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敬张老弟
张延龄临出发往南京之前,也算是把自己在京师官场的路全都走“绝”了。
这正是他所追求的效果。
皇帝是不喜欢看到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还有什么退路的,最好他张延龄是个孤家寡人,皇帝反而会觉得心安,这样才会把放出去的风筝线再收回去。
如果你张延龄一切都顺风顺水,在各方势力之间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朕凭什么相信你一心为大明呢?
从短时间来看,张延龄是疯了,非要去跟全天下人作对,但从长远来说,张延龄觉得自己下了一步别人不敢下的妙棋。
翌日一清早,张延龄就要从营地离开。
昨天在狩猎场上大放异彩,而自己在狩猎场上的表演其实也结束了,连皇帝都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临出发之前不用再去面圣了,意味着他在京师的仕途生涯也暂时告一段落,那接下来要面对的……
就是如何去跟江南官场的人勾心斗角。
才刚出营地,但见张鹤龄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骑着马带着一些京营的侍卫在往回走。
“二弟,你这是干嘛去?”张鹤龄见到弟弟,主动打招呼。
二人从马上下来,会到一处。
张延龄打量张鹤龄的脸色,皱眉道:“昨夜让你去截李广送陛下的女人,你截住了?”
“当然……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女人呢,就是从教坊司选了俩女人给咱姐夫送来,他娘的还是要花钱的……”张鹤龄一脸抱怨。
旁边的下人苦着脸道:“就是如此。”
张延龄都懒得跟这个兄长计较什么,张鹤龄总是喜欢在某些小事上玩脑子,却忘了自己是个笨人。
“你自己痛快了就行,不过下次记得吃干抹净了再回来,别给人留下口实或者证据。”张延龄一摆手道,“我先回去了,估计明天就要离开京城,就不再去见你。”
张鹤龄一看弟弟要上马离开,脑袋也好像清醒了些许,追过去问道:“二弟你是何意?你这么快要走?为兄还要请你好好吃一顿。”
“留着吧,这顿饭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吃,到时一顿饭少于一百两银子的话……咱兄弟就没什么情义了。”张延龄做了临别赠言。
张鹤龄脸稍微扭曲了一下,立时骂道:“一顿饭一百两?你是吃饱了撑的?二弟你这习惯可不好啊,要节约,我们老张家一直以来的美德就是要节省……欸,你咋还不听劝呢?在江南的时候一定要省着点花钱,别铺张浪费,有时间记得给为兄送点银子来……”
……
……
当日并无朝议。
众大臣各司其职,皇帝一直要到午后才会回京城。
李东阳回到内阁之后,内阁几人都将他围拢住,详细问询了有关皇帝出狩的消息。
“陛下要收揽武勋将臣,看似陛下……是对北方用兵有意。”徐溥在听了李东阳的讲述之后,做了一个小的总结。
皇帝已经做够了浑浑噩噩的“孝宗”,准备在文治之外的武功上,做出一番成绩。
以往皇帝是不敢这么想的,但随着秋天那场对外战事的大获全胜,朱祐樘心中躁动的心已经蠢蠢,文臣想要阻止起来也感觉到有心无力。
谢迁笑道:“好在那个建昌伯,要到南方,否则的话……哈哈。”
很多道理,都是通过谢迁这么言笑之间说出来的。
如果张延龄不走的话,或许皇帝就已经要准备出兵了,但因张延龄跟李广之间产生较大的冲突怨怼,张延龄这一走的话……
张延龄出仕江南,先把自己打发出京师官场,给文官减少了压力,同时临走之前还把李广给攻讦一番,帮文官做了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顺带还让皇帝在西北用兵的心有所收敛……对我们文臣简直是一举多得。
李东阳皱眉道:“几件事的发生,也过于凑巧,是否会有人有意安排?”
之前还没仔细去想,现在想来,张延龄往江南去这个时间点,简直是切入到恰到好处的地步。
如果说这是有人有心设计……
刘健道:“难道指望那外戚会对大明做有益之事?不过是他在京师中已走到穷途末路罢了……”
刘健脾气还是太暴了,他不愿意承认张延龄的走背后有缘由,宁可相信张延龄只是被他们挤兑走的,不承认张延龄做出的事对大明有任何的助益。
“不过成国公这一脉,陛下有意不用,也不知在江南……”徐溥若有所思。
在他们的设想中,成国公袭爵应该是非常稳的,就算朱辅袭爵之后不会马上就任南京守备,也不至于到西北苦寒之地去任差,皇帝这么安排要教训武勋的意思太过于明显。
李东阳道:“这恰说明陛下有在西北用兵之意,否则如何解释呢?”
徐溥一怔。
若按李东阳的说法,那把朱辅安排到榆林卫,就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器重”。
朕准备在西北大施拳脚,把你安排在要害职位上,既是对你的器重,也是你立功报国的机会,你怎能不感恩呢?
谢迁又是笑呵呵道:“这跟英国公半年来各处环节打点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看来还是有文章啊。”
英国公照理说是武勋之中最能把握朝廷军事走向的人。
但显然这次他不是关键人物。
张懋甚至被皇帝杯葛了。
朱辅走的一步错棋,就是跟张懋走太近。
就在他们商量一个看似没有结果的议题时,门口萧敬的声音传来:“几位阁老。”
几人马上收拾心情迎出去。
简单见礼之后,萧敬道:“是这样,有西北军情的奏疏几份,陛下有言道,如今关防各处应该收紧,明年之前不宜有用兵的迹象,只要守住边陲,一切都待开春便好,再有主战的奏疏一并驳回,票拟时无须再有推诿和敷衍之意。”
萧敬是来做工作指导的。
这是告诉内阁四位阁臣。
再有涉及到西北用兵的建议等,你们在票拟时直接驳回便可,意思是开春之前不再用兵。
想想也是。
皇帝要出兵,必然要倚重于张延龄,谁让张延龄是弘治以来大明取得军功最高的将帅?连他都被调去江南了,皇帝还要在西北用兵……岂不是铤而走险?
而且张延龄走之前,也一反常态反对出兵,从主战派变成了推诿派,皇帝大概也感觉到,在苦寒的冬天用兵,只会便宜了浑水摸鱼的鞑靼人,所以当年不再考虑用兵之事。
皇帝有这方面的安排,四名阁臣只能领会其中之意,本来文臣也推崇的就是不出兵出战。
事商议过,要把萧敬送走,徐溥有意拉萧敬走在前,试探问道:“建昌伯往江南去之事……”
萧敬不解道:“徐阁老要问什么?”
徐溥道:“以往陛下在西北事上,多倚重于将臣,此番……”
萧敬笑了笑道:“徐阁老问话,就是喜欢这么绕来绕去,咱家不是很明白徐老想问之事,但有一点咱家可以肯定,陛下此番派建昌伯往江南,乃是为公务而去,为朝中事,并非如外间传言乃是发配或有他故,只要建昌伯在江南处事得当,或许三五月便能回……”
作为一个狡猾的老好人,萧敬就算知道一些内情,也是不会跟内阁阁臣细说。
“不过呢,有关武勋的事,劳烦诸位阁老就不必去说了,陛下自会有主张。”
萧敬最后的话,算是对内阁大臣的警告。
也是因之前李东阳单独跟皇帝提过有关成国公袭爵的事,只是无意一提,让皇帝感觉到内阁大臣想干涉到武勋的袭爵等事,在皇帝看来这不可接受。
徐溥行礼道:“老朽明白,送萧公公。”
萧敬笑了笑,这才离开。
……
……
张延龄马上要走了。
皇帝说让他可以入宫去找张皇后,但却并不给他召见的机会。
大概的意思是,你先到江南去,有事等你回京师之后再说……
但你何时回京师,也要听皇命。
说这不是发配流徙,谁信?
张延龄没打算入宫,此时他更需要避嫌才是,免得回头天机应验了之后,再被李广找借口攻击。
临走之前……
难道就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留恋的事情?
女人。
当然是女人。
却不是自己身边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是要跟他一起往江南去的,苏瑶、小狐狸和二仙姐妹必然要去,徐夫人也会暗地里随他一起,甚至连林清也会一起走。
但总有带不走的。
比如说他那个从来不能对外人言的外宅。
临走之前,跟自己少有的几个朋友叙旧作别,也是可以的。
而自己的朋友也不多,马玠那些人只是利益之交,只有崔元还算是个像样的老朋友。
所以张延龄趁着白天府上还在帮他收拾时,便先去见了崔元。
“建昌伯要往江南,在下是很愿意同去的,只是家中之事放不开……”
“理解理解,喝酒。”
“还有内子曾欠建昌伯那一千引盐的事……”
“以后再说。”
当初打赌,朱效茹输给张延龄一千引盐引,到现在都没有兑现的打算。
朱效茹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要……赖账赖到底。
二人喝了几杯之后,崔元面色便有些悲切,似是觉得自己这个长公主驸马活得很憋屈。
“以前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总是希望能跟建昌伯有一番作为,可惜总是会有制约。”
崔元一脸苦恼。
张延龄笑了笑。
这小子以往是没有这种苦恼的,是因为就算身为长公主驸马,身边也没有“能人”,对比起来自己这个长公主驸马混得还算不错。
但就怕有对比。
眼见张延龄一飞冲天,崔元就不甘心自己只是朝廷的花瓶,想有作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那种能力,背后还有个强势的妻子在掣肘,那感觉就很不爽了。
张延龄道:“崔兄,其实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在兵部为你谋了一个差事,未必适合你,但若是你愿意,也可以先从小的做起,说不定将来可以大展拳脚呢?”
崔元一脸感动望着张延龄道:“建昌伯,您……还记得在下……”
“崔兄啊,你我毕竟相交一场,我难道会害你不成?我也知你家庭背景方面,得不到太多支持,本身你在朝中做事,也会因自身身份而受到制约,不过你看我……不过一外戚罢了,说制约,谁不一样呢?但结果我还不是混出一点名堂来?”
张延龄言语之间,还有点自我感觉良好。
但这话崔元听了却很受用。
我是长公主驸马,别人看不起我……
这货是张家外戚,一向嚣张跋扈没名声的那种,他比我强还是怎么着?
“在朝中做事,最重要的是要脸皮厚,不要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如果我在意别人的批评和指指点点,怕也活不到今天,早就一头撞死了!”
张延龄拿出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色。
也是在教育崔元。
想挂靠皇室,还想在朝中有作为,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你表现再好,诸如我,别人谁在意你做事的能力?成天就指点你是个不学无术的外戚,好也是不好,不好那就更不好……
难以改变别人的刻板成见。
“嗯。”
崔元听了此话,很受鼓舞。
“崔兄,这差事呢,你好好应,等回头或许你我还有大的机会,再做出一番成绩来。”张延龄又起身给崔元倒了一杯酒。
崔元诚惶诚恐。
以往他就觉得卑微,虽然长公主驸马的地位在伯爵之上,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跟张延龄比。
现在张延龄来给他敬酒,他都要起身恭敬拿起酒杯。
“你我乃是兄弟,也就把话挑明,你家里那位……无论她如何挤兑你,总还是盼着你好的,就好像我家中的母亲和姐姐,也总劝说我要跟朝中大臣和睦相处,但其实……和睦相处人家就给咱脸了吗?”
张延龄拿出一种共情来,让崔元代入其中。
崔元听了这话,说得好像是在说自身遭遇一般。
“什么都不说了,这杯酒,在下经张老弟。”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投石问路
中午开席,一直喝了两个时辰,初冬时分此时已是日落西山。
张延龄看了看天色,突然也没想明白,自己跟崔元的关系有这么铁了?两个人对着喝居然喝了这么久?
关键是席桌上连个陪酒的都没有,二人也没谈出点花来,到后面更好像是在听崔元倒苦水。
不过终于还是趁着日落之前散了席,张延龄来日一清早就要离开京师,照理说今日要处理的事不少,都督府和户部都该去走一趟,眼下因为喝酒的事好像哪都不用去,可以直接回家……不对,是直接回外宅了。
“喝这么多,晚上还顶得住?”
张延龄爬上马车时,不由打了个哈欠,昨夜在南苑狩猎场休息还不太好,今天好像没多少精神。
马车刚出发没几步,突然又停下来。
张延龄掀开车厢的帘子,但见杨鹏带着几名东厂的人在外等着,因为有锦衣卫在,路上很多人都不敢靠近。
大明锦衣卫的威慑力还是太足了,不是升斗小民敢惹的。
“小的参见建昌伯。”杨鹏主动跳下马,到马车这边行礼问候。
张延龄故意揉揉眼,弄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杨公公,此时你不去护送陛下回宫,怎还有心来见我?”
杨鹏往四下看了看,发现金琦正用一双不怎么犀利的目光打量自己,这才一笑道:“小的是来传话的。”
说是传话,没说传谁的话,肯定不是来传谕旨的。
“杨公公方便的话,上来说,我们边走边说……”
……
……
马车继续行进。
只是马车车厢里多了个杨鹏。
杨鹏进来后嗅到那浓重的酒气,便想掩鼻,但又不敢,只能是赶紧说事,争取早点下车回去复命。
“是李广,他让小的来当和事佬,说是愿意跟建昌伯和解。”杨鹏说出此行的目的,“他说他并不是有意要与两位国舅为难,只是一时被盐引的利益蒙蔽,还说愿意拿出十万引盐引中的七万引,五万引送给建昌伯当礼物,两万引给寿宁侯……当作是赔罪……”
李广果真是小人。
这才刚开战没多久,怂了?!
张延龄不由要琢磨一下,李广这是真怂了?还是玩个缓兵之计?
“呵呵。”
张延龄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他这怎么突然转性了?我稀罕他那几万引盐引还是怎么着?”
杨鹏一看张延龄没有要跟李广和解的意思,这才稍微放心,似乎在杨鹏的利益版图中,可没有李广跟张家兄弟和解的余地,若是这两边和解了……自己岂不是当了炮灰?
那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成什么了?
“爵爷,您别怪小的多嘴,其实您就不该原谅李广这种阉人,他就是仗势欺人,要不是您参劾他,昨夜还让他出了那么大的丑,他肯定是不会服输的。”
“他估计也知道现在不会得陛下继续信任,所以才跟您和解,等他真的再次得势之后,定还会继续张狂……那时候恐怕就不是用张牙舞爪来形容。”
张延龄见杨鹏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问道:“所以?”
“所以还是一次把他摁倒。”杨鹏做了总结。
张延龄双手环住颈部,仰躺在马车的软枕上,语气轻描淡写道:“多谢杨公公提醒了,不过我明日就要离开京师了,一次按倒……说起来容易,杨公公还是早些回去吧,停留时间长了,难免惹人生疑。”
“是,是。”
杨鹏早就不想呆了。
只要张延龄跟李广没有和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本来还想暗地里污蔑李广两句,比如在张延龄面前说几句李广的坏话。
但再一想。
难道张延龄蠢?不知道要趁火打劫的道理?李广这种人彻底铲除的意义更大,怎会让这种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留在朝中为祸患?
“小的这就去了,明日不能前去送建昌伯走,但该有的饯行礼,回头还是会补上的。”杨鹏似乎很识相。
张延龄要出京师为官,就要来个“别敬”之类的。
大明官员送礼的明目虽然没有后清那么多,但朝中腐化的气息已在。
张延龄道:“不缺钱,杨公公不必破费,回头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点,你在京师……可要给我掌好了眼,就当报酬了!”
这话说出来,杨鹏心里登时舒服多了。
换了别人,肯定是想从他这里压榨更多,但这位外戚不一样。
人家真的是有钱有势,说不要就真不要,还给自己送……
给这样的人做事就是舒服。
……
……
张延龄先回家了一趟。
不是他不想马上去外宅来一次昏天黑地的胡闹。
而在于他知道,自己明日就要走,今天肯定有很多事在等他,别人在衙门里找不到他,自然会把这些破事送到他家里来。
回到府上,一问才知。
过来送别敬的人还真是不少,光是礼单就有厚厚一叠,尤其是江南一些地方上在京师参与考核的官员,还有他们在京师的眼线,再或是跟江南利益有牵扯的文官武将。
尤其以户部和工部中人来给他送礼居多。
这些人一次送的还真不多,但背后隐着的礼是不少的,明面上送点“土特产”来,但其实也都是在投石问路。
“爷,来送的都是些什么破东西,还以为都是银子呢,就算不是银子送点铜钱儿来也行,可最好的就是一点绸缎什么的……”
连刚结束了在京营差事,回到建昌伯府准备跟张延龄南下的南来色,都觉得这些人送的礼有点“华而不实”。
“没有成国公那边送来的?”张延龄问了一句。
南来色很肯定道:“没有。”
此消息倒是让张延龄略带不解的。
难道说朱辅在袭爵的事情上已经躺平认命?你一个成国公就没点反抗意识的?脱离了张懋,你可以往我阵营投啊!
不管我接受与否,你是不是也该先来试试?
“爷,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是晚上为您准备了饯行宴,让您过去。”南来色见张延龄没心思去详查那些送礼人,不由追着说道。
张延龄一甩袖道:“不去了,收拾收拾出门去,接下来再有什么人来送礼,或是来跟我说公事的,一并挡回去,就说我张某人暂时已离开京师,今日人未走,就当我已走了。若真是交情好的,等我从地方上回京师述职时,再来说吧!”
……
……
夜深人静。
张延龄作为一个来日就要远行之人,也突然感觉到有地位之后的玄妙。
要远行也不用自己收拾,会有人提前给他安排好。
出发前夜还可以这肆无忌惮到京师的秘密外宅来逍遥快活。
听听曲子,跟女人胡闹一番,有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怀里抱着个妙曼的女人,却还是第一次相见,叫不出名却可以为所欲为……嘶……
简直跟君王差不多。
“自古君王多薄幸啊。”
张延龄有感而发。
下午酒喝多了一点,或许是被崔元身上那股怨气所染,连张延龄都多饮了几杯。
本来头就有些发胀,所以干脆晚上就没碰酒水。
等他先进去胡天黑地一番出来,外面的戏台子上,戏还在继续演着。
徐夫人却早就坐在戏台前看,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兴趣看戏,或者只是在找个由头等张延龄出来。
“夫人来了也不进去光顾一下?”张延龄笑呵呵在徐夫人身旁坐下。
回廊外面飘着一点小雪,初冬的京师已经很冷了,估计已经差不多是零度以下。
但好在天还干燥一些,感觉不到那股湿冷,张延龄发现自己来到古代之后,好像耐寒能力有所提升。
徐夫人起身给张延龄行礼,却又被张延龄拉着坐下来,没有坐在张延龄腿上,只是坐在相邻的椅子上,而张延龄的大手随即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院子里正有人看,但也没任何影响,因为在这院子里,张延龄是主人,而她则是女主人。
他们二人的身份超然于这院子里所有的人,主人在做什么,奴仆别说是过问,连看一眼都是有罪的。
“成国公已在各处游说,看是否还有机会能在老爷走之前,跟老爷有更深层的沟通,或是后悔于之前跟英国公过从甚密,但估计老爷是不会再帮他了?”
徐夫人的语气没那么肯定。
对于徐夫人来说,江南官场的利益,同样跟她有关。
她其实还是愿意当说客来从中穿针引线的,但在张延龄身边久了,自然也明白张延龄的脾性。
很多事,张延龄早就有计划,并不以别人的意见为准。
张延龄笑道:“我从来就没说不打算帮他。”
“嗯?”徐夫人表现出不解。
“我人去了江南,南京地方的防备事务,涉及到我切身利益,我岂会真的与他们交恶。”张延龄懒洋洋道,“我不过是要提前捶打一番,让他们知道,跟我谈事的时候到底该用什么态度。”
徐夫人瞬间便好像明白了:“老爷这是欲擒故纵。”
“哈哈,还是夫人懂我。”张延龄笑道。
正如徐夫人所言,张延龄对于朱辅,其实拉拢的心思更多。
这一切看起来是偶然所成,但从开始,张延龄主动去跟朱祐樘提及两家联姻之事,在皇帝面前就把所有事都摊开说。
这样做的好处,就不怕朱辅反悔。
以成国公这种家族的体量,谈好条件,回头还是可以耍赖。
即便成国公知道事是张延龄给谈成的,事后同样可以不认账,那时张延龄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既可跟皇帝谈成某些事,也可让皇帝把某些事给否了。
我都跟皇帝直说了,是因为你提出跟我联姻,给我好处,我才帮你说话。
回头你反悔,那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跟皇帝说,陛下,是他们玩赖,您可要为臣做主……
只有把事把话都摊在明面上,皇帝才会理解你的遭遇,帮你做事。
对朱辅这样本身就心高气傲的人来说,经过这么一番拉扯之后,自然也明白了那些守旧勋贵和文臣的不靠谱,哪怕是阁老都没法帮他袭爵,还不老老实实归顺张延龄?
……
……
“那妾身先在这里恭喜老爷,到江南之后又可以新收美眷了。”
徐夫人突然笑着说道。
“美眷?”张延龄做出不解的样子。
徐夫人道:“成国公的妹妹,妾身曾有所耳闻,的确是美人胚子,不过听说性情烈了一些,毕竟是国公府上的女人,就怕老爷驾驭不了。”
这意思是,已经在跟张延龄谈,有关张延龄马上要收小妾的性格。
“夫人,你是不是说早了一些?八字没一撇呢。”
张延龄脸上还挂着笑。
“妾身却觉得,八字连一捺都不止,之前一个庶妹能解决的事,现在未必能解决了。”
还是徐夫人了解张延龄的脾性。
既然跟你朱辅做了拉扯,让你朱辅见识到我的厉害,接下来再谈条件,想嫁个妹妹就把事解决……美得你。
咋那么会做美梦呢?
