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奏疏何人所上?
皇宫。
杨鹏在见过张延龄之后,回宫后去找李广,却是将自己秘密见张延龄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那个外戚居然会不相信你所说的?他不去跟陛下呈报此事?”
李广觉得很惊讶。
显然杨鹏去找张延龄所说的那些话,乃是出自于李广的授意。
杨鹏看起来是站在张延龄这边的,但他身为一介宦官,在宫里又有一定地位,仍旧会跟普通宦官一般,遇到事情时习惯当两面派,何况他本身还是那种狡猾之徒。
杨鹏道:“都是按照李天师所言,如实跟他说,他非但不相信还加以嘲讽,说是……总之是一些很难听的话,还说什么清者自清,说得好像陛下从不会怀疑他,至于他口中说不去跟陛下通风报信,谁又知是否在人前惺惺作态?”
李广冷声问道:“可有留意他动向?”
“入宫了。”杨鹏很确定道。
“那还是有跟陛下告状的可能,本天师设计如此巧妙,本来他不可能看穿,除非是……他并不相信你,或许本天师应该换别人去说,他方有可能会相信。”
李广故意泄密,说是要在修亭子时,挖出刻有张延龄生辰八字,或是跟张延龄有关的石板等,坑张延龄一把。
具体是何原因,李广显然也是从多方面考虑。
既是在威胁张延龄,又设计让张延龄去跟皇帝说,因为李广也知道,在二人秘密相争时,谁更多去在皇帝面前说对方的坏话,反而会落到下风。
杨鹏请示道:“那李天师,是否……再派旁人去?”
“给你安排的事都没成,还有脸问?本天师以后如何安排,你也不必过问,滚吧!”
李广用完人,也没给杨鹏好脸色。
杨鹏早就知李广的为人,心里不爽也只能恭敬告退。
在杨鹏退下之后,旁边马上又有人往李广这边靠近,意思是等下一步的吩咐。
“去留意一下,建昌伯府和寿宁侯府最近有何事发生,若是他们兄弟二人有入宫的,也查清楚他们的动向,尤其是要查清楚他们是否跟陛下会面……”
……
……
张延龄按照自己的计划,入宫去探望张皇后的“病情”。
张皇后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见到弟弟也不觉得有多意外,随口道:“没事多到宫里来,最好多见见陛下,最近是你兄长入宫比较多,怎不通人情世故吗?”
张皇后还在怪责弟弟入宫的次数太少了。
这是有意要帮张延龄获得朱祐樘的信任,也是告诉张延龄,这皇宫就是咱家的,你随时都可以来,来越多越能体现出你的地位,也能跟你姐夫多商议朝事。
“姐姐不用在意这些,其实……我还想跟姐姐说,我要到外地一段时间,已经跟陛下请示过。”
张延龄笑着解释。
跟最初入宫时,每次都对张皇后毕恭毕敬不同,最近几次来,对张皇后的态度也更趋向于姐弟亲情之间的会面,没有拘泥于礼数。
反正张皇后自己也不在意,或许这才是她眼中两个弟弟的真性情。
张皇后闻言皱眉道:“为何突然要说离开京师的事?莫不是有人在挤兑你?还是那个李广?”
别人不知张延龄跟李广的矛盾,张皇后是清楚的,而且张皇后还知道,这是弟弟对付李广的一种手段。
虽然李广是个太监,但对于张皇后来说,李广就好像“情敌”一般的存在,有她没他的那种,二人都是在争皇帝的宠,通过不同的方式得到皇帝的倚重,除了李广之外好像也没人能威胁到张皇后在皇宫里的地位。
张延龄道:“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因为想要完成一些事,我留在京师,反而不方便,所以跟陛下请示,要到江南之地监督一下河工问题,当是出一趟公差。”
张皇后蹙眉道:“怪不得之前我跟陛下提到你,他还有意无意说你在工部的事情,感情是你自己提出要离开京师……你可要知道,你在朝得罪那么多人,现在还有陛下身边的佞臣对你有成见,你这么走……就怕是算计不好,把自己算进去!”
“姐姐多虑了,我更多是为大明的朝廷着想。”
张延龄又开始表现自己忠心的一面。
张皇后白了弟弟一眼,似乎在皇后心目中,也不觉得给朝廷做事是为了朝廷、国家、百姓这些,仅仅是为了自家的私利。
但有些话,是能想不能说。
“还有,延龄,你让装病,我也装病了几天,陛下对此还是比较关心的,你不是要趁机让李广好看的吗?为何在他修亭子之后,就让我病好?如此一来,功劳不都是他的?”
张皇后有些生气。
你是在让我帮“情敌”啊。
我装病半天,让皇帝对我关心两天,感受一点温暖,结果最后令功的却是你要算计的李广?
张延龄笑道:“不给李广一点甜头,他怎会继续胡来呢?姐姐放心,这次我离开京师,正是要对付李广,姐姐只等这个阉人彻底失势便可,到时还会对他进行一番落井下石呢!”
“搞不懂你。”
张皇后摆摆手道,“由着你去吧,你离京,准备去多久?”
张延龄笑道:“一年半载吧。”
“什么?”张皇后气恼道,“你在朝得势,也就半年多时间,已经入冬了,你居然要离开京师这么久?你……”
张皇后显然不想让弟弟脱离大明的核心权力层。
张延龄道:“姐姐,其实我去地方上一趟,可能还要完成陛下所交待的一件重要的差事,涉及到太后的身世来历等,所以并不像之前离开京师,可以迅速而回,况且弟弟现在于朝中有权有势,到地方上会巴结我的人很多,我在外也能为朝廷筹措到更多的钱粮物资,帮陛下做事……并不会让陛下对我们张氏一门失去眷顾。”
“唉!”
张皇后还是不太情愿。
张延龄笑呵呵的样子,好像还是很看得开。
“那还要姐姐做什么?”张皇后问询。
张延龄摊摊手道:“姐姐安心当您的皇后便可,弟弟也专心当自己大明的臣子,若此番弟弟可过来的话,或还可以给姐姐带来一些偏方什么的,让姐姐再有龙嗣也说不定……”
“用你管!多管闲事!”
张皇后嘴上在骂,但显然脸上还是对此有兴趣的。
虽说她已经给皇帝诞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最大的问题是,二儿子已经死了。
这两年肚子再没什么动静。
朱祐樘年岁也不过才二十多,年轻时一直都没有纳妃,可朱祐樘年轻力壮,在李广的“调养”之下,万一身体再有成仙的迹象……
到那时,丈夫在某些方面能顶得起来,就不是说夫妻关系能解决一夫一妻的问题。
哪个君王不纳妃呢?
只有张延龄知道,李广对朱祐樘身体的改造注定会一事无成,朱祐樘的虚那是真的虚,历史上再多给李广两年,李广也做了徒劳无功的事。
但显然李广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李广畏罪自杀之后,朱祐樘还会相信李广手上有仙丹的丹方。
“姐,可能最近我就走了,提前跟您道个别,到时我会再送一些东西到皇宫来,另外母亲那边……我也会多安排一下。”
张延龄有点要嘱托“后事”的意思。
张皇后没好气道:“别想着怎么安顿这边,好好照顾你自己便可,本宫乃是皇后,还用你担心的?早点回来。”
“好!”
张延龄起身跟张皇后作别,有关李广的话题,都没深入去交谈,便离开了皇宫。
……
……
当天下午。
内阁。
徐溥正在批阅奏疏,手头上有涉及到西北军务的事情,很棘手。
鞑靼在经历了之前虎峪口一战的败绩之后,在入冬时反而卷土重来。
这次的声势仍旧很大,西北再一次遭遇到外敌的入侵。
“幸好秋粮入库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边塞边关的修缮,很多工事都基本完工,否则敌寇的到来……后果不堪设想。”
徐溥在查看过很多西北的奏报之后,更是感觉到张延龄之前的“功绩”。
是张延龄力主,在秋粮收获之前,提前开始工事的修造,还用了很多借调的方式,更是预支了来年的盐引等。
这才令九边边关的修缮在入冬之前都开始,甚至在入冬时基本都已完工。
其中的差别非常之大,如此一来,就算是鞑靼来势汹汹,大明的边备也很完善,更可贵的是边疆的粮食储备比之前两年也更好,使得大明朝有了防御边疆的资本。
徐溥这番感慨,就是说给一旁的李东阳听的。
李东阳听了之后,未予置评。
就在此时,刘健和谢迁二人从外进来。
谢迁是白天就在的,刘健则是准备下午过来,等候晚上值夜的。
“有事?”李东阳感觉到二人到来时,脸色有些不太好,手上拿着一份奏疏,好像是有紧急的事情。
谢迁走过来,把奏疏放在桌上,道:“朝中有人,参劾太监李广祸乱宫闱,还参劾他诸多不法之事,诸如卖官鬻爵、将玉泉山水引到私宅等,更是将他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事也着重参劾……其中列李广大罪十五条,言辞非常之激烈。”
徐溥听了这话,皱眉道:“李广若是那么容易参劾,何至于这些年……唉!”
徐溥话只说了一半,大概的意思是,怎么有这么头铁的,不知道参劾李广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能参劾的话,何至于我们一直都没成果,需要你们来老生常谈?
或许在徐溥看来,上奏的一定又是不识好歹的御史言官,或是什么监生、举人,再或是那些自诩清流但其实根本不懂政治勾心斗角的书生,只有这些家伙的头才能这么铁,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那种。
李东阳听出问题不太对劲,问道:“奏疏何人所上?”
“建昌伯。”
“……”
“……”
现场瞬间没声了。
几个人的表情各异。
李东阳随即把那份奏疏拿起来。
等看过之后,发现还真是张延龄所写的,言辞之激烈,对李广攻击之狠毒……生平仅见。
徐溥也凑过去仔细看过。
等看完,李东阳将奏疏放下,脸上微微苦笑道:“这份上奏还真是一针见血,但……有何意义?他会不知?”
李东阳不但知道李广的为人,似乎也很熟悉张延龄的为人。
或许在他看来,张延龄做事是属于那种滴水不漏的,怎会明知事不可为而非要为之?
刘健面色拘谨道:“从工部那边获悉,陛下有意要派人去江南重新督察河工,或是要派建昌伯去,会不会是建昌伯临走之前……有意要跟李广划清关系?”
李东阳反问道:“二人以往有何关系?”
这是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
李广跟张家兄弟没有暗中往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一丘之貉,都是大明的蛀虫,怎会一点联系都没有?
但要说出他们其中的联系,又不是一群外人能说清楚的,就在这种时候发生张延龄参劾李广的事,就好像是大明两大“蠹虫”之间的较量。
谢迁道:“总归……我们只等看热闹吧?”
他的话,还是切中要害。
狗咬狗一嘴毛。
管他张延龄为何突然要参劾李广的,狗咬狗也说不定,他们内斗起来,不正是我们这些清流官员隔岸观火看热闹,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我们为什么要那么纠结,去在意张延龄的动机呢?
李东阳道:“之前李广说要在万岁山上修亭镇压龙脉,便感觉事有蹊跷,建昌伯明明是奉命要督造亭台,却是被他给硬生给推了,事后就出这一辄,难道其中有何关联?”
还是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
“这种事……该如何票拟?”刘健问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参劾的上奏,是走的通政使司到内阁的路子,很快就要送去司礼监。
在弘治朝,司礼监的那些太监没有人敢压这种奏疏,即便都知道这种奏疏是要引起朝廷纠纷的。
也就是说,皇帝很快就会知道。
“实事求是,请陛下朱批为好,外人难以干涉。”徐溥的意思。
我们不管了。
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这种票拟都不要拟,拟也拟个“再查”之类顺水摸鱼两不相沾的条子。
爱谁谁。
第三百零二章 一副臭脸
张延龄要离开京师往江南去的消息,于朝中也不再是秘密。
对于很多大臣来说,巴不得他早点走。
张延龄是否会在地方上行干扰朝堂之事先不论,至少他一时没法回京师跟他们朝堂争锋,对于大明的这些顶级文臣来说,已经争得倦怠。
本来事也就没那么多风波,走不走关系也不大,但现在因为张延龄对李广的参劾,令张延龄再度成为大明朝的众矢之的。
“他这是怎么想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说他有必胜的把握?”
翌日朝堂之前的准备中,屠滽便直接在内阁四位阁臣面前提出如此的质疑。
一旁有跟他相似看法的人不在少数。
徐溥没说什么。
作为内阁首辅,徐溥宁可当事件的局外人,他不想牵扯到大明“两大蠹虫”之间的争锋。
“谁知道呢?”谢迁笑盈盈说一句。
便在此时,张家两兄弟一同出现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的身后,说明今日二人也是要与会的。
张延龄来,很多人能理解,但张延龄的到来,则让很多人觉得不解。
张家两兄弟以往来,会被杯葛很严重,但现在来,跟他们打招呼的人也不少,以礼部和户部中人居多。
礼部尚书是徐琼,张延龄过多牵扯到礼部和户部中事,加上张延龄平时待人也算和善,也能做事,即便一些大臣不想跟外戚走得太近,但面子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不为别的……
前程不要了?
明知人家现在朝中正当红,别说是张延龄,就连李广,巴结的人还不是一堆?
光守着清流之名也不能当饭吃。
张家两兄弟中,张延龄走在前面,应付场面事也是得心应手。
徐溥对李东阳打个眼色,随即李东阳朝张家两兄弟走过去,居然是内阁大臣主动走过来跟张家兄弟接触,也让很多有意跟张家兄弟保持距离的大臣看了大跌眼镜。
我们还在这里顾着文臣的身份,不去跟张家兄弟接触,结果人家那边文官的代表内阁大臣都去会面……我们这不是自顾身份瞎起什么劲?
“李大学士,不会是来跟我说及有关新任通政使的事吧?对了,听说元银台走的时候很不甘心……”
张延龄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元守直终于被张延龄挤兑走了,也是元守直脾气太火爆,再是皇帝要对之前文臣跟外戚之间的矛盾画个句点。
怎么看,都好像是吏部尚书屠滽跟张延龄的矛盾更大。
但架不住屠滽在朝的地位明显太高,皇帝不好拿屠滽开刀,所以元守直这个通政使只能被抬出来当炮灰。
李东阳脸色不好看。
换了一般人看来,张延龄这是小人得势,看到内阁大臣过来打招呼,有意出言挤兑。
只有李东阳能感觉到,张延龄好像是别有深意的。
“本部乃是来谢过建昌伯对小儿病情的诊治,最近他病情多有好转,无论是……哪些方面,听闻你马上要应工部事,离开京师?”李东阳被内阁派来跟张延龄接洽,原因在于张延龄跟李东阳之间有朝事之外的“联系”,那就是张延龄给李兆先治病的事。
就算事后外人说起来,李东阳也完全可以说,我只是去跟他谈谈给我儿子治病,没有他意。
张延龄道:“令郎的病情好转,实在是令人欣喜,若是能趁此机会……给李大学士留个后……另外就算是我走了,也会留下相应治病的方法……再说了,也没那么着急离开京师的。”
现在只是说张延龄要去江南督察河工,主要是看看过去几年修的新黄河大堤有没有问题,现在黄河改道不走山东而走淮河,河工在之后的清查中又被张延龄端出李士实等很多问题来……
或许张延龄去一趟江南,也仅仅是例行公事走一圈,也或是要去搜罗什么奇珍异宝回来送给皇帝。
再或是,这是皇帝给张延龄的优差,让张延龄去地方上“搜刮”一番,同时也让张延龄出去游山玩水当一任地方官……
具体原因,可能等张延龄出京师后,这些文官也难以查知,只能去慢慢琢磨。
谁又知皇帝跟张延龄是怎么想的?
“有关你参劾宫人李广之事……”李东阳还是提到了正题。
其实李东阳有意过来跟张延龄接洽,主要是商议一下,你在对付李广方面,有没有需要我们文官帮忙的地方?
张延龄把话也就问出来:“莫不是李大学士,或是徐阁老他们,有意相帮?”
李东阳目光打量张延龄,没有回答此问题。
帮你?
就算真有商议共同对付李广的意思,那我们也不是对你相帮,而是要跟你一同铲除大明的一个蠹虫,让大明朝廷恢复正常的秩序。
“唉!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相信我的上奏,阁部的几位也都看过,不知有何斧正之处?”张延龄一副很坦然面对的神色。
李东阳即便知道张延龄有别的心思,但还是不习惯这么跟一个“不学无术”的后生晚辈说话,他冷声道:“有事便直说,没有的话,本部便先去了。”
张延龄还没说什么,张鹤龄不耐烦道:“你走就走,弄得好像是要过来商议事情一样,以为自己是阁老就这么不给面子?”
