恩负义吃完了还把美人卖到勾栏的故事人物,怎么楼上还有个看起来是显贵出身的要跟我们急眼?

    这是把自己代入进去,觉得自己无颜面苟活于世?

    周彧怒道:“老子就是不允许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再多说一句拿你们见官!”

    “凭什么?”

    戏迷本来还算冷静,这下是彻底不冷静,很多人站起来朝周彧指责。

    周彧抓起桌上一个盛放干果的盘子,想都没想直接从窗口丢下去。

    “哗!”

    干果撒了正当下坐着的人一身,此人转过身来,竟是崔元。

    原来张延龄让东厂和刑部的人自己在楼上看戏,看完顺道再推选个出来背黑锅的,而崔元又不是当事人就只能在楼下看,谁知道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自己好端端在这看戏,竟被周彧洒了一身干果。

    崔元一脸憋屈。

    眼看下一幕又要开场,萧敬赶紧拉了情绪近乎失控的周彧一把道:“爵爷,说好的看戏,把事闹大可没好处,咱先看完吧。”

    “萧公公,我看你就是故意跟姓张的联合起来,耍弄本爵是吧?本爵乃皇亲国戚,居然陪你们在这里胡闹,不知所谓!”

    说着周彧要走。

    ……

    ……

    这边张延龄看对面因周彧的爆发而场面失控,便跟朱祐樘请示道:“陛下,臣再过去调解一下?”

    “去吧。”朱祐樘神色平静。

    脸上带着一股隐藏的兴奋。

    对别人来说,这只是看一出戏,可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这可是两出大戏,台上的戏映照的就是隔壁那些真实人物。

    看那些平时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大臣如何跳脚,想想就觉得过瘾。

    张延龄出门口,走到隔壁门口时,正好周彧往外走,差点撞他个满怀。

    “长宁伯,这是作何着急?戏还没看完呢!”张延龄道。

    周彧怒道:“张延龄,你是诚心让本爵好看是吧?本爵还有事,走了!”

    张延龄一把将其拉住道:“你走了,也改变不了这出戏的结果,而且这出戏很可能要在京师各戏园子、戏楼上演,今天来偷学戏文的戏班子可不少。剩下的戏文里,都已经没有长宁伯你,难道你不想看看后面的内容,以便在事后商讨一下谁背黑锅,顺带改改这场戏?”

    周彧满脸通红道:“好你小子,是诚心耍弄老子?这戏可是你编出来的?”

    张延龄道:“奉圣谕办案,要是长宁伯不满意,去宫里说说理?”

    “你……你……”周彧是很生气,但想到这出戏以后要公开演出,自己这么走,那最后的背锅侠没跑一定是他。

    说好了公推个背黑锅的,当然谁先走谁吃亏,他周彧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都被人拿出来说,只有留下继续看完,才不至于吃亏被人赖。

    张延龄做出请的手势道:“里面说话?”

    周彧这才一甩袖子,跟张延龄回到房间。

    ……

    ……

    房间内的众人,一个个神态自若。

    尤其是刑部那三位,好像觉得自己已经有三票在手,稳操胜券,就算对面也是三个人,最多只是推选个平局,他们已立于不败之地。

    但似乎他们忘了还有个张延龄。

    让你们推选,就真的是一人一票?

    楼下的戏还在继续中,已经演到了袁璘上场买走满仓儿,正教授满仓儿唱曲,准备到勾栏里卖场。

    对于戏迷来说,这正是全戏精华之所在。

    但对于房间里的众人来说,他们才不关心这个,他们更想知道张延龄什么时候开始推选背锅侠。

    “看完再说。”张延龄一脸神态悠然,他也没打算再回去陪朱祐樘。

    此时戏台上正唱到满仓儿以艳名冠盖满京华,众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便在此时,有一名“杨公子”登门来。

    满仓儿已回到袁璘家门口,还是被追上门。

    “吾乃京执一校尉,杨公乃我亲叔辈,京师我可横着走,不过京师一乐户,安敢挡路?”

    不用说,此人扮演的就是杨鹏的侄子杨志。

    杨志将“袁璘”一推,径直闯门而入,但见“满仓儿”战战兢兢,进入到杨志强抢民女的环节。

    台下的戏迷正等着看好戏,谁知演员退场,这一幕又结束。

    “还能这样的?过程不表了吗?”

    “哈哈哈……”

    有的也在笑,觉得详细过程显然是无法体现,就算喊得再厉害,人家也不可能回来给你真刀真枪来一场。

    ……

    此时房间内,杨鹏的脸色很不好看,侄子仗着他的名号在京师内横行,此等戏份也体现出来,他觉得很着恼。

    但眼下不过演到他侄子抢了个民女,不到他发飙的时候。

    随即台上的戏,冲突点再一次到来,却是满仓儿的母亲聂氏,要到勾栏里找人,结果满仓儿不认母。

    “我本江湖一浮萍,自幼漂泊无所依,夫人若是见怜惜,却是妾身不相识,安与令媛有相似,莫道人间无相知……夫人,误会也!”

    女儿再与母亲相遇,己身已在勾栏漂泊多年,或是愤恨母亲当初卖她到周彧府上,竟不与母亲相认,起身便走。

    聂氏开始时看似还有慈母迹象,随即旁边一人走出来道:“母亲,此孽女竟不认祖归宗,实乃大逆不道,身为兄长者,吾便将她绑了回!”

    “我儿去!”聂氏同意。

    随即满仓儿的兄长便与聂氏一起,好像擒拿一样,将满仓儿从场上给“掳走”。

    在场的戏迷看客登时愤怒心起:“当年卖女儿到皇家贵胄府,不记得祖宗章法,现在把女儿绑回,就记得祖宗章法?”

    这话或许是有些大逆不道,把刑部这三位给惹着。

    徐珪站起身走到窗口道:“无知白丁,大明礼教是如何学的?”

    楼下的不过是就戏文发表一下看法,瞎起哄,谁知楼上的声音又起。

    下面的本以为又是先前那趾高气扬好像贵胄子弟的出来闹事,谁知这次立在窗口的居然是个看起来还有几分傲骨的读书人。

    “啥礼教?卖女儿的时候不需要礼教,绑女儿回去的时候就有礼教了是吧?”

    “你们这些无知之徒……”

    徐珪也是彻底恼怒。

    深受封建礼教影响的他,见不得这些人置儒家礼教于不顾。

    就在他还想继续争论时,张延龄走出来拉了他一把,顺带给下面的人道歉:“诸位,我这位仁兄看戏入迷了,见谅见谅!”

    说着将徐珪给拉了回去。

    楼下的这才骂骂咧咧继续看戏。

    ……

    ……

    正戏还在上演。

    随即是袁璘出来追聂氏母女,提出以十两银子给满仓儿赎身,被聂氏拒绝。

    袁璘回来后,茶饭不思的样子,与妻子诉苦:“我本只买孤苦女,苦心栽培为人知,一朝上得达官席,从此人间遍富贵,如今义女为人掳,却是生母带其回。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呀。”

    “官人,闹上官府便是。”妻子献计。

    袁璘道:“且只如此。”

    马上就进入到袁璘告状的环节,进入到公堂审案,但见两名身着官服的高高在上,袁璘上去便诉苦。

    “小女如今为人掳,只望青天来做主!”

    袁璘求告。

    却是高高在上的官员,一脸冷漠道:“如此狂妄乐工,违背大明礼教,实乃大逆不道,出言粗鄙……来人,用刑!”

    这说的是袁璘上告无门,被人在公堂上胖揍。

    台下的戏迷不干了:“自己的摇钱树被人给掳走,告上官府,怎么告状的反而被打?”

    “官府不讲理啊!”

    下面的人都在起哄。

    这下事主丁哲和王爵坐不住,当初就是他们这么审案的,只是因为袁璘有违礼教,便以袁璘出言不逊为由,直接殴打,导致袁璘重伤,回去后几天便死了。

    不过他们的忍耐力比徐珪要强,即便脸上有不满,也没起身去跟下面的平头百姓争论。

    接下来的剧情,便如真实情况,袁璘回去之后一命呜呼。

    下一幕就轮到袁璘妻子烧纸钱。

    却是此时,杨鹏的侄子杨志又出现,大概是又要登门强占满仓儿。

    “官人以后莫再来,小女已为奸人掳,亡夫前去官府告,却是入得黄泉路。”袁璘的妻子哭诉说着。

    这个袁璘妻子扮演者,还是之前的媒婆,难免会让人看了跳戏。

    但故事情节上,倒是非常连贯。

    杨志道:“夫人切勿痛伤,不若告去东厂,我爷乃东厂杨公,足以为令夫昭雪,若事成之后,将令媛归于我便罢。”

    杨志提出帮忙,条件是事成之后满仓儿归他所有。

    袁璘妻子磕头道:“全凭官人做主!”

    ……

    ……

    本来到这里,应该是一个的大停顿,但因为戏迷都不喜欢看那些过场的,直接上正戏。

    戏台上的杨志,带着身着官服的人,直接去把刚才审案的两个刑部堂官给拿下,案子又归到东厂,除了袁璘妻子上告,还有贾校尉等人联同关在牢房内的满仓儿等人串供,一起来攻击刑部官员不法,还要将周彧给牵扯出来。

    戏台上乱成一锅粥。

    刑部的和东厂的在公堂上互相指责,你一言我十语,都快听不清在说什么。

    便在此时,一声锣响。

    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有一高大的皇差走出来,似乎是替天子出来宣旨的。

    “京师歌女满仓儿,本是闺秀良家女,只因其父惹官非,将女卖于达官子。达官无情又无义,转身推之入火坑,如今案子是非断,当以还之良清名。”

    “达官子!”

    “在!”

    “着你与之百贯,令其安身立命。”

    “着。”

    “堂官!”

    “在!”

    “着尔等与乐工丧金,令其安葬。”

    “着!”

    “锦衣!”

    “在!”

    “着尔等放归良人,不得再涉堂案!”

    “着!”

    到这里,基本已经算是要结尾。

    在场的戏迷显然都还没看过瘾,结尾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结束?

    那是不是也太便宜了一些?

    “自有苍天留圣明,人间沧桑殊途归,此道江山安心月,留得世人与名危。”

    唱到这里,一出戏终于算是结束。

    ……

    ……

    “好!”