到时最好再陪嫁几个漂亮的丫头,还有没有别的妹妹?女儿有没有?你成国公家族在江南深耕几代人,漂亮没出嫁的女人没有?出嫁的也可以先和离再嫁过来……只要姿色好我也不嫌弃……
只有把事做绝了,朱辅才会知道这次的政治利益输送有多不容易,才会更珍惜这种投诚。
随便嫁个妹妹就结下的联盟,还是太脆弱。
随便就能反悔。
“妾身也知,江南是出名媛闺秀之地。”徐夫人又提醒道,“与成国公家族有来往的江南豪绅中,有诸多的家族,其实乃是女性掌权,尤其是以江南经营苏绣等行当的家族,更是以女性掌权居多。”
“是吗?”
张延龄不以为然。
这还真的跟他印象中女人足不出户的大明有所不同。
但想想也是。
其实大明的民风保守,远不到明末清初、清朝那么夸张的地步。
江南是大明鱼米之乡,在明朝中叶随着江南富足,百姓中女性同样可以持家立业,风气自然会比北方这种单靠农牧为业、女性难以持家的地区,要更为开放一些。
“妾身恰好也认识其中一些,到时或可为老爷引介,若是老爷……再得美人归,可莫要忘了妾身的苦心。”
徐夫人言语之间还酸酸的。
张延龄笑道:“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离我远点
一清早出发,天还飘着小雪花。
张延龄是从外面回来的,马车基本都已装运好,家里出发的女眷是小狐狸和苏瑶,建昌伯府的下人中除了跟随的两名丫鬟之外,其余都是男丁。
南来色为首,北来气当副领班,南字班和北字班的跟着一起出发。
“爷,不用小金爷一起去?”南来色见到张延龄的马车回来,没见到金琦等锦衣卫侍卫,不由急忙上前问询。
张延龄道:“他是北府的锦衣卫,此番南下是以南府的人随行。”
这次张延龄南下,随行班子的质量明显比去山东、西北时要次。
去西北那是打仗,不用比,但去山东时也有随行护卫五百人。
此番南下连张延龄都不知南锦衣卫指挥使邓炳是否会随同他南下,又或是邓炳派人护送,随行多少人……都是秘密。
还要等到了东直门接应之后才知。
……
……
“二弟,为兄还是没误了事!”
这边马车都已经装好,正要出发,却是张鹤龄姗姗来迟。
张延龄又从马车上下来,打量着一身臃肿冬装的张鹤龄,皱眉道:“某人你就不用出来了,有事等回来再说吧。”
张鹤龄白了弟弟一眼道:“你当为兄是为自己的事而来吗?”
“否则呢?”
“老二啊,你这是不可救药……”
兄弟二人上了张延龄的马车。
张鹤龄实在是讨人嫌,一看就是昨天出去花天酒地,可能也一样没回府,直接来给弟弟送行。
即便一身齐整,到了封闭的车厢内,一身的酒气让张延龄觉得厌恶。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张延龄态度不佳。
换了别人这么说,张鹤龄早就发表了,但这是自家弟弟……
他只能脸上堆着笑去巴结。
张鹤龄语气很感慨:“都说不知你昨日去了哪,母亲那边派人来给你传话让你过去,找不到你人,就去了我那,可能以为咱俩在一起呢……娘对你的婚事那么关切,还说临走之前把婚事定下来……你咋这眼神?”
“我说某人啊,你是以为我出去当差,在外地就能把婚事给完成?”张延龄问道。
“又不是把你送去劳军,你随时可以回来,办个婚事用不了几天。”张鹤龄一脸不以为然。
张延龄冷笑道:“李广没死,估计我这辈子是回不来了……”
“啊?”
这小子还是令张鹤龄很吃惊的。
本以为自家弟弟在对战李广的对局中已稳操胜券,但听了张延龄的话,会让他产生一种泄气感。
“而且我成婚了对你有何好处?说不定我将来绝了子嗣,从你儿女中过继一个过来,你的后代就能袭两家的爵位,我的爵位怎么说也是个侯爵吧?”
张延龄又顺着话题随便提了一句。
张鹤龄一听瞪起眼来:“二弟,你还能这么……干的?听来不错啊。”
果然这个当大哥的没什么觉悟,之前还觉得帮弟弟早些成家立室比较好,一听若是弟弟没儿子自己就可能有两个儿子袭爵……那我还帮你成婚个屁。
最好你现在的女人也一并送走,孤家寡人一个,你的爵位老子也想给你包了。
或许是这个话题太过于生硬,张延龄也懒得说下去,张鹤龄都悻悻然不知是不是顺着杆往上爬一下。
兄弟二人就这么对着沉默。
张鹤龄昨夜纵情于酒色,张延龄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马车缓缓行进,雪中行进很平稳,不知觉之间,张鹤龄居然……睡着了。
……
……
马车终于到了西直门。
张鹤龄居然在送弟弟的马车上睡了小半个时辰。
很让人无语的那种。
“醒醒,出城了。”张延龄看了看车窗外的光景。
有来送行的官员,基本都是户部的,没见周经,显然现在的朝议都还没散,重要的官员不可能前来饯行。
张鹤龄揉了揉眼道:“反正回去也是乘马车,你这舒服,让我多睡一会。”
“要睡回家睡,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这没你的褥子……”张延龄顺腿就踢了张鹤龄一脚。
张鹤龄这才很不满意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
在张延龄下去跟送行官员打招呼时,他都懒得下马车,好像他才是被送行的大爷。
张延龄跟几个同僚作别时,这些人也很好奇,为何看样子马车上还有一个?里面的人是谁?莫不是这位皇帝眼前的红人“马车藏娇”?
就在众人疑惑时,张鹤龄突然从马车上急匆匆跑下来。
看到是张鹤龄……
众人都露出一股不屑的神色。
原来是这货。
“你咋下来了?”张延龄打量着这个兄长。
张鹤龄一脸着急的样子道:“窜稀,哪有茅厕?借过借过……”
众人:“……”
跟这些送行的官员把场面事应付了,随即便见到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一身锦衣卫官服,带着一队锦衣卫而来。
只是一个百户的队伍。
“邓佥事?”张延龄笑望着邓炳。
邓炳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行锦衣卫指挥使事,从官职上来说,他还不是正式的指挥使。
“卑职奉命前来护建昌伯南下,特地带南锦衣卫一队前来,这是陆总旗。”邓炳上来行礼。
听这话的意思,虽然他是跟张延龄一同南下,走的是一路,但未必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更不会行贴身保护的职责。
想来也是。
以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也不可能全程充当护卫首领,自然是要派手下来行保护之责。
陆总旗上来行礼道:“小人陆坤。”
“陆总旗,南下一路要承蒙照顾了。”张延龄对于手下人一向是客气的。
陆坤只是锦衣卫总旗,连百户都还没混上,本以为只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想那建昌伯飞扬跋扈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风评更是差到极点,应该是那种很难伺候的刁钻外戚。
但闻名不如见面,单是他对张延龄的第一印象,便感觉到张延龄身上并无架子。
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张延龄能在西北取得战功,那是真的跟将士们一条心的,登时心里就舒服多了。
邓炳跟张延龄简单交流,又对陆坤做了交待之后,随即便又带着不到十人走了。
陆坤道:“邓指挥使乃是先去探路了。”
“好啊,陆总旗不必多言,咱这就出发吧。”
张延龄自然知道,邓炳就算是先走,也不是为去开路,至于是去办什么案子,张延龄暂时也不会去问。
皇帝突然把邓炳召到京师来,难道只是为了护送他张延龄南下?只是顺道的事,至于路上是要抓什么人,或是完成什么秘密见不得人的事……那是锦衣卫的事,皇帝也不会把什么事都跟小舅子细说。
……
……
队伍出发。
队伍也算浩浩荡荡。
张延龄从家里出发这一路,马车就有十多辆,随行的锦衣卫都是骑着马,后面的板车上还坐着一些下人。
天很冷。
北方的河道马上要上冻,走水路是不合适的。
出了京师之后,也会在驿馆继续换马车,争取让所有人都有车篷遮头。
南锦衣卫的这些护卫显然也不适应北方的天气,从他们在马背上缩着的样子便知,他们估计都在抱怨这辛苦差事。
“老爷……”
就在马车出城不到十里,做一个简单的休息时,小狐狸裹着厚重的貂皮衣服,钻进了张延龄的马车。
随后小妮子就能感受到马车里的温暖,而张延龄在路上也就不用那么“寂寞”。
继续往前走,后面传来马蹄声。
“何人?”
南锦衣卫的人也没想到护送的任务才刚开始,就会遇到麻烦。
这还是天子脚下,居然就有人敢来拦路?
“我等乃是成国公府上的人,诸位可是南边来的官差?想留建昌伯一步,我家小公爷马上就到……”
朱辅这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张延龄也觉得朱辅这是真够能沉得住气的,居然到这时候才想到出来追?
早干嘛去了?
怪不得被人耍得团团转,感情觉悟也这么差,你要是换了张懋或是别家有心机的勋贵要袭爵,前天晚上就该到南苑我的营帐里去给我磕头。
“伯爷,您看……”
陆坤赶紧过来请示张延龄。
换了别人,他大可不必这么造次,但来人是成国公府上的人,还说朱辅会亲自来,作为南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成国公府上是何等势力?他们这些当南锦衣卫的大佬,也要在成国公府的下人面前低下高傲的脑袋。
张延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天太冷了,继续走!”
这意思是,管你来人是谁。
还想让老子停下来等你?你朱辅是吃秤砣把肠子吃拧了吧?谁给你的勇气敢派人来拦我的车队?
陆坤等人本来是不敢忤逆成国公府上的人,但张延龄发了话,他们只能照办。
……
……
马车继续走。
朱辅可能是骑术不精,再或是要避嫌,防止被人知道他出城来找张延龄。
以至于骑马追马车,都那么拖拖拉拉。
过了中午,仍旧只有成国公府上的下人在跟随着车队,好像是来行保护职责的。
到下午。
朱辅也终于追上来了。
“建昌伯,您留步啊……张侍郎?张中丞?”
马车不停,朱辅好在有锦衣卫的特别准许,允许他骑马跟在张延龄马车旁,就在那韩这话,希望张延龄能停下来听他说几句。
但张延龄就是不给他面子。
到后面……
连朱辅也只能骑马跟着车队。
一直到下午快到运河的驿站,张延龄才终于从马车上下来。
朱辅赶紧跳下马想要过来,却被赶车的南来色给挡住。
“小公爷,您见谅,我家爷只是下来尿个尿,您不是想看着吧?”南来色说话自然也就粗鄙了一点。
但通俗易懂。
朱辅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停下来不是为了听他说话,只是下来如厕一番。
张延龄到了路边的树旁,旁边马上有建昌伯府的下人用绸缎给围了一块出来,这是给自家女眷出行方便时所用的。
在这时代,为了方便女眷的出行,路上需要解决个人问题,只能靠府上的女眷用布围起来一块区域,再用人背过身挡一下,既能防止被人看到,又能察觉到是什么人在往这边看,以便更好警示那些过往眼尖找事的路人。
而像男子……
则好像没那么多规矩。
随便找个地方进行就好,反正动作幅度也不大。
但像张延龄这样,出来解决小的问题,还要用布,还是用绸缎……
朱辅看了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身为公爵,好像都没这待遇啊。
“建昌伯,您看……”
说是不让朱辅上,朱辅还就是不识相,愣是跑到围起的布旁,似是要借着张延龄如厕时,跟张延龄谈事。
张延龄本来都已经摆开架势,听到朱辅的声音,也不由恼火道:“我说朱兄弟,咱做人也要看时机吧?我出来上个厕所,不会也要被人缠着吧?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离我远点!”
朱辅赶紧原地转身,意思只是跟张延龄说话,而无意去看什么。
“卑职只是之前有冒犯的地方,想跟建昌伯您解释清楚。”朱辅低声下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会说什么才是。”张延龄果然开始了,就算不被人看,被人听了……也觉得很别扭,“你的事我真处置不了,你们南方袭爵的事,你觉得我一个北方的伯爵,就能干涉了?你当我是谁啊?”
朱辅急忙道:“卑职听了萧公公的话,知道您能说得上话。”
张延龄道:“又是那多嘴多舌的家伙……”
朱辅一听不由一怔,这连司礼监秉笔太监都不放在眼里?好大的口气啊。
“但那又怎样?当时我只是跟陛下一说,陛下跟你说了什么,事后又如何安排,我真的是无法牵扯其中的,更可甚的是因为我跟李广的矛盾,陛下对我更是有意见……外面传言李广那天出丑,也是我干的,这不是冤枉吗?我不就是让寿宁侯砍了他吊在背后的绳子,顺带在他身上洒了点磷粉吗?至于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
张延龄的话音落,朱辅就彻底听傻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骨气
“成国公,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吧?”
张延龄说到最后,还不由以求证的口吻问询。
朱辅回过神,忙不迭道:“听到了。”
他哪能听不出来,张延龄就是在告诉他,朝中没有谁是我张某人怕的,而且我也不怕让人知道李广出丑是我张某人所为,有本事去皇帝那告状,你猜皇帝提前是否知晓这件事?去告状会不会碰一鼻子灰?
同时也是在告诉朱辅。
你得罪了我,没好下场。
“嘶。”
张延龄嘴里突然发出怪声。
朱辅关切道:“建昌伯您怎么了?”
“抖了抖,不行吗?真他娘的冷。”张延龄在朱辅面前也没有斯文的样子,显得随心随性。
朱辅显得很尴尬,却讷讷不知该如何接茬。
张延龄转身就要往马车的方向走,好似不想再跟朱辅废话,朱辅急忙追过去把张延龄拦住。
陆坤见朱辅有冒犯之意,本来他立在远处不想听这边的对话,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但此时他也不得不赶紧走上前挡住朱辅:“小公爷,您莫要让小的为难。”
“呵呵。”
张延龄含笑看了朱辅一眼,正要继续走。
朱辅急道:“张兄弟,您就直说吧,到底怎样……才能弥补在下之前对您的冒犯呢?”
堂堂未来的成国公,地位本在张延龄之上,但如今他在张延龄面前可说是毫无面子。
建昌伯府的人听了自然觉得很解气,自家老爷在国公面前都可以耀武扬威,但对于那些南京过来的锦衣卫来说,这可真是尴尬的场面,见了朱辅如此窘迫的时候,回头朱辅和他的党羽会不会给穿小鞋?
“陆总旗,你带弟兄先到马车那边。”张延龄似乎很了解人情世故,对陆坤道。
陆坤如蒙大赦,行礼后赶紧带着人离开。
建昌伯府的人则也跟着过去,这边只留下张延龄和朱辅。
张延龄下来方便,其实就是给朱辅说话的机会,抻也抻过了,是时候该把正事说清楚。
“成国公,人前还是注意一点,说得好像你我之间有何过节,可你我之间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张延龄显得很无奈,这意思也是在告诉朱辅。
是你背信弃义在先,我帮你们说了,你们以为我说不说影响不大,在得到想要的之后一脚把我踢开,现在居然问我怎么才能弥补?不是应该由你来展现诚意吗?
从开始,张延龄所秉承的原则就是——我是被动接受方,由你们来开条件,我选择是否接纳。
朱辅一脸惭愧之色道:“是在下利令智昏,听信了一些不相干之人的谗言,竟误会了建昌伯对我朱家一门的好意,在下回去后深刻反省……已着人回南京,在城中为建昌伯秘密准备一宅院,将舍妹送过去……以后伺候于建昌伯身边。”
“哈哈。”张延龄一脸得意道,“那意思就是说,以后我出来……如厕时,有人帮提裤子了?”
朱辅:“……”
张延龄的话,简直是直戳朱辅的心房。
这么难听的话,张延龄都能当面说出口,这是有多卑鄙无耻?
而表现自己的无耻,就是张延龄在朱辅面前所设立的个人性格定位,让你知道我张延龄可不是单纯一个文臣或者武将。
我是外戚,是皇帝所信任的近臣,我不是靠做事能力攀爬上位的,我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无耻的人,你跟我合作之前可要考虑清楚。
“可是,令妹即便再如花似玉,却不知比之那江南的名媛闺秀如何?说实话,我也不缺钱,此番去江南我也准备好好领略一下江南的风月,女人嘛,讲感情不行就讲银子,反正我有的是银子,买十个八个……”
张延龄还是不肯罢休。
你朱辅之前说要嫁妹妹,我同意这交换条件了,但现在不行了。
你妹妹是镶金的吗?就算是镶金的我也不稀罕,我不缺金子。
你是不是该对之前的言而无信负责呢?
朱辅一咬牙道:“在下还有小女,如今虽未到及笄时,也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届时一并给建昌伯送过去。”
果然上道……
嫁妹妹已经不足以表现诚意了,这下是连女儿也要往张延龄身边送。
张延龄打量了一下朱辅的容貌,实在是一言难尽……都说女儿像爹,有你这个丑爹,能生出多漂亮的女儿?
张延龄表现出苦笑的样子,道:“成国公啊,怎么越说,越显得我是在趁人之危呢?”
“没有没有,在下乃是诚心实意。”朱辅一脸诚恳的样子。
“可我人都离开京师了,你把人送给我,我不能帮你把事完成……”
“没关系,人就是送到建昌伯身边伺候的,无关乎联姻,舍妹与小女本就是武夫粗鄙出身,学问平庸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给建昌伯您当个使唤奴婢也是他们的荣幸……”
“……”
这次轮到张延龄无语了。
老朱,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你妹妹就算是庶出的,但你女儿可是嫡出的,为了获得达到政治目的你是要推她们进火坑吗?
“另外,在下也会给予丰厚的陪嫁,管保不会拖累建昌伯您,只望您能出手相帮,哪怕只是在陛下面前恳切说两句,那也是极好的。”朱辅现在都不直接说目的,只表达要跟张延龄结盟的意愿。
这也是无奈之举。
当看到了张延龄随便就能左右皇帝的意见,甚至皇帝为张延龄可以将金口玉言说改就改,这还是在张延龄跟皇帝有嫌隙矛盾的情况下。
若是皇帝跟这个国舅冰释前嫌,那还了得?
皇帝春秋正盛,只有一个皇后,妻族之人那简直就是以后皇帝最倚重之人。
否则皇帝还能倚重老朱家皇族中人?不怕被篡位?
张延龄笑了笑,拍拍朱辅肩膀道:“光是把令妹和令嫒送过来,恐怕不足啊。”
“别的,该有的还是会有,在下不求能回南京,只求能在京师中为陛下效命,另外南京守备的论资排辈……”
“行行行,我会试着帮你去说说。但要是我去说了,等我到了南京,你又没兑现……”
张延龄故意拿话来挤兑朱辅。
朱辅哭丧着脸道:“建昌伯,您就别消遣在下,在下都知晓,您之前就把在下要送妹之事跟陛下说了,否则萧公公怎会恭喜联姻之事?若是此番在下还敢反悔……那在下以后还有脸在朝中立足吗?”
识相。
张延龄道:“那也别杵着了,外面多冷?要不成国公与我一同到前面的驿馆暖暖脚?”
“建昌伯,您同意了?”朱辅显得很激动。
张延龄摆摆手道:“本就是顺口提一句的事,又非什么大事,成国公都表现出如此诚意了,我又不是木头人,哪能不动容呢?况且之前我也没让陛下收回成命,只是陛下顺口问我,涉及到联姻的细节,我说联姻没戏了,成国公收回成命,后来陛下是如何传话的,我一概不知。”
朱辅心想,我信你个大头鬼。
不过再一想,人家跟皇帝之间随时都能相见,人家是闭门一家亲,皇帝可怜自己的小舅子,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在下还要回城,免得误了城门关闭的时间,在下告辞。”
朱辅从上午便骑马出来追,寒风刺骨中跟了一路,早就冻得不行。
现在只想着早点回城。
张延龄拱拱手道:“那就先与朱兄你别过,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在南京再相遇。”
听此言,张延龄还有意要帮朱辅回南京任守备,更让朱辅觉得此番的“牺牲”是值得的。
……
……
朱辅跟张延龄把“联姻”的事谈定,心情大好。
回去的路上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在日落时终于还是返回东直门。
当看到东直门自家的车驾时,他的脸色瞬间收敛,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减缓骑速到了一辆华贵车驾之前。
车帘掀开,里面是一个庄重而有风韵的女人。
“老爷,事谈有谈成?”妇人很关心问道。
朱辅板起脸道:“都已谈妥,回去后就让人去信南京,让家里把事安排。”
妇人一听,没有高兴,反而是很紧张问道:“那是……一个,还是两个?”
意思是问自家丈夫,到底是嫁一个过去,还是嫁两个过去?
明显走之前,朱辅就已有商议,嫁妹妹连同女儿的事,并不是临时起意。
朱辅黑着脸道:“所遇的是无耻之徒,你觉得一个能谈成?”
在妻子面前,他把张延龄说得有多无耻,但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在开条件,他不过是在妻子面前想保持最后的颜面。
“走了!”
朱辅不顾妻子在寒风马车中等了一天,连半句关切的话都没有,招呼府上人回府而去。
……
……
天黑时,张延龄一行在官路的驿站歇宿。
一行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普通驿馆所能全住下的,建昌伯府的下人基本都能睡通铺,而随行南京锦衣卫的人很多还要在驿馆之外驻扎。
“赶紧给喂料子,晚上盯好了,明日要到霸州!”
南来色有行军领兵的经验之后,眼下他俨然是把自己真的当成百户,拿自家的下人当军中士兵。
当晚张延龄在沐浴更衣之后,徐夫人便风尘仆仆抵达。
徐夫人将身上的大氅挂起来之后,这才走过来给张延龄行礼,面色红润显得别有韵味。
徐夫人道:“老爷,过来的路上,见到成国公一行骑马往京师方向去了,莫不是老爷已跟他将合作事宜谈妥?”
张延龄将她揽过来,笑道:“谈是谈定了,这不我准备去一道密奏,让人送回京师。”
“那是何……条件呢?”
徐夫人也很好奇,是怎样的条件可以让张延龄在不失颜面的情况下同意。
张延龄道:“送个庶妹,加个嫡女。”
徐夫人闻言不由蹙眉,轻轻一叹道:“堂堂大明的国公,忠良之后,一方之诸侯,居然……是这般的没有骨气。”
“哈哈。”张延龄笑道,“夫人别总说别人啊,你自己呢?”