本来关系还只是有点尬,现在关系直接被张鹤龄给搞僵。
李东阳不想理会张鹤龄,或许在他看来,要商议事情那也是跟张延龄商议,只有张延龄才有资格上台面。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有要继续搭茬的意思。
李东阳点点头,转身而去。
大概李东阳听出来了,无论张延龄是否要去参劾李广,出自何目的,是否要真的跟李广交恶,都不打算借助他们文官的手,也就是说,文官可以不用在这件事上做出任何偏帮两方人的事情。
张延龄清楚文官不会真心实意相帮,所以从开始的计划中,就没把文官列在其内。
……
……
“他啥意思?搞那么一副臭脸,给谁看?”
张鹤龄看着李东阳离开的背影,言语非常不忿,又把头转向弟弟,想从弟弟这里得到释疑的答案。
张延龄摊摊手道:“或许人家就是关心,我为什么这么不识相,要去参劾李广,明知李广在陛下那边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惹不起的。”
张鹤龄骂道:“他们这群浑噩的文人,自己不知为大明剪除祸患,却还在质疑我们的决定?”
“某人,请不要把你跟我做联系,我的决定,不是我们。”张延龄纠正道,“还有,你确定大明的祸患中,你比李广要逊色?”
张鹤龄一时都听懵了。
我帮弟弟说话,怎么弟弟就反咬一口?
“属狗的你?见人就咬?”张鹤龄没有发火,只是在数落。
张延龄没有接茬,便在此时,徐琼走过来提醒道:“有涉及你婚事的情况,朝议后去见令堂。”
之前张皇后也有暗示,既然张延龄要离开京师一段时间,很可能要经历几个月,那不如就在离开京师之前,把续弦的大事给完成,而帮张延龄跟朝中文臣联姻的差事就交在了徐琼手里。
张延龄笑着拱手,没有跟徐琼谈及任何有关朝务的事情。
此时萧敬和李荣也出来,甚至也见到韦泰和陈宽的身影,内阁四个人齐活了,看起来这次的朝议必然事情不小。
……
……
朝议开始。
朝堂上来的人很多,武勋那边,英国公张懋等人也在。
当然主要的议题也不在张延龄或是李广这边,今日闹这么大阵仗,主要问题还是谈及有关西北边疆的事务。
由兵部尚书马文升上前奏报。
这已是连日来第三次谈及有关西北军务,只是前两次张延龄不在,而这次张家兄弟来的同时,皇帝也多召见了几名都督府的武勋、幕僚等,也算是广布消息多征询意见。
马文升的上奏结束。
朱祐樘面色谨慎道:“未料草原再兴战事,如今寒冬将至,边疆将士粮食物资可有齐备?”
户部尚书周经走出来奏禀道:“回陛下,过去数月,朝廷已多番征调钱粮,边疆各处过冬之用基本齐备。”
内阁大臣刘健道:“基本齐备,也就是说,还有部分没有齐备?”
周经道:“年前应该是不缺,若是战事着紧,或是有各处关口的紧急军情,再或是要安排战事,又或是来年到春荒时,仍旧会出现粮食物资的缺口……”
周经还算是比较谨慎的。
在这种时候,话可不能说满了。
即便周经知道,现在西北根本不缺钱粮,连很多武将、士兵积欠了几年的饷、薪等都发了下来,西北是缺钱的时候吗?
但万一回头真有哪个地方缺了,再或是因为战事失败,有人故意要把责任推到户部保障不力的事情上,当户部尚书的到时也要有能转圜的余地。
你们想想……
当初我说了的,基本是不缺,但若是遇到特殊情况缺了,我也是提前做过预警的,你们不能说我们户部没提前做预案准备。
朱祐樘见下面的大臣还有提出质疑的意思,一抬手道:“以九边各地近来的奏报看,没有跟朝廷追要军粮物资的,甚至连修筑关塞的各处,钱粮调度也都在合理范围内,眼下……户部中人居功至伟。”
“户部中人”?
这是个很奇怪的名词。
其实皇帝就差说,其实是朕的内弟居功至伟,你们就别在这里煽风点火了。
“可朕也不是很明白,如今正是即将入冬时,草原异族何以要在此等时候,再犯我中原?往常年,外夷犯境的高峰期间都是在四五月或是**月夏粮、秋粮成熟时……”
皇帝把问题抛出来。
不但皇帝不明白。
其实在场很多大臣也不理解。
你说这鞑靼人也是的,没事喜欢犯境,犯境也就犯了,现在正是秋粮入库之后,夏粮……尤其是小麦才刚播种,你们这时候来抢秧苗的?再或是来抢过冬前收获的大白菜的?
你们之前似乎还经历了一场“惨败”,这还要一年两犯,吃饱撑的?
徐溥道:“陛下,以各地的奏报来看,自从去年西域战事之后,朝廷收紧了对草原的互市贸易,草原很多倾向于大明的部族物资严重不足,他们的牛羊无法兑换到合适的物资,或是因此而屡屡犯境。”
这是在提醒皇帝。
鞑靼犯境,正说明鞑靼人现在日子过得有点“惨”。
如果日子过得好,谁想大冬天出来当强盗?
入冬之后,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问题是……我们草原人也难啊。
饭是能吃得上,难道天天吃肉吗?粮食要不要?布料、茶叶、瓷器这些需要与否?牛羊吃也吃不完,皮毛御寒是一回事,可问题是我们缺太多物资了。
本来以为大明对草原政策的收紧,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谁知大明在取得虎峪口一战的胜利之后,更有了底气,互市重开遥遥无期。
更可怕的是,大明朝甚至给大明边塞的将士保证充足的粮食物资等,平时那些边塞将士还会来一些“走私”的事,今年人家吃饱穿暖,不带我们玩了!!
看着关塞以南大明将士吃得好日子过得逍遥,我们还能怎么办?
只能顶着西北风出来抢了。
朱祐樘道:“草原缺物资,才犯境,那该如何……化解呢?”
又是个很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开互市?
我们输了开互市,现在赢了,开互市给草原人必要的资源?
大明是要受虐吗?
可要是不开互市,意味着今年的冬天不会太平,最怕的就是一群饿狼天天在家门口转悠。
马文升道:“如今边疆各处的防备非常完善,因年久失修而毁坏的城墙,在入秋之后也修缮顺利,鞑靼想再兴叩关之举并不易。”
“嗯。”
朱祐樘点点头道,“朕从九边各处的上奏看,草原异族也的确难兴起波澜,不过之前建昌伯曾提到,草原人正有归一的意头,诸位卿家参详一番,大明是否有必要在此基础上,敲打一下异族的野心呢?”
一些大臣没听明白。
但还是有人听明白了……
陛下,您这是打算主动出击吗?咱大明的边防,不是以稳守为主的?
第三百零三章 以死谢罪
朱祐樘抛出个让在场文臣很是着恼的提案。
皇帝要出兵草原?!
朱祐樘从登基开始,就是以一个虚心求教、倚重于大臣的“面瓜皇帝”形象治理朝政的,现在突然改得很强势,也是让很多大臣适应不了。
内阁大臣刘健出来劝谏道:“陛下,如今我大明经历中原水患日久,百姓民生刚有起色,百废待兴,此时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当以稳守九边防备为主,不宜有其它……动向。”
本来他想直接反对出兵的建议,但又一想。
皇帝好像只是说,想敲打一下草原部族,也没说一定要出兵,那劝谏起来的话术就需要有所收敛。
皇帝还没说要出兵,你非要劝谏皇帝不出兵,最后不会把皇帝惹怒了非要出兵,搞成大年土木堡之变前的状态吧?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在场很多大臣,眼见皇帝好像是被刘健说动了,心里也不由佩服。
看看。
这才是真正有节操的儒臣,明知皇帝是要主动出击给鞑靼教训,也明知出来劝谏不讨好,还是要以大明江山社稷和百姓福祉为重,冒着被皇帝疏离的风险出来劝谏……
刘阁老才是未来内阁首辅的不二人选。
朱祐樘环视了一圈,似在等有人出来说出不同意见,但既然由刘健奠定了基调,普通大臣已经很难出来反对。
最后,朱祐樘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了张家兄弟身上。
也不是朱祐樘非要看张鹤龄,实在是因为今天张鹤龄跟弟弟站在一起,也很难分得清,皇帝是在看张家老大,还是在看张家老二。
“没人有旁的意见了吗?”朱祐樘打量着张家兄弟在问。
意思很明显。
没人出来反对,你们兄弟的一人,总该出来说点不同意见吧?
张鹤龄似乎从来没感受到如此被人重视的时候,我姐夫、大明的皇帝,居然在遭遇到反对声音时,看着我,问是否有旁的意见,这是器重我啊。
“陛下,臣有意见。”张鹤龄自告奋勇走了出来。
很多人看到张鹤龄走出臣班时,已在暗暗皱眉。
你们兄弟俩搞什么鬼?
朱祐樘看到走出来的是老大时,也不由皱眉道:“寿宁侯,你有何意见?这是朝堂,你可要谨慎言之。”
这也是在提醒张鹤龄,你会说就说,不会说给朕憋回去,别以为朕忘了之前你跑皇宫里来讨盐引,朕的怒气还没消呢。
张鹤龄道:“臣认为,鞑子简直是不要脸,给他们脸他们也不知干什么用,明明已经夹着尾巴逃走,还敢来犯境,一定要给他们个大教训,如果这时候能派兵再去灭了他们的威风,相信他们以后几年都不敢再来犯境,还请陛下恩准,在朝中选拔能人,诸如臣二弟这样有带兵才能的,以大军给予鞑子痛击,震我大明威风!”
话很直白。
直白到让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个大臣应该在朝堂上奏对时说的话?
一点水平都没有,但无论如何,人家还是掌握了皇帝的心态,说出了皇帝想要得到的答案。
现在朱祐樘不就是想得到出兵的支持?
朱祐樘对此却好像很不满意,冷声道:“寿宁侯,你可知出兵之事,涉及到方方面面,粮草军备等筹措,都需提前有安排,临时出兵只会带来不好的恶果,你可有想过?”
张鹤龄一怔。
剧本好像有问题。
不是让我出来支持姐夫的说法,让姐夫对我刮目相看的吗?
怎么姐夫就先质疑我起来?
“建昌伯,你作何意见?”朱祐樘这次直接把目光稍微抬高几分,以确定自己所打量的并不是张家老大。
张延龄这才从臣班走出来,道:“臣附议。”
“啊?”
在场大臣一片哗然。
朱祐樘眉头深锁道:“你附谁的议?怎说话都没个着落?”
张延龄道:“臣既附寿宁侯的议,又附刘阁老的议,也附在场文武大臣的议,总之……西北是否用兵的议题,臣既有意见……也没有意见……总之臣觉得……谁说得都有道理。”
换了以往,在场大臣早就有人跑出来,攻击张延龄在朝堂上信口开河,不把朝议当回事。
但现在,却没人出来质疑张延龄的话。
因为谁都知道,张延龄那张嘴啊……
太伶牙俐齿,可不是一般人能撬得动的,既如此,那还不如听听别人说什么。
朱祐樘往四下看了看,对于众大臣没有出来质疑张延龄说法的,连皇帝都感觉到有几分意外。
一个外戚,在朝堂上近乎胡说八道,居然没有一个大臣出来抨击他一下?你们身上的骨气,被朕这个小舅子给打怕了吗?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到底是支持出兵,还是不支持出兵?”
张延龄摊摊手道:“从短时间来说,臣并不支持出兵,大明的边备本来就有所不足,经过今年春夏之后的一战,各地的府库粮仓更是捉襟见肘,宣府的钱粮一直在告急,好不容易等入秋之后,钱粮紧缺的情况有所好转,为何要在此时冒险出兵,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事呢?”
很多文官听了这话,突然感觉到……
你小子,很上路啊。
我们文臣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好像就你小子敢这么直接去进言。
朱祐樘语气冷漠道:“那从长远来说呢?”
张延龄道:“长远来说,似乎也不该打。”
这话,皇帝听了都想吐血。
你刚才还说,又支持打又不支持打的,还以为你要来个大转折,原来你就是变着花告诉朕,你不支持朕西北用兵的策略喽?
“如今草原虽然有汗部独大的事态,但总的来说,达延汗想一次统一草原,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东蒙古诸部在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后,更是有底气跟达延汗叫板。”张延龄侃侃而谈,“如今正是草原内乱不止之时,我大明何不趁机休养生息,多筹措边备,加固城防,以等草原各方几败俱伤时,再有动作呢?”
朱祐樘冷声道:“那要等到何时?”
张延龄道:“边境安定,并不在于几时,而在于长治久安,只要未来多少年内,边防没有问题,那就是大明之幸,百姓之福,如果要以战止战的话,首先会让多少边军将士死伤,边疆也会长久经历战祸,实在非长久之计。”
张延龄话中的意思,阐明的就是“和平”的重要性。
无论民族矛盾或是纠纷,再或是大明想一统草原,再或是别的什么……
任何的脸面,都不及和平重要。
大明以往固守的原则,其实也就是固守边防,保证边军、百姓、朝廷的利益不缺失,但凡兴起战事,交战的双方就没有胜利者。
……
……
朱祐樘脸色很不好看。
很多大臣似乎也在窃笑。
张延龄可是以往最坚定的“主战派”,本来皇帝以为自己有个识大体的外戚,会懂得揣摩上意,在这时候给出一些不同的意见。
谁知张延龄这小子居然“背叛了革命”,跑去跟文官站队了?
枉负了朕之前对你的一片真心啊。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西北各处如今战事告急,但其实边防威胁并不大,只要以固守为主,再配合各地的调兵遣将,应该不会有大的边患,不如等来年开春之后再做商议……”
这时候,居然是文官之首的徐溥,出来“力挺”了皇帝一把。
我们现在不商量了,等来年春暖花开之后,再商量一下是否出兵的问题……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朱祐樘无奈点头道:“既如此,那此事再议吧。”
显然皇帝没有死心。
都觉得朱祐樘是个面瓜,但其实朱祐樘一点都不面,相反朱祐樘有一颗当圣主的心,只是平时受文官挟制惯了,再加上他以仁孝立国,以往也没什么军事上的成绩,也就没去往这方面发展。
现在刚有一点要往“武宗”发展的倾向,朱祐樘还是很希望大明能在自己的治下开疆拓土的。
但现在的现实是……
“建昌伯,听闻你昨日里上了一道奏疏,言辞好像很激烈啊。”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皇帝突然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提了一句。
文臣听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觉得很舒服。
张延龄终于把不准皇帝的脉了,这下好了,这小子要倒霉。
明知皇帝对你参劾李广的事很生气,朝堂上你还非要跟皇帝顶着来?你小子这是屁股插了翅膀,飘了啊!
张延龄本要退回臣班,闻言直接拱手道:“是的陛下,臣参劾了自称天师,但其实乃不学无术妖人的李广,并列举了他曾经所做不法之事,还望陛下明察。”
还真是……
不撞南墙不回头。
朱祐樘道:“你对李天师,有何看法?”
皇帝这话很强势,其实也是想告诉张延龄。
李广可不是“自称”天师,而是钦封的天师,是朕觉得他是天师,别人才这么称呼他,你小子别想诽谤他。
张延龄惊讶道:“陛下,臣的奏疏您没有看吗?臣想说的话,其实都列出来了,如果陛下实在没看的话……臣在这里复述一遍也是可以的……”
以往不识相,那是在文官面前不识相,跟皇帝穿一条裤子跟我们文官作对。
这次不一样了。
居然跑到皇帝面前来不识相,顶撞皇帝?
我们文官可没打算跟你穿一条裤子!
你参劾李广,跟我们无关。
“不用了。”朱祐樘冷声道,“你的那些胡言乱语,朕不想听。朕只是想问你,李天师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乃是为皇后的病,皇后可是你姐姐,如今皇后的病情好转,他功不可没,你何以以怨报德恶意中伤?难道你是觉得,你有比李天师更高深的仙法不成?”
皇帝好像是生气了。
话说得很直白,而且是当着如此多的文臣武将说的。
“以怨报德”、“恶意中伤”,这明摆着是告诉张延龄,你这是在触朕的逆鳞,你明知朕最厌恶别人提到李广的事,你还非要顶着风头往前冲。
就算你是朕的小舅子,朕也不能对你有所姑息。
张延龄叹道:“臣不过是以一介臣子的本份,所进言罢了,若是陛下不肯听,那也只能……很遗憾。”
“混账!”
朱祐樘一怒之下,已经站起身来,怒视着张延龄。
在场的大臣都战战兢兢。
很少能看到皇帝如此生气的时候,他们也能感觉到,这次皇帝是真的生气了,而不是在惺惺作态。
他们心里不但不觉得不痛快,反而觉得很爽快。
张延龄啊张延龄,你也有今天啊。
以往是我们跟你斗没好果子吃,你不会以为连陛下的私事你也能掺和吧?谁给你的勇气?