    在场看戏的人,觉得不过瘾,但好歹一出戏还是很精彩的。

    符合时下热点。

    所有故事情节之连贯,可比那些什么“阁楼会情郎”有意思得多,在这出戏表演结束之后,全场欢声雷动。

    戏班子所有演员登场感谢,同时也开始拿着盘子下去讨赏。

    再看房间这边,众人面如死灰。

    本来都觉得自己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但看了一圈下来,好像这出戏里就没一个好人。

    满仓儿被卖了看起来可怜,但不认生母,又联同杨志状告生母,害死乐工袁璘。

    刑部堂官直接把原告给打死,代表正义官员的反而成了杀人凶手。

    周彧更不用说,始乱终弃,还将满仓儿卖到勾栏里。

    至于吴能和聂氏,为了自己利益把女儿卖给周彧为奴为婢,导致满仓儿后面身世凄苦。

    看起来,好像也就东厂正常一点,因为东厂只是过问了案子,没打死人,虽然教唆满仓儿和贾校尉等人串供,但责任看起来是最轻的那个。

    这是一出全员恶人的戏。

    张延龄道:“诸位,戏也看完,是非曲直相信诸位心里也有了想法,可以推选出承担责任之人,俗称背黑锅的,谁来担当比较合适呢?”

    旁人都没说话,杨鹏嚷嚷道:“你们爱推谁推谁,诸位也看到,东厂不过是为死者申冤,何错之有?这要是让东厂担责,天理难容!”

第八十三章 投票环节

    终于要到紧张刺激的投票环节。

    张延龄先说明了规则:“诸位,既然陛下让我来查此案,我又定下了推举担责之人的规矩,那丑话要说在前面。”

    “今天无论推选出谁来担责,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陛下怎么说的来着?萧公公?”

    张延龄看着萧敬。

    萧敬愣了愣,他并不知张延龄问的是哪句。

    张延龄提醒道:“陛下说,若是要将此案平息,杀谁放谁,都是由我来定吧?”

    萧敬这才意识到张延龄要闹个大的,无奈点头道:“的确有此事。”

    张延龄道:“那我可要落实,推举出来担责的,就算最后没死,也要脱层皮,诸位没意见吧?”

    “建昌伯,你这是吓唬谁呢?你好大的官威啊。”杨鹏朝张延龄恶狠狠道。

    萧敬赶紧拉了杨鹏一把。

    有个靠山把你得瑟到不行是吧?他都说了有生杀予夺大权,你现在还跟他为难,找死吗?

    张延龄道:“官威多大不知道,但为陛下做事的心是有的,现在就开始推举,你们一人算一票,我两票,诸位没意见吧?”

    这次连杨鹏也不说话。

    张延龄先看着杨鹏道:“众位同意由杨公公出来担责的,举手便是同意,不举手便是不同意,投票吧!”

    “张国舅,这是诚心的是吧?”杨鹏彻底恼火。

    我刚才顶撞你一句,你上来就要拿我开刀?

    杨鹏的嚣张,早就被对面三位刑部的人看着不爽,他们没有多少犹豫,都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边周彧一看好家伙,投票这么顺利的吗?

    让你杨鹏非要触张延龄的逆鳞,这下你倒霉了吧?

    周彧想的是,谁背黑锅都行,只要不是我背,他可没什么原则可讲,一看杨鹏已成为众矢之的,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手给高高举起。

    周彧笑道:“杨公公,东厂插手此事,才令此案闹大,要不是你插手何至如此?这责任还非由你来背不可,既然事情就这么定下,那我等也可以先走了吧?”

    “长宁伯,你欺人太甚!”杨鹏的怒火瞬间点燃,这次他发泄的目标是通票同意让他担责的周彧。

    张延龄道:“诸位稍安勿躁,这是投票环节,非常严肃的时候。我说长宁伯,你是不是没听懂规矩?你再数数,票数是多少?”

    “这还用数吗……”

    周彧正兴奋等着回家呢,回头一看不对,虽然加上自己还有刑部三人,是四票。

    但张延龄、萧敬是没举手的,杨鹏也不可能傻到同意自己出来担责。

    而张延龄又提前说明了,他自己的票等于两票。

    那就是……

    四比四?

    周彧瞪大眼道:“建昌伯,你这是作何?我等公选出让杨公公担责,你最初也是同意的……”

    张延龄道:“我几时说过我同意的?”

    “……”

    周彧突然就很无语了。

    好家伙,你们玩我是吧?

    徐珪气愤道:“建昌伯,如此说来,你这是要跟东厂的人站在一道了?”

    张延龄道:“阁下,你这么说,是对本人的诽谤,现在只是推举谁来担责,怎就说到跟谁一道的问题了?我只是觉得,杨公公之前说得对,他说东厂不过是为死者申冤,让东厂出来担责,似乎于理不合。”

    “你……”徐珪气得面红耳赤。

    周彧在一旁琢磨了一下,他似乎看清楚风向了。

    张延龄随即道:“杨公公担责不合适,那现在就投票决定一下,由上奏的刑科给事中徐珪来担责,谁同意举手!”

    周彧二话没说,又把自己的手举起来。

    杨鹏也毫不客气,把自己的手举起,举完之后还恶狠狠瞪了萧敬一眼,萧敬身为杨鹏的上司,居然就被这么一个目光所威胁,缓缓把手举了起来。

    “五对三,这次总不该有问题了吧?”周彧当即又在嚷叫。

    你不同意让杨鹏担责,说明你跟东厂穿一条裤子,现在要把最没权没势的徐珪推出来送死,你总不会再拒绝了吧?

    等周彧喊完之后,才发现,张延龄这次没举手。

    周彧彻底恼火道:“张延龄,就算你这次不举手,等于是你站在刑部这边,那刑部就是五对三,那还是由东厂来担责,你少用这种骑墙的方式打马虎眼。”

    张延龄笑而不语。

    一旁的萧敬急了,解释道:“长宁伯您说错了,现在是要推选谁出来担责,现在加上建昌伯的票,一共是八票,只有推到谁,出到四票以上才算是通过,现在建昌伯没同意让徐御史担责,那徐御史只获得三票啊。”

    丁哲和王爵都在点头,而徐珪则对这种投票方式深恶痛绝。

    “大明有尔等蛀虫,实乃大明之耻,如此下去真乃国之……”

    他或许是觉得这种投票方式太儿戏,把大事用这种儿戏的方式去处理,有违他所坚持的大明法度和体统,愤怒之下差点就要说出对国家和皇帝不敬的话。

    张延龄也没想到徐珪会这么激动。

    老子现在算计的又不是你,你激动个毛线?你的话可是能清楚落到隔壁皇帝耳中的,这是老子不让你出来背黑锅,你自己主动出来背黑锅是吧?

    张延龄趁徐珪没说完之前,手重重压在徐珪肩膀上,徐珪肩膀本来就受刑,被这么一按“啊”喊出声。

    张延龄冷笑道:“阁下,我在这里推选担责之人,现在又不是你担责,你在这里嚷嚷什么?再废话直接将你送回诏狱去!”

    徐珪痛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也就把这茬给揭过。

    张延龄又道:“杨公公和徐御史都没获得五票,还要继续往下推选,下一个……”

    他话突然中止,然后目光落到了周彧身上。

    所有人也都顺着张延龄的目光看过去。

    周彧瞬间感觉到后背发凉。

    “你们……要干嘛?这事跟本爵有何关系?本爵又不认识那犯妇!”周彧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

    刑部和东厂这边互相对峙,投对方时都无法达到四票以上,可轮到他这边……

    又没人跟他站队,刚才对张延龄那般嚣张,他这是要被公选出来背黑锅啊。

    周彧并没服软,朝张延龄嚷嚷道:“张延龄,你可不能乱来。”

    杨鹏冷笑道:“长宁伯始乱终弃,把犯妇卖到勾栏,才有这么多事,此事长宁伯不担责,谁担责?”

    连丁哲和王爵都在点头。

    周彧看到这一幕,已经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心说就不该来,既知道这群都是无耻混蛋,还要来,那不摆明是要背黑锅的?

    “建昌伯,这次该投票了吧?”杨鹏给张延龄施压。

    意思是,这黑锅由周彧来背,没跑了。

    张延龄则道:“长宁伯虽然事有责任,但问题是现在他自己又没承认,戏文的事又做不得准,光以这种猜想的事来定罪,还要让他全盘担责,恐怕也不合适吧?”

    杨鹏再一次恼火道:“建昌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一定要找一个大家都觉得合适的担责人选,至于长宁伯,就算事是真的,最多是个始乱终弃,那戏文都说了,给个一百贯安置一下犯妇,让她以后有个生计,长宁伯你觉得是否有问题?”

    张延龄再打量着周彧。

    周彧一怔。

    不是要轮到投票定谁背黑锅吗?

    怎么突然就说到让我破财的环节了?

    周彧道:“延龄,你该知道,这件事我没责任,都是外间瞎传的,此事跟我毫无关系,凭什么让我出钱?”

    张延龄叹道:“本来还想让长宁伯你破财免灾,现在看来你也不领情,那这样吧,继续投票,同意长宁伯……”

    “等等!”

    周彧是彻底怂了。

    好家伙。

    这是玩我啊!

    不给钱就要投票被我公选出来?

    还有这么玩的?

    投我的话,那还不除了我之外七票通过?那就真成了“众望所归”。

    张延龄道:“长宁伯同意出钱了?”

    “出就出,先说好了我这是仁至义尽,并不是承认此犯妇与本爵有任何关系……一百贯是不是太多了?”

    “那继续……”

    “一百贯就一百贯!”

    周彧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先把这件事如此打发过去。

    当然心也在滴血。

    一百贯……

    狮子大开口啊!

    杨鹏一看周彧这边的投票没继续进行,心有不满,但一想自己已经被排除在担责之人之外了,也就不必计较这个。

    “建昌伯,下一个是谁?”杨鹏已经忍不住后面所有人都举手。

    最差的结果……

    当然是让萧敬出来担责。

    到时必然是刑部三票、他一票加上周彧一票,就算张延龄不投票,五票也通过了。

    你萧敬不舍得卖队友,我可舍得卖你。

    到时你提督东厂的位子,说不定还就归我了呢。

    萧敬又不是傻子,稍微算计一下便觉得后背发凉。

    皇帝让我出来协助建昌伯审案,别是最后由我出来担责,黑锅由我来背吧?