徐夫人没想到居然会被张延龄打趣,闻言不由白了张延龄一眼,面子上对张延龄非常恭谨,但她也知,张延龄的毒舌并没有恶意,而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委身张延龄的选择是个错误。
张延龄揽得更紧,笑道:“若是夫人知道此人未来的行止,你会觉得,他今天还是做了一件有骨气的事。”
“未来?那老爷如何知晓?”徐夫人面色不解。
张延龄笑而不答。
历史上的朱辅,在正德时面对权倾一时的江彬,直接行的就是下跪磕头的礼,还自我感觉良好。
正是张延龄知道朱辅是这种没有底限的人,才会把事做绝一些,让朱辅是归顺自己听命于自己,而不是单纯的合作。
这种小人,要不是用权力压着他,只是跟他谈合作,回头他就能把你卖了。
你越嚣张,他越怕你,他才越老实。
张延龄上辈子就是人精,这辈子涉足到权谋,还会在这种事上吃亏?
“夫人,我一路旅途劳顿,这才刚洗完,腰酸背痛的,你给捏捏。”张延龄似是要跟徐夫人缠绵一番。
徐夫人又白了张延龄一眼,好似在说,就你累,好像谁不是一样在赶路。
但她还是收拾心情,准备以一个小女人的姿态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可当一切准备好之后,外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张延龄很生气。
此等时候居然还有不开眼的坏自己的好事?
南来色的大嗓门传来:“有京城的来客。”
“不见。”张延龄此时箭在弦上,可不想被人坏事。
南来色道:“是顺天府张府尹派来的人。”
本来张延龄都已将箭脱了弓弦,闻言又硬生生把箭给生抓回来……
徐夫人在经历了眼神迷离之后,随即定睛望着张延龄,她显得很慧黠道:“老爷,张府尹做事缜密,非万不得已不会派人来的,定不会是为私事。”
张延龄道:“不为私事?难道为公事?他有事是跟我直接对接的吗?不过如你所言,张玉没事也不会突然派人来。夫人等我,去去便回。”
……
……
张延龄整理好衣衫,从房间出来,在一旁的小宴客厅内见了来人。
是个三十多岁长了一张文人脸,身上却显得很精壮的那种文武兼修之人。
“学生卢余,见过建昌伯。”来人通报姓名。
“鲈鱼?呵呵。”张延龄笑了笑,坐下来一伸手,“请坐。”
卢余道:“学生不坐了,学生是替张公来传密信一封。”
张玉突然要给自己送密信,这让张延龄很意外。
张延龄接过信函,打开来,也果然是张玉的字迹。
在信函中,张玉很隐晦提到,自己似是有一个老朋友,因犯了事而不知所措,希望能得到他的庇护,没提人是谁,也没说具体的事,但看样子事情很棘手,连张玉这个顺天府尹都无法解决。
张延龄一目十行把信看完,一摆手,随行之人都离开了房间,连门也关好。
张延龄这才问道:“有话直说。”
卢余正色道:“张公有一故友,当年师母染恙时,遍访名医而不得,乃是此故友诊治……”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卢余的话:“宫里出来的?”
“是。”卢余回答很干脆。
“与锦衣卫有关?”
卢余这次迟疑了一下,仍旧点头:“是。”
“呵。”
张延龄嘴角浮现出清冷的一抹笑,已猜到,此事跟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有联系,此案多半是由邓炳在操作。
“张府尹真是重情义,为故友事,连锦衣卫案都敢插手,不怕被卷入其中?”
第三百二十章 皇宫秘辛
“张公与这位故友交情甚笃,更因当年他对张公有恩,张公此番闻听消息之后不能袖手……”
卢余眉宇之间透出几分正气。
显得多义正言辞的样子。
“那现在此人现在何处?”张延龄问询。
卢余一怔,叹道:“此人仍在山东,避居于山野,特地差人送信给张公……”
张延龄闻言不由一笑。
既然你张玉想替故友出头,你找皇帝去说,或者把人接到你那去,这样才显得你品德高古,你现在找人把这个烂摊子告诉我算什么意思?
“建昌伯……”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卢余接下来要说的话,问道:“此人是大夫,还曾给宫人诊病,想来也是位妙手神医,想来也不是这几年才离宫的吧?本来捧的是金饭碗……他为何要避祸呢?”
卢余道:“牵扯到成化时旧案。”
“他哪年出宫的?”
“成化九年。”
简单的对话,似乎就把思路给理清。
弘治时,涉及到成化太医的案,还要以锦衣卫秘密去查,众所周知就是涉及到纪太后的死。
在弘治初年时,鱼台县县丞徐顼就曾上奏,逮捕当初为纪太后诊病的医官,严查纪太后当年之死,看是否有可能是被人下毒。
但此议被朱祐樘驳回,从那之后,此案也没有要翻查的迹象。
况且纪太后的死,是在成化十一年,当时诊病的太医是太医院的御医方贤和吴衡,这对张延龄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是一个成化九年就离宫的太医要被锦衣卫彻查……
“一个成化九年就离宫的太医,居然会被锦衣卫盯上?敢问是锦衣卫已经上门了?还是他收到什么风声?”张延龄继续问询。
卢余也没想到张延龄会如此刨根问底,他眉宇之间全都是忧色,续道:“此人有曾经旧友,世居在江浙,年中为锦衣卫所捕,尝去信山东告知旧友以防,后此人再无音信,因而张公之旧友只能避祸以防不测。”
张延龄轻笑一下问道:“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同为成化九年出宫。”卢余这次没等张延龄问,便详细说了。
“哈哈。”张延龄好像听了一段故事一般,不顾卢余脸上的忧色,笑盈盈道,“两个成化九年就出宫的太医,过去这么多年,暗中还有书信往来,听说锦衣卫调查会如此风声鹤唳,那必定是牵扯进一桩令他们觉得不安的案子中。”
“既不是涉及到孝穆纪太后薨逝原因,那就是涉及到当今陛下的诞生……”
说到这里,其实已不需要往下说了。
卢余恭谨道:“建昌伯明鉴。”
间接承认,张延龄说中了。
其实朱祐樘对于当年他老娘的死因,并没有太多怀疑,是因为当时他已被立为太子,纪太后再怎么说也是储君之母,上有皇帝盯着,下有群臣百官仰望,宫中对于纪太后的病因、诊治过程,到死亡,是有详细医案记录的。
要说其中有人作假,等朱祐樘当了皇帝,还是能查出端倪的。
没查出问题,说明纪太后之死,疑点并不大。
但又回到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朱祐樘出生之前,是否有遭遇到堕胎的情况。
朱祐樘当皇帝时志得意满,当然不会去查这些,但随着他当皇帝日久,发现自己身体是那么虚,固然跟他童年的经历有关,但他也会想,是不是朕当初被人下了堕胎药,在娘胎时就动了胎气……
纪太后的死亡过程是有医案记录。
但当年万贵妃是否派人去给后妃堕胎,这是不可能留下痕迹。
除了朱祐樘之外,还有涉及到成化帝次子,悼恭太子朱祐极的死因。
历史上很多人说,万贵妃并没有毒辣到给后宫妃嫔下堕胎药的地步,悼恭太子朱祐极的死也跟万贵妃无关,还以成化帝有十四个儿子,有十一个活到成年为引证。
但不能否认的是,成化帝一直到成化十一年得知自己有“私生子”朱祐樘之前,是没有任何一个儿子在世的,即便悼恭太子朱祐极出生被立为太子,还是早夭。成化帝开始大面积开枝散叶,也都是在成化十一年之后。
而在成化十一年时,万贵妃四十七岁。
万贵妃有没有可能还在自己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不令别的妃子诞下皇嗣?
一直到成化十一年时,她自知已绝经,不可能再有子嗣,才没有再对丈夫其他的妃子下“毒手”?
如果万贵妃真的没有给妃子下堕胎药的过往,那纪太后为何在诞下朱祐樘之后要东躲西藏五年时间?
朱祐樘为何要吃百家饭长大?
没有人身威胁至于如此?
只是纪太后和保护朱祐樘的那些人在杞人忧天?
……
……
“张府尹既已知此案事关重大,更不应再卷入其中,或许他以为我与南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南下,此案是由我来查,但可惜在你到来之前,我对此并不知情。”
张延龄表明了自己要抽身事外,“如果只是为故友情义,就将大明法度置之不理的话,张府尹未免会有包庇之嫌。本人……爱莫能助。”
他说这些,其实也间接想让卢余转告张玉。
这种麻烦事,光是为了故友情义这种虚无的利益,我劝你不要牵扯进去。
即便你真的想自己往泥潭里跳,你也别拉我下水。
卢余道:“张公临别时跟学生言,他的这位故友,出宫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养生之术,并颇有成效,若是可以用在得当之处,或许……”
“嗯?”
张延龄本来已打定心思不理会。
听了这话,他突然又感觉到,你张玉会玩啊。
“养生?什么养生?”张延龄饶有兴趣问询。
“是房帏养生。”卢余还是没有回避。
房帏养生,那就是涉及到房中之事。
张延龄又是一笑,心想,你张玉果然是一只老狐狸,你这是看透了皇帝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知道李广在宫里存在的意义,也知现在我跟李广有矛盾,要把李广干下去还要有取而代之的方法,继而向我推荐一个曾经可能给皇宫妃子下堕胎药,但现如今又对房帏药理有研究的老太医?
以李广那种半吊子的江湖神棍,造诣怎可能与研究药理几十年的老太医相比?
简直是……
会玩。
还是个中高手。
“此人现在何处?”张延龄也不废话,既然对我有价值,我还是可以出手的。
什么下不下堕胎药的,老子帮了他,难道还会有人觉得当年给纪太后下堕胎药与我张某人有关还是怎么着?
张延龄也不是马上要出手相助,当然还是要……
把人找到,看看此人手上的房帏养生之术是否真的能派上用场。
不见兔子不撒鹰。
“此人现在馆陶。”
“馆陶?东昌府?”
“是。”卢余道。
张延龄冷笑一声道:“我没记错的话,如今东昌府知府是曾经的鱼台县县丞徐顼。”
徐顼,也就是曾经上奏让朱祐樘查办纪太后死因的人。
一个小小的县丞,做了一次大的政治投机,最后能以举人身份混到正四品的东昌府知府……
说明他的投机行为取得了极大的回报。
卢余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对地方人事架构如此清楚,毕竟山东不是张延龄的职权辖区范围,他道:“这也正是张公忧虑之处,所以张公差遣学生前往馆陶,与之接洽的同时,也希望他能到京师,再从长计议。”
张延龄又听出苗头。
张玉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手是派人来跟他说情,看他是否有相助之意。
如果不成,发现他无插手之意,那就让卢余带人把老友接到京师,所谓的从长计议,也很可能是想办法让老友去“投案自首”,这样张玉自己就能抽身事外,或许还能立个检举之功。
否则张玉为何让卢余把老太医接到京师,而不是送到别的秘密地点?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佩服张玉的老谋深算。
“那意思是说,如果本爵同意过问此案的话,你会与本爵一同南下馆陶?”张延龄试探问询。
卢余道:“学生将会与师公故友派来之人,一同先行南下,想方设法为其遮掩。”
张延龄眯起眼,他听出来,张玉和卢余这是不相信他,要先去找到老太医,把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张延龄问道:“你带了多少人?”
“三十余人,先头出发的都已过了霸州,学生留在此处等建昌伯您。”
卢余也是在告诉张延龄,我们的人都先行南下,只有我拖在后面给你带话,我也不是从京师直接奔赴你这里的,其实早就在这里等你。
张延龄点头道:“那你就先出发吧,本爵随后就往馆陶去,有事等下次见面再说。”
张延龄也没直接表态说帮或者不帮,卢余或许也明白,能让张延龄过问此事,就已达成目的,行礼之后道:“那学生就在馆陶恭候大驾。”
……
……
张延龄见过卢余。
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间,徐夫人正赶着空在处理手上的一些账目。
“老爷,事有商议好?”徐夫人上来也不问具体是什么事,大概感觉到张玉的目的不简单。
张延龄坐下来,喝了杯茶,未作隐藏,把先前跟卢余说的事,大致跟徐夫人说明。
徐夫人蹙眉道:“山东地面上的名医不少,但老爷请恕妾身孤陋寡闻,并不知张府尹的这位故交到底是何人。”
张延龄笑道:“我看什么为其夫人诊病、故交,都是幌子,其实是张玉清楚此人手上所捏着的价值,想借此将房帏养生术搞到手,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才是真的,我之前还真没看出张玉心机这么深。”
“老爷,张府尹为故友来请托相助,您怎把他说得如此不堪?”徐夫人反而是带着几分不解。
张延龄笑而不答。
他总不能把自己在卢余身上察觉到的端倪,详细跟徐夫人说。
“妾身正好有生意在馆陶,这就派人去传信,问问馆陶那边具体的情况,把事也给老爷查清楚……”徐夫人大概也明白张延龄跟自己明言的目的。
这是不想通过朝廷的手段去查情报,而走她这一路。
“嗯。”张延龄点点头,表示同意。
徐夫人急忙将账簿收拾好,马上写信出来,再由张延龄叫南来色到门口,把信传递出去,连夜就找人将消息送出去。
……
……
翌日,张延龄一行继续出发。
这时代陆路南下,要翻山越岭、穿州过省,一天能走个七八十里都算是不错,馆陶又不在南下官路的必经之所,要过去即便赶路也要走个七八天。
不过才三日,徐夫人就以快马将张延龄想知道的事,细查回来。
“老爷,看来您也不必赶着去,刚得知的消息,说是您要找的这位吕太医,已在五日前,被馆陶县给拿了,现如今正在馆陶县的牢房内。”
徐夫人把调查的情报做了汇总,陈列在张延龄面前。
太医名叫吕宏,现年五十四岁,从皇宫离开之后在山东青州府生活二十年,一直在地方上开医馆,有当太医的经历也令他可以生意兴隆,生活衣食无忧。
“吕太医早年曾有子嗣,但早殁,现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另收了一名徒弟,二人继承其衣钵,此番吕太医是与其徒一同被馆陶县所拿。”
“哦?”
张延龄突然记起,卢余最后无意中提到,似是跟吕宏派来的人一同南下。
如果吕宏跟男徒弟一起被抓的话,那这个北上来传信的,会不会就是他的女儿?
嘿!
怪不得你卢余对此事如此上心,跟我说完事要连夜走,也不跟我同行,感情你小子是别有用心啊。
如果吕宏没有儿子,靠女儿来继承衣钵,那岂不是房帏养生术也是被女儿所继承……
啧啧。
“老爷?”徐夫人不解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道:“既然人都落到官府手里,锦衣卫也提前走了,人到了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的手里,我再去似也是徒劳了。”
徐夫人以为张延龄先前就在想这个,她解释道:“妾身刚收到消息,说是邓指挥使虽早一步出发,却并不是往东昌府,而是往登州府方向走了……”
一个在南,一个在东……
“哈哈。”
“老爷何故发笑?”
“吕宏以为大限将至,却不知自己还不够格,看来我们要赶紧行路,赶在邓炳到之前,把人先给截住。”
“可是老爷,人已进了县衙牢房……”
张延龄把手上捏着玩的茶碗盖子往桌上一拍,道:“小小一个馆陶县知县,能奈我何?若是真被我得到切实有效的房帏养生术……还真是天助我也!时事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张玉派去的人要竹篮打水,他们可没资格把人从牢里捞出来。”
“去得快,不如去得巧啊。哈哈。”
张延龄志得意满。
好像把李广扳倒的最大隐忧,解决起来也见曙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交差你富贵
张延龄带人直奔馆陶县而去。
本来还需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张延龄加紧赶路,三天便抵达,而他随行的货物和女眷等还在后面,他自己也只是带了不到二十名锦衣卫护卫抵达馆陶县。
“尔等何人?此乃官府……呃。”
看守县衙的衙差本还想耀武扬威,但看到是锦衣卫进来之后,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小小的馆陶县,近乎就是个山高皇帝远的穷山旮旯,锦衣卫这么大的阵仗还是这些衙差生平仅见,又怕是有人冒充锦衣卫,所以他们即便是在惧怕中,也带着几分警惕。
“知县人在何处?”张延龄往四下看了看。
小县城的县衙,的确不是什么风景名胜,闯进这里也不会产生什么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走过来一名衙差道:“杭知县今日出城办案去了。”
“出城办案?”张延龄笑道,“还是个亲力亲为的知县,孺子可教也。”
“这位老爷是?”衙差看出来,锦衣卫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是跟班,但年轻人身上又没穿官服,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张延龄道:“派人出城通知你们那个杭知县,就说是我张延龄南下上任,路过你们馆陶县,想在你们县衙里借宿几宿。”
衙差不解道:“张……老爷,不知您官位是何等?既是路过我馆陶县,为何不去驿馆,要来此?”
南来色从锦衣卫堆里窜出来,厉声喝道:“大胆,敢直呼我家爷的……姓氏?我家爷乃是建昌伯,也不打听打听,建昌伯可是国舅,陛下眼前……”
“行了。”
连张延龄都听不下去南来色的卖弄,再让这小子宣扬一下,以他的大嗓门,就怕整个馆陶县的人都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人人喊打好像过街老鼠的张家外戚。
张延龄虽知自己身在京师能给皇帝做事,京师那些大佬对自己很忌惮,但在民间来说,他也不过就是个靠皇帝宠信,且喜欢“胡作非为”甚至是“仗势欺人”的外戚罢了。
这种名声不要也罢。
但张延龄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名声对那些衙差的震慑性非常之高。
“您就是建昌伯?请恕小的们眼拙,这就去给您通传杭知县……”
张延龄看到这群人忙碌的样子,心里还在想,难道他们不怀疑我是假扮的?再或者我的名声有这么大?
……
……
县衙里。
张延龄直接坐在公堂案桌之后,案桌上摆着几分公文,张延龄随便翻看了几份。
没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东西,就在此时,县衙的人已给他奉上茶水。
“建昌伯,您真的是建昌伯?”送茶水上来的是个年老的衙差,说是衙差更好像是皂隶,在县衙打杂的那种。
张延龄笑道:“你听说过我?”
老衙差惊喜道:“那真的是建昌伯啊,您可不知,在馆陶县……还有山东地界,您可是小民仰望的星辰,年中您来了山东一趟,就把奸邪的李藩台给拿下,真是解决了山东一霸!”
张延龄这才知道为何那些衙差在听说他自报家门之后,会有那般的反应。
原来自己声名在别处是很糟糕,但在山东……
这到底是曾经自己办案的地方,普通百姓对于什么外戚、皇帝宠信、跟文臣相斗等等,根本不在意,更不会被文臣那所谓的“清议”所扰,或者说他们根本听不懂那些,他们只知道,张延龄来山东一趟就把盘踞在山东多年,贪赃枉法的李士实给查办,这就让他们很解气。
那张延龄就是山东地面上的神。
“还有,听说连衍圣公的世子,都窃夺您的诗,结果被您在皇帝陛下面前揭穿,令他连衍圣公都没法继承,真是大快人心。”
老衙差越说越来劲。
一旁的南京锦衣卫总旗官陆坤不解道:“衍圣公,不是你们山东最德高望重之人?”
在陆坤看来也很不理解。
他来京师之前,所听说有关张延龄的事,都是那些不堪的,也是在跟张延龄第一次见面时,感觉到张延龄平易近人的一面,但其实这并不影响到他心中已认定的有关张延龄的恶名,毕竟那种刻板偏见不是一两天所能转变的。
但现在……
好像张延龄雇了个人一样,居然见了张延龄,上来就是一顿彩虹屁,可问题是周围也没人受其蛊惑,陆炳难免会想,这些彩虹屁难道是故意吹给我闻的?
涉及到衍圣公家族声誉问题,老衙差不敢多说,却只是笑着摆摆手,让陆坤很不理解。
这算什么意思?
只有张延龄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朝廷是掩盖了衍圣公当年的丑闻,可百姓又不傻,你孔弘绪当年在山东地面上做的那些恶事,朝廷不追究,也早就钉在百姓心中最憎恶的地方,现在你儿子要继承衍圣公,你觉得我们这些对你品性知根知底的同乡,会跟你同心同德?
巴不得你儿子也被朝廷问罪呢。
……
……
正说话之间,外面一阵喧哗,却是一名身着官服的人,带着一些衙差从外回来。
老衙差赶紧退下。
张延龄没有起身相迎,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县,还不会放在他眼里。
先不说他的武将官职是都督府都督同知,那可是从一品的官衔,就说他户部侍郎的官衔,就是正三品,而如今又加右副都御史等督抚职衔,虽然皇帝没给他的官品定级,那也应该在正三品以上,连从二品的布政使都要靠边站。
小小正七品的知县……
还用他起身相迎?应该是赶紧过来给他磕头,才叫官场的规矩。
“这位上差,您当真乃是……刚奉皇命督巡江南的……建昌伯?”来人不太肯定。
这年头,因为消息传达不畅,各地也屡有骗子假扮朝中要员,在各地行骗的事情,作为知县当然有防骗意识,如果真被骗了,那他的官不用当不说,还会被问罪……
其实他不太用多问。
以他的见识,自然能感觉到,跟张延龄来的这些锦衣卫身上的装束,并不是一般人能搞出来的行头。
飞鱼服、绣春刀,加上他们身上的官靴,以及这些人身上所带着的气势,一般的骗子有这能耐?那还当骗子干什么?
但也或许,就是人家有这实力,也专门盯着各地的官府骗,然后各地的官府也不敢上报呢?
“馆陶县知县?过来说话。”张延龄也没打算给对方证明自己的身份。
山东地面,本来就不在他职权范围内,他来馆陶县要人本来就不合规矩,说起来他跟那江湖行骗的人也没太大区别,总之就是上门来找茬的,那是否确定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么重要?