“陛下,臣想进言的是,万岁山乃是我大明皇宫的镇山,涉及到我大明国祚,以臣阅读古书所知,一旦镇山的龙脉受损,将会带来上天的反噬。”张延龄义正言辞。
“胡言乱语!”朱祐樘没有坐下,拂袖怒道。
张延龄不依不饶:“臣没有胡言,臣之前不肯接受督造毓秀亭之事,正是因为臣知,如此做会带来恶果,臣之前便想参劾李广,奈何陛下对李广太过于宠溺,以至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
全场的文臣武将都惊呆了。
这还是张延龄吗?
我们不是来错地方了吧?
今天是在做梦吗?
为何却是这混账王八羔子,在这里“大放厥词”,把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就这么以煽风点火的方式说出来,他是不知道皇帝有多生气吗?
他这是要自取灭亡吗?
甚至连一些对张延龄行事风格早有了解,更觉得张延龄“老成持重”,只是平时装出嬉笑怒骂的样子的大臣,诸如周经、李东阳等人,也都不由好奇侧目看过去。
他们也想知道,为何今天的张延龄会这么一门心思非要搞死李广不可。
“建昌伯,朕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收回之前的话。”朱祐樘脸色阴沉,随时都有爆发的迹象。
这其实好像是跟张延龄最后和解的机会。
张延龄显然不想把握最后的机会:“陛下,臣敢以项上人头作保,不出半年,上天的反噬必将到来,天崩地裂大火焚宫,若半年内不能应验,臣愿意以死谢罪!”
第三百零四章 资深受害者
张延龄的执着,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想。
连朱祐樘都很惊讶。
自己小舅子这是怎么了?朕已经给了你机会让你把话收回去。
哪怕你真的跟李广之间有矛盾,你可以跟朕说啊,何必要把场面闹到这么僵?你是想让朕下不来台吗?你以前好像很懂朕的想法,为何这次却是如此“冥顽不灵”?
徐溥嘴角稍微上扬,嘴里发出也不知是冷哼,又或是冷笑的声音,问询:“建昌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很多人觉得徐溥不该出来打圆场。
咱文臣就看他闹就行,陛下不是信任他吗?这次他非要恃宠而骄,触皇帝的逆鳞,那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大不了我们替他收尸便是。
张延龄道:“我不明白徐阁老的话,怎就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天崩地裂、大火焚宫,再或是别的上天的征兆……要验证起来有那么难吗?”
张延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自己所做的就是最明确的谶言,你们不信就是“凡人理解不了仙人”的境界。
“建昌伯,你这是在胡闹!”礼部尚书徐琼突然走出来,对朱祐樘恭敬行礼道,“陛下,此子仗着以往给朝廷做了一些事,难免心态失衡,听闻乃是因李广跟他有怨怼所导致,还望陛下明察。”
看起来,徐琼是跳出来指责张延龄胡闹,但其实是暗保张延龄。
朱祐樘的脸色则显得很肃穆,冷冷问道:“建昌伯,你跟李天师之间,可是真有矛盾?”
“矛盾自然是有的。”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他拿了十万引的盐引,想在户部兑换,被臣给推了,最近他又拿了陛下御赐的两万引来兑新盐引,户部兑给他了,但以目前盐场兑换官盐的进度来看,他要兑换到盐引,估计要等两年以后。”
皇帝本来就在气头上,张延龄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朱祐樘质问道:“那是朕赐给他的盐引,表彰他的功绩,你有何资格阻挠盐引的兑换?”
张延龄道:“陛下,臣没有阻挠他啊,只是他兑换新引的时间晚了,如今西北所用修筑城塞的盐引,都是明年各盐场准备兑换的,是有编号的,李广拿到的盐引编号靠后,那是人为决定的吗?”
“再者说来,他作为大明的臣子,应该遵循户部的规则,不能因为他的盐引是御赐的,兑换官盐的顺序就在别人之前对吧?”
说到这里,张延龄居然还煞有介事,去问询那些文官的意见。
文官当然很高兴。
“对对对。”很多人居然还在点头附和他。
这更让朱祐樘下不来台。
“陛下,他来兑换盐引,臣也照样兑换新盐引给他了,朝廷的法度是要让他延后兑盐……也不一定是两年,如果来年各盐场出盐的进度比较好,或许明年年中,他就能把盐引给兑换了……”
“够了!”
朱祐樘暴怒之下,怒喝打断了张延龄的话。
张延龄果然就不出声了。
朱祐樘冷声道:“朕要让你提前给他兑盐,有问题吗?”
“陛下,您不该问臣啊,要不您问户部的周尚书?”张延龄把难题要抛给周经。
周经一听,身体一动不动,好像是僵在那。
好家伙,这是要让我死在朝堂上吗?
朱祐樘没有“惯”张延龄的毛病,厉声喝道:“朕不用旁人来解决,朕就问你行不行!由你来处置,可有问题?”
张延龄道:“若是陛下如此说的话,非要打破规矩这么做,臣只有以乞老归田,来明志,请恕臣难从命。”
奉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这小子……
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让自己能离职?
若真是这目的话,你是哪根筋不对?既要离开大明朝堂,还要跟皇帝老死不相往来还是怎么着?
朱祐樘一时都没再说什么,因为皇帝也看不懂这个小舅子到底是何目的。
……
……
场面很僵持。
徐溥再一次开腔道:“陛下,如今正在论建昌伯上奏参劾宫人李广之事,涉及到朝中用方士、宫人的问题,应当由他一次说清楚。”
以徐溥的意思。
咱别转移话题啊。
刚才在说参劾李广的事情,我们还等皇帝表态呢,要么把李广给干下去,要么把张延龄给办了,怎么说到后面李广的事不提,改而讨论一下张延龄是不是应该留在户部?或者是盐政的改革是否有问题?
“徐阁老,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都是明事理之人,有奸邪之人主张在大明朝皇宫的镇山上修筑什么亭台,你们居然也能心安理得同意的?这么祸国殃民的事情,必然是会遭遇到天谴的,你们居然置天谴于不顾……怎么,你们文武大臣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平时觉得我张某人好欺负,天天没事来参劾我,我做什么事都反对,反而是阉人李广深得陛下器重,你们就不敢触怒天颜还是怎么着?”
“……”
这次连徐溥都不想出来说话了。
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老夫在替你说话,你是疯狗一样见谁咬谁?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拉拢一些可能结成同盟的,哪怕以前是你的对立面,你不懂要审时度势的?
“建昌伯,你到底要作何?”
刘健见徐溥脸色不善,不由出来替徐溥说话。
这意思其实已经算是在质问张延龄,你能不能分清好赖人?我们今天是帮你的好不好?
在对付李广这件事上,我们是有同一立场的。
张延龄冷笑道:“我能要做什么?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参劾李广的人中,我不是第一个,但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能以这次的事情让陛下知道,李广本就是个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徒,他在朝中根本是毫无作为,更不懂什么仙法,也不会炼仙丹。”
“这样的方士,京师大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都是欺骗那些无知妇孺的,现在满朝文武要受这种人的蛊惑,我出来说话,你们还要问我要作何?”
“我倒要问问你们,难道你们看着朝中有如此蠹虫胡作非为,不该有所表示吗?”
“你……”
刘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朱祐樘声音反而平和了几分,道:“刘阁老,你不必去跟他一般见识,如徐尚书所言,看来这小子昨夜是喝多了,今天在朝堂上说胡话,找人把他拉出去,让他在外面醒醒酒……”
“陛下,该醒酒的人是您啊,臣所说的事,难道验证起来很难吗?万岁山上修毓秀亭,那万一灾祸不断,您还相信李广这个小人吗?”
眼见有锦衣卫要上来把自己拖出朝堂,张延龄好像在做最后的抗争。
皇帝不说话。
他已算是很给小舅子面子了。
换了别人,皇帝在朝堂上把他打死都是活该。
但要是把张延龄打一顿……
那皇帝就有点不想混了,朱祐樘作为妻管严的皇帝,面对这么个能做事的小舅子,之前帮他化解了那么多的难题,更是为大明做了不少实事,就因为今天不知这小舅子哪根筋不对非要出来参劾一个号称是半仙的李广,而将他治大罪,那怕是他这个皇帝也别想干了。
而小舅子也不会因此事而落得什么骂名,反而好像是小舅子会赢得更多人的尊重……
所以说……
皇帝也很为难。
萧敬眼见局势有些失控,赶紧走过去低声提醒朱祐樘:“陛下,要不等朝议结束后,让建昌伯到乾清宫……把话说清楚?”
萧敬是能看出背后有问题的。
张延龄若是说出理由的话,或许皇帝也没这么生气,更不会如此下不来台,甚至可能配合张延龄演一出戏。
但问题是,这次张延龄属于“先斩后奏”,提前没跟皇帝有任何的沟通,就在朝堂上闹起来,这会让皇帝在众大臣面前颜面无存。
皇帝仍旧没说什么。
此时的锦衣卫,已走出二人,左右将张延龄给按住,往殿外拖。
“陛下,忠言逆耳啊,如此逆贼敢在我大明皇宫镇山上作为,乃是祸国殃民之举,若是您不信的话,上天会给出灾劫的,您一定要相信臣的话……”
这话听起来,让皇帝和众大臣都在皱眉。
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喜欢钻营的外戚说出来的,就好像是大明第一铮臣,冒着死亡风险去劝谏皇帝所言。
……
……
张延龄被拖出了大殿。
现场还是鸦雀无声。
朱祐樘感觉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明明今天还打算表彰一下小舅子的功劳,谁知一扭脸……小舅子就给他上了一课。
这外戚,是真不能宠,一宠就喜欢乱来。
“陛下……”徐溥还要继续出来发表意见。
别人能不说话,但他不能。
朱祐樘伸手打断了徐溥,随后朱祐樘在沉默中坐下。
“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莫不是你们也觉得,朕应该惩处李天师,放弃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的事?”朱祐樘冷声质问。
在场的大臣都不作声。
要说张延龄刚才还真是有勇气,都到这会,他们都不敢去质疑什么。
可张延龄就是把所有的事都做绝了。
今天的张延龄,比他们所有的文臣都有骨气,这才是让文臣所汗颜的。
我们以前都在骂这小子祸国殃民,难道真正祸国殃民的……是我们不成?我们还有什么脸指责别人?
“寿宁侯,你弟弟昨夜到底喝了多少酒?或是受了什么刺激?”朱祐樘转而看着张鹤龄。
只要张鹤龄说,家弟昨夜的确是喝了很多酒,也受了李广的刺激,或许皇帝还有台阶可下,大不了找人打张延龄个二十棍子,以惩戒他在朝堂上胡言乱语,然后……皇帝就可以当今日的事不存在。
这恐怕是朱祐樘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张鹤龄这会似乎也很不识相,他道:“回陛下,臣也不知他受了何等刺激,不过臣想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在场文臣:“……”
若说我们现在比不上张延龄就算了,连张鹤龄……我们也不如吗?
“寿宁侯,怎么他说的……就不无道理了?”朱祐樘厉声喝问。
张鹤龄道:“臣自来就没听说这世上有人能成仙的,但李广就敢说他自己能成仙,要有那本事的话,他还在人间混什么?干脆到仙界去……他所说的话,跟市井号称自己是神仙,却只是为了骗人二三两银子的神棍,有何区别不成?”
“啊?”
满朝哗然。
如果说之前,文臣还觉得,张延龄的事情仅仅是偶发事件。
现在他们看出来,原来张家兄弟是商量好的,就是要在朝堂上闹。
不过想想也不对,张鹤龄怎会知道皇帝会问他意见?
皇帝这么生气,应该不会同谋吧?
事情复杂的程度,让文官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
“砰!”
朱祐樘或许是真生气了,抓起一旁的一个玉如意,在丹陛之下摔得粉碎。
张鹤龄也没有服软的意思。
因为张鹤龄的脾气也很大,我弟弟都敢出来质疑李广那小子,我为何就不敢?
要说被李广坑,我才是资深受害者,当初帮李广出去找什么仙草,就着实被他坑了一把,现在他有盐引我没有,凭什么?我姐姐还是皇后呢!
此时文官感觉都不能出来说什么,连一向有担当的徐溥,此时也选择了隔岸观火。
便在此时,李东阳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上奏参劾李广的罪行中,提到了上天的惩罚,还说会有天崩地裂和大火焚宫的事,若是未来……真的会应验的话……”
“李先生,你会相信那小子的无稽之谈吗?”朱祐樘很不客气去质问李东阳。
李东阳其实也算是聪慧的,他看出一些苗头来,但又说不好。
此时见皇帝的确是很生气,他也就不再说什么。
“退朝!”
朱祐樘觉得,自己坐在龙椅上都是一种煎熬,还是简单一点,把朝议给解散了。
免得闹心。
“陛下……”
此时的谢迁好像又要出来说什么。
朱祐樘人已起身,冷声道:“张延龄在朝堂为非作歹,朕不能不管不顾,罚他半年的俸禄,另外……之前封侯的事,也先暂缓再说吧。”
对于在场的文臣看来,这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
第三百零五章 开卷考
朝会解散了。
众大臣,尤其是那些本身对张延龄和李广有成见的人,怅然若失。
皇帝看似给了“公正”的裁决。
但对于张延龄来说,那半年的俸禄叫事吗?这小子好像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吧?
另外他不能封侯……
他本来就不该封侯,而且此事也不是取消了,皇帝只是说暂缓,这措辞就耐人寻味了。
“徐阁老,您看这叫什么事?”
一群人朝徐溥围拢过来。
徐溥此时其实是最想抽身事外的,他不想让人觉得,张延龄参劾李广跟自己有任何关系,也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持有任何非中立的立场。
但那些文官没能把李广铲除,也没能把张延龄干下去,他们心有不甘,、此时不找他来说理,说谁呢?
刘健道:“此时诸位还是不要逆势而上为好。”
这话也好像是一种劝谏。
但又让人觉得,刘健也背叛了文官阵营。
先前刘健出来说话时,就有人觉得,刘健有靠拢张延龄的倾向,只是张延龄“狗咬吕洞宾”不领情。
就算这样,你还不回头的?
谢迁则笑了笑道:“有人参劾李广,我们就跟着看一场热闹便可,今日事不是意料之外的?诸位莫不是还有何执念?”
尤侃侃的谢迁提出了一种新的看法。
张延龄能跑出来参劾李广,还如此斩钉截铁要搞出你死我活的姿态来,本身就是“意外之喜”,皇帝因此而惩罚了张延龄,也对李广心有芥蒂,对我们来说就是白赚的,既是白赚的,你还想一次就当富翁不成?
见好就收吧诸位。
“嗯。”
众人又都觉得谢迁所言在理,心情瞬间就好很多了。
是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我们也不亏。
是狗咬狗所出的结果,我们当人的,站在旁边看看就行了,难道真让我们加入进去,跟他们对着咬?
……
……
众文武大臣,最初是怀着不满的。
但在简短的商议之后,却又好像是达成了默契,各自怀着不错的心情,从奉天殿走出去。
而一旁看着的张鹤龄则心怀不满,口中呢喃道:“这群人,一点原则都没有,忘了攻击我们兄弟时,是有多用力了?”
就在此时,张懋路过他身边。
“英国公,你不该出来伸张正义吗?”张鹤龄当即朝张懋质问。
张懋本就是过去找旁人叙话的,闻言只是侧目看了张鹤龄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
你有病啊?
什么时候出来帮你们兄弟说话,就成“伸张正义”了?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因而……
张懋都没继续搭理张鹤龄,连句搭茬的话都没说,只是路过了一下。
……
……
张鹤龄往东华门方向走。
快到东华门时,发现张延龄正坐在一根石柱上,在与几名锦衣卫攀谈中,看样子言谈甚欢。
“嗯嗯。”
张鹤龄清了清嗓子,这才走过去,发现弟弟才刚站起身。
“怎样?”张延龄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刚才朝堂上那个出来逆天而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张鹤龄蹙眉打量着周围的锦衣卫,然后把弟弟拉过来,四下还转了一圈。
张延龄被人这么环视,很不爽。
“闹哪样?”张延龄喝问。
“嘿,你小子够可以,莫不是今天的事也是你跟姐夫商议好的?为何姐夫没让人打你呢?”张鹤龄冷声问询。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回话。
一旁的锦衣卫百户带着恭维之色道:“侯爷,您误会伯爷了,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罢了,陛下没让动手,我等怎敢对两位无礼呢?”
“傻叫对两位无礼?莫不是你们还想对本侯动手不成?”
张鹤龄一听就来气。
张延龄赶紧拉了这二乎的兄长一把。
人家给你面子,说两句好听的,你还要顺着杆往上爬不成?
“几位,有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延龄跟这些锦衣卫作别,显得很熟稔的样子。
随后兄弟二人才往宫外走。
张鹤龄好奇道:“你不去见见姐夫?”