    他不由在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而此时张延龄心里则在想:“南来色这小子是不想混了是吧?这么久还没来,别因为我的大计坏在这小子手上。”

    张延龄所等的事还没发生,他只能先稍微拖延一下时间。

    “丁郎中,你是此案的主审,原告袁璘是被你所打死,这责任你恐怕也逃不掉吧?”张延龄瞪着丁哲。

    丁哲一时语塞,一旁的杨鹏道:“此案全因他公堂上打死人而起,就他了!”

    张延龄道:“但公堂审案,谁也没想去打死人,丁郎中就算无杀人之心,也有误杀之过,由你来赔偿二十贯的帛金,应该没问题吧?”

    “你!”

    丁哲正要跟张延龄理论,突然楼下热闹起来。

    “让开让开让开!”

    楼上还在探讨谁背黑锅,楼下也不知是谁冲进来,带了一群人,好像是要闹事一样。

    房间内几人不由到窗口,但见一名嚣张的年轻人,带着众锦衣卫进到戏楼内。

    此人一来直冲到戏台边,把正在端着盘子收赏钱扮演满仓儿的女戏子的手臂抓住,当即要往外扯。

    “啊?”楼上本来已觉得事不关己,准备看热闹的杨鹏突然吃惊了一下,因为下面闹事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侄子杨志。

    戏迷一看这架势,赶紧申辩道:“诸位官爷,这是要作何?”

    杨志可不知道楼上有一群大佬在开会,更不知皇帝还在看着,只觉得这京师就是他一人的地盘,想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无所顾忌。

    但见他一脸狞笑道:“老子便是她唱戏中所说的杨志,东厂的杨公公乃是老子叔叔,一个满仓儿便是老子的,现在她敢公然演老子的戏,老子也要将她给弄回去,谁敢阻拦?”

    楼下的戏迷听说是东厂杨公公的侄子出来闹事,谁还敢吱声?

    张延龄则往下探头看了看,笑道:“杨公公,这是令贤侄吧?一表人才啊,不如由他来担责如何?”

    “休想!”

    杨鹏护侄心切,可不会让张延龄乱来。

    楼下杨志又过去一把抓住另外一名女戏子的手,一手抓一个,准备把人给掳走,此时传来张延龄的声音:“这位就是杨公子了吧?你叔叔正好也在楼上,要不要上来聊聊?”

    杨志正要发怒,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杨鹏也在,登时一脸迷惑。

    自己不就是听说这里有人闹事,还有俩女戏子很漂亮,来完成日常的强抢民女?

    这怎么还能正好跟深居简出当太监的叔叔遇上的。

    杨鹏怒喝道:“建昌伯,你这是欺人太甚,你公然违背大明朝法度,在这里无端生事,还要我等公选背黑锅之人,是乃大逆不道,咱家看来就直接选你得了!”

    杨鹏现在是冲昏了头脑。

    他可不能让张延龄把侄子抓走,便直接朝张延龄撒野。

    张延龄好奇道:“杨公公,你侄子可是在公然掳劫民女!”

    “呸!什么民女!不过是一群敢公然议论朝事的戏子,咱家的侄儿是由咱家派来的,特地来捉拿这些戏子回去审案,乃东厂之事,你建昌伯管不着!”

    杨鹏耍起官威来,连萧敬都要靠边站。

    张延龄看着萧敬道:“萧公公,可是真有此案?”

    “这……”萧敬还能这么说。

    提督东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居然还没自己的手下地位高,在这种时候连出来说句话的能耐都没有。

    张延龄冷笑道:“拿下!”

    突然从戏楼各处冲出来众多的锦衣卫,直接将杨志和他的那群手下给拿下。

    这一幕发生太突然,杨鹏始料未及。

    “建昌伯,你这是要造反吗?”杨鹏怒目圆瞪,有种要把张延龄给撕了的感觉。

    张延龄道:“杨公公,本人在此留有兵士,不过是行侍卫之责,我看这是你造反才对。听闻杨公公跟宫里那位李广李公公关系很近,要不你去问问他?”

    “咱家要告陛下,告你大逆不道!”

    他这边还在嚣张大喊,但听门口传来“咳咳”咳嗽声音。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出去,但见一脸严肃的朱祐樘,带着一脸奸笑的张延龄从隔壁房间走过来,正在往房间里看。

    “陛下……”

    在场之人除了张延龄之外,都赶紧下跪。

    朱祐樘冷声道:“杨鹏,你可真是好大的火气。”

    皇帝只是甩下这么一句,径直往楼下去,这意思是已经不想再看下去,要回宫。

    杨鹏跪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就在此时,听到张延龄的话:“诸位,投票再一次进行,我推选由杨公公和他侄子出来担责,同意的举手!”

    不但是刑部的人和周彧,连萧敬和张延龄这次都举手了。

    “好了,七票对一票,此事便如此通过,来人,将杨公公拿下!”张延龄一脸悠然之色道。

第八十四章 说话要讲证据

    随张延龄一声令下,锦衣卫冲出来将杨鹏按在地上。

    杨鹏这才回过神来,怒吼道:“张国舅,你陷害咱家!”

    张延龄一脸好像很震惊的样子,惊叹道:“杨公公你可真是扣得一手好屎盆子,本人不过是遵从众人推举结果,让你们叔侄出来担责,规矩都是提前讲好的,怎的,事到临头心里不爽还想把本人拉下水不成?你们给评说评说,是他所说的道理吗?”

    此时刑部三人都是一脸后怕之色。

    尤其是徐珪。

    之前徐珪逞能,还想发表一些有违皇恩和攻击朝廷的言论,当时张延龄手按在他肩膀上阻止他把话说下去,当时他愤然以为张延龄助纣为虐。

    现在想来,张延龄那简直是在救他的命。

    若非张延龄阻止,他的结果要么是被杖毙于廷杖,要么在诏狱里被人打死,总归他是保不住小命。

    丁哲走出来道:“杨氏叔侄于京师中不法,乃为圣上所见,岂能容他?”

    周彧也跟着附和道:“没错,此案全因东厂干涉刑部案所起,理应由杨鹏和他侄子担责,建昌伯,你看这事也了结,鄙人可以先走了吧?”

    在场后怕的人可不止刑部那三位,周彧更是怕得要死。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狡赖说事情跟他无关,现在他可连狡辩的心思都抛诸脑后,只想着赶紧回去平复一下心情,赶走心中恐惧。

    张延龄道:“长宁伯,你这就想一走了之?之前可说好的,你要拿出一百贯作为对满仓儿安置的费用……”

    “没问题,回去便遣人送来。”周彧一口答应。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道:“一百贯好像不太够……”

    如果说周彧之前还觉得张延龄是狮子大开口,现在就算张延龄真的在狮子大开口,他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好像非常拥护和支持:“那就二百贯?花钱买个太平,值!”

    旁边几人都对他报以鄙夷。

    说好的原则呢?

    “二百贯也太多,就一百二十贯吧,除了给犯妇安置的费用,顺带你也出点帛金安慰一下满仓儿的家眷和已死的乐工,这总没问题吧?”张延龄这次好像真的是“手下留情”。

    “全都依建昌伯。”

    周彧这次心不滴血了,改而往外窜脑浆子。

    心脏太小,受不了这种负荷。

    “那至于刑部……”张延龄又打量着刑部三人。

    丁哲作为刑部郎中,出面道:“打死乐工,责在下官,赔偿丧葬金是有必要的。”

    张延龄叹道:“这才对嘛,那萧公公……”

    萧敬现在还能说什么?

    皇帝出宫这件事,他竟然丝毫都不知,这说明皇帝对他的信任又大打折扣,接连发生的事,已让他产生自危的情绪,急忙行礼道:“全凭爵爷做主。”

    张延龄这才点头道:“如此说来,案子暂且无争议,以众人商议结果由杨氏叔侄为背黑锅的,今天的戏楼审案,可以暂告一段落。诸位,请回吧。”

    “对了,徐御史,你也不必回诏狱,暂时先回府去,差事那边暂且先放一放,有事的话本爵会再派人去找你!”

    徐珪之前还一脸傲气,现在却恭敬行礼道:“一切听从建昌伯吩咐。”

    这表现……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

    总算识相,没辜负我刚才救你一场!

    ……

    ……

    案子看起来“皆大欢喜”。

    满仓儿的下落也很快被寻到,以杨志交待,人就在他府上。

    其实也不难猜测,既然东厂牵扯进来,肯定不会把满仓儿放生,杨志必是把人霸占了。

    满仓儿暂时还押到刑部牢房,只等张延龄结案之后,再对她行处置。

    锦衣卫诏狱内。

    张延龄将杨鹏押来之后,马上“提审”。

    杨鹏仍旧带着几分嚣张道:“张国舅,你这是蓄意陷害,咱家可不吃你这套,大不了告到陛下处,让陛下来圣断。”

    喊话之间,他已经被锦衣卫绑到了木架子上,旁边都是刑具,除了烙铁、鞭子之外,还有大明朝各种折磨人的刑具,似乎在告诉杨鹏,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张延龄坐下来,先喝了一杯茶,显得很悠闲。

    第一次提审犯人,想想那些折磨人的刑具……

    心情还有些小激动。

    “杨公公,本来你是李广的人,我怎敢得罪李广面前的红人?最初我是保你的,你肯定也看到了。”

    “可惜啊可惜,谁让你犯在圣上面前,让陛下目睹令侄当众不法,还看到你包庇你侄子……这要是再放过你,就算大明王法不计较,陛下恐怕也不会认为我秉公决断。”

    张延龄一脸惋惜的样子,好像这件事全是杨鹏和杨志自己咎由自取。

    杨鹏本来还想吓唬张延龄,现在才发现,张延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语气随即便软了:“张国舅,你也说了,咱家乃李天师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不能赶尽杀绝啊。”

    张延龄道:“你还真敢提李广?陛下对李广如此信任,却不知他养了你这般奸邪无耻的手下,尽给朝廷和皇宫丢人,也让李广颜面有损,你信不信现在李广知道这件事,非但不会出言救你,还会落井下石?”

    杨鹏并不是蠢人,他知道,张延龄所言非虚。

    都到这节骨眼,谁不赶紧跟他撇清关系?

    以李广那么小心谨慎的性格,会保他?

    杨鹏心里那叫一个苦,硬的软的都试过,可眼前这位国舅爷是软硬不吃。

    那他也只能拿出本色,咬着牙道:“张国舅,莫以为咱家不知,咱家从子虽有横行不法,但若说今日他能凑巧到戏楼去闹事,必定有人在背后通风挑唆,建昌伯你此乃蓄意谋害!”