知县带着一队衙差走过来。
发现张延龄正拿着桌上的公文在看,心里却产生几分怀疑,这个人是建昌伯的话……年岁什么的对得上,只是张延龄不是个文盲吗?居然也会研究公文?还有他来我这里作何?
“馆陶县……你姓甚名谁?”张延龄上来第一个问题,就让对方很无语。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上门来挑事?
知县道:“在下姓杭,名济。”
“杭济,好名字,举人还是进士出身?”张延龄继续追问。
这些问题,听起来都很儿戏,更让杭济觉得这是个骗子。
杭济回道:“在下弘治癸丑年进士。”
“癸丑年?那就是弘治六年……你哪里人?”张延龄继续问。
杭济心里来气,心想你这是打听我家世呢?就算你是真的建昌伯,有必要打听这些?看来多半是个冒牌货。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在下直隶宜兴人士。”
“南直隶宜兴人?那你跟癸丑年举南宫进士主考陆龙皋陆学士……”张延龄突然说到这里,杭济不由一怔。
杭济拱手行礼道:“陆师乃是当届会试主考,与在下同乡。”
这个“陆学士”,也就是弘治六年会试的主考之一,时为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陆简,陆简是武进人,杭济是宜兴的,明朝二县皆为常州辖区内,不过陆简已在弘治八年过世。
张延龄叹道:“陆龙皋才思敏锐,令人惊叹,连李阁老都称赞他文章缜密峻洁力追古作,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啊。”
杭济听到这里,瞬间对眼前之人没那么憎恶,却只是恭敬拱手,面色有几分的忧伤,并不单纯是因为陆简之死他难过,更因陆简是他的“乡党”兼“恩师”,若是陆简活着,甚至进内阁的话,他杭济的官途将会一片平坦。
只可惜陆简非但没入阁,还早早死了……
“对了,你好像还有个弟弟?”
“嗯?”
杭济又是一怔。
你开始时连我是谁都不知,更连我祖籍哪也不知,居然现在就知道我有弟弟了?
“你这个弟弟有点不识相,没事喜欢在京师跟那些所谓清流的学子吟诗作赋,说起来他也是举人出身,为何不想着早点考取功名,非要做那些无用功呢?”
张延龄的话,可算是“恩威并施”。
开始先说了你的出身来历,告诉你,你所仰仗的陆简已经挂了,你最大的靠山没有了,而你的弟弟又在京师跟我过不去,我很不喜欢你弟弟。
杭济的弟弟,名叫杭淮,此人也是举人,平时跟李梦阳、王守仁这些人关系都不错,兄弟二人在明朝也是有名的诗人。
张延龄说的这番话,杭济都不知该怎么接。
张延龄突然又岔开话题,问道:“你观政于何处?”
“观政工部,去年中,放馆陶县知县。”杭济这次很诚恳如实作答。
“工部?呵呵,好地方,我职在户部,是为户部侍郎,说起来跟工部也颇有渊源,今年里还曾在工部查了案子,工部派了五个观政进士到我身边来替我做事,做得很好啊,以后我也准备对他们加以器重……”
杭济拱手道:“卑职有所听闻。”
张延龄在工部闹那么大,杭济作为从工部出来的人,怎会没有听闻?
后来更是听说那五个观政进士直接“叛变”,成了张延龄的人,最开始杭济自然是不屑的,但听说后来工部尚书刘璋都拿张延龄没办法……
“对了,杭知县,你我之间也算是颇有渊源了吧?”张延龄突然又没来由说了一句。
杭济一怔。
随即他好像明白了张延龄兜这么大的圈子跟他说这些是何目的。
最初看似不经意在问他叫什么名字,出身哪里,然后把陆简的事提出来,就是为告诉他,你以前的靠山没有了。
然后再告诉他,你弟弟还得罪了我,但随后又表明,你我之间因你观政工部还有渊源,还提出曾经跟你一样观政工部的五个弘治九年进士,现在都跟着我混出名堂来,意思其实就是问询杭济,你要不要加入?
杭济作为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是不同意加入……
旁边这些锦衣卫似乎也不是吃素的,到那时自己肯定要吃大亏。
杭济再拱手道:“建昌伯,您到馆陶县这小地方来,是为何事?”
现在他已经基本不怀疑张延龄的身份。
能这么清楚朝廷人物关系,还懂得那么多人情世故的,这可不太像骗子能掌握的手段,但也或许是……对方骗术高超呢?
“杭知县,你也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来作何,你能不清楚?”张延龄笑呵呵的样子,让杭济有几分迷惑。
张延龄随即正色道:“本爵固然知道,过几天南锦衣卫的邓指挥使会亲自到馆陶县来,把你牢房里的人给拿走,说起来邓指挥使还是跟本爵一起出的京师,只是他先往登州府去,需要折道,所以会迟几天……”
杭济一听,已没法再去怀疑。
人物关系还是能查清楚的,但他手上案情,以及朝中大人物的动向,就不是骗子有资格去查的。
“建昌伯,您的意思是?”杭济面色很为难。
“本爵自然也知,你顶着压力呢,你上面东昌府那位知府,看起来很喜欢纠结宫闱秘辛之事,可他身为一介地方官,区区举人出身,却总想干涉不属于他职权范围内的事,岂非越俎代庖?不如杭知县把手上的烫手山芋交给本爵,本爵替你把事办了,有功本爵分你,有罪过也由本爵来背,你意下如何呢?”
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现在张延龄就是告诉杭济。
要么交人,我交差、你富贵。
要么你不交人,我拿你开刀!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罪之有?
馆陶县,城内客栈。
一名身着素朴儒衫,做男子打扮的女子,正在客栈的一楼饭桌前焦急等候消息,客栈的客人并不多,来往的几桌客人在用饭,只有她形单影只坐在那,显得有几分凄凉。
过了许久,终于从外面进来一行六七人,为首的便是顺天府尹张玉派去跟张延龄做接洽的儒生卢余。
“卢官人……”
女子急忙起身要去问,却被卢余伸手打断。
随即卢余招呼女子一同上楼,到了女子所住的客房内,这才坐在桌前准备把事说明,卢余伸手要倒茶,女子却满心只有事而无喝茶之心。
女子便是曾经太医吕宏的独女,吕芳。
“卢官人,您可有见到馆陶县的知县?”吕芳忍不住开口问询。
卢余轻叹道:“见当然是见过,但这个馆陶县的知县,乃是个油盐不进的顽固之人,好言说尽,他也并无放人之意,看来我们只有回京师去找张公复命。”
卢余言语中带着回避,显然他不想再继续纠缠这种破事。
有很多话,他是不能跟吕芳说的。
吕芳面带悲切道:“家父避居馆陶,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为何还会被官府的人找到?不是说朝廷只是派锦衣卫来查此案?锦衣卫的案子,一定是在秘密进行,为何又会是馆陶县的县衙去拿人?锦衣卫都还没来啊。”
很多疑惑,萦绕在吕芳心头。
本以为只要能避开锦衣卫就行,谁知连地方官府都插一杠子,好像自己的父亲已是过街老鼠。
卢余见吕芳凄哀,不由起身安慰道:“吕小姐,你应该知道,东昌府的知府就是曾经上奏要问成化宫闱旧案的徐顼,此人很善于迎合君王,而他也正是靠这个一直在官场屹立不倒,如今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的人马即将到馆陶,如果吕小姐还继续留在馆陶县的话,很容易被锦衣卫的人给发现,到时,非但小姐会有麻烦,连张公也可能会受牵连。”
他的意思,是要劝说吕芳早些离开。
吕芳咬着牙,似乎并不愿走。
“回去后,找到张公,还可以从长计议。”卢余继续说项。
吕芳突然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彩,望着卢余道:“卢官人,您之前不是见过建昌伯吗?他是皇帝跟前得宠之人,张公跟他又有私交,他不是也说了会相助?我们班……就不再等等?”
卢余一脸厌恶之色道:“怕是等不来了。”
“嗯?”
吕芳一脸不解。
卢余道:“此人艰险狡猾,根本是无利不起早之人,相助令尊对他来说并无实质好处,因我是张公派去之人,他才加以敷衍,何况如今人都已被馆陶县拿下,锦衣卫明后两日便会到,他的车驾还在二百里开外,他怎会为令尊而去跟锦衣卫较劲?”
吕芳本来还带着几分希望,瞬间希望变成失望,眼神中的光彩都不存。
卢余叹道:“吕小姐,听在下的,早些回京师,张公还能为你主持公道,如果连你都出事,令尊的医术如何才能传承下去?这时候可要以大局为重。”
吕芳面色带着几分坚毅,本来她很想问,我爹都要没了,你跟我说大局?
我们不过是平头百姓,何来大局一说?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卢余的。
卢余也显得彬彬有礼,行礼道:“吕小姐赶紧收拾,今日入夜关城门之前,我们便出城北上,不能再在馆陶县久留。”
……
……
卢余从房间出来。
关好门之后,他面色平静到了客栈二楼拐角的房间,此时跟他回来的六个随从都起身相迎。
“坐下。”
卢余一摆手,示意让几人不用多礼。
六名随从中,有一名年老的,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其留着山羊胡,一脸睿智,大概相当于队伍中的军师。
“安平,你可有跟吕小姐把话说明白?”老者跟卢余之间的关系明显也很亲近,同为张玉的门人,便直接称呼表字。
卢余面色不佳,却也没回答。
老者道:“那也就是没说了?不过想来也是,张公只是嘱咐我们来请人回顺天府,但若是中途人真的被官府拿了,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地方官府,我们都只能抽身,否则此案就会跟张公联系上……”
老者所说的,其实是很浅白的道理。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去找馆陶县的知县杭济,因为一旦去了,杭济必定会上报说张玉要牵扯进成化宫闱旧案,要么跟南锦衣卫指挥使邓炳说,要么直接上报朝廷,最后都会传到皇帝耳中。
这可不是张玉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当他们在进城后,得知吕宏已被官府所拿,就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跟吕芳所说的,都是虚以委蛇的假话。
“难道我们就不能找馆陶县,跟其陈明利害,让其放人?”卢余显然不甘心。
他的不甘心是源自于事没办成,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如何跟张玉交差,很显然他还在意吕芳。
老者摇了摇头,面带遗憾之色道:“馆陶知县乃是正经的进士出身,难道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等,坏了自己的仕途前景?就算我们转身的把人提走,锦衣卫问起来,他敢不如实说明?你是想让张公愈陷愈深吗?安平,该收手了。”
“唉!”
卢余重重叹口气,好像他自己也放弃了。
……
……
一行人赶紧收拾,本身张玉派来的人中,有二十多人已提前出城。
卢余回城,只是为了带吕芳走的,其实这已经违背了张玉最初的设想,在张玉看来,如果真的事情已非要闹到锦衣卫不可,那最好吕芳也找机会放手,让其被锦衣卫找到,这样张玉就可以彻底与此事无关。
但卢余明显是要把吕芳带回京城的。
就在他们在客栈静待黄昏时,突然客栈的楼下一阵喧哗,从楼上来听,简直是鸡飞狗跳。
卢余赶紧从房间里出来,眼见吕芳也从所住的房间走出,他赶紧走过去伸手制止了吕芳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下先去看看,以你如今的装束,官府不可能查出你的身份,就算被查,也一定不能跟张公有牵连,否则张公就没法再出手相助。”卢余必须要提前警告吕芳。
“嗯。”
吕芳听了,还是觉得有道理的。
在她看来最后的帮手也就只能是张玉,如果连把张玉都卖了,既无情无义恩将仇报,自己一家人就也再无希望,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
吕芳回到房间。
卢余则下楼去面对官府中人的查问。
可当他下来之后,发现对方是锦衣卫之后,心都凉了。
“店家何在?窝藏朝廷钦犯,可知是何罪?”带头的锦衣卫居然还在威胁着店家。
锦衣卫没有上楼去查,好像要等案犯自投罗网。
卢余看到是锦衣卫之后,其实马上就要折返回楼上,他知事已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就在此时,那带头的锦衣卫突然道:“卢公子,为何下来见面了,又要回去?”
卢余心底一凉,原来连自己的身份,都被对方知晓。
他一边在心中感慨锦衣卫的神通广大,一边转身回到楼下,对其行礼道:“几位,可是来查案的?不知这里可有你们要找的案犯?”
锦衣卫头目道:“便是找你。”
“找在下?在下不过一介文儒,平生奉公守法,何罪之有?”卢余自然是不肯跟锦衣卫走的,他面色很平静,但他的手都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了。
如果为了帮吕芳,把自己给牵连到诏狱中……
想想都觉得不值得。
锦衣卫头目还算是客气:“是建昌伯有请。”
卢余一怔。
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虽然也是锦衣卫,但未必是邓炳带的查案的锦衣卫,也有可能是陪同张延龄南下护送张延龄的锦衣卫,同为锦衣卫,但对他的意义可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害他的,一个是可能会帮他的。
“建昌伯人在何处?”就算知道这群人可能是张延龄派来的,他也不会轻易跟这群人走。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外面大步流星走进来,甚至还在打着哈欠,道:“卢公子你可真是难请啊,非要本爵亲自来,你才肯赏脸是吧?本爵人能在哪?听说了这边的案子,本爵可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往馆陶县赶,连觉都没睡好,看来你也不太领情啊。”
“你……”
卢余其实很想问。
你是如何能跟我们近乎同时赶到馆陶县?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延龄坐在了一楼的客桌前,坐下来,把双腿翘在桌上,一脸傲慢之色道:“既然找到你了,咱多余的话也不说,交人吧。”
“建昌伯,您……能否到楼上叙话?这……”
卢余一看周围还有店家和食客等人在盯着,这还是馆陶县,敌人的地盘,怎能在这种光天化日的环境中交谈涉及到朝中秘案的事?
南来色又从张延龄身后钻出来,厉声道:“我家爷跟你要人,你非要跟我家爷叙话?叙什么话?把人交出来听不懂?”
卢余狠狠瞪了南来色一眼,却又知这下人的话明显就是张延龄授意所说,上次见面时还和颜悦色好像是亲切战友,转眼现在就要当敌人?难道说张延龄已经背叛了联盟,加入到敌人阵营去了?
卢余心中一沉:“早该想到的,或许此案就是这厮在查呢?我当日去见,岂非自投罗网?”
张延龄见卢余迟迟没表态,不耐烦道:“跟你要人听到没?我带人继续南下,你回去找你的顺天府尹,你完成使命能交差,我也能早些去赴任,怎么还就说不明白?非要让本爵动粗的,这不太好看吧?”
“建昌伯,您要什么人?卑职不知您在说什么……”卢余只能装糊涂。
张延龄把双脚重新放在地上,站起身怒视着卢余道:“你小子,跟本爵虚头巴脑玩虚的是吧?装什么糊涂?本爵要的,是太医吕宏之女,与你一同南下的那位,不出意外的话就在楼上吧?来人!”
张延龄已经不耐烦了。
既然好话说不听,只有动真格的。
“慢着!”卢余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建昌伯,您这是来拿人的吗?吕小姐到底犯了何罪?你这样不顾朝廷王法,不怕张府尹参劾你?”
“我去,好大的屎盆子,差点让本爵以为自己还在朝堂上被那些御史言官攻讦呢,感情你小子前几日去找本爵是放了个屁啊?不是你让本爵来查太医吕宏的案子?现在吕宏师徒已在本爵手上,本爵打算把吕小姐一并接了,让他们可以一家团聚,再与本爵一同南下,路上本爵要好好过问此案。”
“说得好像是本爵非要插手一样。”
张延龄的话,让卢余很震惊。
难道说张延龄并不是钦命查案之人?
吕宏师徒已在他手上?不可能!馆陶县知县不可能会放人!除非张延龄手上有朝廷的公文,邓炳也是听命于张延龄办事的……
“算了,跟你说这些没意思,上楼找人去吧,本爵要派人上楼拿人了啊!”
张延龄就是嚣张,连捉拿人之前,就要张扬一番。
然后……
锦衣卫这才慢条斯理上楼去搜查。
张延龄没亲自上楼,只是留在楼下等消息,过了半晌之后,负责带人上楼拿人的锦衣卫总旗陆坤才下来汇报:“爵爷,楼上并无您要找的人。”
“是吗?查清楚了吗?”
张延龄好像很意外,同时也令卢余感觉到意外。
难道吕芳不在楼上?
随即卢余心安了一些,只要不让张延龄查到吕芳跟他卢余这个张玉的使者走在一起,那张延龄就没法把张玉牵扯进此案,若是被锦衣卫查到张玉包庇案犯的女儿……事可就不好交差了。
“已查清楚,各处搜查过,并没找到人。”陆坤回答很仔细。
作为锦衣卫,如果被人藏在楼上还能躲过搜查,那锦衣卫也都不用混了。
张延龄一脸遗憾之色,叹道:“既如此,那只能说本爵跟这位吕小姐无缘了,卢公子你回去就告诉张府尹,就说本爵已尽力而为,吕宏师徒在本爵手上会很安全,让他不用担心故友之安危,如果南锦衣卫邓指挥使来要人,本爵也是不会给他的,就这样。”
“走!”
张延龄一声令下,便带着锦衣卫离开了客栈。
第三百二十三章 表面意图
张延龄离开,卢余丝毫没有轻松之意,他急忙带人到了楼上。
他以为张延龄没找到人,是因为自己所带的人把吕芳从楼上送出去,在外面躲了起来。
可当他到了楼上,才发现吕芳跟他带来的人都立在那,同样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他。
卢余瞬间有些懵,他不明白张延龄派上来的锦衣卫,为何连人都没找到。
“安平,我们该走了。”卢余自己带来的人,明显都想离开馆陶县这个是非之地。
可吕芳明显有不一样的看法。
吕芳不顾在场还有别人,直接走过去问道:“卢官人,刚才是建昌伯来了是吗?他说家父和我师弟都在他手上,他已从馆陶县把人要了出来,为何会这样?”
张延龄带来的消息,明显跟卢余跟她说的不一样。
卢余问道:“先前锦衣卫上来,到底是怎生回事?”
先前的老者道:“他们不过是上来走了一圈,连房里都没进,便又撤回去。”
“他是故意的!”
卢余马上看出张延龄的表面意图。
但更深层次的意图,他则看不懂。
就在此时,吕芳已不等答案,径直往楼下走,卢余赶紧拦住她,喝道:“你要作甚?”
吕芳态度非常决绝道:“既然家父和师弟已在建昌伯手上,我愿意去跟他商谈。”
卢余隐约感觉到了张延龄的真实目的,这是要让自己人起内讧?可是张延龄又怎么知道吕芳这个人的存在?还知道吕芳在他手上跟他一起到了馆陶?更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吕宏师徒究竟在张延龄手上还是张延龄在虚张声势?若吕宏师徒真在张延龄手上,张延龄又是如何逼馆陶县知县杭济就范的?
一系列的疑问,卢余发现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时根本难以理清思路。
现在他就一个目的,是不能让吕芳去找张延龄,在他看来这跟送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你可知道,此人乃是皇帝最信任之人,皇帝要查先帝时宫闱的案子,很可能由他来统筹和规划,不然为何是他跟邓炳走在一起?还有地方知县为何会把人交给他?吕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么去了,跟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卢余还在做最后的忠告。
可惜在吕芳听来,这种话根本与忠告毫无关联。
吕芳很认真回道:“如果他要抓我问罪的话,先前的锦衣卫完全可以,如果我不去的话,那家父和师弟才会真正落难,身为人女,我不能袖手。很感谢卢官人近来的相助,替我转告张公,感谢他的相助,家父没有交错他这个朋友。”
说完吕芳再不顾卢余阻拦,已下了楼梯。
卢余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吕芳走,他还想继续追上去,却被身后的老者一把抓住衣服。
“你?”
卢余不解望着老者。
老者正色道:“安平,你可不能意气用事,现在我们是要跟她划清关系了,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建昌伯就是想让她离开我们去找他,既能避免跟张公有牵扯,你可不能执迷不悟!“
卢余本来已经迈出的步子,只能收回来。
眼看吕芳离开客栈,卢余却什么事都做不了,却在此时,一名护卫进来。
卢余把人招呼上楼之后,护卫道:“刚得知的消息,南京锦衣卫邓指挥使,已快马赶到馆陶县,人已进城。”
老者道:“邓炳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忠良之后,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安平,你不会再有什么怨念了吧?”
这是在告诉卢余,连邓炳都来了,我们只能走。
卢余面色带着极大的不甘心,却仍旧不想放弃,道:“既然邓炳都来了,我们走也白走,不如留在城里静观其变,人都不在我们手上,邓炳和张延龄总不会把案子牵扯到我们头上吧?”
老者看出了卢余的执拗,也感觉到卢余的目的不单纯是为帮张玉做事,但此行人中,名义还是由卢余为首。
老者便点头同意了。
……
……
吕芳离开了客栈。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张延龄,但她很聪慧,便想到要去馆陶县的县衙投案自首。
如果张延龄真的能把她父亲从馆陶县牢房里捞出来,那同样也能把她捞出来,就在她往馆陶县县衙走的时候,两名锦衣卫出现在她面前,若是换了以往她必定很紧张,此时也不过是很平静望着眼前之人。
“吕姑娘是吧?建昌伯已在茶楼恭候多时了。”
下来跟吕芳传话的正是锦衣卫总旗陆坤。
吕芳抬头看了茶楼一眼,已近寒冬,却是茶楼二楼的窗户还开着,一个人手里拿着茶杯,正笑盈盈看着她,举起手上的茶杯好像是在用茶来敬她,也可能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跟她打招呼。
吕芳想都没想,进了茶楼。
到了二楼,她并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师弟,只有张延龄带着几名随从在那喝茶。
“吕姑娘?怎么称呼?”张延龄很客气。
吕芳就很无语,你都知道我姓吕,也知道我会来,你还问我该怎么称呼?