张延龄不答。
“今天的事,到底怎回事?你小子那么算无遗策的,不会明知姐夫对李广那阉人诸多包庇,还跑去参劾他吧?”张鹤龄似乎对弟弟也很有自信,觉得弟弟一定是另有高招,朝堂上所见的一定不是表面所体现出来的,所以自己只要跟弟弟同一立场,一定不会有损失。
张延龄摊摊手道:“如你所见,陛下对此很生气,没让人打我,已经算客气的。”
张鹤龄皱眉道:“再或者,你还有旁的阴谋?回话啊,你要憋死老子还是怎么着?”
最后张鹤龄生气了。
被蒙在鼓里当傻子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某人,我只是马上要离开京师,所以有意要跟李广划清界限,万一在我离开京师这段时间,李广因为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事犯了什么忌讳,惹来天灾**的,到时别人再怀疑这件事跟我有关……那我不是要受无妄之灾?”
张延龄显得义正言辞。
张鹤龄一时没听懂,挠挠头道:“本来就跟你无关,咋就能牵扯到你?”
张延龄继续往前走,叹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耀眼,出了事别人一定会往我身上赖。”
“不是……你……”
张鹤龄发现,思路还是跟不上弟弟的节奏。
以他的脑袋瓜,怎么都听不懂。
“你就为了事情跟你无关,就闹这一出?你有病啊?”张鹤龄已经忍不住骂起来。
张延龄笑了笑,没回话。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萧敬的声音传来:“两位,请留步!”
张鹤龄听到这声音,脸上多了几分“早知道会如此”的先知神色,回头打量着萧敬。
萧敬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
张鹤龄道:“是让我们一起,还是让他去乾清宫?”
“嗯?”
萧敬也被问蒙了。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有事直说。”
萧敬勉强喘口气,道:“是这样,陛下吩咐下来,两日后就要出城狩猎……要赶在建昌伯您到地方为官之前……”
张鹤龄当即怒道:“这算什么消息?”
似乎此消息,跟张鹤龄的预期相距甚远。
张延龄笑着拱拱手道:“麻烦回去禀告陛下,我已知晓,会安排家兄准备好狩猎的护卫事宜,请吧。”
“请,请!”
萧敬就这么走了。
……
……
萧敬一走,张鹤龄更不解了。
“狩猎?你还要离开京师?姐夫不会是觉得你碍眼,真打算让你到地方去……这是流徙你啊。”张鹤龄神色很紧张。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早就告诉你,我会离开京师,你刚知道?”
“老二,你是不是真受了什么刺激?你昨天喝了多少酒?你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当兄长的能不清楚吗?咱就是靠着皇室的庇护才能活,以你得罪那么多人,你离开京师……你是个屁啊你!?”
张鹤龄以己度人。
自己离开京师,连个屁都不是,或许也是之前那次帮李广去地方上找仙草得来的经验。
在京师,你是外戚,手上有权力,可以胡作非为,别人惹不起躲得起。
但在地方上,他连基本的被人善待的资格都没有,地方官唯恐避之不及,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张延龄道:“我到地方上,是去查河工、漕运,是替朝廷办事的,我是不是屁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我能办事。”
“嘿,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鹤龄听了就很不爽。
往前走一段,马车也来了。
兄弟二人无须徒步过东安门,乘坐马车也代表兄弟二人要分道扬镳。
金琦也带着一队侍卫,护送着马车而来。
看这架势,皇帝还没有撤去张延龄护卫的打算,就算张延龄惹怒了皇帝,皇帝暂时还是保留了对小舅子的“眷顾”。
“老二,你就告诉为兄,今天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会是自暴自弃,想着到地方后不回来了吧?”
张鹤龄眼见弟弟要上马车,有点要摊牌的意思。
张延龄回过头打量着他,冷笑道:“我说未来一年是地震年,我想用这种方式把李广搞死,同时还能跟李广撇清关系,让人知道我张某人的忠直,我还需要再对你解释更多吗?”
“啥叫地震年?”
张鹤龄人都听傻了。
张延龄人已经钻进马车里,声音飘出来:“记得过冬的时候留点心,离门近一点,万一京师发地动的时候,要能从门钻出来别一块石头蹦死你!”
“啊?”
张鹤龄这下人更懵了。
一直到弟弟的马车已经远去,张鹤龄才琢磨过一点味儿来。
“过冬的时候有地动?糊弄谁呢?你当自己真是半仙呢?”张鹤龄撇撇嘴,“莫名其妙。”
……
……
张延龄可不打没把握的仗。
历史上弘治九年到十年之间,的确是“地震年”。
“九年,两京地震者各二次。十年正月戊午,京师、山西地震。六月乙亥,海丰地震,声如雷,数日乃止。是岁,真定、宁夏、榆林、镇番、灵州、太原皆震。屯留尤甚,如舟将覆,屋瓦皆落。”
他为何要趁着离开京师到江南之前,千方百计促成李广在万岁山上修亭子的事?
还有……
要冒着跟皇帝交恶的风险,跟李广搞成对立面?
正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这段典故。
对我来说,历史题是开卷考,我还能被一道小题给难住?
从弘治九年的冬天开始,大明将会迎来连续的地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穿越者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会影响到人情世故乃至朝中的很多事,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天文,但对于地理事上的影响,应算算是最小的。
我一个穿越者到来,说呼出一口气能影响到天气。
我能影响到地壳运动?
就算影响了,地震年少来几次地震,还是会有地震,而且我也说了,会大火焚宫。
反正在宫里放火,我已经来过一次了,大不了再放一把火……
到时我人不在京师,你们怎么追查,也不会认为是我闲的没事干,找人在皇宫放火吧?
简直不要再机智。
“哈哈。”
张延龄面带笑容。
一旁一身男装的徐夫人好奇道:“老爷笑什么?”
“没什么,我想到要去地方上搜刮一番,难免心情激动,此行我要是不捞个几十万两银子回来,对不起我手上的权力。”张延龄随口胡说。
徐夫人道:“老爷在江南捞银子,就完全没必要,应该细水长流。”
在徐夫人看来,张延龄没必要去地方上捞银子,反而不如捞政绩来得更实在,她也看明白,只有当张延龄越得到皇帝的信任,能做的事越多,就能获得越多的好处。
换了别人来,为官捞的银子,是可以量化的。
但张延龄做事的手段,还有他能取得的成就,可无法量化。
连徐夫人都看出来,张延龄捞钱不过是一种借口,或者在张延龄心中,银子的多寡根本无足轻重,一切就好像是张延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场游戏。
张延龄所追求的,并不是捞多少钱,而是把整个游戏掌控在自己手里,那时捞多少或者怎么捞,甚至是捞不捞,都可以被张延龄轻松掌控。
这才是为官者最高的境界。
连游戏规则都被他掌控,这可比叶淇等人高明多了。
“夫人,你我同去江南,但可能会不同路,我此番前去,也打算把商贸体系开到江南的各处,先从货栈入手,把采购、运输、销售分开来归拢渠道,我准备……把运这一方面,交给你。”
张延龄说明了他的构想。
徐夫人在张延龄的商贸体系之下,已是头号大将。
但这次,张延龄只打算让徐夫人负责江南商贸网络的一部分。
徐夫人道:“江南客商盘根错节,南方人本就善于钻营行货买卖,就怕老爷难以应付。”
“这就需要有政策支持。”张延龄笑道,“我也明白,南京那些养尊处优的地头蛇,不会给我机会,但架不住强龙比他们更会玩阴的,再就是……我准备打破他们原有的体系,就算夫人你在江南没有太多的势力和人脉,我也能给你培养出来。”
“我不单是要为自己赚钱,也是为大明赚钱,意义重大。”
第三百零六章 想左右逢源?
皇宫。
李广本还在炼丹,甚至都没心思筹划如何去对付张延龄,他还不知自己拿到手的新盐引是暂时兑不出官盐的。
正以为自己得势,还想回头再把自己那十万引的盐引一并给兑了,就在此时,杨鹏匆忙而来,把朝堂上发生的事跟他详细说明。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不就是因为本天师从户部兑换了一些盐引,他这是要自取灭亡啊!”
李广情绪很激动,并没有因为张延龄“贸然”参劾自己被皇帝骂而偷着乐,反而脸色带着一些紧张。
之前他是想跟张延龄交恶来着。
但张家势力,的确还是太大了,这也是为何李广有计划要在修亭子时埋石板,最后又不了了之的原因,说白了他更想去吓唬张延龄,而不是真的跟张延龄交锋。
说白了。
李广还是没有太多底气。
现在不一样,是张延龄把二人的矛盾公开化,甚至张延龄公开在朝堂上参劾他,大有要跟他鱼死网破的架势。
杨鹏则凑上去,用略带嘲弄的口吻道:“要不要去跟陛下解释一番?这个建昌伯……也不过如此。”
“你懂什么?”
李广突然觉得自己成为有格局之人。
便在此时,御马监太监谷大用出现在李广的炼丹房,恭敬道:“李天师,陛下有请。”
“请到何处?”李广当即问询。
“乾清宫。”
谷大用最多只是过来传话的。
李广瞪了杨鹏一眼之后,与谷大用一同出了炼丹房,往乾清宫而去。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自己也很郁闷,正想此事如何去跟妻子说。
无论小舅子犯什么毛病,非要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宫中道士为敌,至少现在矛盾已经突显出来,皇帝还在朝堂上骂了张延龄,还把张延龄赶出朝堂,这意味着……
难道朕这几天不用去坤宁宫了?
“陛下,李天师请到。”李荣就立在乾清宫门口,见门外谷大用带着李广到来,赶紧提醒皇帝。
“嗯。”
朱祐樘点头。
也没更多的表示,但李荣还是让李广进到乾清宫来。
简单的见礼之后,朱祐樘起身走到李广面前,面色冷峻道:“李天师,今日……有些不好的事情,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李广装作没事人一样,笑道:“陛下请讲。”
“是有关在万岁山上修毓秀亭的,朕本来只是想找你解梦,看看皇后为何要做一个奇怪的梦,你提议在万岁山上修亭子,朕当时也同意了的,只是后来……怎么说呢……”
朱祐樘自己也支吾起来。
李广道:“定是有人攻击贫道,认为贫道破坏了大明的龙脉。”
皇帝没直说的话,李广自己把矛盾点给揭露出来。
朱祐樘点头道:“那李天师你认为,是否还有继续在万岁山上修毓秀亭的必要?皇后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无论事情如何……应当平息朝中大臣的舆论才是。”
到此时,皇帝都还没提到自己的小舅子参劾李广的事。
或许皇帝也不想让张延龄和李广交恶,想为二人的矛盾说和,在皇帝看来,这二人可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李广此时神色有些凝重。
摆在他面前的,大的选择方向,只有两个。
要么继续修。
要么停。
之前我主张修亭子,还让皇帝赐名叫毓秀亭,结果有人参劾说这样坏了大明的龙脉,我就不修了?那可能吗?
此时明摆着,就算明知山有虎我也要向虎山行,何况万岁山上哪来的“老虎”?
李广道:“陛下,邪龙降世,乃是要危害人间的,普通人怎可能看懂邪龙之险恶?反而会被邪龙所迷惑,此时更应该将亭子的规模加大,以保证邪龙能镇压,方能令我大明千秋万世,也能陛下可得万岁仙身。”
“哦。”
以往李广说这些话,皇帝听了都会觉得精神抖擞。
这就是一个骗,另一个最初也知道是骗,但骗着骗着就相信了。
最后就深信不疑。
但现在有张延龄出来把骗局揭穿了一下,皇帝就会进行检讨,是不是自己真的被蒙在鼓里?
“陛下,不知是何人在朝中提到此事?以贫道看来,此等人或许正是被邪龙所迷惑,邪龙之所以能危害大明以及陛下,正因其言语中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或许其本人就是邪龙呢?”
之前李广还有所忌惮,觉得跟张延龄之间可以保持一种相对的相安无事。
但现在是张延龄主动出手,李广觉得时机已成熟。
总不能被人欺负到头上,我还要替他说话吧?那是我李广的为人吗?我李广是什么人?本就是一个只学了一点方术,靠欺骗皇帝赢得皇帝信任而混在大明朝的神棍罢了。
朱祐樘叹口气道:“是有人参劾你十五件罪状,提到了你不该在万岁山上动大明龙脉的事情,还说未来一年会有天崩地裂和大火焚宫的事……李天师,如果上天真的降下惩罚……”
皇帝自己也没十足自信了。
张延龄言之凿凿。
而且李东阳还提出一个看起来很可行的方案。
既然张延龄说了,李广的作为会带来天罚,那未来真的出现天罚……是不是代表张延龄说得全对?
李广一怔。
他是从杨鹏那里得知了张延龄参劾他的一些细节,但杨鹏毕竟没出现在朝堂上,很多事也是杨鹏道听途说的,自然没有朱祐樘这个当事人这么清楚。
连什么上天惩罚的事都说了……
李广自然也要琢磨一下,若未来一年真的发生什么天罚?
有那么凑巧吗?
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经历一次所谓的天罚,哦,这边我修亭子了,就那么凑巧上天会降惩罚?玩我呢?
真当我相信老天会带来什么因果报应那一套?
“陛下,绝对不会。”李广也明白,现在容不得自己退却,现在皇帝的态度都动摇了,能坚定皇帝信念的最好方式,就是继续鼓励他,给他吃定心丸,“贫道所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镇压邪龙,即便有灾难,那也是邪龙带来的灾难。”
李广还是不敢把话说满了。
我现在是十足把握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能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
为什么要去跟张延龄对赌呢?
哪怕出现天罚的概率,的确是很低,但就算是一丝失败的后果我都不想承担,所以我要说,未来是不会出现天罚的,即便出现,那也跟我修亭子没关系,那是因为亭子没镇压住邪龙,是我们做得还不够。
“这样……”
朱祐樘的脸色瞬间不好看。
朕问你敢不敢作保。
你就跟朕说,敢保,但又不敢保……
那你还不如不说呢。
李荣急忙问询道:“那李天师,如何才能确保,一定不会有所谓天罚之事发生呢?什么天崩地裂和大火焚宫,这种事……真发生的话,很难对天下人交待啊。”
连李荣都看明白了。
你李广已经被人赶到架子上,还想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你起码该做出个选择吧?
李广很头疼。
心里已将张延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本来好好的,我一点输的可能都没有,结果现在非要整什么天罚,那意思是说……我要承担失败风险了?
“陛下,若想彻底镇压住邪龙,必定要让参劾贫道之人,永世不得回京师才可!”李广一发狠,提出个很凶恶的主意。
“啊?”
李荣听了这话,瞬间很惊讶。
李广这话说出来,好像他已经知道是谁参劾他一样。
朱祐樘皱眉道:“参劾你的人,是建昌伯。”
“陛下,就是建昌伯。”李广道,“陛下试想,以往他碌碌无为,为何突然会成为精明之人?他看似是在为大明做事,但其实也是在谋夺私利,令陛下跟朝臣之间有了隔阂,他这是在维系大明朝廷的稳定吗?”
朱祐樘皱眉不语。
显然朱祐樘也不解于张延龄一年以来的变化。
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为大明股肱之臣?
“之前贫道没能理解上天的警示,现在贫道彻底明白,原来邪龙就是他建昌伯张延龄,是他未来会危害到大明朝,所以陛下只要将他放逐出京师,便可以保证大明未来一片安定。”
李广趁热打铁。
他还觉得,这样做是稳操胜券的。
什么“天崩地裂”,在李广听来,本就不可能实现的事。
只有大火焚宫有可能发生,但若是把张延龄赶走,那谁还有胆量拿放火烧宫来陷害自己?
朱祐樘一时不语。
若真如李广的建议,将张延龄彻底放逐出京师,那他也不用混了,至少以后妻子再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
……
皇帝一时没表态。
李广看不清楚形势,也不敢再继续说。
场面很僵。
“陛下,李天师所言……也不无道理啊。”
李荣此时当了骑墙派,他打破了沉默。
朱祐樘好奇打量着李荣。
李荣是自己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能混到这位置的,必然是深知皇帝的喜好,算是皇帝身边最忠心的家奴。
连最忠心的家奴都这么说,会让皇帝在思索问题时,往这方面倾斜。
“陛下您想,建昌伯这一年以来,变化实在太大了,跟以往……简直是大相径庭,若是如李天师所言,建昌伯乃是被邪龙所迷的话……或许一切都解释得通。”李荣分析着。
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朱祐樘道:“建昌伯本来就要奉命到江南去查河工,如何才能保证他未来不回京师?难道永远不回来?”
李广一听,有戏。
皇帝这是在探讨放逐张延龄的可行性。
李广自然知道皇帝这货是个妻管严,他自然也会有鬼主意:“陛下,督察河工之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邪龙自然还不会被完全镇压。”
“但若是放他一任三年的地方督抚,以督察河工为名,同时再监理漕运等事,那他未来就算不回京师,朝中大臣……包括皇后娘娘也不会多言,三年时间内……邪龙必然早就被镇压,那时陛下再召回他,定可高枕无忧。”
李广计划很全面。
知道朱祐樘不可能彻底放弃张延龄。
那就定下三年的时间。
让张延龄在地方上守三年,等三年后回来,皇帝还能器重他就怪了,那时朝中大臣也都换了一批,远离核心权力层三年再回来……你张延龄还有本事在大明兴风作浪?