    张延龄笑道:“杨公公,你说话要讲证据知不知道?你有何凭证说是本爵在暗中谋害你侄子?再说,就算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可是有人能指使他冒犯圣驾,做那欺男霸女之事?此也是旁人能挑唆的?”

    “……”杨鹏无言以对。

    他是东厂干活的,自然知道那些阴谋陷害的手段。

    现在他可以确定,杨志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戏楼。

    但就算他猜到又如何?

    先不说没证据,就说当时惊扰了圣驾,这一条就足够判杨志死罪的。

    “本来本爵还想对你有所通融,现在看来你非但没有悔过之心,还想拉别人下水,那就别怪本爵了!”

    “来人,用刑!”

    张延龄一声令下,金琦笑着走过来,手上提着蘸过盐水的鞭子,笑嘻嘻往杨鹏身边走过去。

    杨鹏一脸惊恐。

    他岂会不知这一鞭子下去,会有何结果?

    “张国舅,咱有话好好说!”

    “pia……”

    “啊!”

    杀猪惨叫声起。

    就在金琦准备打第二鞭子时,被张延龄给叫住。

    “金副千户,刚才你没听到他说有话好好说吗?怎么不听他说完……就打了?”张延龄似乎还在埋怨金琦。

    金琦一脸认错的神色,笑嘻嘻赔罪道:“是小的没仔细听,下次不会。”

    张延龄道:“下次可一定要注意,对那位杨公子下手时,一定要先听听他说什么,否则一个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很多案情那可是要石沉大海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金琦继续赔罪。

    张延龄“教训”完金琦,才重新打量杨鹏道:“杨公公,你说有话好好说,你说吧!”

    杨鹏身为东厂太监,本来是刀俎,何曾想有一天自己也为人鱼肉?

    身心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眼见张延龄手下留情暂时放过他,却还威胁要对杨志下手,他现在可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爵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您既然是有意要陷害小人叔侄,您必是有事所求的……”

    杨鹏也聪明。

    既然猜到了张延龄是有意要坑他叔侄,说明是早就计划好的,不可能没目的偏找他叔侄下手。

    张延龄不满道:“又在信口开河,看来打得不够。”

    “没有没有,小的就是嘴贱,小的知道爵爷想了解的事,小的愿意招啊……”杨鹏这次怂到姥姥家去了。

    张延龄好奇看着金琦道:“小金子,你听懂他说的话了吗?”

    金琦道:“小人没太听懂。”

    “我也没听懂,我又没让他招供什么,他突然就说要招供,难道此案还另有隐情?要不你先下去,让我先听听他怎么说?”张延龄一脸费解,好像真不知道杨鹏的意思。

    金琦还能不识相?

    “小的这就到外面等,若是这厮再无礼,您只管吩咐一声,小的再进来用刑,您老人家无须亲自上刑,免得脏了您的手。”金琦点头哈腰行礼之后,退出了刑房之外。

    此时张延龄才走过去看着蔫了的杨鹏,道:“杨公公,你说要招供,是招供什么?”

    杨鹏道:“小的知道,您一定是因为李天师……不对,是李广的事才拿小的开刀,其实小的虽为李广之手下,但并不得他信任。”

    张延龄皱眉摇头道:“杨公公之言颇令人费解,这跟李广有何关系?”

    “是没关系,但小的知道,李天师让令兄前去山东寻找仙草,回来后曾在暗地里有言,若是事成也不会将功劳分与侯爷,出了事便说是侯爷以假仙草蒙混……还多番说过,要让张家两位外戚在朝中混不下去,去年里生意场上还曾坑过两位国舅几百贯……”

    杨鹏为了活命,也为了能保住他侄儿杨志,彻底招了。

    杨鹏的招供还没说完,就从刑房后堂走出来一人,破口骂道:“好他个阉人,老子帮他辛苦找仙草,他果然是准备要坑老子的!”

    不是旁人,正是张鹤龄。

    如果说之前杨鹏还对张延龄是用计陷害他们叔侄有怀疑,在见到张鹤龄出来时,他算是大彻大悟。

    就是故意陷害他!

    感情之前那一出大戏,又是戏台又是推选背黑锅的,一切全是给他演的,要是他从开始稍微有点觉悟,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同样是看戏,别人是观众,而他则是戏中人……

    张延龄见到张鹤龄,皱了皱眉头,埋怨道:“大哥,不是说好让你在后堂听审?咋还出来了?”

    张鹤龄一脸歉意道:“老二啊老二,这次多亏你,让大哥彻底明白姓李那阉人的阴谋,大哥听到他如此狠毒,还忍得住吗?鞭子呢?老子抽不死这不开眼的阉狗!”

    张鹤龄说着就要去一旁抓鞭子。

    就在杨鹏吓得魂不守舍时,还是张延龄把张鹤龄给按住。

    “稍安勿躁,李广做的丑事,又不是杨鹏干的,咱听听他说什么,再抽他也不迟!”

第八十五章 纳个投名状

    “好了杨鹏,你不是还有话说吗?让我和家兄寿宁侯一起听听,再来定你的罪。你可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说得不好小命就要玩完了!”

    张延龄说完,请张鹤龄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他自己也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旁。

    之前还是张延龄一个主审官,现在一个变俩。

    杨鹏已找到方向,急忙道:“两位国舅爷,只要您二位放过小的,小的愿意在陛下面前指证李广,为两位国舅讨个公道!”

    “啪!”

    张鹤龄一拍桌子,冷笑道:“早干嘛去了?就该这样!走!老二,咱拉他去见姐夫,让姐夫知道李广的嘴脸。”

    张延龄先是被张鹤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闻言打量过去道:“大哥,他说疯话那是他的事,你可不能跟着犯浑。”

    “老二,这是你跟大哥说话的态度吗?你现在不但本事渐长,口气也渐长。”张鹤龄怒道,“为兄拉他去面圣,有何过错?”

    张延龄无奈道:“也就是兄弟,不然谁提点你?大哥,你也不仔细想想,光凭他一人之言,如何能让陛下相信?”

    “怎么不信,可以再审问姓李那阉人身边的人……”

    张鹤龄真如张延龄所说,是在耍浑。

    以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朝堂他可以说了算,想审谁就审谁。

    张延龄道:“好,就算如兄长所言,最后审问出来,李广真的是说过让你背黑锅的话,请问陛下就真的会治他的罪?”

    张鹤龄一怔,瞬间说不出话来。

    “李广炼他的丹,管不管用现在陛下也在服用,陛下对之信任无比,你非要去状告李广,非但陛下不会取信,还会认为我们在无的放矢,说好只是在审问满仓儿的案子,怎就牵扯到了李广头上,那不成了假公济私?”

    张延龄分析其中利害。

    张鹤龄虽然脑子不行,脾气也不小,别人说的话他是听不进去,可弟弟说的话,他还是会仔细思考一下。

    有时候还是会“虚心”接受的。

    “老二,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有理,就算姓李的阉人说过要让为兄担责,丹药没出事我们不能去找事……”

    张鹤龄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重重叹息道,“还好有你,不然为兄真犯浑,老二,以后为兄听你的,就算你骂两句为兄也能虚心接受,这次是为兄的错。”

    居然还有模有样给张延龄道歉。

    这边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有商有量的,另一边的杨鹏急得直瞪眼。

    你们兄弟冰释前嫌的同时,是不是先考虑一下事主的感受?

    张延龄转身看着杨鹏道:“杨公公,我们的对话想必你也听到,你所谓的检举,对我们兄弟非但没有帮助,还可能让我们惹祸上身,所以我们不能接受。”

    “而且你现在知道的秘密太多,在本爵看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样我们既暂时不会跟李广交恶,还斩断他身边左膀右臂,泄一下我们的心头之愤。”

    这番话算是说到张鹤龄心坎里。

    张鹤龄怒而相向道:“对,宰了他!老子早看姓杨的不顺眼!”

    “别,别,两位国舅爷,别杀啊,小的不是李广身边的左膀右臂,他不相信小的……只让小的给他敛财……还有让小的做跑腿的事……小的不会多嘴多舌……再者小的也并不知道两位所说的秘密……小的纵容从子作恶但也没做出危害朝廷之事啊……哇哇哇……”

    杨鹏这样的阉人典型就是欺软怕硬。

    之前仗着是东厂太监,有李广撑腰,在朝官和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在张延龄面前耀武扬威。

    现在发现小命攥在张家兄弟手里,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哆嗦,失禁了。

    “啧啧啧……杨公公这又是何必?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这样反而会让人看不起。”

    张延龄想了想,这大概是阉人的通病。

    一旦阉得不够好,就会有失禁的毛病。

    杨鹏被绑在架子上不能动,苦苦哀求道:“国舅爷,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小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为了保命,杨鹏已不知道什么叫原则。

    若说以往他对张家兄弟很轻视,现在见过张延龄的手段之后,他知道张延龄心狠手辣,是不可能留他这个知情的“活口”。

    张延龄叹道:“杨公公,这么说吧,若是你不能做一个有价值的人,或是提出有价值的建议,本爵就只能……勉为其难杀了你,再去跟陛下说,你畏罪自杀!”

    “啊?”

    不但要杀他,还要让他“畏罪自杀”?

    这手段……

    “有价值,有价值。”

    杨鹏在生死关头,脑袋也突然好使起来。

    如果张延龄只是为了杀他,好像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更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把他提到这里直接一顿鞭刑打死就行。

    既然张延龄还有心思跟他废话,那就说明,张延龄必有目的。

    “小的可以做两位国舅爷的内应,在李广身边刺探消息,将他的恶行一五一十上告,就算在他饭菜里下毒也是可以的啊……”

    杨鹏想明白了。

    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跟李广走得很近,经常出入李广身边,甚至进李广炼丹的丹房也不需通报。

    张延龄嘴角浮现出个冷笑。

    老家伙总算还上道。

    不愧是东厂干活的,阴谋手段什么的门清。

    越是这样,这种人越不能长久去用,花花肠子太多了。

    张延龄叹道:“李广有何恶行,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就算去跟陛下说,他收受贿赂,矫旨委命官员,陛下因为相信他炼丹的本事,还是不会把他怎样,这对我们兄弟并无意义。”

    一旁的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突然用很佩服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弟弟。

    “老二,你可真是臭皮匠顶得上诸葛亮,这都能被你想到?”张鹤龄由衷赞叹。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兄长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一句好话?