吕芳道:“民女吕芳。”
张延龄笑道:“好名字,看来太医的女儿就是不一样,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有个名字就不错,都喜欢叫什么二丫、三姑什么的,吕芳……啧啧。”
他居然是饶有兴趣探讨起吕芳名字是否好听的问题。
着眼点果然是与众不同。
“建昌伯,您在客栈中说,家父和师弟都已在你手里?”吕芳只想知道事实。
“嗯。”张延龄点头。
吕芳道:“以民女所知,馆陶县的杭知县非常正直,还有他上面有东昌府的知府施压,你是如何把人提到手的?”
张延龄闻言笑道:“正直?正直会在没有任何行文指令的情况下,随便就把一个曾经为太医的人给抓了?正直会为了谋求利益而牺牲他人?哦,别误会,我只是在说馆陶县的知县杭济。”
如果张延龄没有最后一句,吕芳或许还真不会往张玉和卢余身上去想。
“本爵这个人吧,最注重的就是利益,无利不起早的那种,所以本爵认为,其余的人也会跟我一样,所以我许了杭济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然后他就把人给我了。”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很是粗鄙,但却又都很浅白,就算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能听懂他话语中的意思。
吕芳道:“所以说,您并不是钦命查办此案之人?”
张延龄摊摊手道:“当然不是,如果是的话,本爵就直接派人去拿你,何必还要兜圈子?”
“那家父……”
“吕姑娘,你是不相信本爵吗?本爵说了,令尊师徒都安好,你就安心跟我一起出城,去见他们便是,不过眼下你还要跟我在这里一起等一行人,估计再有一会就该到了。”
张延龄还是很悠闲。
这会让吕芳产生怀疑,莫不是因为父亲和师弟并不在张延龄手上,张延龄是想在这里拖延时间,等官府的人来捉拿他?
可张延龄自己就是官,还用等别人抓?张延龄亲自上手便行!
“给吕姑娘看座!”张延龄伸手吩咐。
由锦衣卫亲自给吕芳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吕芳本不想坐,但看楼上这架势,锦衣卫人不多,但却又都凶恶异常,她索性也就坐下来。
她也想知道,张延龄到底在等什么人。
莫不是卢余?
……
……
吕芳心中带着疑惑。
一直在茶楼二楼等了很久之后,终于等到了来人。
是一大队的锦衣卫,这些人骑马而来,也不顾是在县城内,便直接策马在街路上奔驰,一路到了茶楼前才停下来。
本来吕芳还能安坐,但从窗口看下去,有上百甚至是数百的锦衣卫,这就让她坐不住,只能起身来。
再看张延龄,却稳坐泰山。
锦衣卫带头的,自然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邓炳。
邓炳进城之后,也是在去馆陶县县衙查问过情况之后,知道张延龄在这里,立马来见。
邓炳派几十名锦衣卫把茶楼一楼给围住,随后他才带着两名锦衣卫的百户亲自上来,见到张延龄还坐在那喝茶,他却不敢保持太大的气势,恭敬抱拳行礼道:“卑职邓炳,见过建昌伯。”
堂堂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却在给一个看起来很儿戏的年轻人行礼。
吕芳自然听说过邓炳的大名,眼前就是她一家人最大的敌人,她心中别提有多忐忑。
张延龄则连起身都没有,只是平淡道:“邓指挥使啊,你不是奉皇命护送本爵南下吗?怎么一路都不见人影?”
邓炳道:“卑职乃奉皇命,前去山东登州府查办案,刚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误会了邓指挥使,以为你是弃皇命于不顾,先去办自己的私事了,原来是还有别的公务在身。”张延龄笑呵呵的样子,显得很玩世不恭,跟邓炳的严肃和一脸的杀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那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南下了?”
邓炳再抱拳道:“卑职有京师的消息。”
“是吗?什么消息?”张延龄问道。
“卑职刚得到传报,说是昨夜日落时,顺天府周边发生地动,屋舍倒塌有数百间,死伤百姓有五六十人……”邓炳带来一个听起来很耸人听闻,但其实也没多稀奇的消息。
张延龄才刚离开京城,有关他对李广的那些“谶言”,已经在开始实现了。
张延龄故作惊讶道:“是吗?这很严重啊,皇宫可有事?陛下……可还无恙吧?”
邓炳道:“皇宫宫殿建筑稳固,没有出大的乱子,不过现在顺天府各地都在救灾中,卑职也是得知消息后,赶紧来向建昌伯奏报。”
显然邓炳也知道张延龄跟李广的矛盾,这也是张延龄被发配到江南为官的原因,当然他也会知道张延龄跟皇帝奏报了什么。
张延龄的预言兑现,那皇帝对李广的信任会进一步降低……
可对于吕芳来说,她则完全不明白京城地震,为什么南京锦衣卫指挥使要第一时间来通知张延龄,张延龄跟京师地震有任何关联?
“本爵就说,这国有蠹虫,胡作非为,做什么不好非要在大明镇山上动土,可谓太岁头上动土,能不遭遇天罚吗?邓指挥使你还有旁的事?”张延龄先是感慨了一下,大概是怕邓炳不知道,也算是一种注释。
随后张延龄又打量着邓炳。
邓炳道:“卑职奉皇命,要查一桩旧案,却在进城之后,听闻案犯已在建昌伯之手……”
吕芳听到这里,身体不由僵了起来。
对她而言,这才说到重点。
张延龄却好像装糊涂一样,指了指吕芳道:“你说她?”
邓炳并不认识吕芳,只当这是张延龄找来陪着喝茶的卖艺女,也没把眼前女子往吕宏身上联想,邓炳行礼道:“卑职说的是曾经为宫廷御医的山东青州府人士吕宏。”
“那还是她啊,她就是吕宏的女儿,名叫吕芳就是她了。”
张延龄还是怕邓炳不认识,居然把吕芳的身份也直接说出来。
吕芳先是一怔。
感情你建昌伯先前问我名字,就为了现在跟邓炳说?你这也……
她随即便感觉到邓炳望过来目光中所包涵的怒气,那股气势简直是要杀人。
“吕家的人,现在由本爵罩着了,对本爵来说,他们牵扯进什么案子不重要,本爵打算用他们做一件事……”
“建昌伯您请三思,这涉及到钦命要案。”
“要不你把本爵也抓了?”
张延龄有点不讲理的意思。
邓炳道:“建昌伯莫要言笑,卑职没有这样的权限,但人也不能给建昌伯您。”
张延龄叹道:“要不你就去上报陛下,就说人被我中途给劫走,请陛下来查问此案,要么就把人给我,反正我也是带他们去南京的,好像我跟邓指挥使南下的路并无不同,目的上……也不是背道而驰吧?”
邓炳一怔。
想了想。
似乎张延龄的话很有道理。
张延龄就算把人拿了,只要不把人放了,是把人往南边带,那就没有超出皇帝的旨意。
邓炳何等机智,他怎会不知张延龄现下在朝中的地位?如果说张延龄跟李广交恶,让张延龄的地位大打折扣,但随即京师地震……
他是不敢上报给皇帝的,如果跟皇帝说,人被张延龄拿走而臣无法再把案子查下去……那不等于是跟皇帝承认,自己很无能吗?
“卑职领命。”邓炳就这么屈服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倒外戚张延龄
邓炳是很识相的。
没能力跟张延龄抗衡,以后张延龄到江南当督抚,还要仰仗张延龄,跟张延龄交恶那就等于是跟朝中主要势力,甚至是跟皇帝交恶,他还没蠢到要跟张延龄对着干的地步。
再者他也多少有听闻,张延龄处事圆滑,未必会诚心为难他,只要吕宏这一家子还在张延龄手上,也还在掌控中,或许张延龄追查当年宫闱的旧案,比他还效率,最后说不定还帮了他个大忙呢。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神奇。
对于邓炳和张延龄来说,不过是利益的交换,互相都心知肚明对方不会翻脸。
可在一旁的吕芳听来,眼前发生的事也就太过于“神奇”。
堂堂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杀神一样的人物,任何人落在这种人手里基本就没法囫囵,居然会被张延龄这样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年轻人,三两句话给打发了?
“吕姑娘,我们走吧?”
张延龄起身走到吕芳面前,笑着说道。
吕芳不解道:“去何处?”
“呵呵。”张延龄皮笑肉不笑,“当然是去江南,本爵是要到江南上任的,不带你去南方,难道带你回京城?”
现在吕芳反而希望能到京城,因为那里是天子脚下,在她的想法中,只有到了京城之地,锦衣卫才不敢乱来。
更因那里有她曾求助过的张玉,无论张玉的忙最后是否帮上,但至少张玉表现出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也的确是出人出力,有顺天府尹当靠山,关键时候或许还能救命。
可眼下……
张延龄的权势,明显比张玉大多了。
不然为何张玉要来求助张延龄呢?
吕芳正不知所措时,张延龄又看着邓炳问道:“邓指挥使要陪同本爵一同南下?还是……”
邓炳道:“卑职还有旁的差事要完成,所以不能全程陪同,但因有要犯随同建昌伯您,卑职愿意多调一个锦衣卫的百户营协助。”
本来只派了几十个人随同保护,现在知道吕宏一家子在张延龄手上,又要增加人手。
很体贴。
但张延龄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
张延龄笑道:“那么麻烦作何?邓指挥使要办差,还是多带点人在身边,反正本爵乃是官家中人,就不信路上还有人敢打本爵的主意不成?若真有逆党诚心不轨的话,本爵还想跟他们斗一斗,走了!”
最后这一声有点严厉。
吕芳身体一震之后,意识到这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命令,由不得她去选择。
于是乎她只能跟在张延龄身后,与陆坤等锦衣卫一同下了茶楼。
……
……
邓炳本来还想跟陆坤交待两句,但碍于张延龄在场,他根本没法说什么。
在张延龄一行离开茶楼后,邓炳立在二楼窗口的位置只是看着。
身后一名百户走上前,要跟他说什么,被他伸手打断。
邓炳出于警觉,四下环顾之后,才瞪了百户一眼,意思是他现在才可以说。
“如今人被外戚所拿,若不将人逮回,只怕难应皇差。”百户说话也算是简洁。
也给邓炳提出了另外一种解决的方案,就是不用跟张延龄商量了,索性你张延龄身边的帮手少,我们暗地里把人劫出来就行,到时只要不跟你承认,你还能认为是我们做的不成?
邓炳面色阴沉道:“大可不必如此,建昌伯做事很稳妥,他又深得陛下信任,京师地动之后陛下只会对他愈发器重,本座为何要与他对着来?”
百户无言以对。
难得锦衣卫也有怕的时候,本来南京锦衣卫就处在山高皇帝远的南京,从来都是无所忌惮的。
邓炳道:“这就去查办旁的案子,暗中再派人盯着便可,若是建昌伯暗中把人放走,再将人秘密逮回,否则不允许冒犯建昌伯!”
……
……
馆陶县城外。
吕芳见到了她的父亲吕宏,以及她年近十四岁的师弟李安杰。
三人抱头痛哭一阵,随后吕宏带着女儿和弟子前来跟张延龄行感谢之礼。
张延龄没好气道:“你们搞错了,我可没有救你们的意思,你们牵扯进的案子,也不是我所能直接插手的,我只是带你们一同南下到南京。”
张延龄把人救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多随和,反而显得很傲慢。
吕宏一脸老相,执意与吕芳、李安杰跪下来磕头,道:“伯爷深明大义,知道老朽是被人所诬陷,只望伯爷您能在陛下面前陈述老朽的冤情。”
“别总想好事,来人,找三辆马车,让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队伍前后不要连着,免得商议逃跑事宜,再找人盯着!”
这意思是,张延龄仍旧会把吕宏这一家子当犯人一般看管。
吕宏面带苦笑,但却也知道在张延龄手上,比落在东昌府知府徐顼,或是锦衣卫手里好太多。
在弟子李安杰的搀扶之下,他走路都颤颤巍巍,往马车方向而去。
“爷!”
张延龄还在打量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南来色跑到张延龄身后。
张延龄道:“这个老家伙可是机智得很,闻声就跑来避居,要不是他派女儿去给张玉报信,或许地方官府都拿不到他,若是他半路逃跑的话,一定会用他所精通的药理,在看守之人的饭菜上动手脚,你留心一点。”
南来色张大嘴道:“爷,那您还救他们?”
张延龄没好气瞪他一眼道:“这算是狗屁的救,我只是把他们攥在自己手里,让他们为我所用,你挺机灵个人怎么有时候犯傻?别总跟那些兵油子混在一起,早晚痴呆!”
南来色被张延龄数落,也不着恼,反而很得意在笑,好像一天不被自家主子骂,浑身就不舒服。
挠挠头马上又去嘱咐车队行进。
总之是要早些离开东昌府的地界,免得再被徐顼带人找上门来。
杭济和邓炳或许容易对付,遇上个为政治目的不择手段的徐顼,可就未必那么容易打发了。
……
……
京城。
皇宫内。
当天的早朝并没有在奉天殿举行,而是改在午门。
弘治朝的大臣已习惯了在早朝时有瓦遮头,突然来到午门这里还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大冬天的很寒冷,每个人都缩着手。
也有的在抱怨皇帝迟迟不来,但他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这非常时候,能到这里来开早朝就是好的,就算他们回到家,也未必敢在屋子里睡觉,都是自己搭个棚子睡……
没办法。
谁让顺天府周边刚发生了地震,而且这两天余震不断呢?
朝议都停了一天,在京的各衙门都在忙着救灾的事,今天也算是来给皇帝汇报一下救灾的结果。
“徐阁老,您看今天应该如何上奏呢?”
左都御史闵珪走过来问询徐溥的意见。
徐溥剧烈咳嗽两声,显然这几天因为地震和降温等事,他这把老骨头有点扛不住,得了风寒。
李东阳问道:“莫不是想拿镇山坏了龙脉之事,跟陛下上奏?”
正是问到点子上。
闵珪过来问询徐溥的意见,其实就是问问,要不要拿这件事出来说事。
谢迁则只是戏谑一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闵珪点了点头,他大概听明白,文官最好不要主动去把窗户纸给捅破,反正这层窗户纸皇帝自己还是能看明白的,谁让皇帝本身比谁都在意这件事?当大臣的提出来,反而会让皇帝觉得大臣有指向性,还不如先保持一种“客观中立”,站在一边看热闹就行。
不管怎么说,当天所有大臣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不发生地震,张延龄滚蛋,朝廷清静太多了。
发生地震,李广又要倒霉。
现在是张延龄既滚蛋了,李广也要倒霉,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我们本来就是来等着看笑话的。
……
……
朱祐樘来得比较晚一些。
也是因为这两天朱祐樘自己也比较难熬。
地震时把他给吓着了,以为是自己触怒了上天,仓皇奔逃出来觉得捡了一条命,随即就想到了张延龄临走时的忠告。
他自然会想。
小舅子,你几时这么能掐会算?
天机这种事都能被你推算出来?
把钦天监的人叫来,钦天监的人信誓旦旦说不会再有地震,结果两天发生三次余震,虽然余震不大但都有感,朱祐樘干脆也不敢在宫殿里休息,拉着张皇后跑到交泰殿旁边支了个临时的棚子,好像各大臣家一样,在外面睡……
皇帝也难啊。
这要是因为万岁山上修了亭子,自己死于天谴的地震,那可真成了千古的笑话。
当他到午门时,座椅还安排在午门之外的一片小空地上。
这意思是,让你们大臣有个午门的门洞遮风,朕不需要这待遇了。
不过你们大臣也不用担心,这地方如此宽敞,若朝议时发生地震,你们跑也来得及,但朕坐着要起来再跑……怕是腿脚不利索。
……
……
朝议开始。
上来就是户部尚书周经在上报赈灾的事项,而当天顺天府尹张玉也在。
赈灾方面,二人一个算是正指挥一个是副指挥,二人通力协作,已将京城的主要灾民做了安置。
“陛下,此番房屋受损主要是在崇文门一代的旧屋,很多旧屋都年久失修,早的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至于河道等处也有多处损毁,正在布置人手加紧抢修……”
周经上报时也很仔细,尽量挑重点又要把该说的都不漏。
但皇帝显然不喜欢听详细的救灾过程。
皇帝忍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哈欠。
这说明他自己也没休息好。
等周经上报完毕之后,往后退了几步。
在午门召开朝议,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在空旷地进行,君臣之间必须要拉近距离,否则彼此说的都听不到,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进入到冬月,大早晨还刮着西北风的时候,更需要如此。
“工部!”
就在众人等了半晌,不见朱祐樘有表示,还以为皇帝已经睡着时,一旁的李荣突然大声喊了一声。
原来是朱祐樘刚才已经做了表示,只是皇帝在下风向,喊话声没人听到,等了半天不见工部回应,只能由李荣大声喊出来。
新任的工部尚书徐贯走出来,恭敬道:“臣在。”
工部换了新部堂。
没办法,刘璋做事能力是可以,但就是脾气太大,再加上刘璋跟张延龄有过节,以及之前工部账目的核算方面刘璋出了问题,所以刘璋跟通政使元守直一起……被打发回老家。
不过有一点好的是,二人都是主动乞老归田,保留了最后的颜面。
在弘治朝,君臣的关系保持还算不错。
徐贯现在已执掌工部。
“往前来几步。”
朱祐樘怕徐贯听不清楚,招呼让徐贯往前走走。
徐贯依言往前走。
到了距离朱祐樘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万岁山上的毓秀亭,是不是该停工了?”
本来谁都以为皇帝是要问赈灾的情况,谁知朱祐樘的着重点并不在此,皇帝居然主动过问起万岁山那座可能坏了大明龙脉的亭子?!
陛下,您眼界很高啊。
可这问题……
让徐贯怎么回答?
“陛下!”徐溥本来就站在最前面,闻言走出来道,“万岁山毓秀亭的修建,未必会跟眼下顺天府的地动有关系,若只是以一时的地动而论得失,只怕不妥。”
“嗯?”
朱祐樘好奇打量着徐溥。
这是你徐溥该说的话?
听你这意思,好像是不打算追究李广的责任啊?
那些大臣有很多也没摸清头脑,现在不应该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只要顺势踩一脚,李广就要陷入万劫不复!
莫非还要拉李广一把?
但有心人又“开窍”了——这是到了要做取舍的时候,我们现在是要取李广而舍张延龄啊。
李广的确是公认大明第一蠹虫,但此人的危害并不在文官所涉足的朝堂,就算李广安排了几个传奉官扰乱了文官秩序,可也不像张延龄对我们文官体系破坏那么大,所以……
我们要力挺李广,打倒外戚张延龄!
第三百二十五章 老子以后叫李鹤龄
“徐阁老,你的意思是说,朕在某些事上……是过于苛责?”
朱祐樘似乎是找到了认同一般,用诚恳的口吻问询徐溥。
徐溥道:“陛下,近年来华夏大地的地动并不多,连上天都知我大明王朝正迎盛世,若仅仅以目前京师一点小动而令君臣不安,令百姓不安,实在有违圣主治国之道,如今四海升平,百姓更期冀的是能在圣君明主的恩德下自立自强,陛下当不必为一点小事而烦忧,救灾之事,臣等自当竭尽所能,让百姓不受其苦。”
说了半天,都是一些套话。
别说是皇帝,恐怕就连在场的大臣听了,都觉得耳朵能起茧子。
但不得不说,徐溥的话却好像非常管用,皇帝之前难以释怀的暗淡脸色,瞬间有所好转,就好像皇帝的心结被人打开。
“嗯。”朱祐樘居然还感同身受一般点点头。
很多大臣听了徐溥的“马屁话“,登时觉得徐溥很高明。
感情是你老徐看出来,皇帝其实并不想以此来直接把李广扳倒,或者皇帝也心存侥幸,觉得地动跟李广修亭子的事关联不大,再或者是觉得张延龄是推算出了地动时间故意去“坑害”李广,总之皇帝不想拿这两天的京师地震直接把李广拍死就是了。
你才有这番“慷慨陈词”,既安慰了皇帝那受伤的心灵,又保证了我们大臣的利益——
那就是不让张延龄那王八蛋回京师来继续祸害我们!
要不怎么说你老徐能当首辅呢?
“可是……”
朱祐樘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道,“若如今上天已有警示,朕仍旧无动于衷,不将万岁山上的毓秀亭拆除,反而继续修建……是否非要逆天意而为?”
一番话,又说出皇帝心中的矛盾和纠结。
一边心存侥幸觉得两件事没有联系,却又怕两件事本就是密不可分,上天都警告你了,你还死不悔改,下一次上天可就不会给你来客气的。
徐溥沉声道:“此事陛下当问主持修建毓秀亭之人,看他的意见如何,陛下再做取舍也不迟。”
“哦?’
朱祐樘也是一怔。
徐溥的意思,是让他去问问李广的意见。
其实有心人也能听出来,这是徐溥推诿和转嫁矛盾的方法,显然徐溥自己,包括背后的文臣,也不想在毓秀亭的事上过多纠结。
若是建议皇帝把亭子拆了,以后是没有地震了,皇帝也不会感激这些大臣的“直谏”,长久之后还会怨恨大臣干涉皇宫中事;若拆了亭子再发地震,那建议拆亭子更是令建言者无地自容。
至于建议不拆……
回头不发生地震则好,若真发生,谁建言死都不足以赎罪。
徐溥这算是一推六二五,事不关己,管你皇帝作何取舍呢,反正我代表文臣也是好话说尽,剩下就靠皇帝您自己的领悟力。
朱祐樘又沉默半晌之后道:“有关赈灾事项,继续吧……”
这意思是,有关毓秀亭的事,探讨到此告一段落,他可能是真的想回去问过李广之后,再做定夺。
……
……
就在朝议进行时。
此时皇宫里炼丹房里的李广,也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两天皇帝就没召见过他,更令他寝食难安,最重要的是他曾信誓旦旦跟皇帝说,京师一定不会发生地动,本来就觉得很不靠谱的事,地动这种事,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你张延龄居然说地动就地动……你不会把自己当老天爷吧?
可事情就是这么玄妙,居然张延龄刚走,地震他就来了?!
玩我呢?