那时你更没法与我相斗。
朱祐樘对此主意则非常认同。
李荣眼见皇帝脸色好转,似有释怀的迹象,赶紧顺杆往上爬:“陛下,或可听李天师的主意。”
朱祐樘道:“朕本来就对江南河工、漕运和行政之事多有担心,若是让建昌伯到江南多留几年,也不是不可……可若是在他离京之时,还是发生天罚之事……”
“贫道确保不会,若真有此等事发生,贫道愿意将责任一力承担,且将天灾之事一并化解!”
李广最后话中的意思,其实是想告诉朱祐樘,出了天灾也没事,我能化解。
但皇帝想来,天灾发生都发生了,警示都下来了,还用你化解什么?你的意思定然是说,在天灾发生之前你就能化解灾难。
说的跟听的,理解的不是同一回事。
但至少问题探讨到这里,已经出了一个结果。
朱祐樘点头道:“那就照此办理吧。”
……
……
皇帝听了李广之言。
要将张延龄放逐到江南三年。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了避免让人觉得是皇帝有意要疏远张延龄,朱祐樘自然也不能降张延龄的官。
毕竟李广也说了,张延龄不是邪龙,只是被邪龙蛊惑,只要邪龙被镇压住,还是可以把张延龄召回来用的。
让张延龄去地方当三年地方官,也不是不可,当历练便是。
“建昌伯,恭喜了,您擢升为右副都御史,领江浙等处漕运、河工事,督江南三省、一京的防务之事,您户部右侍郎的职位仍不解,可说是备受隆宠啊。”
来给张延龄传话的,正是李荣。
在这件事上,李荣也算是始作俑者。
张延龄笑了笑。
三省,说的是河南、浙江和江西三布政使司,元朝划分行省,即便明朝为布政使司,在口语上仍旧沿袭“省”的称谓,至于一京,则是南直隶。
在明朝,总督、巡抚不常设,其职务也多被布政使司分走,即便比不上后来的两江总督等职位,至少他也算是大明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可说是能横着走了。
第三百零七章 留下足迹
刚送走李荣,张鹤龄就来了。
“老二,你可风光了,当了地方大员,估摸着整个江南都是你的地头了吧?”
张鹤龄一脸羡慕的样子,还带着几分不甘心。
同样是兄弟,以前混得半斤八两,差距咋突然就凸显出来?
张延龄笑道:“没有,不过是个临时的督抚,顶个好听的名头去查案,江南地方上的事务并不归我管,我说话他们谁会听呢?”
“还没没有?你就不承认吧……大哥也不求你施给一点好处什么的,说句实话能死?”
张鹤龄觉得弟弟是怕自己有所企图,所以不肯说实话。
“几时走?”张鹤龄问询。
“应该会在四五天之后,我还要把京师安顿一下,另外两天后可就是陛下出狩,到时会一起去。”
张延龄在走之前,京师内剩下的事都会移交给别人。
户部的事好说,盐政改革这些本来就是户部尚书的活,他走了户部也不会出偏差,至于番邦使节也离开了京师,似乎只有工部账目的核查还有一些扫尾的事没做完……
事看起来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没太多事。
张鹤龄道:“我来之前,刚去见过老娘,她说本来要给你把婚事操办完成,结果你要动身去江南了,可能一时还回不来,所以婚事会继续给你操办,大不了到时让你回京师举行个婚礼……哈哈,你看娘多关心你?”
“呵呵。”
张延龄并不觉得,自己的婚事适合这些人去关心。
“这两天咱兄弟多喝喝酒,你走之后也不知去多久,为兄实在是……舍不得。”
张鹤龄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好像很在意兄弟感情一般。
张延龄瞄着他道:“你不会是另有想法吧?”
张鹤龄一脸贼笑道:“之前靠你是赚了一点银子,你走了也不能让大哥我喝西北风去是吧?你有什么好门路,这两天是不是给我介绍一下?不求多,能赚个糊口钱就行。”
“哦。”张延龄点头,“听说漕运挺挣钱的,要不大哥你租几条船去跑船去?”
“呸!你玩我呢?”
“我有好的门路,某人你不接受,怪我喽?”
“别介,咱兄弟有话好好说……”
……
……
皇宫,清宁宫内。
周太皇太后正在见弟弟,长宁伯周彧。
“姐姐,那张家小二同样是外戚,为何人家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弟弟我混迹了大半辈子,也想在朝中有所作为……这不陛下放张家小二去江南,要不您给陛下说说,把他在京师的差事,交给弟弟我如何?”
周彧这次进宫,是为争取自己利益的。
外戚之间互相攀比,周彧吃了张延龄的暗亏,现在终于盼到张延龄滚出京师,当然想借机让姐姐给自己谋求政治上的突破。
周太皇太后显然不太有心思帮弟弟,能帮的话,早就帮了,不至于等到今时今日。
“从先皇时,哀家便跟你们说,只要有足够的土地,还有爵位,有奴婢能侍奉着,家族香火兴旺,一切便足够。”
“为何要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这种说辞,可不会为周彧所接受。
周彧撇撇嘴道:“人家谋,都能谋得到,姐姐您可是当今陛下的祖母,也是他的恩人,要不是您的话……没有他今天,谋个能瞧得上眼的差事,就不行?”
“咱周家人比他张家人,是缺条胳膊还是少个眼睛?”
周彧很不服气。
在周彧看来,张延龄取得的成功,那是走狗屎运,绝对不是这小子实力的体现。
周太皇太后也不太想跟弟弟过多纠缠,一摆手道:“要想让哀家去帮你说,先拿出点成绩出来,秋狩时可别给咱周家人丢脸!”
“唉!”
周彧重重叹口气,心中有诸多不甘。
但想到自己之前因为落罪的事,就被姐姐诸多教训,现在罪罚的期限还没有结束,练兵的事也不能耽搁,看起来两天后的秋狩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
……
……
永康公主府。
崔元这天又不在家,也不是去见张延龄,而是去见自己一些文坛上的朋友。
朱效茹有意把妹妹德清叫过来,跟德清提到了有关张延龄要去江南的事。
“……我从宫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其实这一切都是李广的阴谋,皇兄本来是不愿把张家老二打发走的,但张家老二跟李广起了矛盾,李广就用万岁山上毓秀亭的事,以及测天机等事,算计了张家老二一把!说他做什么不好,非要跟李广作对,这叫不自量力。”
朱效茹知道张延龄要被发配到江南当地方官,心中窃喜。
最重要的是,自己打赌输给张延龄,所欠的一千引的盐引,不用还了。
德清则直接问道:“皇姐你不是想赖账吧?”
“讨打!”朱效茹嘴上骂道,“现在越来越不正经,更像那不正经的张家老二,难怪你会对这种人起心思,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
你攻击我,我就攻击你。
姐妹叫到一块说说话,甚至一起吃吃饭,本来是笼络感情的,但言语上却谁都不饶谁。
即便如此,姐妹二人看起来也没产生实质性的裂痕,仍旧乐此不疲的样子。
“我说皇妹啊,你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到江南去吧?要不这样,皇姐给你设计一下,让你去江南游历一番,到时在江南私定终身?他不肯娶你,你就当他的外宅,反正皇室中的人都以为你出家当道姑了,大不了都当你死了呗?”朱效茹当然不甘心吵嘴时落败。
我一个成了婚的老娘们,在撒泼吵嘴时,还能输给你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不成?
德清点头道:“皇姐的提议倒挺好,就是不知皇姐府上所余下的钱财,是否足够买来那一千引的盐引去还债?若是还不上的话……不知是否要卖了奴婢和田宅?甚至姐姐自己……”
“真是学坏了!”
朱效茹不想再听到更难听的话,好像认输了一般,丢出个手帕到德清面前,就好像是投降一般。
德清也就不说什么了。
朱效茹道:“你年纪轻轻的,学那些不正经的话作何?”
“皇姐,好像是你先出言挤兑的。”德清反驳。
“好了,当皇姐我错了,就不该跟你提张家老二的事,对了,你不是对他很了解吗?你既为他肚子里的蛔虫,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这次一反常态,要去跟李广斗?他这是要自找麻烦吗?”朱效茹道。
德清蹙眉道:“皇姐不是说好了,不提他了吗?”
“说说,你就说说,大不了不提你们之间的事罢了。”
朱效茹怎会罢手?
说是不说,其实就是缓兵之计。
德清似有所思道:“他的想法,我怎可能知晓?不过既为大明之臣,都知李广在宫里的作为近乎祸国殃民,朝臣也多番参劾李广,他又为何不能说呢?”
朱效茹笑道:“两个蛀虫,这是虫子咬虫子?稀奇。”
德清道:“皇姐,听说他对姐夫非常器重,你不打算让姐夫……”
“不行,去江南欸,一次去半年以上,你跟我年岁相差不多,但你始终云英未嫁,有些事……不好对你说,你是未曾经历,所以能忍得住,但若是经历过之后……”
说到这里,朱效茹露出个“你是小姑娘我不想跟你细说”的神色。
但德清却好像很坦然道:“皇姐你这是怕独守空闺寂寞难耐?”
“讨打!”朱效茹又作势要打,想顺手抄起个趁手的东西打过去,发现连手帕都丢了,面前就只剩下杯碟这些,打过去可能会出事,也就不再想着丢东西。
她嘴上道,“就当是吧!”
姐妹二人突然又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朱效茹道:“皇妹啊,虽然我一向都不支持你们的事,但还是有句话要提醒你……你们之间的事,如果要成的话,也就只剩下这几天的时间,他再回来时……或许都是几年之后,你若是想争取的话……也就这几天能争取了。”
朱效茹始终是关心妹妹的。
虽然他不赞成妹妹嫁给张延龄。
但想到妹妹不嫁给张延龄,就要当道姑,想了想还是让张延龄来当自己的妹夫比较好。
德清很坦然一笑道:“没什么,进入道门最重要的,就是要守得心中清明,皇姐多虑了。”
朱效茹随口骂道:“守清规的那是尼姑,不是道姑,你就继续口是心非吧!”
……
……
张延龄要到江南当督抚的事,一时间在京师舆论中炸开锅。
反应最大的,并不是官场体系中人。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与其让张延龄留在京师“祸害”他们,还不如把张延龄发配到江南,去祸害江南的地方官或是南京的清贵。
烫手的山芋,还是握在别人手里比较好。
有很多人甚至觉得,张延龄终于滚蛋了,我们终于可以清静,最好这王八羔子一辈子别回来。
真正在意张延龄人在何处的,自然是跟张延龄有利益牵扯,或是即将有牵扯的人,诸如北方各地的商贾,还有江南官场、商场中人。
消息才刚放出去不到十二个时辰,暗中联络徐夫人,试图给张延龄送礼的江南政治掮客就不下十人。
“老爷,这次动静最大的,要数南京那些与世无争的权贵,其中也有的跟老爷是老熟人。”徐夫人试图去跟张延龄讲解。
张延龄好奇道:“你是说,因为跟我相斗,被我发配出京师的倪岳,还有他手底下,甚至是叶淇手底下的那群人?”
徐夫人点了点头。
在张延龄进入到京师官场之后,看起来是波澜不惊,但其实暗地里张延龄做的事可不少。
京师中很多守着游说衙门的人,都因张延龄暗中挤兑,被发配走了。
治罪倒也不至于。
不是说这些人手脚干净,只是要契合皇帝不想大兴谳狱的脾性,既然皇帝都不想闹,我又看不上你们,当然是想办法把你们弄走……
京师留不下去,这群人自然就想着去南京,尤其是南户部,也是大明朝的油水衙门。
现在张延龄甚至要直接去动大明最后的“金山”,肯定会得罪人,当然也会捞好处,一些利益相关之人也要提前跟他打好门路。
张延龄问道:“江南的商贾作何反应?”
徐夫人道:“前有宁王谋逆的案子,锦衣卫在江南查商贾,到现在仍旧没停,江南商贾苦不堪言,此时他们不明动向……再者提前已有给老爷送礼的举动,以妾身料想,虽然最近他们不会有何动向,只要老爷到了江南任所,还是会有厚礼相赠。”
“真是的……我任所在哪,我自己都还不清楚呢。”
张延龄自己也感觉到糊涂。
本来到江南,只是去查河工、漕运的,基本就是顺着黄河的新河道走,走到哪算哪。
最多再去督察一下河道衙门等,甚至连南京都不用进。
现在皇帝直接委派他当三省一京的总督,就意味着不单纯是去走走当个钦差,是要好好当一任地方官的,就需要有自己的治所。
徐夫人道:“妾身想来,或在扬州。”
“哦,有道理。”
张延龄点了点头。
这次他差事所涵盖的区域,是三省一京,若以中心来论,似乎治所在南京最为合适。
但河道和漕运问题的起点,其实还是在扬州,而且扬州也是大明淮盐盐商的聚集地,那里也涉及到盐政中事。
张延龄作为大明的户部侍郎,盐政改革还没有彻底结束,到扬州为官,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我还是更希望进南京,那里才繁华啊,不然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趣味。”
张延龄一副“江南除了南京都是山旮旯”的口气,所表达的意思,是此行不想去除了南京之外的任何地方。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出任在外,行事可由自己做主,只要不是陛下钦命不得为,皆可为之。”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张延龄马上听明白了徐夫人的意思,笑道,“那我就直奔南京去,除非陛下下旨给我安排一个固定的治所而且不让我离开,否则江南各处都会留下我的足迹……嗯!还有痕迹……”
第三百零八章 你还不如你大哥
夜里,是一场小雪。
清早时,天气有些寒冷,张延龄带着金琦等锦衣卫侍卫,抵达京师城南南苑的狩猎场,这里也是历经数朝的皇家狩猎场。
负责安保的京营部分人马,提前一天就已到南苑驻扎,张鹤龄昨夜便带着五军营右军所部人马抵达南苑,当张延龄抵达后,需要打听好一阵,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帐篷,找到了哈欠连连衣衫不整的张鹤龄。
“二弟?”
张鹤龄对于自己被弟弟找到,还有几分惊愕。
似乎觉得自己藏得挺严实,应该不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张延龄往帐篷内瞥一眼,冷声道:“你这是干嘛?”
张鹤龄一脸春意盎然的样子,笑道:“还能干嘛?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夜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然是要找几个婆姨给暖暖被窝了,说得好像你自己是个圣人一样。”
帐篷内果然是张鹤龄的“婆姨”,也正是张延龄之前在自家见到的那两个。
这两个女人一看就有几分姿色,最近很受宠,张鹤龄走到哪都不忘带着。
张延龄心里不由打怵,这货似乎忘了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
正说话之间,南来色鬼头鬼脑从营地的另一边钻出来,跑到张延龄面前行礼:“小的给爷请安。”
南来色昨夜也被张鹤龄带着出来一起整顿兵马,此时的南来色看上去精神头要好很多,身边有两个百户,看起来是专门负责执行军法的,气势也很足。
“二弟,外面太冷了,要不咱进来坐坐?”张鹤龄打了个哆嗦,拉着弟弟的袖子就要进帐篷。
张鹤龄一看帐篷里面的两个女人只是裹着被子,别说是衣衫不整,怕是还没呢,就这么进去……这个兄长看起来还真是“大方”。
张延龄冷声道:“朝议之后,陛下将会出城,营地你都驻扎好了?各处的防卫你都督察过了?还有迎接的仪仗你都安排好了?出了事,你想好如何应对了?”
面对弟弟的质问,张鹤龄嘴巴张大,不解道:“这些……都是我的事?”
旁边的金琦凑过来,一脸恭维的笑容道:“侯爷,虽说这些不全是您一个人的事,但若是您负责的区域出了问题,这责任恐怕不是罚奉或是戍军可以解决的……”
“用你来说?多嘴!”张鹤龄毫不客气,当头便骂,“一天天吃饱了撑的,真不知你们是怎么干活的……拿老子的大氅来。”
嘴上不服,但还是要整理衣服去巡查军营。
就在此时,一个小脑袋从张延龄身后探出来,一脸嬉笑道:“大舅又在骂人呢?好大的火气,这里面有什么?”
正是朱厚照。
张鹤龄本来还没当怎么回事,见到朱厚照,他身体不由一哆嗦,赶紧把帐篷帘给拉上,先不说别的,要是让大外甥过早接触女人的话……怕是连姐姐都不会放过自己。
但又一想:“老二他都敢带大外甥去教坊司,我不过是在营地里安置了两个女人,谁怕谁?”
“太子,你为何在此?”张鹤龄板起脸道。
朱厚照整个身子从张延龄身后出来,一脸孤傲之色道:“孤想去哪就去哪,用你管?”