    谁是臭皮匠?

    张延龄也知道这兄长没什么学问,姑且当兄长在对他恭维。

    杨鹏也惊了,我给你们当内应,你们都不收?到底想怎样?

    “建昌伯,您有事还是明言吧,只要让小的留着这条命,小的以后就为您驱驰。”杨鹏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身心都在饱受煎熬。

    张延龄嘴角露出冷笑。

    他很清楚在打击李广这件事上,用何种手段最为有效。

    只要不能打击李广在道学方面的才能,朱祐樘就不会失去对李广的信任。

    历史上李广倒台,是因为弘治十一年他极力劝朱祐樘在万岁山上建了毓秀亭,结果亭子才刚建好,小公主就过世,清宁宫又遭了一场大火,险些烧死周太皇太后。

    周太皇太后说一句“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以周太皇太后之意,这一切都是老天对皇帝宠信李广的惩罚。

    李广惊恐之下,自杀而死。

    甚至到李广死时,朱祐樘都相信李广有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对李广道学和炼丹方面深信不疑,一直到在李广府上搜出大量受贿和跟官员来往私通的证据,朱祐樘才意识到一直都是被李广所骗。

    眼下想要扳倒李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于朱祐樘对李广深信不疑。

    而张延龄出手的方向,当然也是从李广最擅长的方面入手,但眼下又因为张鹤龄卷入到炼丹寻仙草之事,还不能从李广炼丹品质上做文章,免得把张鹤龄牵连进来。

    “杨公公,这么说吧,我们兄弟虽深得陛下信任,但因是外臣,始终跟宫内的执事不能有太多来往。”

    “若是你能作为内应,帮我们做一些事,只要不涉及内外勾连,也未尝不可!”

    张延龄突然说出一番很有深意的话。

    杨鹏眼神里都是对生存的渴望,一脸期盼之色道:“建昌伯有驱驰,莫敢不从。”

    “本爵听闻李广炼丹的丹房,挺靠近清宁宫的,这烟熏火燎的,若是平时看防不及,不会走水吧?”张延龄突然问了一句。

    杨鹏一怔。

    他马上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张延龄这是要让他放火?

    就算明知这么做也是个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一定会看防不及,就算看防得及,小的也能让他不及。”

    “杨公公这是什么话?莫不是想在宫内蓄意纵火?本爵可并未有要暗示你的意思。但是呢……”

    张延龄话锋一转,“你想要加入到我们兄弟这边,光靠你嘴上说是没用的,哪怕我们兄弟这边是贼船,你上船之前不也要纳个投名状?否则如何相信你不会见异思迁?”

    “啊?”

    杨鹏现在听明白了,张延龄所谓的投名状。

    就是放火。

    “这样吧,我先把你放回去一晚,若是你能把投名状纳回来,此案我暂可给你压住,反正我明日才会跟陛下奏报此案细节。若你纳不回来,你也就别挣扎了,就等着跟你侄子一起被大卸八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第八十六章 对牛弹琴

    张延龄还真把杨鹏给放回去。

    兄弟二人出诏狱时,张鹤龄还一脸不解道:“你小子,真的相信他?若是他回去后直接找姐夫告状,说我们要在宫里放火,如何是好?”

    “他不会的。”

    张延龄笑了笑,对此事显得很自信。

    张鹤龄斜眼瞥过去,道:“你敢肯定?”

    张延龄笑道:“这有何不敢肯定的?如同我们去状告李广不会有结果一样,他一个落罪的宦官,跑皇帝面前告我们两位国舅,所告的就是我们闲的没事干要在宫里放火。”

    “放就放吧,还找他这个刚犯事在我手上的人去放……谁都会想到他这是诚心诬陷,这种鬼话他自知讲出来也没人信。”

    “可明明就是咱闲的没事让他放火……”张鹤龄嘴里在嘟哝着。

    张延龄道:“大哥,这叫信息差,是因为我们提前预判了敌人李广的操作,才会提前有操作,对于外人来说根本不知我们的矛盾根源和信息点,所以并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去想问题,另外……”

    张鹤龄听了这些话头都大了,一摆手道:“行了行了,为兄知道你脑子好使,你就跟我说,确定那小子不会去找陛下告状,也不会找李广告状对吧?”

    张延龄点头道:“陛下那边他告状都无用,就更别说是李广,他的罪行不是李广能保他的,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生路只有跟我们一条道走到黑。”

    听了弟弟的话,张鹤龄比之前更洋洋得意。

    “老二,你还真行,以往没觉得你有脑子,现在突然觉得你小子够可以的。”张鹤龄脸上重新换上恭维之色,“你此番是让他把火放大一点,最好是把周围的宫殿全给烧了,最好再烧个什么正殿,死个太后、太妃什么的,把李广置于死地是吧?”

    张鹤龄自作聪明把这番话说完。

    但发现张延龄看过来的目光不对劲。

    像在打量怪物……

    “怎么,为兄又说错?”张鹤龄或许是想到能马上把李广弄死,眼神中都充满了激动。

    张延龄道:“大哥,咱又不是真的要作奸犯科,犯不着在宫里闹那么大,若真把事闹大,陛下能不彻查吗?到时真查到我们头上……”

    张鹤龄急道:“你小子,怎么就不说清楚?不说好了让人以为是李广干的?”

    张鹤龄本以为自己听明白,现在他又犯迷糊。

    张延龄叹道:“大哥,平时夜里李广并不留在宫里,他会回私邸,这是我们能让杨鹏去放火的条件。问题就在于,即便出了事,李广人不在宫中,陛下也只能怪看守丹炉和丹房的那些人,对李广不会形成致命的影响,就在于陛下并不会因为一场火而怀疑到李广炼丹的能力。”

    “这个……”

    张鹤龄听了又觉得有道理,但又不知道理具体在哪。

    就好像,你话多你有理一样。

    张延龄给他洋洋洒洒分析那么多,肯定不会在瞎说。

    “所以这次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让他烧宫殿,只是把李广平时炼丹的草药给烧一些便可。”张延龄道。

    张鹤龄惊喜道:“那就是让他把为兄找来的仙草给烧了,死无对证?”

    说完后发现弟弟的眼神还是不对。

    接二连三没猜到点子上,他自己也有些懊恼。

    “你小子,别卖关子,说清楚!”张鹤龄最后大声嚷嚷。

    张延龄叹道:“具体的措施,跟大哥说了也不明白,大哥就安心回去睡大觉,总之兄长不用担心被李广诬赖的事就行了!”

    跟一个没脑子的大哥解释具体计划,那可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延龄也放弃了对牛弹琴的举动。

    好在这头老牛也没什么求知欲,只是撇撇嘴道:“有点脑子就不知怎么得瑟,事交给你,出了问题别让大哥给你擦屁股!”

    ……

    ……

    一边被人擦屁股,一边还在逞强说重话。

    这兄长……

    张延龄跟张鹤龄作别,并未马上回家,而是先去见了萧敬。

    萧敬已在戏楼苦苦等了他一个多时辰,见到张延龄后赶紧起身问道:“建昌伯,案子可有查清?”

    张延龄则先看了旁边陪萧敬一起等候的崔元一眼,道:“崔兄,我有点要紧事要跟萧公公说,你可否先……”

    “在下先下去等候。”

    对于崔元来说,能一起办这个案子,还在皇帝面前露脸,已是非常自豪的事情,回去后又能跟妻子吹牛逼。

    他才不管张延龄要跟萧敬说什么,识相出门。

    萧敬见张延龄一脸慎重的样子,紧张道:“建昌伯您直说,可是此案子有何大问题?”

    张延龄道:“满仓儿的案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大案,陛下的要求也只是快速平息风波,萧公公不必过分担忧。我要跟萧公公说的,是从外得知的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萧敬心里咯噔一声,压低声音道:“爵爷您但说无妨。”

    “是另外一个案子,萧公公应该还记得我查办京师药材商贾私通外邦之事,最近从他们口中得悉,说是宫里某位炼丹的贵人,从外面进购了一批药材,口称炼制仙丹的昂贵仙草,却不过是滥竽充数,现在那个炼丹的贵人害怕东窗事发,有可能会一把火将那些草药给烧了……”

    张延龄一脸的谨慎之色。

    好像此事不应该张扬。

    萧敬以前还会对张延龄的话产生怀疑,但在见到张延龄那么多神乎其神的操作,这次连怀疑都没有,惊愕道:“爵爷的意思,是李广……要放火烧草药?”

    “唉!”

    张延龄重重一叹道:“可能是如此吧。”

    萧敬紧张道:“那老朽要赶紧入宫禀告陛下。”

    说着还真要走。

    张延龄一把将他拉住,道:“萧公公,此消息太过离奇,所以我今天遇到陛下都没跟陛下详细说,就在于陛下对李广还是太信任。”

    “嗯。”萧敬无奈点头。

    连萧敬都清楚,皇帝对李广的信任程度之高,连张家兄弟都要靠边站。

    张延龄道:“没有确凿证据,这种事去上报,陛下不会相信不说,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国舅您的意思是?”萧敬一脸求助之色望着张延龄。

    似乎他此时对张延龄已言听计从。

    张延龄想了想,道:“我对萧公公提及此事,只是想让萧公公有个防备,真出了事咱也好共同进退。”

    萧敬突然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

    你不告诉我还好,回头真出了事我大可说不知情。

    但你已经告诉我,这不明摆着要坑我?

    张延龄道:“萧公公,有关满仓人的案子,明日朝会后我会亲自跟陛下呈奏,你完全可以不必担心。你回去后记得在宫里小心一下烛火,别闹出太大的事。”

    萧敬好像恍然过来,张延龄这是在提醒他,若李广真的放火,要及早应对别出大岔子。

    “明白,明白!”

    萧敬点头之后,急忙回宫安排。

第八十七章 感激不尽

    皇宫。

    入夜。

    萧敬一脸紧张,他回宫之后想过要去跟朱祐樘呈报此事。

    但一来如张延龄所说,这件事没凭没据的告了是自找麻烦,二来到了下午之后作为司礼监太监他很难再见到皇帝,想呈报也无门。

    如张延龄的吩咐,他只能先找人做好防备,若宫里未来一段时间真的失火,也不至于仓皇应对火烧连营。

    结果当晚,他已经在司礼监的值房内睡着,被一阵喧哗声给吵醒。

    “什么事?”萧敬感觉自己最近神经都不正常。

    一名小太监冲进来,火急火燎道:“萧公公,大事不好,咸安宫失火了!”