“李天师,陛下召见群臣,在朝议上就提到了是否要拆毓秀亭的事,您看……”
李广怎么说也是宫里的大红人,消息也是灵通。
那边朝议还没结束,这边李广已经收到风声了,明显是朝议时来去的司礼监中人把消息传递出来的。
“那大臣们怎么说?”李广很紧张,冲过去就抓着说话的小太监,面色带着凶恶,好像要吃人的样子。
小太监显得很木讷,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现在也只是传出风,说是皇帝在朝议时提到了这件事,但商议的结果暂时还没有传出风声。
一直都在旁边看热闹,心里还在幸灾乐祸的杨鹏走出来笑道:“天师您不必担忧,陛下对您可说是无比信任,再说了您的丹药不也从来没出过问题?这毓秀亭乃是皇宫一宝,代表着几代皇家对于皇宫建筑的改变……何必要拆呢?”
李广闻言瞪着杨鹏,似乎他也没听懂杨鹏话语中的意思。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一脸阴沉之色走到炼丹炉这边,看到李广后没靠前。
李广主动迎了过去:“李公公,可是有事?”
李荣轻叹道:“陛下传见。”
李广感觉到李荣身上有与之前不一样的态度,以前就算李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但现在李荣更好像是要与他保持距离一般,甚至也没之前那么多礼数。
李广自然是能感觉到危机的。
……
……
二人出了炼丹房,往乾清宫方向去。
“李公公,贫道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地动事发生,以贫道想来,必定是朝中有奸邪,或是上天对于建昌伯为非作歹之事的一种惩罚,您觉得呢?”
李广到现在还想推卸责任,想把事往政敌张延龄身上赖。
李荣没好气道:“李天师,请恕咱家说句不好听的,这一年以来,皇宫里因你可是出了而不少事,先是你在清宁宫旁的丹房失火,险些波及清宁宫,后有你跟建昌伯的交恶……你还在万岁山上动土,现在出了地动,你随便便想推卸他人,怕是说不过去吧?”
显然李荣也是场面人。
你李广得势时,我是要对你毕恭毕敬,有时候还要巴结你。
但我是谁?
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名义上所有太监,以我的地位最高,连阁老、部堂都要对我毕恭毕敬,我还用巴结你?
现在你明显出了事,我自然要趁机先压你一头,哪怕是你这次渡过危机,只怕以后也要听我的!
李荣的表现,大概就是一种此消彼长,李荣当然懂得找机会正自己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
李广道:“李公公给指一条明路。”
“明路没有,只希望李天师懂得审时度势,可不要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去触怒了陛下,若真有事的话,咱家能在旁帮忙说和,也就帮说和两句,你可别不领情!”
李荣把话摊开说。
我可以帮你,但以后你就别再想骑在我头上拉屎了。
李广拱拱手,大概也明白现在他必须要有外援的情况下,才能全身而退。
本来他还想问问有关朝议上所说的事,但此时他也不敢问了,免得被李荣告诉皇帝,原来是他提前把事问了考试之前打了小抄。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坐在龙案之后,可椅子却离龙案有点距离。
这是为防止突然发生地动,皇帝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贫道参见陛下。”
李广见到朱祐樘,登时感觉到压力。
以往他都是很期待见皇帝的,就好像耍弄傻子一样,傻子天天给自己提鞋,连皇帝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
“嗯。”
朱祐樘只是神色淡然点头,“李天师啊,别以为朕是要怪责你什么的,朕只是想问问你,毓秀亭还要不要继续修?”
皇帝的话,听起来还算客气。
但李广也能听出跟以往不同的口吻和腔调,对他的信任也明显大打折扣。
李广心中恼恨,我李某人一世英名,最近怎么就这么走背字呢?
皇帝的问题,也让李广骑虎难下。
如果说不修了,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好家伙,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让朕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在大明皇宫的镇山上修毓秀亭,结果一扭脸就出事了,你现在又告诉朕不修了?
“陛下,贫道这两日推算天机,发现乃是因为贪狼星进一步侵蚀紫微星……”
“行了行了,回答问题。”
朱祐樘当即打断了李广的话。
也是在提醒李广,朕不想听你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天机,你也不需要跟朕解释这两天京师的地震是怎么来的,你就告诉朕到底还要不要修吧!
李广咽口唾沫,硬着头皮道:“陛下,应该继续修!”
“为何?”
朱祐樘皱眉。
或许李广提出不修,他心里反而能好受一点。
现在李广说要继续,那就是拉着他这个皇帝继续跟老天爷作对,说是天机什么的都是虚无缥缈,说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说是天机都是糊弄老百姓的……
但架不住这事真出了,你让朕混不混了?
李广道:“陛下,只有将贪狼星彻底镇压,才能保陛下和大明盛世的太平,如果仅仅是因为贪狼星和邪龙的异动,闹出一点波澜,就放弃镇压他,令他得脱升天……灾祸无穷啊陛下。”
还是在拿所谓的天机什么的在糊弄事。
但这套……
对朱祐樘或许还真管用。
朱祐樘眉头紧皱,半天后问道:“那是不是说,在镇压贪狼星和邪龙的过程中,他还会继续反抗,还会继续造成京师的地动?”
这话其实就是在问李广。
不会以后再发生地震的话,你还拿这套话来糊弄朕吧?
你一次又一次食言,你可晓得?莫不是你忘了,是你信誓旦旦跟朕说,一定不会发生地动的?
李广这次有了底气,道:“绝对不会,贫道推算过,贪狼星和邪龙都只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只要亭子修好,就将其彻底镇压住,他再无出头之日!”
这话就很糊弄人。
连朱祐樘自己都在想。
上天给了一次警示,发生地动,你李广不会是在想,这地动发生一次不会发生两次……所以跟朕在这里赌心态吧?
李荣趁机走出来道:“陛下,毓秀亭再有几天就要完工,若是毓秀亭修好之后,的确无地动之事发生,大明也能国祚昌隆,为何不试试呢?”
这也算是替李广说话了。
但他说得也很小心。
只是试试,没别的意思,如果真出了事,陛下您还是拿李广开刀,跟老奴无关。
朱祐樘看了看李荣,又斜着眼瞅了瞅李广。
此时让他直接把李广给按死,他还真没那勇气,还是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李广平时炼的丹药他一直都在服用,的确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朕不希望再有所谓上天的警示!”
李广急忙表态道:“陛下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贫道敢以自己百年的修为,还有一切作保!”
……
……
一场大的危机。
李广觉得自己又成功逃生。
险象环生,但他所仰仗最重要的,还是皇帝对他的信任。
李广从乾清宫出来后,也是气急败坏:“这对张家兄弟,我是欠了他们的还是怎么着?非要跟我过不去?不行,是该有点动作才可!”
当天下午,李广就带着杨鹏等人亲自到张鹤龄府上去拜访。
结果被告知,张鹤龄人出去了,并不在家,然后李广打听着,找到了正在教坊司内左拥右抱喝得醉醺醺的张鹤龄。
自从跟着弟弟混出名堂,钱可以大把大把花,张鹤龄就习惯了这种纸醉金迷不顾家的生活。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姓李那阉人吗?太监逛青楼?诸位妹妹给说说,这俏皮话怎么说来着?”
张鹤龄见到李广,说话的口气比张延龄都还毒。
之前张鹤龄或许还忌惮李广几分,但现在李广接连在自己兄弟手上吃瘪,现在连地动的事都被他弟弟给算中了。
这货还亲自上门来……
那不用说,就是来求情的?
“把人赶出去!”李广突然杀气腾腾对身后的杨鹏道。
杨鹏冷笑一声,随即叫了几名锦衣卫进来,教坊司的人哪见过这阵仗,从乐师到陪酒的、倒茶的,一概都吓得跑出房间。
李广厉声道:“姓张的,你是不是非要跟本天师作对?本天师乃是得上天庇护,你信不信本天师回去作法,弄死你丫的?”
张鹤龄没想到李广到现在还能这么蛮横,他站起身,一副要与之挑战的口吻道:“好啊,那就弄,看谁弄死谁丫的!老子就还不信了,身体都缺一块的狗东西,拆上翅膀还能在老子面前装神仙?老子弄不死你丫的,老子就不是老子,老子以后叫李鹤龄!”
第三百二十六章 没台阶也要跳
李广果然还是免不了俗人俗套。
当张鹤龄愈蛮横时,他的气势反而就弱了,本还想靠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地位震一震张家老大,但人家在他强势时都不怕他,何况现在他已势弱?
“寿宁侯,做人何必要赶尽杀绝呢?贫道不过是来跟你商议事,作何要把话说那么绝?”
李广的气势人软下来。
软得太突兀,连杨鹏都在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你也不过如此”的神色,看轻了李广。
张鹤龄骂道:“不开眼的,不知道是谁进来打搅老子喝酒玩女儿的心情,居然还敢说老子把话说绝了?当初跟老子和老子弟弟耍横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老子不妨告诉你,你从天上掉下来时候背后捆着的绳子,就是老子给你切断的,不服来干!”
虽然李广早就料到是如此,但也没想到张鹤龄会如此爽快就承认!
这让李广也很被动。
你不跟人家瞪眼,人家跟你急眼,现在张鹤龄也没打算给他台阶下。
但李广是什么人?
没有台阶……那就直接往下跳。
李广道:“寿宁侯,过去的一点误会,就当是一笔勾销,贫道也不会没有表示,手上正好有十二万引的盐引,一并送给寿宁侯……寿宁侯如何分配不算,另外再奉上黄金一千两和白银五千两,你看……”
所以说李广也是“有备而来”,他明显也是看准张鹤龄的软肋。
你弟弟现在风光无限,不缺那点钱,但你不缺?只要我拉拢了你,从中分化瓦解,我就能顺利过关了。
十二万盐引目前的市价就算有回落,大概也是个五十万两银子上下的价值,若是再加上黄金和白银……你敢说你不动心?
张鹤龄当然动心,因为他跟张延龄不一样,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他所想的就是如何捞钱、喝酒、玩女人。
但这次……
“说你不开眼,你还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老子缺你那点银子?老子是谁?老子乃是皇后的亲弟弟,大明的外戚国舅!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随便跟姐姐就能要来几十万盐引,在乎你那仨瓜俩枣的?哪凉快给老子滚到哪去!若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信不信老子这就叫人跟你干?老子又不是没干过……”
张鹤龄这次骨气硬了。
甚至让李广都始料未及,之前杨鹏也觉得,张鹤龄应该是抵不住这种糖衣炮弹的。
但张鹤龄让他们“失望”了。
“你……”
李广指着张鹤龄,他从没想过,非但张家老二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连张家老大也这么油盐不进。
他当然知道张鹤龄有多跋扈,那简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跟周彧干架干到大规模械斗死人,关键是事后二人屁事没有……如果真打起来,自己带的几个锦衣卫可未必能撑得住!而且跟张鹤龄干架对他来说没半点好处。
“寿宁侯,你还是考虑清楚吧,如果你觉得价码不合适,你再提,贫道也不是不可以再商量。”
李广气势还是很软弱,希望通过这种变相的示好,让张鹤龄回心转意。
张鹤龄却铁了心,怒喝:“滚!”
李广愤愤然,却也只能带人离去。
……
……
李广这边刚走没多久,门打开,从外面钻进来一个人。
竟是锦衣卫千户金琦。
因为金琦没跟张延龄去江南,他现在也在找事做,之前说要奉调去东厂,结果人家东厂只是考察了一下他,又给放回来,毕竟金琦之前只跟着张延龄做事,没多少直接查案的机会,没有张延龄为他撑腰,他在锦衣卫都快混不下去。
所以他改了战略,过来巴结张鹤龄。
今天就是他跟张鹤龄一起来喝酒。
“侯爷,您真是硬,连李广都能被您讽到哑口无言。”金琦一脸恭维,拿起酒壶就要给张鹤龄敬酒。
张鹤龄却伸手把自己的酒杯给挡住。
此时之前陪酒的姑娘也进来,张鹤龄招呼她们到身边来,仍旧是左拥右抱,之前给金琦斟酒的那个也被他叫过来,给他捏腰捶腿。
张鹤龄不屑道:“小金子,你可真是会见风使舵啊,刚才听说李广来了,你跑得比谁都快,怎么害怕本侯跟李广打起来,你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金琦被问得很尴尬。
他这次毕竟是以私人身份来参加酒局的,没带人手,而对方杀气腾腾又到了东厂的人,金琦自问不是对手,而且还可能会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所以三十六计……尿遁为上。
“侯爷您言笑了,小的不过是尿急,对,就是尿急,这不尿完了就回来了,说起来这教坊司真是不常来,连道都认不清,再说了小的乃是锦衣卫,需要怕谁呢?”
金琦一边在张鹤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谦卑,一边还要表现出自己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物。
张鹤龄这才一摆手,那个捏腰捶腿的陪酒姑娘才回到金琦面前。
“那这顿……”
“小的请了。”
金琦突然明白为何张鹤龄要给自己甩脸色,这是张鹤龄想要免单的一贯套路。
张鹤龄这才稍微释然道:“这还差不多。”
金琦一把将旁边陪酒女的酒壶接过来,亲自给张鹤龄斟酒,这次张鹤龄没有回绝。
他边斟边问道:“侯爷,小的进来之前,听李广说,要给您十二万引的盐引,再加上黄金白银的……这换了一般人,怕是一辈子花不完,您怎这都把他给赶走了?”
“混账!”
张鹤龄骂道,“你以为本侯是那么没原则的人吗?本侯的弟弟为了把李广弄死,可说是出生入死,现在都被打发到江南去了,若是本侯收了钱那还叫人?”
金琦:“……”
装什么装?以为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就你……还原则?
随即张鹤龄一扭脸,一口香在旁边的陪酒女脸上,笑道:“只要把李广弄死,朝中谁人还可以跟我张家兄弟抢陛下的宠,那时别说是十万引,就算是百万引盐引也能给他弄来,这李广看似大度,说明他真的走到山穷水尽,他肯舍得下血本,说明利益远在这血本之上……老子现在还不缺钱。”
金琦这才好像明白到什么。
原来连张鹤龄这样的蠢货都懂了“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连金琦都能感觉到张延龄对身边人的影响,这要是换了以前,别说是李广亲自上门给十二万引,就算给一万引,张鹤龄也屁颠屁颠给李广当跑腿的。
“不过呀,那十二万引盐引还真是稀罕人,要是全在老子手上……老子想干嘛干嘛,以后教坊司的女人干脆一次全叫来,老子左手抱俩,右手抱一群,啧啧……”
“侯爷,您醉了!”
“醉个毛,本侯这是在憧憬未来的好日子,本侯再不是为那几千几百两银子折腰的人了,给多少钱都不折腰……”张鹤龄说到这里,突然瞪着旁边在窃笑的陪酒女,怒道,“看什么看?老子不折腰,但会用银子砸到你们折腰,给老子折……”
……
……
京城突然就乱成一锅粥了。
李广在京城的影响力,其实是要比张延龄更大的。
主要是很多人是仰仗李广而活,很多官员也是靠李广的关系而存,相比而言张延龄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只是在朝堂上斗几句嘴,张延龄没有去培养那么多的势力和人手。
当然追求不同,所用的方式方法也不同,张延龄并不走拉帮结派的道路。
因为地动的事涉及到李广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本身李广身边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现在都想方设法去自保,有能力的试图再去巴结别人,为以后在官场上混迹铺路,没能力的也做好了抽身离开朝堂的准备……
加上地动令人不安,京师各衙门的人都有些无心政事的意思。
内阁。
李东阳带着一份吏部考核的名单回来,眼下刘健不在,只有谢迁和徐溥在。
“在京官场近日来事故不断,掌通政使事空缺已耽误很久,陛下迟迟没有定下人选,这两日朝议时怕也难再廷推,是该想办法把空缺补上。”
李东阳看出了京师官场的一种浮躁心态。
地动是引子,李广的事再一发酵,年底又都没什么心思在朝事上……好像所有的官员都等着过年,再等来年。
来年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谢迁把名单接过去,笑着递给了徐溥。
徐溥没有打开,面色凝重道:“总缺着也不是办法,或让礼部的人暂时顶上,提请陛下兼领也可。”
以徐溥的意思,既然现在通政使职位空缺,也先别想着从左右通政中往上提拔了,一时半会可能皇帝也不会同意,还不如找个礼部侍郎或者干脆是礼部尚书兼一下掌通政使事,就跟代职务一样,等通政使补上来了再还政,总好过于一直拖着。
通政使负责题奏的事,跟内阁直接对接,其实内阁很在意通政使司那边的事务。
那边政务顺畅,题奏等才不会耽搁,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很多事务都要压几天才送过来,事情的缓急也要内阁自行去把控,很费事。
李东阳点点头。
显然徐溥做的提议,之前是有例可循的,更容易得到皇帝的批准。
但现在他显然也心不在此。
“徐老,你说这建昌伯,会不会中途被陛下召回京师?”李东阳对于这种事,都好像没了自己的看法,因为他也看不透朱祐樘、李广和张延龄这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徐溥道:“这与我等何干?”
谢迁则笑呵呵道:“看陛下保李广的心意很坚定,若是单以地动就想把李广弄下来,就怕是欠点火候,若是能加一把火就好了!”
外人只以表象误以为,内阁在张延龄和李广的事务上倾向去保李广,舍弃张延龄。
但其实内阁内部早有共识。
李广和张延龄,非要选一弃一的话,当然是要保张延龄舍弃李广。
李广这样的妖人在皇宫里能有何作为?成天妖言惑众蛊惑皇帝,已在朝中安置了那么多的传奉官,闭塞圣听……现在李广是没闹出多大的乱子,但谁敢保以后李广不会把手伸到朝堂来?因为李广也是太监,万一皇帝一高兴,让李广进司礼监呢?
到时内阁大臣连哭都来不及。
反观张延龄……就算是朝堂上伶牙俐齿很令人生厌,但架不住这小子是孤军奋战,有很多阴谋手段他明明早就可以用了,但就是不用。
张延龄最好的一点,就是在名利场上很懂“规矩”,不乱来。
所以内阁大臣是一边表现出对张延龄的厌恶,一边却在用某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去跟张延龄和睦相处。
因此谢迁才会在李广的事上,有加一把火的论调。
“于乔你说得并不对。”徐溥纠正道,“保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就算是改变,最好也并非我等出手,鹬蚌相争,也总有渔人得利。”
李东阳微笑点头。
这意思还是,让那几个大明蠹虫自己去内斗,我们还是别过多干涉,干涉越多对我们反而越不利,看他们狗咬狗最符合当下我们的利益。
……
……
京师地震。
张延龄听了这消息,也跟没听过一样。
因为他知道,李广是靠炼丹获得皇帝信任的,除非你拿出比他更厉害的“丹药”,否则就算是京师天天地震,皇帝或是把李广赶出宫,还是会用另外的方式去用李广。
当皇帝的,其实脱裤子放屁这种事也不少干。
历史上李广还是太玻璃心,没出事之前自己先寻死……张延龄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把李广被逼到自寻短见……
“历史上牺牲了小外甥女,这一世不行。”
张延龄想是什么想,但人不在京城,若小公主真的命中有此一劫,自己也很难帮上忙。
此时张延龄一行已出了山东地界。
没见到东昌府知府徐顼,也没见曲阜的人,或许都在找他,但他南下一行很低调,很多县城都是过而不入。
张延龄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直奔南京。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夫人懂我
路想直着走,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不单纯是路径的歪,还有地方上一堆的破事。
张延龄作为新任的四省督抚,等他进入到安徽地界,就少不了迎来送往的那些规矩,就算他行路再低调,还是会有人调查出他的南下路线,毕竟张延龄一路也是住驿站的,消息藏不住。
他不想去应酬,干脆让南来色负责挡武将,让锦衣卫总旗官陆坤去挡文臣。
南来色跟京营那群武将相处久了,他自己也成了个老兵油子,应付来访的指挥使、千户什么的,得心应手。
至于陆坤则不善言辞,可他的身份往那一摆,文官见了都退避三舍,谁没事喜欢招惹锦衣卫?
于是乎……
张延龄又找到了应付名利场繁文缛节的办法,暂时看起来挺奏效。
南下这一路,他基本都是乘坐马车,在马车上闲得没事就在研究药理。
这是涉及到未来跟皇帝亲密度的大事,张延龄有要弃官从医的倾向,白天看了药理的书,晚上还要找吕芳过来“探讨”一下。
“……吕姑娘,你说这男人补阳,要怎么个补法?怎样才会最为行之有效?”
张延龄真的去研究了药理的书,然后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没有任何能立竿见影的方法,都是在讲调理的问题。
说简单点,就是花大价钱做一些无用功,更多是心理安慰剂,有没有效……天知道。
就这样也难怪李广能堂而皇之在大明兴风作浪,人家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至少在制造大力丸方面,那也是个人才。
吕芳面对张延龄不断的“骚扰”,也能耐得住性子,关键是现在“一家三口”的命门都被张延龄把控着,就算眼前这个建昌伯是个无厘头,非要跟她探讨什么药理,她也只能耐着性子来探讨,争取自家人能在南下途中不被人刁难。
吕芳道:“若是要补阳气,还是要以先天的根由找起,不能盲目进补,或可先强身健体,比药补更为行之有效。”
果然是天下的大夫一般黑。
张延龄就这一种看法。
“如果锻炼有用,还用问你?令尊不是很擅长这个?”张延龄对于吕芳的医术造诣并不是很满意。
至少最近表现给他看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没有什么独特的药方,也没有什么卓越的见识。
跟什么江湖郎中,或者是赤脚大夫,别无二致。
吕芳似是感觉到自尊心受损,反问道:“莫非建昌伯在某些方面……不行?”
张延龄打量着吕芳。
这问题问的,比教坊司的女人还要直接,呛人也是没商量,看起来很文静娟秀的姑娘,怎么问起问题来,嘴却是这般刁钻?
“本爵年轻力壮,夜夜笙歌都没问题,更何况本爵南下途中还带了不少的女眷,想必你也看到了,她们的脸色是很红润是吧?怎么回事还用跟你解释吗?”当男人的,当然不能在这种问题上服软,“不信的话,你试试?”