张鹤龄只好用冷目打量着张延龄。
张延龄道:“陛下准允太子出宫,也准允太子参加此番的狩猎,你有问题吗?”
本来张鹤龄还以为,能抓着张延龄“诱骗”太子出宫这件事,保持面子上的威风,谁知张延龄一席话就让自己无地自容。
“孤进去看看……”朱厚照就是个捣乱的货色。
刚才帐篷里的情况没看清楚,他岂会善罢甘休?当然是要进去……一探究竟。
张鹤龄用身体将帐篷的帘子给挡住,陪笑道:“别介,太子都来了,要不咱去别的地方转转?听说这周围的野兔和野鹿比较多,对了……听说还有老虎狮子这些呢。”
朱厚照撇撇嘴道:“切,孤才不信呢,父皇和孤,还有很多文武大臣会来,围场能养狮子老虎这些猛兽?出了事谁担待?”
“那可不一定。”
张鹤龄居然煞有介事在那抖机灵,“这里温驯的动物多是被养的,别的地方的狮子老虎什么的,知道这边有食物,还不往这边钻?”
“这可是京师……”朱厚照正要跟张鹤龄争论,突然皱眉道,“大舅,你要带孤去见老虎狮子,意图令孤遭遇不测,你作何居心?”
张鹤龄:“……”
张延龄没好气道:“太阳都起来了,还不赶紧干活?太子……你若是不想今天就被送回皇宫,最好什么都听我的,否则……”
朱厚照刚才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闻言一脸恭谨道:“二舅说得是,孤听你的便是,咱接下来去哪?”
为了能留在围场参加狩猎,也为了能在围场过夜,朱厚照已经忘记什么叫原则。
……
……
日上三竿。
皇帝还没来。
营地内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随后有一些武勋,在英国公张懋的带领下抵达围场,他们并不是与皇帝同行。
而与张懋走在一起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年近四十的汉子,身着一身甲胄,却并不能看出是何等爵位。
“哈,正说他呢,这不就在这……”
张懋从马上下来,朝张家兄弟这边迎过来,却忽略了张鹤龄,直接走到张延龄面前。
那汉子赶紧过来给张延龄行礼:“卑职朱辅,见过建昌伯……寿宁侯。”
朱辅,字廷瓒,是已故成国公朱仪之子。
朱辅的曾祖朱能,是靖难名臣,封成国公;朱辅的祖父朱勇,土木堡之变殉难的武勋;父亲朱仪于土木堡之变后袭爵,官至太子太傅、南京守备,弘治九年三月刚刚过世。
大明朝的武勋,多被安置在边疆和内陆重要城池作为地方守备统帅,这次朱辅到京师来,一来是为了袭爵,历史上他正是在弘治九年十二月正式袭封成国公爵位。
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自然是继承父亲的职位,想回南京继续当守备,这相当于南直隶的最高军事长官。
对张延龄这样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显得很敬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张鹤龄一听对方在行礼时,把自己排在弟弟之后,便心有不满,冷声道:“你哪位啊?”
张懋苦笑道:“鹤龄啊,这是成国公的嫡子,此行京师是为袭爵的。”
“成国公?”张鹤龄一看就是平时不喜欢搞人际关系的,在京跟他有利益纠葛的勋贵,他或许听说过。
但像成国公这样久镇南京的地方勋贵,就算他以前听过,一时也想不起来。
张延龄则笑了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子……我们都乃是后辈,成国公世子你也客气了,应该是我们向你行礼才是。”
“不敢不敢,如今卑职尚未有任何爵禄在身,一切还要听凭寿宁侯和建昌伯调遣。”朱辅面色谦卑。
“令堂可还好?”张延龄问询。
朱辅恭敬回道:“还好。”
张鹤龄则不解道:“二弟,你怎知他还有个老娘?”
这话直接当着朱辅的面说,显然是没把朱辅当回事。
从爵位上来说,或者说是从未来爵位的高低来比较,张家兄弟显然是达不到朱辅这种高度的,但若说在朝中的影响力,张家兄弟能甩出朱辅一百条街。
这也是张鹤龄说话可以毫无顾忌的原因。
也不全因为他无知无畏,更因为他以前这么说,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以后还能继续这么说……
张延龄没好气道:“兄长还是客气一点好,成国公世子乃是孝子,天下人皆知,营地东侧是该安排一些斥候去探查,你赶紧去吧。”
“呸!”张鹤龄骂道,“一个个都不知在干嘛。”
嘴上还是很不服气,却还是叫上南来色往营地东而去。
……
……
在张懋的引介之下,张延龄算是跟朱辅认识了。
言谈许久之后,张懋用略带感慨的语气道:“对于旁人来说,此番的狩猎也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狩猎,但对于廷瓒他来说……唉!”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
朱辅现在还没袭爵,南京守备的差事也转交给别人,暂时看来,以后朱辅是否还能继续领南京守备,仍旧是未知之数。
这次的狩猎,就是朱辅表现的良机,只有他表现好了,才能奠定自己的声望,赢得皇帝的赏识。
张延龄却熟知历史,知道朱辅一直到弘治十三年之前,都被朱祐樘留在京师三千营任职,一直到弘治十三年才重掌南京守备的职位。
张延龄能听出,张懋有让他相帮的意思,但他此时却是要装糊涂的。
帮你可以……好处在哪?
“延龄啊,你有没有办法……帮他一把呢?听闻你马上也要到南边去任差,若是有廷瓒他相助的话,你在地方上做事也会如有神助啊。”张懋等张延龄表态,却迟迟没等到,只能自己打破僵局把事情给提出来。
张延龄故作不解道:“张老,您所谓的帮他一把,从何说起?”
朱辅本来满心期望,见到张延龄的反应,他面色还是有失望之色的。
张懋脸色一僵。
张延龄估计,这老家伙在心中一定早就开骂了,但场面上还是要表现出和气的样子。
“廷瓒啊,你先到那边去,老夫有事跟延龄他单独说说。”张懋有意要支开朱辅。
朱辅急忙行礼道:“卑职告退。”
随后朱辅离开二人。
等只剩下一老一少之后,张懋很不客气道:“你小子,是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也不想想,你到山东一趟,都差点折在那。”
“此行你去的可是江淮,那里的豺狼猛兽不比山东多?若是你帮他一把,以后他必然事事都仰仗于你,无论你是想在地方上横着走,还是想竖着走,还不是由你?”
张懋只提战略合作上的好处,却不提旁的。
张延龄脸色不善道:“英国公,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你……”
张懋颇为无语。
“英国公你该清楚,这爵禄继嗣之事,从来都是犯忌讳的事,我不过只是一建昌伯,就敢干涉国公的继嗣?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张延龄一副“我帮不上忙麻烦你找别人”的冷漠态度。
这更让张懋抓狂。
张懋一脸气恼之色道:“别人帮不上,你跟陛下走得那么近,帮他提一句,等于别人提十句、一百句,何况他也不过是袭爵、袭职、袭禄而已,又不是让你与大明的典制背道而驰。”
“哎呀!”
张延龄继续诉苦,“就算是按大明典制来,可你也该知为何陛下一时没有让他袭爵,这不明摆着的,陛下想安排自己人到江南去?”
“嗯?”张懋老脸横皱。
“不然,你以为我去江南是干嘛的?只是去督察一下河工、漕运?行政我管不管?武勋方面是不是有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小子,还说自己说不上话?感情你什么都门清,陛下这是完全倚重于你!”
张懋也生气了。
张延龄摇摇头道:“我现在因李广的事,正跟陛下有嫌隙,这时候我可不想再犯忌讳,除非……”
“除非什么?”
张懋也算是理解了,光靠什么战略合作之类的,根本打动不了张延龄。
以张延龄今时今日在大明朝的地位,真需要一个地头蛇南京守备的相助?
就算是帮了朱辅,朱家在南京势力根深蒂固,出了问题朱辅帮谁还不一定呢。
“除非什么?”张延龄一脸好奇道,“英国公,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有说过除非这个词?你是不是听岔了?”
“……”
“就算真有除非,那也不该由我来说,而是要由你来说,这样才符合实际嘛。”
张延龄一脸冷漠之色。
好像在说,现在是你们想拉拢我,让我来帮朱辅,我巴不得朱辅这样的地头蛇困在京师回不去,还要让我帮他?不是你们提出各种好处来打动我?怎么……变成我给你们开条件?你们就这么没诚意的?
张懋伸出手,作出要打人的样子,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狠狠隔着空气指着张延龄,还有意侧目瞪不远处的张鹤龄一眼。
好像在说……
你还不如你大哥呢。
第三百零九章 检校五军
张懋暂且跟张延龄作别,看样子是去跟朱辅商议此事去了。
张延龄到张鹤龄身旁。
张鹤龄好奇问道:“那老东西找你干嘛?不会又是跟你谈盐引的事吧?听说他在京师里的势力可不小,你走了,不行让为兄来替你提防,把你的门路都给大哥……”
那边刚被张懋算计了一把,回来,脑子不好使的张鹤龄也想趁机占弟弟的便宜。
“太子呢?”张延龄没正面回答,反问道。
“切,那小子去哪我还能管得着?估计跑出去找狮子老虎了吧……不知道死活的小东西。”
张鹤龄狠起来,连太子都骂。
张延龄自然知道朱厚照身上自来带着一股冒险精神,以后设置豹房、象房这些,也好像马戏团一样养着狮子老虎,这还不算,还要亲自去西北带兵打仗……
“那可是大明的储君,陛下安排让我们兄弟保护他,你就这么放任他走的?还不快去找人?”
张延龄没好气说一句。
张鹤龄嘴里又骂骂咧咧,似是觉得这种事本就与自己无关,又被弟弟给坑了。
……
……
皇帝一行即将驾临南苑的围场。
提前到来负责安保的众武勋都要出围场迎接。
道路两侧,五军营的护卫已沿途护卫起来,还安排了不少的巡逻人马,防止有人意图对皇帝不轨。
张延龄正在跟朱厚照说自己去江南的事情,另一头张懋只身过来找张延龄。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张懋给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道:“哦,是英国公啊,你找孤有事吗?”
张懋道:“老臣找建昌伯,有些许的事情要商谈。”
朱厚照皱眉道:“有什么事非要跟孤的二舅说?跟孤说也一样……你说吧。”
这意思是,孤身为太子可不懂什么叫回避,既然被孤知道你们要商谈什么秘密的事情,那孤就非要听不可。
“太子,你要学会,如果别人要商议事情时,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强行要求不回避,这样做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张延龄居然板起脸在教训朱厚照。
张懋听了不由瞪大眼,显得很惊讶。
更让他惊讶的是……
朱厚照很不甘心拱拱手道:“你们谈你们的,孤去另一边等父皇便是了……”
就这么走了?!
张懋一时还没琢磨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居然就被张延龄一番耳提面命般的话给吓走了?这是什么光景?
“英国公你不是找我有事?”张延龄皱眉打量着张懋。
张懋显得很尴尬,道:“是这样,你跟老夫说过的事……老夫回去后跟廷瓒他商议过……”
“我跟你说过什么事?”
“这不重要。”张懋自然知道张延龄有多少诡计,这种时候怎可能承认与他私下里商量过利益的交换?他一脸气恼之色道,“廷瓒他……听闻延龄你还没有娶亲,正好廷瓒有个妹妹,年方及笄,生得是花容月貌,正准备……”
“等等!”
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张懋的话。
张懋好奇道:“你不满意?”
张延龄冷笑道:“英国公,你这是欺负我不知道成国公家里的底细?我没记错的话,成国公最年幼的妹妹出嫁时,已在成化年间了吧?他哪来的妹妹嫁给我?不会是随便认个义妹……就想当我张某人的继室?这到底是他跟我谈条件呢,还是我要跟他谈条件?”
到此时,张延龄还是有些生气的。
你张懋和朱辅联合起来玩我是吧?
朱辅的四姐妹中,既有嫁给李东阳当继室的,最年幼的一个是在成化十四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嫁给了正一道张天师家的传人,第四十六代天师张玄庆,并在成化二十年之前就过世,张玄庆也是在后来娶了锦衣卫指挥使宋清的女儿当继室……
张懋眉宇紧锁,打量张延龄,似对张延龄熟悉朱辅家的背景很是奇怪,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能掌握的讯息?
张懋道:“是这样,成国公的嫡女,的确早就已嫁为人妇,但还有一庶女……年方及笄,生得是花容月貌……你小子到底要干嘛?”
眼见张延龄再一次伸手要打断自己的话,张懋也忍不住了。
我张懋乃英国公,大明国公之中地位最高,掌权最大,也最有实力的,现在低声下气来跟你谈谈成国公家世子袭爵的问题,你要开条件,让老夫很没面子不说,现在都说要跟你联姻,你还这反应?你是不给老夫面子是吧?
“英国公你也莫要动怒,这话还是要问清楚为好,有关我婚姻大事,我不想这么草率决定,所以……”
张延龄还是很不屑。
你朱辅没搞清楚自己定位是怎么着?
你一个庶出的妹妹,就想嫁给我张延龄?就算是你老朱家嫡出的女儿,也没资格跟我谈婚论嫁!
动不动就“年方及笄花容月貌”,哪那么多花容月貌的女人?朱辅的样子不敢恭维,他的妹妹能月貌到哪去?别是个丑八怪!
“谁说要给你当继室?给你当妾行不行?”张懋也是火了,说话自然就没那么客气,嗓门也大了一些,使得旁边不明就里的武将,见这边好像是在争吵,又知道吵架的两位自己都惹不起,所以都往远处避开一下。
张延龄神色平和了一些,微微眯眼道:“给我当妾?”
听起来又合情合理。
“人家是平阴王的后人,哪怕是庶出,也是将门虎女,给你当妾还亏待了你不成?”张懋又开始游说,“你过去之后,娶了此女,也就能在江南立足,总比你只身前去狼窝强吧?”
张延龄笑了笑道:“听起来是不错,但问题是,辈分有差吧?”
“嗯?”张懋一听,也没想到张延龄论题的角度会如此“新奇”。
再一想也是。
张延龄要是娶了朱辅的妹妹,哪怕只是庶出的,但也等于是跟朱辅平辈,李东阳就成他“连襟”?!
“还是不妥,要不这件事算了吧。”张延龄自然是不会为一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女人,而去做政治利益上的妥协。
他此行江南,正是代表弘治朝的新贵势力,去跟江南守旧势力做斗争的,用联姻把自己夹在中间,好像并没有实际意义。
张懋生气道:“那你自己说,要什么?银子?你缺吗?还是你自己想当南京守备?现在是老徐在江南……还有怀柔伯……”
张延龄打量张懋道:“英国公,咱还是不要把朝廷中事这么明目张胆交谈为好,你不怕被人说,我还怕被人参劾说我妄议朝政呢,咱不能有事等秋狩结束,找个没人的地方……私下去谈?”
“……”
张懋也很无语。
用你小子来教训老夫怎么做事?
还真是……
“銮驾来了,英国公赶紧与我去迎接圣驾,不能耽搁啊。”
正好此时朱祐樘一行人,也浩浩荡荡而来。
此番前来参加狩猎的,除了武勋之外,甚至还有不少的文臣,兵部尚书马文升为首。
内阁那边派了李东阳作为代表,至于文臣还有不少的侍郎以下官员陪同,翰林是少不了的,有狩猎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有文人来题写诗赋歌颂。
……
……
朱祐樘抵达了为其准备好的大帐。
张家两兄弟,都是一身甲胄,雄姿英发前去迎銮。
朱祐樘也在大帐内会见了此番前来一同狩猎的人等,甚至还对朱辅称赞有加。
朱辅一副飘飘然的感觉,似乎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跟张延龄有什么政治媾和,足以独当一面。
“陛下,此等狩猎,仍是靡费帑币,实在不宜大动……”却在此时,还是有不识相的言官出来说话。
朱祐樘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张延龄看了那人一眼,是礼部的郎官袁易生。
此等人也就是喜欢用一些“政治正确”没事出来烦扰皇帝,以体现出其忠臣的品性。
皇帝面色不悦,一旁的萧敬走出来解释道:“此番秋狩的开销已大幅锐减,尽量避免扰民,同时开销用度皆都乃是民间捐赠所得,因而……并不耗费帑币。”
袁易生不依不饶道:“民间所捐赠,当用在国计民生,为何要用在秋狩之举?难道转移到户部府库,不行吗?”