    萧敬刚从榻上爬起来,闻言近乎是从床榻上滚下来的。

    “这……这……”

    他没想到,事情印证这么快,张延龄下午才刚跟他说李广要烧草药,晚上就真起火了。

    萧敬身体颤颤巍巍,抓着来扶他的小太监手臂:“火势……大吗?”

    小太监一脸庆幸之色道:“好在萧公公您有吩咐,早派人在周围水缸加了水,还有人在候着,出了事马上派人去救火,现在火基本已经控制住,不过丹房内……”

    萧敬差点就要对天高呼,心中感慨:“国舅救我也!”

    他满心都在感激张延龄提醒他,他非但在起火这件事上没有过错,还因为提前有准备救火得当,而有了功劳。

    “快带咱家去看看!”

    ……

    ……

    当晚宫里的确是很热闹。

    咸安宫着火,李广并不在宫里,宫殿内已烧得不成样子,但好在救火得当并没有牵连到隔壁的宫殿,尤其是不远处的清宁宫。

    但里面的丹炉勉强保住,但大多数草药被付之一炬。

    “萧公公,陛下已醒了,得知此事让您过去呢!”萧敬在咸安宫忙活了半晚上,天蒙蒙亮时,听到此消息后,他又紧张起来。

    他火急火燎去见朱祐樘。

    乾清宫内。

    朱祐樘一脸愤怒,一旁是跪伏在地的李荣、陈宽和韦泰。

    萧敬进来时,明显能感觉到龙颜大怒,先前应该是对这几位同僚发了一通脾气。

    “克恭,咸安宫为何会失火?”朱祐樘厉声道。

    萧敬赶紧跪伏在地,却是连话都不敢说。

    朱祐樘摆摆手,让李荣他们先退出去,单独留下萧敬,问道:“听说你昨夜像有先见之明,派人防止宫内走水?若是你不如实招来,朕要了你的狗命!”

    萧敬吓得魂不守舍,如实道:“是……是国舅爷说的……”

    “建昌伯?”朱祐樘皱眉。

    “是,是……建昌伯昨日跟老奴说,他从宫外药材商人那里探知消息,宫内有人低价买了草药炼丹,因怕事情泄露准备在……咸安宫放火,建昌伯又说此事事关重大,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对陛下言明,让老奴有所防范,老奴回来后赶紧安排了人手……”

    萧敬也是没办法。

    只能把他所知的一五一十告知朱祐樘。

    即便萧敬一句都没说此人就是李广,但朱祐樘听完之后哪能不明白?

    “你是说,李广以民间的草药冒充仙草,要蒙混朕?克恭啊,你可知你所状告的人和事,事关重大?所奏不实是要掉脑袋的?”

    朱祐樘乍听来,明显是不相信这番说辞的。

    但火的确是发生,而萧敬又真的是做了防备,事情凑巧到让人不由得不去怀疑。

    萧敬心想,这他娘的是张延龄说的,是我说的吗?

    要砍脑袋也不该砍我的啊!

    “回陛下,都是建昌伯所转告,老奴也不知。”萧敬只能把责任往张延龄身上推。

    救火的功劳可以由我来领,但有事不上报,那肯定是张延龄的错。

    朱祐樘本来想到损失不大,不想细究,宫里着火这种事容易让人认为是上天警告,皇帝一般都会息事宁人,但现在提到李广不法,朱祐樘不能完全不理。

    “将李公公叫来,朕要亲自问他!”

    朱祐樘是不好糊弄的,遇到事,他有求真之心。

    ……

    ……

    李广清早入宫,也是在见到咸安宫火场内的惨状之后,被临时告知要去面圣。

    李广匆忙前往乾清宫,见到朱祐樘。

    刚进乾清宫,他见一旁还跪着个萧敬,心里淡定许多。

    这说明有背黑锅的。

    宫里着火,就算是咸安宫着火,最大的责任人也不该落到他头上……

    李广就是这么自信。

    “李师,咸安宫着火这件事,你如何看?”普通的见礼之后,朱祐樘的问话还是很平和的,没有拿出着恼和质问的口吻。

    李广赶紧道:“回陛下,昨日臣因为要回去找寻仙草,所以并未在宫中,也是事后才知是因为宫人不慎,导致失火。”

    “哦?”

    朱祐樘本来只是将信将疑,但现在见李广这种甩锅的姿态,怀疑自然会加深。

    “李师可有清点过损失?”

    李广道:“回陛下,只是损失一些无关紧要的草药,丹炉并未受损,回头仍旧能用,另外人员方面也无死伤。”

    “嗯。”朱祐樘只是点点头,“那寿宁侯从山东找来的仙草,还在吗?”

    李广一想,所谓的仙草他压根就没重视过,他的丹药也不是靠所谓仙草炼出来的,都是一些民间补肾调理的药方,披上了丹药的外衣罢了。

    至于张鹤龄找来的草药,是不是在这场火中被烧毁他先前根本就没留意。

    但这可是他挟持张家兄弟的法宝之一,怎会说已损毁?

    “回陛下,仙草仍旧在臣这里,所以并未受损。”李广觉得自己很聪明。

    但朱祐樘听了,马上皱眉。

    外人说你低价从宫外购买草药炼丹,因为怕事败,你就一把火把咸安宫给烧了,现在朕问你仙草,你却说仙草一点事都没有?

    岂非此地无银?

    这也是正张延龄的目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要让你失去皇帝的信任,必然是要从小事一点点积累起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就好像现在,皇帝对你所用的草药产生怀疑,回头你李广因为丹药出问题,再说张鹤龄的草药是假的,皇帝还会相信你?

    但暂时来说,朱祐樘因为心中对李广炼丹能力的信任,虽有怀疑,但还不至于弃之不用。

    朱祐樘一摆手道:“咸安宫需要重新修缮,你炼丹可先换个地方,以后你要随时盯着丹炉,不能再出差错!”

    李广心里懊恼,这意味着以后他不能随便出宫,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法外开恩,他赶紧行礼道:“臣遵旨。”

    ……

    ……

    李广退下。

    朱祐樘突然抄起面前的镇纸,重重摔在地上。

    “砰!”

    本来跪在地上就战战兢兢的萧敬,被突然吓了一大跳。

    “陛下息怒!”萧敬惊魂未定,还要赶紧去安抚朱祐樘。

    朱祐樘冷声道:“克恭,此番你救火及时功劳不小,但朕也不能公然赏赐于你,你先退下吧。”

    萧敬没想到自己会因祸得福,心中那叫一个激动。

    突然想到功劳是谁给的,赶紧提醒道:“陛下,建昌伯之后还要来进言有关满仓儿的案子。”

    这意思是,他要去宫门口等候张延龄,亲自带张延龄来面圣。

    “一个乐女的案子,让他自行处置便是,回头上一份奏疏给朕,今天朕没心情,让他不必入宫来!”

    朱祐樘心中非常恼怒,出自对道家信仰的蒙尘,以至于连张延龄都不想见。

    萧敬这才行礼告退。

    ……

    ……

    萧敬没有去参加早朝,当天不是他轮班。

    到了东华门时,他心里那叫一个后怕。

    终于在日上三竿时,见到张延龄的车驾过来。

    “萧公公,早啊!”张延龄笑着过来打招呼。

    萧敬赶紧过去拉着张延龄的手臂,一脸歉意道:“国舅爷,是老朽糊涂,先前一直在失神中,忘了亲自登门告知您今日不用来了。”

    张延龄瞬间脸色转得很难看。

    “是这样,陛下说那案子,由您自行来决断便可,老朽的错还望国舅爷见谅。”萧敬仍旧在赔礼。

    张延龄道:“好说,也不算是白来,就当是晨起锻炼吧。”

    萧敬抬头看了看老高的日头。

    这都已经临近晌午,还能叫早起?

    “国舅爷大人有大量……”

    “萧公公,昨夜宫里没出什么事吧?”张延龄正要走,突然想到什么,笑盈盈问道。

    萧敬一脸感激涕零之色道:“国舅爷,老朽真对您感激不尽,要不是您提醒,昨夜宫里真出大事,咸安宫果然着火……咸安宫就是李广炼丹的地方,被人一把火烧了。”

    张延龄故作很惊讶:“果真有此等事?”

    萧敬庆幸道:“还好老朽遵照您的吩咐做了防备,只是烧了一些草药,没出人命,隔壁的宫殿也都没事,不然这场火还不定要多大。”

    张延龄心中暗笑。

    萧敬这明显是被他卖了,还在替他数钱呢。

    “没事就好,萧公公也不必感激,此乃为人臣的本分,但这也说明宫里有奸邪要随时防微杜渐呐!”张延龄语重心长。

    “是,是!”萧敬现在把张延龄当神一样供着,就算张延龄放个屁,他也觉得是香的。

第八十八章 洁身自好

    戏楼。

    张延龄在包间内,一边看戏,一边跟薛掌柜谈入股的事情。

    皇帝亲临戏楼,对薛掌柜震撼不小,再加上他本就是徐琼的门人,现在完全要仰仗于张延龄的庇护求存。

    “……爵爷,从昨日里,就有人在学这出戏,就怕京师回头到处都会上演。”薛掌柜的意思,就算张延龄入股,怕也赚不到什么钱。

    张延龄呷口茶道:“我最近是没干欺行霸市的事,但若是谁想占我便宜,我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你放心,以后城里哪里再上演我所编排的戏,就算顺天府不管,锦衣卫也会亲自上门给他纠理纠理!”