这种荤话,大概也只有张延龄这样的“号称文人”能说出来。
吕芳轻轻蹙眉,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张延龄,那小眼神一点都没有小家碧玉女子该有的矜持,反而好似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张延龄心想,这学医的女人,就是跟普通女人不一样,任何时代都是这尿性啊。
“吕姑娘,如果不出偏差的话,再过几日,这一行人就要到南京,到时若是我把令尊跟你,还有你那个师弟,一并交给锦衣卫的话,你猜你们会有何下场?”
用商议不行,那就干脆用威胁的口吻。
软硬兼施。
吕芳认真道:“若是建昌伯需要增强阳气的话,不如先固本培元,由民女为您先做一番诊治,然后对症下药?”
张延龄:“……”
学医的,并非听不懂道理,只是非要跟你讲事实,他们自以为的事实。
让人很抓狂。
却又发现这小妞说话时无比正经,根本不像是在拿人开涮。
“不是为我诊治。”张延龄黑着脸。
“或者建昌伯有个朋友?或是建昌伯要为兄长寿宁侯开方抓药?人的体质不同,还是要因地制宜为好,不宜把治病的事搞混了,是谁就是谁……”
张延龄这下是彻底无语了。
“来人!”
“把吕姑娘给我送回房去,再把她爹给本爵叫来!”
既然年轻的、女的不行,那就找个老的、男的过来,总不会跟老子插科打诨,拿老子当猴耍了吧?
……
……
吕宏被叫到了张延龄的卧房。
吕宏跟他女儿吕芳也果然是两路人,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张延龄磕头。
“老朽感激伯爷的收留之恩。”
父女俩简直是两个极端,但在张延龄看来,这父女俩性格其实是一脉相承,只是表现方式有所不同,一张纸两种叠法而已。
张延龄不耐烦道:“起来,回答问题。”
吕宏这才从地上艰难爬起来,颤颤巍巍道:“老朽年老体迈,不知何处能帮到伯爷您?要不小老儿为您把把脉?”
张延龄怒道:“把你大爷的脉,吕宏,如果你非要在本爵面前装糊涂,本爵可对你们不客气!你犯的可是谋害当今陛下的罪过,你这条命,死十次都不足以赎罪!”
吕宏又是一脸悲哀低着头,看起来是在赎罪,但怎么看都好像是在打瞌睡。
“吕宏,你知道谁需要进补吧?”张延龄沉声问道。
“小老儿知道。”
“那你知道这个人为何需要进补?”
吕宏抬头打量着张延龄,好像在说,你为何需要进补还用问我?
“拖出去,打二十军棍!”张延龄也是彻底被惹毛了。
不对你们用点狠手段,让老子跟你们逛花园呢?
眼见南来色已经带人进来,吕宏急忙道:“小人知晓,小人知晓,劳烦军爷先出去,小的可以跟建昌伯解释清楚。”
南来色用请示的神色望着张延龄,张延龄这才摆摆手,让一行人出去。
随后吕宏才叹道:“贵人体虚,并非乃一日所铸成,若是用虎狼之药,只会逐渐掏空身体,以小老儿的资历和所处之环境,实在是没胆子敢做任何的评价,还望伯爷您看在小女和小徒对此完全不知情的份上,放过他们。”
果然还是吕宏看得透彻。
知道张延龄为何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收留,全在于他们所掌握的房帏养生术,而吕宏肯定也清楚张延龄的目标是皇帝。
“吕宏啊,其实这是你站队的好时机,这天下之间还能救你的人,除了本爵之外,还有旁人吗?”
张延龄的问题,让吕宏无法回答。
张延龄续道:“本爵现在跟李广已势成水火,他的仙丹几斤几两,就算你没真的见识过,也该清楚,就好像你所言的,那都是虎狼之药,你觉得陛下能经得起常年的折腾?我身为外戚,本就是靠跟皇室的姻亲关系而活,陛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圣躬体比我自身身体都重要,才会来找你问话。”
“只要你诚心投靠,我敢保证,你过去犯了什么案子,都可以一笔勾销,否则你对我没有利用价值,我也只能袖手旁观,我张某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话也算是直白了。
就是告诉吕宏,要么拿出交换的条件,我帮你脱难。
要么你继续执迷不悟,我把你放给锦衣卫,让你生不如死。
“不用跟我说什么你资历和地位不足,没资格做什么事的话,你本就是宫廷御医,或许是看惯了皇宫内的勾心斗角,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顺从我,我能让你老有所依,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你徒弟,还有你女儿着想吗?”
你不动心,就拿你身边的人来要挟你。
张延龄很懂得这一套。
现在他就是个坏人,要让吕宏服软,可谓是手段用尽。
吕宏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这次还给张延龄磕头:“伯爷,小的已因为宫人诊病,而绝了后,若再令小女和小徒蒙难,小的宁可去死!”
张延龄看着那悲切模样的吕宏,看似可怜,但其实也可恨。
当年你迫于形势为虎作伥,帮万贵妃做事,拿了好处,也该想到报应的问题。
权力场上的事,或许也不能简单去评价。
张延龄道:“或许你觉得,你跟你徒弟,或是令媛,再当御医的话,必定会不得好下场,但你现在下场就好了?我现在也不需要你再出山,你只需要让你女儿出来,做皇后的私人顾问,不需要挂任何的诊病名头,你看如何?”
“私人……啥?”吕宏完全没听懂。
“这么说吧,皇后也需要日常的调理,这并不需要大夫来开方子,只是有人给提供一下建议,再比如说本爵,身边也需要一个懂得调理的帮手,这就好像你女儿说的,本爵也虚啊,难道本爵就不需要在房帏中表现很牛逼一些,不然怎对得起本爵身边那些美女,还有未来将要迎到本爵府里的如花美眷?”
张延龄的话,让吕宏差点惊掉下巴。
还有这么说话的人?更还有如此评价自己的?
“吕宏,这算是本爵最后一次警告你,明天如果你不给本爵满意的答复,本爵立马让人把你们交给锦衣卫,别以为本爵是心软之人,老子发起狠来,天王老子都不怕!”
……
……
深夜。
张延龄无心去跟自家的女人厮混。
本来旅途劳顿,就没太有心思,再加上张延龄也实在无法完全摸透吕家这群奇葩的心思。
张延龄撑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对着医书很久,却一点都不困。
怔怔出神。
徐夫人从内屋走出来,又给张延龄加了一个烛盏,放在一边。
“老爷要看书,还是要更明亮一些,免得伤了眼睛。”徐夫人还是那么知情识趣的样子。
张延龄没说什么。
徐夫人道:“老爷是在为吕家人而烦忧?”
张延龄这才把书放下,打量徐夫人道:“我说夫人啊,其实我就没想明白,为何我跟人说话,也会有对牛弹琴的时候?我从来不是一个讲利益、注重实在的人?还是说他们根本不信任我?”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正说中了,以妾身看来,其实吕家人最缺的,恰恰就是对外人的信任。”
“哼哼!”
张延龄没表态。
徐夫人道:“他们是怕前途未卜,就算跟了老爷,或是将来的境遇还不如今天,或是吕宏更觉得,只要他一死,就能保全身边人,所以他不会甘心再冒险令他和他女儿、徒弟,以及背后的吕氏家族蒙难!”
“话是怎么说,怎么化解呢?”张延龄问道。
徐夫人妾身,突然把外衣解开,当着张延龄的面,把外衣宽解后放在桌上,如此一来徐夫人身上只留下一身小衣。
很旖旎,就是……
“老爷在对付妾身时总有手段,为何对付吕家人时,却在束手束脚呢?”徐夫人问了张延龄一个问题。
张延龄皱眉。
“或许是老爷觉得,妾身手段太过于腌臜,便可在对付妾身时不择手段。今时今日,老爷却始终对于吕家父女下不去狠手吧?其实吕家人缺的不正就是个安全感?若是老爷把吕家小姐纳了,跟他们成一家人,他们怎还会对老爷有如此大的芥蒂呢?”
徐夫人果然是“敞亮人”。
张延龄也琢磨了一下,或许正如徐夫人所言。
自己对徐夫人可以不择手段,逼到她无路可退最后不得已委身于自己,但他对于吕芳却不能用这种手段。
吕家人本来就是名利场上被牺牲的棋子,有时候更是政治小白,张延龄没理由去利用。
但恰恰是这种“仁慈”,让吕家人反而是没有归属感。
张延龄道:“这还真是稀奇了,莫不是让我马上去吕芳的房里,强行把她给占了,然后他们反而就会一切都听我的?荒唐,太荒唐了!”
他一边在说荒唐,却也不由一边在笑。
虽然霸王硬上弓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思路张延龄是明白了,就是让吕家人有归属感,让人家觉得他不会利用完就把人卖了,人家才会给他办事。
徐夫人道:“老爷不想去,不如让妾身去走一趟吧,或许还能给老爷收个偏房,以后老爷身边能伺候的人多了,也能有心有力去应付,何乐而不为呢?”
张延龄想了想,吸口气,轻轻一笑把人一揽,言语中也多了一份惬意:“夫人懂我。”
第三百二十八章 如夫人
在徐夫人到吕宏所住的驿馆房间时,吕宏正在跟吕芳和李安杰商讨对策。 冷不丁之下,发现门打开,然后一个成熟有风韵的女人,当作一个不速之客闯入进来。 “你……夫人是否哪家的官眷?你走错房间了。”吕宏提醒徐夫人。 徐夫人一摆手,外面看门的随即把门关上,徐夫人往四下一瞥,轻描淡写道:“如果这房间随便人都能进来,你也太看不起外面的锦衣卫,他们是何路子,你没见识过也该听过。” 吕宏苦笑了一下,让女儿和徒弟都到身后,他则走过来…… 很平静。 噗通一声跪下来。 “小老儿若是有开罪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不知夫人找小老儿有何贵干?” 吕宏大概是想明白了,反正南下这一路上,但凡是跟张延龄占点关系的,他是一个都得罪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的谦卑,见一个跪一个总没错。 把自己膝盖软的风格自始至终都在发扬。 徐夫人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连让他站起来的心情都欠奉,走到桌前直接坐下来道:“吕太医礼数真周全,妾身来是给令嫒保媒的。” “保媒?”吕宏跪在地上,压根就没听懂。 此时吕芳想扶他起来,手还没接触到他的袖子,就被他一巴掌甩开。 也好似在对女儿说,别打扰我,你们怎么应付这群豺狼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跪。 徐夫人道:“给建昌伯保媒的,也别误会,就算建昌伯如今尚未续弦,你女儿过去,也只能当个如夫人,不过总归是不亏待她。” 吕宏突然就想开了,从地上爬起来,却是佝偻着腰,道:“夫人好意,小老儿心领了,只是小女早已许配人家,便是小徒……这小徒是当作未来女婿养的。” “他?”徐夫人斜眼瞥着李安杰。 李安杰不过才十四岁,闻言挺直腰杆,表现得好像很有男子气概。 “是。”吕宏好像对自己的徒弟很偏爱。 “不行,太嫩了,我是说他翅膀太嫩,如果是凶猛的鹰隼扑过来,他张开翅膀连自保都难,更何况兼顾你们?但建昌伯不一样,他随便吹口气,别说是鹰隼,就算是猛虎下山,也能给吹回去……小老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说到后面,徐夫人也不客气了。 还称呼什么吕太医?称呼你小老头都算是对你客气的。 李安杰听了这番评论,最先气不过,上面憋红道:“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翅膀嫩,光有口气可没用,这世道,谁想叼你们没商量,就算是建昌伯现在突然走进来,要把令嫒带走,你们还有何怨言?” 徐夫人的话,越说越偏激。 听得吕芳和李安杰是惊心动魄,可吕宏听了却好像能坦然接受。 吕宏问道:“小老儿可有回绝的资格?” 徐夫人微微一笑:“当然有,你自己抉择!不过建昌伯对自家人从来都不会亏待,哪怕只是个如夫人,也好过于给普通大户做正妻,更重要的是只要你跟建昌伯有姻亲,这案子就不能再进行下去,往谁身上查,你们吕家也能抽身事外!” 在这里,徐夫人又在给吕宏讲道理。 其实吕宏哪能不清楚? 只要吕芳当了张延龄的妾,以皇帝对张家人的偏袒,绝对不可能再把这把火往吕家身上烧,就算你吕宏曾经真的做过对不起太后的事,也是可以揭过的。 “言尽于此,我要把令嫒带走,你意下如何?” 徐夫人也不废话。 说是来保媒,还不如说是来要人的,把人直接带走就要给张延龄送过去。 吕宏老脸上挂着一些横皱纹,勉强堆笑了一下:“夫人先稍等,小老儿跟小女有几句话交待。” “门口等着了,别太久。”徐夫人很实在。 你说有话要交待,我就当你同意,等你们一家三口做最后“告别”。 说完,她果然推开门出了门口,影子就在外,看起来不带人走她自己也不离开。 …… …… 人一走。 李安杰情绪最为激动:“师傅,您真的答应她把师姐带走?” 吕宏望着吕芳:“小芳,你怎么看?” 吕芳欠身一礼道:“一切听凭父亲做主,不过……此女的话,是否可信?” 吕宏叹道:“难道你们看不出,她自己就是建昌伯的如夫人吗?她的话是有可信度的,若是为父所料不差的话,此女应该也是仰仗建昌伯而存,有利益之交,这样精明的女人真是少见啊。” 吕芳微微蹙眉。 她不明白为何父亲会有如此看法,在她眼里,徐夫人市侩且不可理喻。 “小芳啊,是为父害了你,希望你不要记恨。”吕宏此时开始装好人了。 吕芳态度则很诚恳,好像跟不跟张延龄,对她来说差别也不大,她一脸平和之色道:“父亲言重,女儿也不会随便就屈就于他,定是等他为我吕家化解危难之后,才会委身……师弟,好好照顾家父,这边交给你了。” “师姐……” 李安杰哭起来,好像个泪人。 吕芳没好气道:“看来人家说得没错,你的翅膀还是不够硬,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或许只是过去走一趟,一会便回来。父亲,女儿先去了。” “早去早回。”吕宏刚才还在表现歉意,这会把女儿卖完了,也没悔恨的神色,反而好像有种赚了大钱要好好数数的痛快感。 吕芳摸了摸李安杰的头,好像对弟弟那般的疼惜,随即转身出了门口。 …… …… 徐夫人把吕芳带过来时,张延龄打着哈欠都快睡着。 “再不来,我就该把凤仙和月仙叫过来。”张延龄先对徐夫人说一句,随即目光落在吕芳身上。 那眼神…… 好像是在打量一件战利品。 徐夫人道:“不辱使命,把吕家女给老爷带来,以后她便是老爷的人了。” 吕芳闻言急忙道:“有言在先……” “得!” 张延龄把手一抬,直接把吕芳的话打断。 吕芳蹙眉,大概觉得张延龄是不肯跟她谈条件。 却听张延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以你们这一家子无利不起早的草性,一定会说什么先把事办成再干什么的鬼话!我也就不跟你啰嗦,我到了南京就把你的妾籍送到官府去,你先挂个籍,等确定锦衣卫对此事不追究了,你自己老老实实给我暖好被窝……” 吕芳闻听这些话,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却也好像心无波澜。 “老爷,您可真是仁慈。”徐夫人都对张延龄这么“大度”感觉不满意。 为啥人家的待遇这么好呢? 张延龄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先办事再收钱,夫人,你不了解我吗?” 徐夫人想了想,倒也是,自己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张延龄才接纳了自己,之前还有几次机会……张延龄只动嘴,没落到实际。 正是因为连她徐夫人都觉得张延龄是个“实在的生意人”,她才觉得自己跟了张延龄不亏。 “不过呢,吕姑娘,你也要付点利息,是不是……先把我想要的东西,拿出一部分给我呢?”张延龄先前还是圣人的姿态,随即脸上带着坏笑。 不知的,还以为他是在觊觎吕芳的身子。 吕芳道:“有关建昌伯的身体调理问题,以后民女会对症下药,不过现在对于病情……还不是很了解……” 张延龄闻言好像吃了黄莲。 这女人…… 好像在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的“症状”,不如等我给你暖了被窝成了你的女人之后,再因地制宜帮你诊治和调理一番? 张延龄就很无语。 “行了,该拿到的什么都没拿到,夫人你还是好好补偿一下我。”张延龄又看着吕芳,“你想回去跟你父亲再商量?不可以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张家的女眷,当然要跟我张家的女眷一起走,一起睡,我这就让人在隔壁屋子给你收拾收拾,你先过去跟我身边的女人挤一挤,她会教给你一些事的。” “民女告退。” 吕芳好像听不懂,要回自己的房间。 却还没走到门口,徐夫人已亲自走过去道:“那就让我来给你引路吧。” 吕芳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与徐夫人一起走出门口。 …… …… 张延龄新收一小妾。 没感觉怎样。 吕芳有时候太不像个女人,准确说是不像正常的女人,或是家庭氛围所致,也或是其心思不在男女之事上,再或是吕芳是学医的,而且还是泌尿科的那种,对于男女那种事更是可以有宏观到微观的理解…… 就好像是跨越了几个时代的女性。 但对于张延龄这样吃惯了大鱼大肉的食肉动物来说,偶尔来点清单的小菜,拍个黄瓜,都能当改善伙食。 最重点是有意思。 张延龄来到大明之后,身边女人什么花样没见过? 名义上他现在就四个贴身的,外加一个不能公开的徐夫人,以及没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林清。 但光是徐夫人给他安排一个宅子,里面的女人就不下三十个,让他飞进花丛之后,再飞出来,想片叶不沾身是不现实的,现在吕芳给他的感觉,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 “瑶瑶啊,昨天你跟那位吕姑娘,有什么友好沟通没?” 翌日南下的马车上,张延龄特地把昨晚陪吕芳一起睡的苏瑶叫过来。 想从苏瑶身上了解更多有关吕芳的事。 苏瑶眨眨眼道:“老爷,您是收了她当偏房吗?” “她没跟你说?”张延龄很好奇,如果吕芳连这层关系都没说,二女昨夜又是怎么睡到一起的? 苏瑶道:“交谈甚少,不过看样子,她很懂医术,还提出奴未有孕事的可能性……” 好家伙,没事跑去给苏瑶诊病去了。 苏瑶还坦然接受了? “你啊你,也就不留点心思,或许她没安好心呢?这女人呢,同样也会争宠的,她跟你一样都是因为某个家族不能说的原因,要跟着我希望能渡过危机……所以我还以为你们有共同语言,算了,晚上让小狐狸跟她再睡一晚,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东西。” 张延龄打着哈欠。 即便昨夜他觉得休息得还不错,但一早醒来还是困倦。 赶路实在是太累了。 苏瑶不解道:“老爷,您要从他身上套出什么?” “当然是药方,秘术也不是不可,或者是……也罢,该来的始终会来,我也不着急得到,到了南京一切自见分晓。” …… …… 张延龄快要到南京。 京师中。 最近几天,京师的地动停了。 朝议重新恢复在奉天殿举行,偶尔也会到文华殿,还开了一次经筵。 皇帝和众大臣都搬回到有瓦遮头的地方睡,似乎之前地震的阴霾已经过去,李广也好似是成功化解了又一次的危机。 朝中一切秩序恢复,众大臣和睦相处,又恢复了一年以前那平静自在有条不紊的生活,因为张延龄产生的一些错乱,在张延龄被打发去南京之后,也终于回归正轨…… 只有张鹤龄的心情,很是糟糕。 “他娘的,这银子是越花越少,越是缺银子的时候越觉得银子的重要性,要不本侯再去找李广谈谈?” 之前张鹤龄不同意李广的条件,原因在于当时地震刚结束,他以为李广完了。 谁知人家李广最近过得很滋润,好似一点都没受这件事影响,反而是自己错过了一个发大财的机会,等他后悔起来,什么原则都可以抛诸脑后。 他想打听到弟弟南下的消息,却被告知张延龄还不可能这么快到任所,可能半年甚至是几年都见不到弟弟。 他自己掐算了一下,自己的钱以目前的速度花,估计不出半年,又要举债过日子。 不过随之“好消息”也来了,就是朱祐樘传召他入宫用午膳,大概是皇帝想过点正常的家庭生活,想把张鹤龄叫到宫里。 张鹤龄在出发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总的就是两个字…… 要钱! 不给钱,我就跟你闹到底。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又到洗牌时