一些翰林都在附和,看起来这种清流思想还是有广大受众的,这也是袁易生等人能生存的条件。
张延龄在人群中找到了熟人,都是他在翰林院“学习”短暂时间内所认识的,诸如朱希周、陈澜和王九思他们,而此番在质疑皇帝出巡狩猎花费大的人,基本就是这群人。
张延龄走出来道:“不可以。”
“你什么意思?”袁易生见到是张延龄,更是生气,这是清流读书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张延龄道:“因为大部分的募捐,乃是由我所拿出来的,我只负责秋狩这部分,如果要挪用到府库去,那我将会把纳捐的部分收回来,你有意见?有意见可以,麻烦你自己来纳捐,想用在何处没人管。”
一番话,让袁易生无地自容。
连很多翰林都觉得汗颜。
现在是张延龄自己捐出来的,张延龄有权力自己捐出来的钱物作何用处。
你们不是质疑皇帝浪费吗?要不你们自己拿出用度来,想用在哪用在哪……
朱祐樘脸色不善道:“好了,这种无谓的争论要到几时?今日的狩猎开始之前,朕会亲自检校在京五军,传令下去,让各营的将士准备吧。”
……
……
皇帝出来狩猎。
看起来是临时兴趣所致,但显然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在里面,只是很多人看不懂罢了。
上来要检阅五军营,也算是皇帝彰显自己恩威的方法。
昨日里,营地内便已经立起高台,专门用以皇帝立在上面检校五军营兵马。
文臣武将陪同皇帝一起检阅。
这种感觉,好像是诗中所描绘的“沙场秋点兵”,在这样一个时代,即便大军要出征,皇帝也没法出来检校,这也是朱祐樘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去感受效忠于自己的将士们的风采。
张鹤龄作为右军营的暂领主帅,他的任务,就是让自己所部在皇帝和众文武大臣面前好好表现。
先是前军营。
随后是中军营……
轮次下来,很快就是右军。
五军营中的右军,士兵多来自于云南都司、贵州都司、四川都司、陕西都司、广西都司以及北直隶宣州卫等所辖卫所奉调于京师的人马,其本部人马有很多已在京师生活多年,已跟京师京营人马融为一体。
当右军五百检校人马出现后,木台上的皇帝以及文武官员,都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右军营人马,是踢着正步上场的。
能在如此规模宏大的校场检阅中,以如此整齐划一的状态出现于检阅者面前,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看来寿宁侯还是没有枉费朕对他的期望啊。”朱祐樘笑着说一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先前中军营出来时,皇帝也曾稍微夸赞两句,说是军容齐整。
中军营是周彧所负责的。
周彧跟张鹤龄同被罚在京营中效命,一看就能感觉到差距。
朱厚照从朱祐樘身后钻出来,道:“父皇,儿臣知道,其实大舅他没出多少力,都是他身边一个叫小南子的在帮他做事,小南子是二舅手下的人,儿臣认识他。”
有站台的就有拆台的。
估计张鹤龄知道自己大外甥就这么当着几位顶级文武大臣的面拆台,非把这个外甥给拆了不可。
朱祐樘只是笑了笑,目光望向一边的张延龄。
君臣之间还因为李广的事有嫌隙,此时朱祐樘叹道:“看来建昌伯麾下还是有能人,一并赏赐了吧。”
一句“一并赏赐”,听来轻描淡写,但这意味着“小南子”要正式蜕变。
之前因为护朱厚照的驾,得了个义士的称号,后来跟张延龄出征,也没获得正式的军职,但现在看起来南来色好像在治军方面的确是有一手的。
皇帝开了金口,南来色要从军也就顺理成章。
上来也能直接跳过当个小兵,有张延龄的关系,混个百户职都不是难事。
第三百一十章 言辞婉转
检阅结束。
张鹤龄算是给自己挣了一回脸,当他再出现于朱祐樘面前时,朱祐樘望着他的目光也明显和善了许多。
“今日狩猎,不立规矩,到日落时再以猎物之多寡,猎物多者,再有赏赐。”
朱祐樘兴致也很高。
作为一个面瓜皇帝,以往都是守在深宫之中,难得有出来走走的机会,还是秋狩这样盛大的场面。
军中武勋和将领皆都摩拳擦掌,准备在此番狩猎中有好的表现。
随后朱祐樘便叫上李东阳和马文升二人,到大帐去商议国事,旁人一个都没请。
“二弟,你看为兄刚才的表现不错吧?”张鹤龄此时当然是要到弟弟面前吹嘘一下的。
张延龄道:“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之间要秋狩?”
张鹤龄一脸懵逼道:“你问我?”
此时萧敬又急匆匆走过来,对二人恭敬道:“两位国舅爷,陛下有吩咐,让二位也早些去狩猎,争取能多打到一些猎物,这样陛下也好再有赏赐。”
这就令张鹤龄更加不解。
等萧敬走之后,张鹤龄跟着弟弟往马厩的方向走,追问:“姐夫这是哪门子想不开?让咱兄弟去狩猎?等人看咱兄弟的笑话?还有你说的姐夫突然要狩猎……到底啥意思?”
“做人做到你这份上,还真是好。”张延龄没好气说一句。
“嗯?”张鹤龄觉得这意头不对,问询,“你在损我?”
“随便吧,大哥你可记住了,咱兄弟无论如何就是仰仗于皇室于朝中立足的,要是没有陛下的庇护,你我再有能力也白扯,若陛下将来有个三长两短……”
“没事,还有大外甥呢。”张鹤龄是丝毫感觉不到危机的。
张延龄冷笑道:“就问你一句,若是今日有刺客对陛下和太子不利,大明要变天,还有人能保住你我?”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姐姐她一直不能多生几个孩子,我问过咱娘,她的意思……好像是姐姐在生二皇子时,出了一点偏差……以后能不能有还另说呢。你看……是不是送几个女人给咱姐夫?”
张延龄侧目打量着张鹤龄。
他突然发现,这个大哥的脑回路还真是新奇。
不过也算是提供给他一个自己不能开口去问,但又一直想得到释疑的讯息。
那就是有关张皇后为何在诞下二儿子之后再没有所出的原因。
本来是朱祐樘不行,现在看起来……张皇后自己也不行了。
这问题就不好解决了……
“赶紧去狩猎吧。”张延龄已让金琦把自己的马牵过来。
“装什么呀?就你还想狩猎?别是出去一趟空手而回,到时还不如守在这里看热闹,明知要丢人还非要去,没你这么执着的蠢货!”张鹤龄骂起人来,说话好像都有了条理性。
张延龄让金琦等人跟着自己一同出发,那边的张鹤龄似又看出一些“苗头”。
自己打猎不到,可以让身边的护卫打回来,那也应该算在自己身上……
“喂,你等等为兄啊。”
张鹤龄一向也是翻来覆去,没原则的那种人。
……
……
打猎还不到半个时辰。
就已到中午。
张家两兄弟坐在路边,拿出准备好的烤肉来吃。
没打到猎物,但并不影响兄弟俩吃肉。
“二弟啊,咱还是回去吧,太累了,你看这天也是不给面子,又冷又热的,跑几步就出汗,过一会就冻得人发抖……这是打猎的好天吗?”
张鹤龄在那絮叨着。
张延龄则好像在思索事情,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又是一行马队过来。
为首的正是张懋和朱辅。
英国公和成国公两家也算是世交,主要是在英宗、宪宗两朝,这两家分别负责镇守南北两京,都是靖难功勋之后,可谓是大明在军政上所倚重的左膀右臂。
哪怕现在接替成国公出镇南京的,是张懋的老朋友魏国公徐俌,但张懋似乎还是愿意把朱辅推到南京守备的职位上。
张懋下马,先行往张家兄弟这边走过来。
朱辅没来,而这边张延龄也适时将张鹤龄暂时给打发走。
“贤侄啊,你让老夫怎么说呢……你乃是大明的外戚,将来有可能是会封侯的……”张懋上来就用拐弯抹角的口吻道,“要不你看这样,南京守备的职位呢,仍旧让老徐去干,你跟陛下提一句,让廷瓒他暂时留在京营中,跟着老夫干几年,增加一些阅历……只是南直隶那边……怀柔伯现在隐约有取守备职而代之的意头,这可不太好……”
张延龄没好气道:“英国公有话直说。”
张懋冷声道:“话挑明了,要不你帮廷瓒他当南京守备,要么你把南京协同守备给调回京师!”
这算是……
退而求其次?
张延龄知道,如今南京守备是魏国公徐俌,而南京副守备,也就是协同守备则是怀柔伯施鉴。
成国公朱仪还在世时,南京的军权次序也不用说,自然是朱仪在上而施聚在下,但在徐俌接替朱仪为南京守备之后,因施鉴在南京耕耘日久而树大根深,加上大明官场有论资排辈的传统,以至于施鉴以协同守备的官职,行职权却比南京守备更大。
怀柔伯施鉴毕竟不是京师权贵圈里的核心层人物,这种人自然也会受排挤。
张延龄好奇道:“英国公,你不是跟我这样一个后生晚辈装糊涂吧?”
“你何意?”张懋冷声道。
张延龄道:“涉及到朝中的权势之争,你跟我说……不等于是对牛弹琴?我也不明白了,到底我做过什么,能让你们觉得我有这么大的发言权,就算是跟陛下在李广之事上起了那么大的冲突,还能在朝中大事上递上话?连我自己都不觉得有这样的本事。”
张懋冷冷打量着张延龄。
虽然现在张延龄是跟朱祐樘有表面矛盾,但谁都知道,要是想让人去干扰皇帝的决策,非张延龄不可。
“好处也不是没有的,以后你在军中,老夫会事事照料于你……还有令兄长,他的才能如何你也该清楚……另外,成国公府上在江南有诸多的势力纠葛,你去江南也必定需要有人相助,另外再给你个实在的好处……”
“哦?”张延龄对于张懋的说法提起兴趣。
“老夫知你喜欢撺掇商贾之事,从中渔利……”
“英国公,没证据的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你少来,别人不知,当老夫糊涂呢?徽商还不是在你掌控之下?”张懋瞪着张延龄,好似在说,你小子莫不是忘了拉我去徽商商会给你站台的时候?
“呵呵。”
“这江南商贾中呢,有一股势力,走的是南边乃至岭南、川蜀的生意,他们基本从来不到江北来,所以暂且也不会去巴结你。”张懋很认真道,“以往这些人所倚重的,正是成国公府上,一来是要仰仗于地方上的行货,二来就是要保证不受倭人所扰,需要卫所相助。如今呢,成国公没法做他们的靠山,你到江南之后,就可以让他们事事倚靠于你……背后有多少油水,你能算出来?”
如果说之前张懋所开的条件,只是在跟张延龄扯犊子,现在才算是正式谈到实质的利益。
如张懋所言,地方商贾并不需要巴结张延龄,人家直接巴结南京的大佬便可以。
之前给他来送礼募捐的江南商贾,都是有江北利益存在,不得不巴结贿赂他。
“现在又不是让你帮廷瓒去当南京守备,不过是让你厘清南京军职的高低次序,之前联姻的事不变……廷瓒不回南京,你就是成国公家族在南京的替身,文职方面你有手段有权谋,武职方面能统调各方……老徐也会站在你这边……你还有何奢求呢?”
张懋的条件似乎很周详,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你不喜欢地头蛇回去,那就让魏国公徐俌跟你一道,还让你跟成国公家里有联姻关系,足以助你在江南成事。
不过你也要付出代价,就是帮朱辅正式继承成国公的爵位,帮他留在京营中效命,再就是把协同守备施鉴的职位给拉下来……
“你也可以暂做考虑,不妨想想,江南几大世家中,你有何门路关系?你一介外戚,就算再受陛下宠信,可你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真的还能靠你的手段成事?你的手段不需要借助陛下的相助?呵呵……另外几大世家也有意要结交于你,并不是看中你外戚的身份,而是看中你做事的能力……若是再联姻几次的话……呵呵……”
呵呵你娘啊呵呵。
张延龄心里已经在骂了,不过对于老狐狸提出的条件,他还是比较乐于接受的。
本来自己是作为“敌人”进入到江南,要去搅乱局势,搞出腥风血雨的。
但在走之前,跟朱辅搞好关系,接纳一个朱辅的庶妹,瞬间自己就融入到江南体系中……那未来几年,岂不是很安逸?
张延龄未置可否,此时有一队锦衣卫过来,为首一人过来给张延龄行礼道:“建昌伯,陛下召您去议事。”
“哦。”
张延龄应了一声。
张懋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皇帝会召见张延龄一眼,也故意提前来跟张延龄商量事情。
张延龄还是没有做表态,便先去见朱祐樘。
……
……
大帐。
朱祐樘已跟马文升、李东阳商谈完军政中事,身边只留了萧敬和锦衣卫指挥使牟嚣。
张延龄虽然跟锦衣卫来往很多,身边也一直有一队锦衣卫帮忙做事,但他跟牟嚣之间却并无实质往来,反而是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跟他接触更多一些。
“延龄啊,你要到江南去,你不会怪朕吧?”
朱祐樘也不提二人有关李广的嫌隙,只是露出很遗憾的样子,试图让张延龄去理解他。
张延龄笑道:“去江南之事,本就是臣自行提请,臣一心要为大明做事。”
朱祐樘满意张延龄的表态,点头道:“你有准备就好,或许你会在江南停留个一两年……”
说是一两年,但连张延龄都心知肚明,此番去江南,很可能是三五年都回不来。
但若是把李广给干下去的话……或许不用半年就回来了。
“你去江南,还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朕说便是。”朱祐樘又拿出很关切的姿态。
张延龄道:“回陛下,臣有一件事,想替成国公的嫡长子朱辅提请,希望他能早些继承成国公的爵位。”
这个提请,显然超出了张延龄的权限范围。
朱祐樘面带不解,而一旁的萧敬和牟嚣也觉得张延龄好像很过分。
“延龄,你怎突然……提到他?”朱祐樘对此也很不解。
张延龄叹道:“陛下,臣到了江南,可谓是人生地不熟,要是有认识的人能相助的话,做事也会事半功倍……朱辅答应微臣,说是要把他庶出的一个妹妹,送到臣身边纳为妾……臣一想这样就在江南有个家了,做事也更方便一点……帮一下未来的大舅哥,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了张延龄的话,朱祐樘还没什么大反应。
萧敬和牟嚣简直要吐血。
能把一件以权谋私的事说得这么婉转动人的,估计全天下也就张延龄一个人。
拿了人家的好处替人办事,居然在皇帝面前还这么诚恳的,你张延龄也算是无耻到一定程度……
朱祐樘笑了笑道:“他真的答应,把妹妹赠给你当妾?”
“是啊陛下,要不是他这么说,臣也不会来帮他提请,但他也说了,暂时还没有资历回南京,所以更希望留在京师能做一番历练,但是呢……他也怕自己人在京师,而自己在南京的亲眷会遭受一些政敌的打压。”
张延龄这次还是把话婉转去说。
朱祐樘皱眉道:“何意?”
“是这样的,臣并不知现在南京守备太监是谁,也不知南京守备是谁,更不知协同守备是谁,但总觉得……可能是其中有人威胁到他成国公家族的利益了吧。”
张延龄语气平静道。
萧敬忍不住提醒道:“建昌伯,您要是什么都不知,还会来说吗?”
张延龄道:“萧公公,我只是听说去江南能安个小家,算是名义上的联姻之后,能对我办差有帮助,所以才会来跟陛下提,江南具体的事情……我可不太熟悉,你可不能诬赖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狩猎场的王者
萧敬赶紧退下。
一旦跟张延龄争论起来,一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这点道理他是明白的,朝中那么多名臣是活生生的例子,前车之鉴。
牟嚣跟张延龄接触不多,眼见连张延龄都能当着皇帝的面讥嘲萧敬,萧敬还能硬生生忍受……以往还真是没见过,更不会主动出来跟张延龄有言语上的交锋。
朱祐樘面带和善笑容道:“你要纳成国公府上庶女为妾,也无不可,如此你也不得不回报于成国公,要不,朕就顺你的意思,让袭爵的成国公与你同回南京?”
张延龄只是做了提请。
听皇帝的意思,皇帝非但接受,还有意要成全张延龄,让成国公府上承张延龄的情。
“陛下,臣只是做适当的提请。”张延龄道,“臣也并不想坏了朝中的规矩。只是南京守备的职位高低,应当以爵位来划分,还是以年老资历来划分,臣希望能早些厘清。”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你所言,是涉及怀柔伯之事?”
“正是。”
皇帝没回避问题,张延龄也不能藏着掖着。
朱祐樘道:“唉!也的确是如此,怀柔伯爵位不比魏国公或成国公,若是以他职责在二国公之上,难以服众,这样吧,就顺你的意思,以后南京守备的职权高低,便以爵位高低来区分。”
“谢陛下成全。”张延龄恭敬行礼相谢。
朱祐樘笑道:“朕有成全你的意思吗?”
张延龄咧嘴一笑道:“陛下您想啊,无论是魏国公,还是未来的成国公,在江南的资历自然都不比怀柔伯的,若是以爵位来定南京守备职责高低的话,那他们不还是要感谢今日之事?”
萧敬和牟嚣听了,登时又觉得,这大明朝的朝事,简直是被朱祐樘和张延龄当家事,朝事也当儿戏的口吻便说出来。
就算是这样……实打实就把利益交换的事如此商谈……合适吗?