    薛掌柜听了之后,瞬间嗅到了权力的香气。

    “薛掌柜的也放心,入股的钱呢回头就找人给你送来,二百贯一文不少。”张延龄说要入股,可不打算强占。

    这是他发展大明朝文化产业的一个步骤。

    薛掌柜赶紧道:“不必不必……”

    张延龄道:“入股的钱是必要的,但分红也是必要的,可别欺负我不懂戏楼这行业有所诓骗。除了这出戏,回头还会再给你编排几出。之前唱戏的戏班我也买下来,这出戏演完了让他们的班主过来跟我见一面。”

    “是,是,鄙人这就去安排。”薛掌柜很上道。

    就在薛掌柜开门退出包间时,金琦跑进来,到张延龄耳边说了两句话。

    张延龄点点头。

    ……

    ……

    不多时,杨鹏一身常服,鬼鬼祟祟进了包间内。

    “爵爷,为何还在此等地方见面?人多眼杂……”杨鹏战战兢兢,生怕被人看到他跟张延龄还有来往。

    张延龄道:“正因为人多眼杂才不易被人发现,谁会想到你我在此见面呢?杨公公,你做事还算麻溜……”

    杨鹏哭丧着脸道:“爵爷,小的可都是听您的吩咐,昨夜那场火……”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张延龄伸手打断。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杨公公,你不会是知道昨天宫中那场火的一些线索吧?还是说那场火跟你有关?宫内放火,别说是掉脑袋,诛九族就是轻的!”

    “没有没有,那件事跟小的完全无关。”杨鹏赶紧改口。

    张延龄这才一脸释然之色道:“说话可要先过脑子,宫里着火这么大的事,想想都觉得后怕,不知是何等胆大妄为之人所为。”

    “呵呵。”

    杨鹏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张延龄继续看着下面戏台上的戏码,悠然道:“本爵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杨公公会办事,本爵暂且就先放过你,此案,你也要出点血,连长宁伯和刑部的人都出银子去安抚犯妇和死者家属,你这边……”

    杨鹏赶紧道:“小的也出……二百贯。”

    “太少了。”

    “五百贯……不,一千贯,多出来的就当是对爵爷您的孝敬。”

    杨鹏似乎更上道。

    知道这是对他敲诈,从他出手的大方,说明他以前捞得不少。

    张延龄笑道:“行,那就一千贯,至于我怎么分配也不需跟你打招呼。你在东厂的差事,暂时卸了,萧公公暂也不会容得下你,但你在御马监的差事还领着,你侄子收押。”

    “啊?”杨鹏显然更在意的是他侄子杨志。

    张延龄冷笑道:“别意外,就当是留个筹码,本爵对你还不能完全放心,且你侄子嚣张跋扈性子不好,多看押一段时间对他性子是一种磨砺,你应该感激本爵才对。”

    杨鹏苦着脸道:“是,是。”

    张延龄道:“只要你用心办事,本爵绝对不会为难令贤侄,以后有事要通知你……”

    “爵爷放心,小的在城内有居所,您有吩咐只管派人去知会一声,不着紧的留下话便可,着紧的可以等小的亲自来拜会您。”杨鹏作为东厂太监,以往是有出宫权力的,在京师内不但有私人宅邸,连耳目和帮忙做事的人手都有。

    张延龄跟他商量了接头的方式,这才摆摆手让他回去。

    临别还重点提醒了让他把一千贯早点送来。

    张延龄本身并不稀罕这点钱,但要给杨鹏做出一种贪财的姿态,让杨鹏觉得可以用钱财安抚住他,方便他对杨鹏的掌控。

    放风筝。

    线放开还是收紧,权力全在张延龄手上。

    ……

    ……

    杨鹏离开。

    金琦走进来,笑着道:“表兄,刑部那边派人来知会,说是犯妇……就是那个满仓儿的家眷已处置完毕,准备打发回乡,不知这满仓儿该如何处置?”

    看金琦一脸那贱笑的样子,张延龄感觉金琦不怀好意。

    “人在何处?”张延龄问道。

    金琦凑过来道:“小的自作主张,让他们把人先送到戏楼这边来,就在外面。”

    又是一个上道的。

    要说,张延龄对满仓儿也很好奇,是如何一个女人,能在京师中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涉及到刑部和东厂之争,并让皇帝关心此案……

    红颜祸水。

    “姿色如何?”张延龄笑问。

    金琦眼睛都在放光,道:“姿色自然是好的,若是表兄您喜欢的话,随便知会一声说送到何处,小的这就去给安排,要不您先看看?”

    以金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满仓儿的案子,是由张延龄办理的,张延龄对满仓儿等于是有“处置”权。

    就算张延龄避嫌,不能因私废公把满仓儿收了,但随便“临幸”一下也是可以的。

    张延龄道:“一个女人,是有几分姿色,但身世也有些凄苦,先后经历那么多事情,本爵怎还能趁人之危呢?”

    “啊?”

    金琦一脸懵逼。

    你建昌伯不趁人之危?

    张延龄其实就懒得说,这女人先是被周彧所得,后面还有个长期包养他的杨志,又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恩客无数……

    以老子手上的权力,要何种女人没有?以老子洁身自好,岂能跟这样一个可能浑身是病的女人有关系?

    “先送回刑部,此案还是要交由陛下来最后决断,我可不能假公济私啊。”张延龄一脸正派之色道。

    “是,是!”

    金琦不问为什么,只知道要按吩咐办事。

    ……

    ……

    这边金琦才刚走,薛掌柜便带着戏班的人来了。

    戏班的班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姓郝,除了这位郝班主之外,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小美女,正是这戏班子的台柱子。

    大一点的美女,是之前在戏中扮演满仓儿的。

    “给国舅爷请安。”

    郝班主说是请安,却是带着两个美女一起给张延龄下跪。

    张延龄起身到面前,笑道:“郝班主这是作何?起来起来。”

    话是对郝班主所讲,但人却是往两个美女身边而去。

    郝班主一看这架势,岂能不解其中意?

    就算他真的脑袋瓜不好使不明白,身后的薛掌柜赶紧拉他一把,二人暂时退出包间。

    张延龄说是要见戏班的人,根本是要见戏班里的女戏子。

    在房间只剩下三人之后,张延龄笑而打量着两个美女,二人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模样都很俊俏,姿色都是上等,也难怪之前张鹤龄也会一眼相中这戏班里的女戏子。

    “两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张延龄笑着问道。

    “民女名小怜,这是民女的义妹,名小青。”大一些的美女一脸娇羞之色,也带着几分畏怯着道。

    张延龄对“小怜”的名字没感觉,对于“小青”的名字,突然勾起遐想。

    这一个大美女一个小美女,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如同白蛇青蛇。

    简直一出《白蛇传》!

    若是编排这么一出戏,岂不是为她们姐妹量身定制?

    “名字不好听,你们这戏班子我已经买下来,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我给你们赐个名字,姐姐如金翎凤凰就叫凤仙,妹妹婉若明月就叫月仙,以后你们就演我给你们排的戏,如何?”

    张延龄突然发现自己给人起名字也有点轻车熟路。

    之前是小狐狸,现在再是凤仙、月仙。

    至于东南西北那些,并非他的“杰作”。

    凤仙赶紧拉着妹妹给张延龄下跪道:“谢国舅爷赐名。”

    张延龄笑着去扶,这次已不需要太多回避,手直接接触到二女的手臂,看着面前一对娇怯的小美人,他哪还忍得住?

    “还称什么国舅爷?以后称老爷,今天后面的戏你们不用演,外面有马车,跟我回府一趟,我要好好给你们讲一出戏。”

    张延龄突然想到了那个无良大哥要在房间内好好指导的荤话,这才明白原来此言非虚,甚至乃观戏之至理名言。

    “来人备马车,本爵要回府,有着紧事办!”

第八十九章 独食难肥

    最是温柔的,是解语花。

    尤其是解语花姐妹。

    凤仙和月仙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都是戏子,属于乐女的一种,社会地位极其低下,要么找到靠山将来脱离苦海,要么一直沦落风尘卖笑为生。

    即便张延龄以前的声誉并不是很好,奈何张延龄乃皇亲国戚,手上权力之大足以能保证她们姐妹生活安稳无忧,还能脱离贱籍。

    与小狐狸一样,她们对张延龄的那种痴缠,就如同浮萍找到了落地生根的土壤,让张延龄所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情。

    “妙!”

    张延龄本来有很多事可以做。

    奈何美人当前,他才不管那么多。

    与人勾心斗角,比不上在家里守着两个美妙可人,当天他都没出门,一直到翌日清晨,他才懒洋洋从床榻上起来。

    “再这么下去,就怕沦落到君王不早朝的地步,如何完成我锻炼身体振兴大明的宏愿?”

    张延龄起来伸个懒腰。

    好的习惯需要长年累月去保持,可一旦陷入到坏的习惯中,两天下来就能沉沦。

    二仙姐妹起来服侍他穿衣,这本来是小狐狸和苏瑶应该做的事,因为二仙相依为命多年,在姐妹感情上显然比小狐狸和苏瑶这般的半路姐妹强太多,随便逗一逗,从姐妹二人身上所感受到的默契,就非普通闺蜜可比。

    “很好,一人给你们五十贯,以后在京师中有落脚之所,想买什么买什么去。”

    张延龄对于自己的女人向来都很大方。

    再说现在他赚了钱,也不知能干点什么。

    工业大明这种事,好像穿越众们很热衷,但他作为一介文人,书法字画之类的擅长,让他捣鼓工业革命,比杀了他还难,况且他在众穿越众里算是身家地位非常好的,还有皇帝的隆宠,也不需要靠那个来起家。

    玩脑子在行,玩理工欠缺……

    工业大明的事,就只能暂且往后放。

    “老爷……”

    凤仙瞪大眼,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

    这才陪国舅不到一天时间,就一人给五十贯?

    镶金的吗?

    市面上买个娇俏的婢子回来,也用不上十两银子。

    张延龄道:“未来你们继续唱戏,我会让官府在戏楼支应一些,不过暂且看来也没人敢去捣乱,至于戏本……呵呵,回头给你们送过去。”

    二仙现已是张延龄的“禁脔”,谁敢随便去开罪?

    当然也要防备真有不识相的,让锦衣卫去照顾一下生意也是应该的。

    至于写戏本,自然是等夜深人静百无聊赖时,大白天的事情多,他可没那心思。

    说话之间,他轻轻捏了捏月仙的脸蛋,突然发现这小姑娘的皮肤非常好,只是在房帏之事上过于生涩,这就需要以后他悉心“栽培”。

    妙啊。

    “老爷,英国公登门拜访!”

    南来色在扯着嗓子喊,不过是在朝内院那边,以为张延龄在内院,却不知张延龄整晚都在西厢陪“小白”和“小青”讲戏。

    他大嗓门这一喊,破坏了氛围的美感,让张延龄有些倒胃口。

    “走吧!”