张鹤龄满心当着去宫里讨要盐引。 却是进了宫,直接被叫到坤宁宫的饭桌前,连跟朱祐樘单独叙话的机会都没有。 “鹤龄你来了?坐下来用膳吧。” 朱祐樘很客气,妻子在旁,他永远都是好好先生的形象。 张皇后笑道:“鹤龄,这两日跟陛下商议,想让你去户部,接替延龄的差事,或可对你有一番历练。” 张鹤龄本还在琢磨怎么开口要盐引呢,闻言瞬间瞪起眼来。 好像突然就不用为盐引发愁了,若真是接替了弟弟做户部侍郎的差事,那户部岂不是我随意支配?想给自己发多少盐引发多少盐引?别人支兑盐引的时候,岂不是可以敲诈勒索他们? 这是要翻身当主人! “臣自当尽心竭力。”张鹤龄挺直腰杆,表现出要精忠报国的样子。 朱祐樘道:“坐下来说,你也别掉以轻心,户部的差事可是很辛苦的,朕在今日朝会后也单独找过户部的周部堂,让他好好教你,你有不懂的地方请教他便是了。” “好,好。” 张鹤龄心中很兴奋,要不是顾着在宫里当着皇帝皇后的面,他现在都想搓搓手表现一下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 张皇后道:“陛下,周部堂……会尽心教鹤龄吗?” 朱祐樘想了想道:“周部堂到户部之后,户部打理井井有条,盐政方面的事他做得很好,朕都交待他,他应该不会懈怠的,只看鹤龄他是否好好学了。” 张鹤龄这会全然不提盐引的事。 他信誓旦旦道:“陛下放心,臣肯定能做好,臣又没比舍弟少条胳膊少条腿的,一点事定不会辜负你们!” 这话说出来,别说是朱祐樘,连张皇后都不太相信。 估摸着这小子是没安什么好心,却不知现在张鹤龄是掉到钱眼里。 可毕竟张鹤龄也拿出了当臣子的“觉悟”,夫妻俩也不能说什么,而后这场简单的家宴,张鹤龄不断起来给朱祐樘斟酒,却是被张皇后好一顿数落,一直在提醒少喝点少喝点,大概张皇后也知道自己丈夫的酒量不好。 …… …… 周经会尽心帮张鹤龄? 有心无力,说的就是他这种。 户部打理井井有条?那是因为有张延龄在!张延龄被调出京师,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又没别人补上,周经少了一个强大的帮手,最初他或许觉得张延龄存在的意义不大,在户部挂个职位,十天有九天半看不到人影,能有何帮助? 可当张延龄真的走了,一件件棘手的事情摆在面前,没个处理的人,周经就感觉到压力,这次也是周经主动跟皇帝提出,户部现在缺少能干的人相助,朱祐樘又不好收回之前成命,把张延龄户部侍郎的差事收了太对不起小舅子,干脆就让另外一个小舅子顶上。 周经本来还是满怀期待的,当他从皇帝那得知,只是让张鹤龄来帮忙,他是大失所望的。 他也知,这货来不给自己帮倒忙就不错。 但张鹤龄可是怀着满心期待和抱负,准备去户部“大有可为”,做一回“有志青年”。 张延龄是在抵达扬州之后,才得知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哥到户部的事。 在张延龄看来,皇帝这也有点胡闹的意思。 同为兄弟,做事路子是有点相似,但聪明人跟笨人做事的效果,绝对是不一样的。 “建昌伯,您要到任南京的事,在南京官场都已经传开了,不过南京六部的人没有听闻要派人出来迎接您,因为您上任的乃是地方督抚,照理说是要受南京六部所节制的……” 陆坤给张延龄做“科普”。 你职权是挺大的,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问题是你官职不高啊! 南京随便拎出个南京尚书之类的,就能把你压住,你可别以为这江南你可以随便横行,或是觉得自己能说了算。 张延龄摸了摸胡渣道:“也是啊,我也没说是来当南京内阁首辅的吧?南京没内阁是吧?就算是内阁首辅,也不是宰相对吧?南京六部九卿官在我之上是吧?可问题是,他们也管不着我,我也不稀罕去管他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是吧?” 陆坤:“……” 你把问题都自问自答了,还要我说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可别以为我跟南京那些大佬是一伙的。 我区区一个锦衣卫的总旗官,还是南京这旮旯的,跟你这个皇帝眼前的能人那是完全不能比的。 张延龄道:“对了,邓指挥使不是说会在我之前到南京?他还没到吧?我这边可拿着他想要的人……对了,提前跟南京那边打个招呼,就说本人最近有喜,要新收美眷,让他们提前准备庆贺的事,送礼就不必了,投个贺帖就行。” 陆坤还是没听明白张延龄的话。 他好奇道:“建昌伯要纳妾?不知是哪家?” “还能哪家?当然是成国公家的,他提前都说好了把他妹妹和闺女一并给我当妾,怎么,我到了南京他还想赖账是怎么着?” 张延龄很“嚣张”。 人还没到南京,都还没拜山头呢,就想让强大的地头蛇成国公家里把小姐和她姑姑一并嫁过来当妾?就算你很跋扈,是不是也先搞清楚状况,先等自己在南京站稳脚跟之后再说这件事? “这种事,老朱家的人肯定觉得丢人,他们一定是想藏着掖着,我就是要大肆宣扬一下,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也让他们知道本爵乃是一个重承诺守信誉之人,说要纳他家俩女人,就一个不能少,进城我就要,还有成国公可是说好了要给我个大宅,正好我在南京还没落脚之地呢……” 陆坤一路上所见到的张延龄,虽然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但至少也是讲道理的。 为何马上要到南京了,张延龄就一改之前本色? 陆坤道:“建昌伯,有件事必须要提醒您,如今成国公人虽不在南京,但他家族在南京的影响力很大,尤其是老夫人……况且如今南京守备魏国公跟成国公家中也是世交……” 说到这里,陆坤发现张延龄的眼神不对劲。 好像在说,如果这些事还用你来提醒的话,我还有脸到南京来当官? “按照本爵的吩咐,把消息放出去就行,剩下的事你不用太过理会……放消息的事,你只负责往锦衣卫那边宣扬一下,剩下的还是看我自己吧,有时候这做事能力也要区分一下,不是说能把墨守成规的事做好,就算是有能力,要灵活变通才能得器重啊。” 张延龄的话,似又在提醒陆坤。 想不想有发展? 光是靠你所谓的“守规矩会来事”,完全行不通,如果按照朝廷的规矩来,我张延龄到地方上也只能给那些大佬提鞋。 可我来江南就是为了自己当大佬的,所有人都要来给我提鞋。 你要是连这层觉悟都没有,还是趁早卸了护送的职务回去办你的差,咱就不是一路人。 …… …… 南京,成国公府。 成国夫人成胡氏正在见从京师回来的使者。 成国夫人是已故礼部尚书胡濙的女儿,如今年过六十,雍容华贵,刚经历过丧夫之痛,她也最想让儿子朱辅能早些回南京,把她丈夫的爵位和职位、地位等一并继承。 “为了得到一个建昌伯的支持,就要一次把府上的两位千金嫁过去,还是姑侄一起嫁,成何体统?” 成国夫人很生气。 张延龄的名声,她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只知道这是张氏外戚家不成器的儿子,光靠着姐姐皇后的地位,在朝中无恶不作,在京师更是无法无天。 现在居然以外戚身份,在未通过科举的情况下,就能直接位居北户部侍郎这样的官爵,更是被当作封疆大吏发到江南来,更是让她觉得这种人很不是东西。 来人很无奈:“老夫人或是有所不知,这位建昌伯的影响力……尤其是对陛下的影响力,太大了,只要他一句话,陛下都能在金口玉言已定的情况下,把成命收回……小公爷也是没办法,只能是屈从了……” 成国夫人道:“就没找英国公吗?” “没用啊,英国公在朝中是能跟部堂、阁老联络上,但说话也不顶事……是不及这位建昌伯顶事。” 听到这里,成国夫人似乎才明白,为何儿子会这般“胡闹”,要一次把妹妹和女儿一起嫁给张延龄当妾。 成国夫人语气坚定道:“事情就先拖着,没有老身的吩咐,谁都不允许跟建昌伯见面,就算是他亲自来上门提亲,也给赶出去,我儿子定的事,又没有一纸婚约,老身当不知……” 来人道:“老夫人,这不行啊,若是建昌伯上奏一封,或许小公爷又要到延绥去戍边。” “混账,那张家的外戚,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成国夫人彻底怒了。 “没办法,已经吃过一次亏,老夫人就别阻拦了,这是小公爷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也知这样会让老夫人您不同意,所以才特地让小的回来跟您说。” 朱辅已经吃了教训,懂得了吃一堑长一智,可南京这边觉得,我们就是最强大的地头蛇,为何要给所谓的“强龙”低头? 可关键是,你地头蛇的首脑,还被“真龙”给拿住呢。 逼着你就范,你有什么办法? “另外,还有南京守备次序的问题,还指着建昌伯给定下来,这件事恐怕连魏国公那边也都等着,以后小公爷来到南京,也不想被人压着……” 成国夫人虽然生气,但听到这里,已经基本明白张延龄的影响力有多大。 既然还想利用张延龄的影响力来为自家人做事,言而无信这种事最好就别干,否则张延龄报复起来,吃亏的是她远在京城的儿子。 反正一个庶出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加上一个孙女,她还牺牲得起。 成国夫人道:“那就把这件事跟两个丫头说了,再给置办一下嫁妆。” 来人道:“嫁妆是一所大宅。” 成国夫人也很无语。 这是要有多卑微,才能在卖女儿的时候还要倒贴钱? “两个丫头性子都挺倔,怕是不容易啊。”成国夫人很清楚自家女人的性格,武将之家出来的,就算不是自幼练武长大,也绝对不是那种事事唯命是从的小家碧玉。 在这种武勋世家出来的女人,就算不是母张飞,也是半个花木兰。 …… …… 本来成国公府这边还想把事压一压,不想让同时嫁二女的事,影响了自家名声。 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再加上这件事很离奇,南京守备成国公家居然要纡尊降贵同时把姑侄嫁给一个外戚当小妾……还陪嫁个大宅子…… 市井升斗小民都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瞬间就把南京城的舆论点燃。 张延龄人在扬州停留两三日,要查阅有关黄河改道后工部修河堤、疏浚河道的账目,却在这两三天之间里,他就在人未到场的情况下,成为南京舆论漩涡中的关键人物。 一连两日,都有南京地方上的官绅和武将,或是亲自,或是派人,过江到扬州这边来拜访张延龄。 主要是张延龄的官职太大,就算都知道南京六部职位在他之上,架不住张延龄职权太高,大部分的职权都可以直接跳过南京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就算本来还能被南京六部节制的职权,也因张延龄那处处跋扈不受管制的性格,也会被张延龄选择性跳过直接上报朝廷。 南京六部官场中人,更像是深耕南京的地头蛇。 至于张延龄,则就是钦差大臣,代表的是皇帝。 “老爷人还没到南京,不过江南的商贾早就闻风而动,若是您肯收礼的话,收个十万两以上的见面礼,不在话下。” 徐夫人负责商界这边的联络。 当她把数字说出来后,张延龄还是挺失望的。 “才十万两?”张延龄明显看不上眼。 徐夫人道:“或是这点银子,老爷看不上,但这江南之地可是非常繁华,而且女子钟灵毓秀,老爷若是喜欢美色的话,这十万两银子足以买回一千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侍奉在旁,老爷是否动心了呢?” 张延龄一拍大腿:“夫人可算提醒我了,让他们别送钱了,那太俗套,就送女人,一家送一个就行,正好我身边缺暖床的。谁送来的合我心意,我就用谁当江南商会的当家人。”
第三百三十章 老张家的政治资本
“那妾身,是否要退位让贤呢?” 徐夫人也自嘲一般打趣起来。 张延龄道:“江南的生意,也不能全都归徽商吧?就算夫人真要把徽商的生意交出去,按我的理论,那也应该是退位让美,而不是贤……跑题了,夫人你家乡徽州那边的商贾,最近就没什么动作?” 徐夫人也只是在跟张延龄开玩笑,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可不是随便就能被人取代的。 之前她很担心京师的苏家会成为她在张延龄身边功成名就的阻碍,最后发现,苏家这样不懂政治规矩的家族,要没落起来也不过是朝夕之事。 “徽州的商贾,现在都想经营九边的盐政生意,暂时还无心江南。” 一个盐,足以吸引天下所有经商者的注意。 之前大明改开中为折色法,其实也是因为边地的很多盐政事务无法被朝廷掌控,再加上国库空虚,叶淇的改革也不能完全否认。 徐夫人又望着张延龄:“明年边地的商屯,是否还会继续?现在各地商贾也都怕朝廷的政策一年一变。” 张延龄笑道:“粮食换盐引,看起来不错,但施行起来问题也多,太仓今年已经受了几次考验,如果还想让户部的那位周尚书过几年安生日子,还是先把盐税的问题给理清楚,呵呵,现在盐政暂时不归我管,明年或许不变,后年……看我先回不回京师吧。” …… …… 户部对于来年盐政的问题,也的确是一头雾水。 看起来继续施行折色法,皇帝已不高兴,但之前涉及到盐政方面的改革,都是张延龄在把控,能让商贾不闹情绪,专心跟着朝廷的政策走,也只有张延龄有那本事。 谁让张延龄把商贾拿捏得死死的,而周经就做不到呢? 张延龄离开京师之后,商贾那边的意见反馈更多一些,周经想重新施行粮开中,可在了解过当初叶淇变折色法的初衷以及艰苦条件之后,又觉得大明的盐政制度不能随便改变。 就在此时,张鹤龄作为“候补户部右侍郎”,进入到户部以及大众视野。 “老周啊,咱有话直说行不行?你到底能匀出多少盐引给我?哪怕不能直接给的,转换成来年给也行,反正也年底了……可不是给我的,而是我弟弟需要啊,那个弟弟在江南用度很大,托我给你带个信……” 张鹤龄在发现自己进户部,被人冷落之后,特地亲自拜访周经。 想通过自己身为寿宁侯,兼现任户部右侍郎亲哥哥的身份,向周经讨个人情,把盐引搞到手。 周经也是为难:“寿宁侯,你可要弄清楚,这盐引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每年的预定票引数量都是一定的,明年陛下也没说要增加……就算要增加那也要过朝堂,真的增加出来也要看朝廷在九边用度的分配……太仓也需要银子来填充……” 周经说得很仔细。 张鹤龄听得是一愣一愣。 “我靠,本侯那弟弟说自己在户部搞不到盐引,难道是真的?”张鹤龄到最后好像听明白。 这盐引不是当官的想要就有的,哪怕自己负责印盐引,也需要被朝廷制度所制约。 这就跟印钱的不能把钱往自己家搬是一个道理。 周经无奈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各处的用度,规矩都是制定好的,连本部也无权更变,都是要朝廷推定,并请示陛下恩准的。” 张鹤龄道:“可外面还散着那么多的旧盐引,你们就不给兑换了?给我一些额度,让本侯拿了那些商贾的旧引,换成新引,再从盐场把盐兑出来,这总没问题了吧?” 周经摇头道:“新引旧引的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本来账目都在建昌伯手里掌控,他对此知根知底,至于如何兑换能保证大明的盐政不崩溃……还是要问问建昌伯,他的意见更为中肯,也容易为陛下所接受。” 听到这里,张鹤龄瞪大眼。 “老周啊,你不是想告诉本侯,让本侯去请示远在江南的弟弟,问问他是不是放权给我?” 张鹤龄觉得这件事很扯淡。 但更扯淡的是,周经点点头居然认可了张鹤龄的说法。 张鹤龄当即骂娘:“龟儿子的狗屁规矩,老子要盐引,跟那糊涂蛋的弟弟要,他死活都不给,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事事都听他的?老子现在帮人兑换个盐引都不行,那还进户部干嘛?他是你爹吗?他又不姓周的!到底谁才是户部尚书?” 张鹤龄有点语无伦次,但大概的意思,周经算是听明白了。 这货发火了。 气急败坏之下,居然当着他这个户部尚书的面骂人?连他周经都骂? 周经耐着性子解释:“盐务之事,本就是陛下派遣建昌伯在户部行变,事由建昌伯直报陛下,有时甚至不走奏本、廷议,至于利害得失方面……” “放屁,要真是这样,他家里的盐引能堆满库房!”张鹤龄不相信。 周经无奈道:“寿宁侯不相信本部的话,那也没辙,但寿宁侯不妨想想,过去一年大明各地盐场丰收,还不是承蒙建昌伯的改革卓有成效?光是一个滩晒法,就更变了华夏盐田上千年来灶煎官盐的传统……这份魄力也非常人可比。” 张鹤龄道:“那意思是说,以后大明盐务都由他做主?” 周经笑了笑。 这种定性的事,他不好做论断,也就打个哈哈不做回答。 “可老子进户部,乃是陛下钦点……”张鹤龄仍旧不忿。 周经道:“本是户部需要朝廷派遣有能之人前来相助,若寿宁侯前来只是为获得私利,那还不如不来。” 张鹤龄怒从心起,有点想跟周经掐架的意思。 但那边马上有户部的随官进来,告诉周经有事,周经急忙离开。 至于张鹤龄没动手,也是琢磨了一下,这户部是周经的地盘,他动手的话一准是要吃大亏。 …… …… 皇宫,乾清宫。 张鹤龄从户部出来,又气急败坏入宫找姐姐张皇后,见面就拿脑袋往墙上撞,然后拿出一种生无可恋的小眼神往姐姐身上瞄。 “姐姐啊,我辛辛苦苦为的是什么?就为了几张盐引。可姐夫不给也就罢了,我进户部,还被户部尚书周经那王八蛋给戏耍,告诉我要盐引的话就去找老二要!可老二都去了江南,这不是诚心耍我们吗?” “我不知道姐姐你是什么脾气,这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忍,今天要是没个说法,我死给你看!” 张鹤龄的情绪,听起来是很崩溃的。 张皇后则只是坐在那喝茶,对于弟弟前来打搅了她教女儿认字这件事,她很不高兴。 小公主是很小,但很聪慧,话都还说不利索,却能把字认出很多来,让张皇后很高兴,也有当母亲的成就感。 “姐姐,你听到我说话没?咱张家不是要落到被人欺负,还要忍气吞声的地步吧?” 张鹤龄就是想把这把火往张皇后身上引。 张皇后没好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跟陛下说,让你进户部,你的能耐跟你弟弟相差十万八千里,让你留在都督府都是看在你是本宫弟弟的份上,若是没有外戚这层身份,你恐怕到街上要饭,都要不来一顿热乎饭。” 张鹤龄:“……” 眼前的张皇后,说话的刁钻,简直是要跟他张鹤龄媲美。 张鹤龄也觉得不认识这个姐姐,这还是那个曾经对他无比宠溺,他想什么就可以来要,还一准赐给他任何东西的姐姐? 可惜他没看清楚形势,在老张家两个儿子有了对比之后,老张家上下都开始把重心转移到了张延龄身上,而张鹤龄已经属于那种娘不亲姐不爱的那种可有可无的货色。 “如果你觉得延龄去江南是好事,本宫可以跟陛下说,让你跟着一起去,大不了给你弟弟打下手。” 张皇后言语中,还是在敲打这个弟弟。 张鹤龄终于从墙边走回来,一脸愤恨道:“他去江南,可是逍遥快活着呢,我去了,他会待见我?” 张皇后道:“本宫跟陛下探讨过这个问题,陛下说,延龄去江南非常凶险,那边都是一群久居江南的权贵,而且延龄他还曾开罪过一些人,他们定会使绊,若是他在江南遇到什么事,也需要有帮手……可说是步履维艰。” 张鹤龄一脸气愤,他也是感觉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拿来跟弟弟相比。 以前自己才是张家最被器重的男丁,可现在不是了。 “你想要盐引,陛下可以赐给你,但也要不坏了大明的盐政,这大明盐政可是你弟弟辛苦才整平的,所有人都看着,你在别的方面捣乱没人管,可在盐政上……你就是要听你弟弟的,他说给你,没问题,那就给。” “若是他不给,就算你非要,连本宫和母亲也不会帮你!” 张皇后其实想对弟弟说的是。 这大明盐政,可是我老张家政治资本,正是因为张延龄把盐政事务掌控在手,朝中人才开始认识到老张家原来也可以为大明做事,也可以在朝中立足。 这一块好像已经被刻上了老张家的名字,以后就归张家人所管控,连户部尚书都没法插手。 你不去别的方面闹,就非要在盐政上闹,这就是要把你弟弟苦心经营回来的政治资本给败出去!就算你也是外戚,我这个当皇后的也不会容许你这么做。 “这样吧,你拿本宫的谕,去一趟你弟弟家里,从他府上支一万两银子出来。”张皇后突然道。 张鹤龄一听,脸上的愤怒平息了些许:“姐,一万两?” “是你弟弟走之前,单独说的,要是你非要在京师闹事,就拿一万两银子给你,作为兄弟也不当借,就当是白送给你,可若是你还不知足,还要闹,或是想要更多,那就没有了!”张皇后叹道,“本来这件事想晚一些再说,毕竟延龄此去江南还不到一个月,他还会在江南停留很久,你可记得只有这一万两,没更多了!” 张鹤龄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抠门的弟弟在临走之前,还给他留了一万两。 而且好像很清楚他会到张皇后这里闹事,故意把事告诉张皇后,让张皇后转交给他。 “姐,我可是为了帮老二,没收李广要给的十二万盐引呢,那可价值五十万两银子,他才给一万两……打发叫花子?” 张鹤龄自然要在心中拨弄一下小算盘。 然后发现自己亏大了。 张皇后冷笑道:“你要是真敢收李广的盐引,以后张家就没你这子孙,你是想彻底被赶出张家的族谱吗?” 又来之前那套,既是在警告和吓唬张鹤龄,也是告诉他,张家的事务也不是你张鹤龄随便能乱来的。 以前你们兄弟俩一个德行,没什么好牺牲的。 现在若是你非要不争气,那老张家为了脸面,还是把你牺牲了,保全另一个。 “行吧,一万两……也能对付对付,两万两行不行?”张鹤龄突然要跟姐姐讨价还价。 在发现张皇后面色不善之后,张鹤龄心中憋屈,也不敢去争了,好像生怕自己被赶出家门。 要是失去张家外戚的身份,那他张鹤龄可就要彻底倒霉了。 …… …… 当晚。 晚饭时,张皇后把白天张鹤龄入宫的事,详细跟丈夫说了。 朱祐樘道:“延龄此举也算是很好,若是开了先河,要给鹤龄盐引的话,那些皇亲国戚都会来要盐引,朕不知该如何应付。” 张皇后放下饭碗,白了丈夫一眼道:“那陛下给李广十二万引盐引的时候,怎没顾虑这么多?” 朱祐樘本来还想表现出治国的远见,以及对张延龄的支持。 谁知妻子一扭脸就对自己发难。 “皇后啊,有些事……朕不知该如何解释,其实李广……李天师他对朕帮助也很多的,就好像他给炼丹……” 朱祐樘发现在涉及到房帏之事,尤其是涉及到跟妻子那点关系时,就开始很局促了。 “哼!” 张皇后也耍起性子,直接撂下碗筷不吃了。 朱祐樘本来还端着碗,眼下他也只能赶紧把内侍都屏退,自己进去好好哄自己的妻子。 当皇帝当到他这份上,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