    张延龄带着二仙出了房门,在院子门口就见到了小狐狸。

    小狐狸看到张延龄带着新的女眷出来,可一点妒忌的神色都没有,大概她很清楚自身定位,她是没任何资格争什么的,就算是新人换旧人看起来也是迟早的事。

    是她自己的选择。

    “叫狐姐,认识一下,以后就是亲密无间的姐妹。”张延龄笑着引介。

    双方做了认识,二仙很怕生,或许是因社会地位低下,让她们不敢有留在建昌伯府的妄想。

    张延龄暂时也的确没把她们留下。

    张延龄道:“安排人,送回戏楼。”

    本来张延龄还要先去吃早饭,但既然是英国公张懋亲自来访,张懋作为大明朝武职中最有地位的勋贵,张延龄也就耐着性子去见见。

    ……

    ……

    正院里。

    张延龄见到了大明朝赫赫有名的英国公张懋。

    弘治年间,五军都督府中要说军职最高、最有权势的那个,必然要数他张懋。

    这老家伙,年过花甲,看上去英武不凡的样子,笑里藏刀,即便着一身普通的文士服,也能从他身上看到武将的身影,正是那种膀大腰圆不以年龄和地位决定身材的老将领。

    “建昌伯,久违。”

    张懋见到张延龄,主动上前行礼。

    张延龄拱手道:“英国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在下应该主动去迎接才是,怠慢了怠慢了!”

    “嗯?”

    张懋见到张延龄如此“有礼”,颇感意外。

    眼神中有些别样的意味,大概是早就听说过张延龄今非昔比,要见一面才知张延龄果真有改变。

    他也似乎在琢磨。

    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大明外戚?

    张延龄请张懋到正堂,到主位坐下,让人奉上茶水。

    令张懋更加不习惯。

    这似乎是进了哪个儒官府邸,连建昌伯府的下人好像都跟传闻中不同,一个个被调理得彬彬有礼。

    “英国公亲自登门,可是有要紧的公务?先提前说声歉意,最近忙于陛下所嘱差事并无闲暇往军府,怠慢军务还望英国公见谅!”

    张延龄话也显得条理分明。

    张懋笑道:“都督府内,暂无大事。”

    话还没摊开说,但已知老匹夫乃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是有一点误会,要先跟建昌伯澄清……”

    张懋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笑意盈盈,给人的是不知不觉把对手算计到坑里那种老狐狸的印象。

    张延龄恍然道:“莫不是因为李家之事?”

    张懋没想到张延龄话如此直接。

    但他笑而不语。

    张延龄道:“早前处理药材商贾通番案,便知商贾的李家跟贵府颇有渊源,但都是坊间传言做不得准,至于在处置之后,李家虽有元气之伤,但应还不至于到伤筋动骨没法做生意吧?”

    张懋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你他娘的是没把李家怎么样,但你其后就靠着一些家族垄断了京师的商业,让李家在商场上混不下去,让我也赚不到钱,还敢说没伤筋动骨?

    “独食难肥……”张懋转而用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劝诫道。

    张延龄心里在暗笑。

    张懋在朝中的地位是很高,历史上声望也还凑合,属于被儒官巴结平时也为儒官做事的那种勋贵武将。

    大明门阀势力的典范。

    但是呢……

    张懋自身也不是省油的灯。

    历史同时也记载他广开田庄,暗中经商与民争利,暗中不法中饱私囊等等。

    其本人也算不上是道德典范,他本就为庶长子出身,家里有记录的妻妾就超过十位,外宅数量更是无法统计。

    张延龄知道。

    他不是在跟一个正直的老臣讲道理,而是在与虎谋皮。

第九十章 不信也没招

    张延龄打量张懋神色。

    张懋那句“独食难肥”完全发自心底。

    但我凭本事吃独食,就算你不服,有本事你也吃独食去,看我闷声发大财就上门来找麻烦,这算何意?

    “英国公,其实在下呢从来都不是吃独食的人,你也知,以我的能耐也吃不了独食,我这里有个绝密的消息,就算不能赚个几百几千两银子,也能让你府上的门人少花费个几千几百两银子,不知是否可作为让英国公旁观的条件呢?”

    张延龄一脸慎重,好像有什么大买卖要跟张懋谈。

    张懋老脸上带着横皱,轻咳一声道:“但说无妨。”

    张延龄故作神秘道:“是这样,我正在协助陛下和户部改革盐政,这不准备在各盐场改煎盐为晒盐,可大幅提高产量,所以今年各盐场夏盐的出产必定比往常年多很多,到时盐引也会出更多,现在盐引的价格必会走低……”

    “英国公,你看这是否重大信息?”

    张懋听了这话,吹胡子瞪眼差点跟张延龄犯急。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信息”?还能不能有点技术含量?

    “建昌伯,由你来协助户部来改革,还要改煎盐之法?你可有想过这么做万一没有成效的后果?”张懋显然对于改革什么的并不赞同。

    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人不思求变,总想着以过往之法则横行于世,从未想过改变后的世界会是怎样。

    关于张懋的反应,张延龄早就料到。

    这世上要行改革何其之难?

    之所以他的改革会推进,一来是皇帝对他的信任,还有就是朱祐樘派人做了试验,亲眼看到了成果,再加上朱祐樘对于盐政改革苦无良策,才会“铤而走险”。

    但对于这时代的人,想实事求是,让他们以实践出真知,太难了!

    张延龄打个哈哈道:“这么机密的消息,我都告知了英国公,若英国公不信也没招!”

    张懋气恼道:“药材的生意,你不能再欺行霸市!”

    “没问题。”张延龄见张懋开了条件,想都没想便答应。

    之前靠苏家垄断药材生意,完全是因为当时京师周边的商贾怕被牵连通番之案,都暂且不敢做药材生意,让苏家赚得盆满钵满。

    现在通番案子的风头已经过去,张延龄本来想垄断也垄断不了。

    再说了,药材那点生意所赚的钱,有点鸡肋。

    张延龄是个有大志的人,赚钱同样有大志,现在京师药材生意一年一两万贯的总体利润,已经不放在他眼里。

    张懋见张延龄答应如此爽快,反而有些迷惑。

    这小子就如此轻易就范的?

    “英国公还有旁的事?没的话,在下还有要紧的皇差去办,这不陛下还让我将满仓儿案子的奏疏呈送,就没多少时间接待英国公。”

    张延龄居然下了逐客令。

    张懋迟疑道:“你若反悔当如何?”

    张延龄笑道:“在下以后还要仰仗英国公,岂会言而无信?若我真是言而无信之人,将来也无法在诚信为本的生意场上混,英国公可放心而归。”

    “对了英国公,可别忘了我提醒过你有关盐政的事,别最后亏到血本无归就好!哈哈!”

    ……

    ……

    张懋还是走了。

    他对这次跟张延龄有关药材生意的谈判结果很满意。

    只是过程……

    尤其是张延龄临走所提醒他的那番话,还有最后张延龄一脸得意的笑容,让他回想起来总觉得心里发毛。

    回到家,他马上把李家管事的人叫来。

    “老夫已去找过建昌伯,他已同意把京师药材的生意放出来,以后你们做药材生意再有阻碍,只管来找老夫,老夫会找人收拾他!”

    张懋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这次去张延龄府上,名为谈判,其实也是对张延龄下最后通牒。

    你要是还继续垄断,那我就动粗的,虽然老夫不像你一样拥有隆宠,但有兵权在手,到时找人去给你捣乱也不用亲自派人去,最后甚至都查不到老夫头上。

    大明朝这些手上有权的人,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捞取利益。

    没办法。

    钱太香了。

    既然我有权,为何不以权谋私?

    以道德规范约束,还是以法律威吓?

    对于普通人来说道德和法律管用,但对于像张懋这样权势通天的人来说,任何的约束都是扯淡。

    “对了,有关盐政方面的事,你们知道多少?”张懋对于盐引的事还是不放心。

    张懋也知晓,他手下的白手套,此番竞价盐引都买回来不少。

    在所有商贾看来,这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家管事的道:“回公爷,从户部那边得知的消息,说是今年夏盐产量连丰年的五成都不到。”

    张懋道:“为何老夫听闻,户部正在改革盐政,还说要改煎盐为晒盐?”

    李家管事一脸嘲笑之色道:“此消息早就为各地盐商所知,尤其是徽商那边他们一早就得知消息,还知是国舅建昌伯协助户部在改晒盐之法。”

    “那你们还敢在盐引上大肆高价购买囤积?”

    张懋都理解不了这群商贾的心态。

    李家管事解释道:“公爷您只管宽心便可,正是因为此番改晒盐的是建昌伯,众盐商才有恃无恐,此人本就没什么大能耐,就算最近出了点风头,那也完全是因陛下的宠信,给他点颜色就敢开染房!”

    “本来各盐场收成就不好,他还愣要改晒盐,必定耗费人力物力,如此一来今年夏盐产量本可有丰年五成,现在怕是连三成都不到。”

    “以徽商的精明都有恃无恐,我等更何须担忧?”

    正如张延龄所料。

    大明朝上下对于改革是持反对态度的,且是那种丧心病狂的排斥。

    在他们看来,改革就是一切动乱之源,这也跟大明朝士绅商贾都是小农思想有关,他们可从来不思求变,只想着按部就班墨守成规。

    以至于在听说朝廷对晒盐有改革之后,他们便一致认为大明朝要被张延龄折腾一番,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盐产量进一步降低,然后他们又可以闷声发大财……

    张懋听了这话,再以他自己的见识琢磨一番,也点点头表示放心。

    张懋叹息道:“虽然张延龄此子最近是出了点风头,但不过是昙花一现不足为虑,你们只管把生意做好,老夫只等晚年享清福!”

    言语之间似已憧憬起晚年多纳几房美妾,儿孙满堂,田宅大屋挥金如土的美好生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357/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 作者:一语不语所写的《大明建昌侯》为转载作品,大明建昌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建昌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建昌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建昌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建昌侯介绍:
大明弘治九年,我来了。我叫张悦,现在叫张延龄,就是那个在扶弟魔张太后相助下,弘治、正德两朝坏事做尽却没人动得了的大明国舅。上辈子就是太仁慈,机关算尽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辈子痛定思痛,以毕生之所学,做大明最奸之国舅,光做坏事不行,我还要只手遮天,掌控大明国运。到嘉靖朝时怎么混?知道历史,我还能让朱厚熜那小子当皇帝?别问我用什么办法,总之大明正朔绝对不会便宜了老朱家的旁支。大明建昌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建昌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