显然对于朱祐樘和张延龄来说。
很合适。
朱祐樘笑道:“那成国公没白送你个庶女,若以后他们不帮你在江南当差,都对不起今日你帮他们做的事。”
张延龄点点头道:“所以臣才感谢陛下成全。”
“好了,这件事朕会当面跟朝中人说,你可以去回复成国公了。”朱祐樘笑着摆摆手道,“你也先下去吧,准备好到江南的事,这两日的狩猎你若是不想继续的话,随时可以离营回城,不过今日朕会在此设宴款待参加狩猎的文武大臣。”
张延龄道:“臣不懂什么狩猎,但还是希望帮家兄有所表现,不着急走。”
“随你吧,那你就多打一些猎物回来。”朱祐樘言下之意,还有事要跟别人谈。
至于跟张延龄谈的,就是安抚一下张延龄,让张延龄不要对于去江南当差的事有意见。
这也是张延龄提请让朱辅承袭爵位,以及帮南京守备厘清职责高低的事,能被皇帝很爽快答应的缘故。
其实也是朱祐樘觉得安排张延龄去江南当差的事,委屈了小舅子,总要想办法补偿,本来只是去个三五个月把河工、漕运督察一遍,现在因为李广的事,要让小舅子在江南呆两三年……而小舅子一年以来立下那么多的功勋……
就算张延龄不是朱祐樘的小舅子,朱祐樘也会觉得这样太亏待功臣。
况且……
张延龄还是他的小舅子,更主要的是,他还是个妻管严,总要对妻子负责。
……
……
张延龄从大帐出来。
外面阳光也算明媚,没有因为昨夜的一场小雪而令天更加寒冷,反而有种暖意洋洋的感觉。
到江南……
正是即将进入寒冬之前,候鸟避寒的好办法,那简直是人间天堂。
而且看起来,自己此行江南,应该会比较惬意。
“这边……绕过来……”
张延龄正要回去找张鹤龄,发现大帐旁不远处,之前用以皇帝和文武大臣检阅五军营的木台周围,此时正有一群人好像在搭建着什么。
并不是侍卫或者太监,居然是几个身着道袍的,等张延龄靠近看过,才发现还是太监,只是身着道袍的太监。
“这是在干嘛?”张延龄从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杨鹏。
杨鹏没有靠近张延龄,隔了一段距离,道:“今日营地里好像会有赐宴,而在赐宴上,据说是李广会在这里有什么表现……他让人来安排的,也不知他要搞什么把戏。”
张延龄闻言不由眯起眼来。
稍微一想,大概就明白李广的套路。
或许是因为他张延龄参劾的事,虽然皇帝名义上还是站在了李广的立场上,教训了张延龄,但李广岂能感觉不到皇帝对他的信任危机?
从朱祐樘一边斥责小舅子多管闲事,又一边安抚和给予好处,便能看出来,其实朱祐樘对张延龄的信任还是很高的,李广作为皇帝身边亲信之人,自然也能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皇帝疏远。
所以李广……
就需要一个表现的舞台,加深皇帝对自己的信任。
“这是要搞法会啊。”张延龄自语说一句。
杨鹏好奇问道:“建昌伯,您说什么?”
“呵呵。”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反问道:“李广如何安排的?”
杨鹏无奈道:“李广现在只信任他亲手提拔出来的小太监,有几个还是他记名的弟子,咱家不过是奉命带人过来帮忙搬搬抬抬的,如何安排……具体不知。”
“嗯。”张延龄点头道,“你先忙,我这边还要去打猎,回头见。”
……
……
张延龄没有过多停留。
他准备继续去找张鹤龄,路上便已大概想明白李广所要用的套路。
要趁着夜色,玩一些所谓的“飞天遁地”或是“斩妖除魔”一系列的反科学逻辑的神举,让人觉得他是个谪仙,以此来奠定自己身为大明国师的身份……
之所以要晚上进行,是因为要借助夜色掩盖,毕竟可能会有绳索之类的东西,再者晚上更容易借助光影产生所谓的“妖魔”景象。
如果提前去戳穿,其实很难。
想来表演的核心部分,李广甚至都没告诉他身边亲近之人,都需要李广自己来布置,白天只是让人来设置一些可能方便他挂绳索的铁钩,或是布置好一些隐藏的磷粉之类需要配合的东西,不懂得使用的人,就算把这些东西找出来,也不能说李广是个神棍。
“计谋不错,可惜啊……你就不能等我走之后再来玩这套?”
“我作为一个明眼人,难道看到你在我面前玩阴谋,我还能不戳穿你?”
“戳穿?”
张延龄马上想到,这会不会是李广故意设置给他看的?
故意让他出来戳穿,最后再让皇帝看到,原来张延龄为了攻击他李广,所用的手段“上不了台面”,其实一切都是张延龄的诬告?
“要戳穿你,也未必需要我亲自登场,我只需要在你表演的时候,用点手段把你的把戏搞砸,让你在人前出丑,我都没露面过,谁会想到这是我所为呢?”
本来张延龄不打算离开营地。
现在看起来,好像离开营地反而更好一些,这样揭穿李广的把戏更顺理成章。
不过走不走也没关系了,如此就走也太过于刻意,还不如……
顺水推舟看一场好戏。
……
……
张延龄回来找到张鹤龄时,发现张懋还没走。
“贤侄,你跟陛下提得如何?”张懋不走,就是为得到答案。
张延龄摊摊手道:“陛下只是问询我奉调江南的事,什么提得如何?英国公,咱说的是……一回事吗?”
张懋一脸尴尬。
却也只能随便敷衍两句之后,悻悻然而去。
张鹤龄问道:“姐夫叫你去干嘛?”
“还能干嘛?”张延龄跳上马,“我再有三天,就要离开京师到江南,这期间我不会再出现于朝堂,陛下临走之前嘱咐我两句,有问题?”
“就没给你什么好处?比如盐引?银子也行啊。”
“没有。”
“那你就没帮为兄提一句?为兄今日表现……”
“驾!”
“二弟,你听为兄说啊……”
……
……
一直到日落时。
大部分的狩猎队伍都回来,而此时的朱祐樘,还没有亲自参与到这次的狩猎活动中。
说是皇帝亲自出来狩猎,御驾到了营地,却只是换个地方出来散散心,一点没有要亲自上阵之意。
倒是朱厚照玩野了。
尽管朱祐樘严令,不允许太子弯弓搭箭或是进入到丛林深处,但朱厚照还是趁机进入到丛林内,并且靠身边侍卫的相助,抓了两只兔子回来。
“太瘦了,不知道够不够吃。”朱厚照对于自己抓的两只兔子还不是很满意。
一旁的刘瑾笑道:“太子殿下吃不了这么多的……”
“孤说要自己吃吗?孤还打算请父皇吃,还打算请大舅和二舅一起……以孤那两个舅舅的本事,必定是空手而归的……”
朱厚照显得很得意。
好像这两只兔子都是自己打回来的一样,也看扁了张家两个舅舅会颗粒无收。
就在此时,李广一行抵达了营地。
朱厚照跟李广的关系还算是不错,李广就算对外人再跋扈,对太子这位储君还是极尽巴结的,以往都会找机会给朱厚照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
“那不是老李吗?”朱厚照当即就迎向李广。
刘瑾赶紧提醒道:“李天师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或是晚上有祭祀的法会,殿下您别过去打扰了。”
朱厚照骂道:“孤跟老李说两句都不行?”
却是另一边,李广就算是看到朱厚照,也装没看到。
李广今天是准备当表演嘉宾的,可不想因为跟太子纠缠而坏了自己的大事,在这种公开场合,还是要表现出自己仙风道骨的一面,一旦跟熊孩子接触起来,自己还要巴结这熊孩子……那就不是仙风道骨,整个一个腰杆子很软的侍奉太监……
“啥情况?他没看到孤?”朱厚照追过去,却是李广已往大帐而去。
刘瑾庆幸太子没跟李广近距离接触,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两位国舅也回营了。”
“是吗?走着……”
果然还是张家两兄弟对熊孩子的吸引力更大,朱厚照当即便去迎自己的两个舅舅。
……
……
营地门口。
此时非常热闹。
大部分打猎回来的队伍,都带着猎物归来。
南苑本来就是皇家狩猎之所,即便大明是以文治立国,但对于武人并不像宋朝时那么刻薄,武勋和武将的地位也得到了保证。
众武勋和武将也想趁此机会有所表现,尤其是京营各路的将领,都想在皇帝面前有好的表现……
再者说,外面也的确找不到这么好的打猎场所,尤其打到的猎物还能归自己。
简直是皇家给众武将的福利。
当朱厚照到营地门口时,却见一堆人围着一辆木板的马车,此时木板车上,全都是躺着的猎物,有鹿、袍子、兔子、野山羊等等,一群人对着猎物在指指点点,旁边还有个大嗓门的在呼喊:“看什么看?这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家的,你们还想抢不成?”
朱厚照笑嘻嘻便走过去,那大嗓门的赶紧对朱厚照行礼:“小的参见太子殿下。”
正是南来色。
朱厚照招呼刘瑾过来,一下跳上刘瑾的后背,让刘瑾背着自己,如此一来眼睛能看高一些。
“小南子,这一车的猎物,从哪偷来的?”朱厚照问道。
南来色道:“回殿下,不是偷的,都是我家两位老爷打回来的。”
朱厚照骂道:“胡说八道,你当孤好骗呢?上面连个箭头都没有,不会是孤两个舅舅下毒毒回来的吧?这种鬼话可没人信。”
“哈哈!”
旁边本来就在围观看热闹的武将和翰林院之臣,听了太子的话,都在笑。
我们质疑起来或许没有权威性,现在连太子都质疑,这猎物来路不正常。
南来色一脸恭维笑容道:“这是用新的武器打回来的,叫……猎枪,对……跟火铳差不多,老远放一枪……太子您看,很多都是刚死,身上可是有伤口在流血的,不用箭头也一样……”
朱厚照骂道:“不公平啊,凭什么他们用火铳,我们要用弓箭?”
刘瑾提醒道:“用什么不打紧,能把猎物打回来就行。”
正说话之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也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回来,本来都以为他们是狩猎场上的菜鸡,谁知一跃成为王者。
第三百一十二章 此事作罢
张家两兄弟出现在众人面前。
各种羡慕嫉妒恨。
武勋本来表现的机会就少,好不容易遇到皇帝秋狩,以为能在狩猎场上有成绩赢得瞩目,谁知让张家两个半吊子的兄弟抢了风头。
现在连太子都在围着张家兄弟转,更让很多人觉得不忿,想过去跟太子说两句,又不得机会。
就在营地门口很热闹时。
成国公世子朱辅匆忙来找张懋,而张懋这会正守着个火堆,让他的孙子张仑给自己考山羊肉。
“何事?”张懋在这次秋狩中,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让孙子张仑能在人前有更好的表现。
朱辅道:“张老公爷,卑职刚被召见去面圣了。”
“哦?”
张懋本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生火用的烧火棍,闻言把烧火棍交给张仑,招呼朱辅到一边才继续问道,“陛下怎说?”
朱辅道:“陛下说,来日就让卑职继承家父的爵位,另外还会派遣在三千营中效命,至于南京那边……守备的职责次序,当以爵位高低来界定。”
张懋老脸带着宽慰笑容道:“那倒是很好。”
朱辅有几分疑惑道:“说来也凑巧,之前一直未曾听朝中有人提及过此事,今日……会不会是因为建昌伯……那边……”
他的话没有太直白,但其实也是在试探张懋,问问是不是张延龄游说起了作用。
张懋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是他。”
“张老能确定?”朱辅显得很好奇,因为事情太凑巧了。
张懋一脸老成持重的神色,带着自信笑容道:“陛下之前也曾过问南京的军务问题,况且今日也不过只是跟张家老二顺嘴提了一句,他之后是去面圣,但似乎也只是跟他往江南去有关……此等大事,岂是他随口两句就能给疏通的?再者说来,若真是他暗中出了力,他岂会不在事后大肆宣扬甚至到老夫这里来耀武扬威?定不是他。”
朱辅听了此话,脸色反而轻松了些许,道:“那张老,以后是否还要跟他……”
张懋道:“这小子诡计多端的,能离他远一点,还是远一点为好,这次的事他还想从你这里窃得好处,却不知陛下早就已有定计。”
朱辅点了点头道:“那将舍妹嫁给他的事,看来也要作罢了。”
“当然!”张懋很确定道,“他是什么身份,我等乃是大明的国公,就算是庶出之女,也不当以给他做妾,否则成何体统?”
张懋自己就是庶子出身,对于什么嫡庶有别的事最为忌讳,在他看来,公爵家的孩子就不该分嫡庶。
朱辅道:“不过毕竟之前已将此事告知了他,若是断然收回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希望张老能帮忙去说一声。”
张懋一甩袖道:“放心就好了,老夫会去找那小子,告诉他取消婚事,等他到了江南,给他点颜色瞧瞧!”
“多谢张老公爷,此事若非有您鼎力相助,卑职也不会如此顺利袭爵。”
“哈哈,好说,现在就希望你能早些回南京继承令尊的爵位。做你的事去吧。”
等张懋把朱辅送走,用不怀好意的目光,远远看正在跟太子等人凑在一起,显得风光无限的张家两兄弟一眼。
张懋心里自然觉得不忿,明明自己才是武勋之首……
……
……
夜色降临。
皇帝跟李广见过之后,心情不错,带着人从大帐内出来。
萧敬兴冲冲跑过来提醒道:“陛下,今日狩猎已有结果了。”
朱祐樘笑道:“哦?谁人的猎物最多?”
“是寿宁侯和建昌伯啊陛下。”萧敬一脸堆笑说完,这才发现后面跟出个李广,发现李广的面色不善之后,萧敬脸上的堆笑也有些僵直。
朱祐樘不明就里,皱眉道:“他兄弟二人应该不善弓马吧?会不会是……呵呵。”
连皇帝都不相信张家两兄弟能打猎到最多的猎物,只会认为是身边人的相助。
萧敬正色道:“乃是建昌伯改了火铳,用一种可以不添加火药和弹丸的火器,只是用一个大的竹筒放进去……具体奴婢也未能看清,但只是听他说来……那火铳都可以掰开……就那么连续两下,然后就可以继续换,前后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萧敬毕竟没亲眼见过张延龄用改造后的猎枪,只能把自己所知的跟皇帝说了。
朱祐樘马上提起了兴趣。
不过朱祐樘也知道张延龄跟李广之间有怨怼,便摆摆手道:“李天师去准备今晚的神迹,朕还有旁的事。”
“贫道告退。”李广心中有气,但还是要去赶紧准备今晚的“戏法”。
……
……
张家两兄弟本来还在跟一群戍卫京师的勋贵周旋。
这边皇帝突然传召,两兄弟便跟着萧敬一起去见朱祐樘,同时奉诏而来的还有英国公张懋和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着锦衣卫衣着之人。
“参见陛下。”张延龄先行礼。
等他抬头时,正好跟张懋对视,登时觉得这老家伙面色不善。
朱祐樘笑道:“无须多礼,寿宁侯、建昌伯,朕听闻你二人今日在南苑猎场上表现出众,打到了超过二十只的猎物,可有此事?”
还没等张延龄说什么,张鹤龄跳出来道:“是啊陛下,此乃我兄弟二人英明神勇,就算是上阵杀敌那也是不遑多让……”
“是吗?”朱祐樘白了吹牛逼的小舅子一眼,继续看着张延龄道,“不过朕听说的是,你们二人用的是改造之后的火铳,听说不但威力很大,在填装时更为方便,可有此事?”
张鹤龄登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以为皇帝是傻子,还想继续卖弄,谁知一开始人家就把自己的底牌看透了。
张延龄道:“正是,不过因为火器太过于凶险,所以臣没有带过来。”
“拿过来看看吧,正好英国公也在,对了,这位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此番延龄你往南方去上任,由他带人护送你去。”朱祐樘终于把那个陌生锦衣卫的身份做了介绍。
那人赶紧行礼道:“卑职邓炳,见过寿宁侯、建昌伯。”
英武不凡。
邓炳,是大明开国国公邓愈的玄孙,不过因为邓愈之子牵扯明初大案,后来嗣位断绝。
不过邓家还是延续了一脉,后来到嘉靖十一年时,邓炳的儿子邓继坤赐封“定远侯”,并得以世袭,那也是在三十年以后。
“久仰久仰。”张延龄拱手。
说是久仰,但似乎没人觉得张延龄会知道邓炳的来头,毕竟邓炳从弘治五年受封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之后,还是第一次到京师来办差,南京和京师的官僚体系本就近乎于平行。
……
……
不多时,金琦便带着张延龄的猎枪到了朱祐樘面前。
张延龄给朱祐樘展示了他改造之后的猎枪。
要说改造出后膛的步枪,张延龄自问暂时还达不到那么高的水准,但霰弹的猎枪要改造起来并没有那么复杂。
猎枪的子弹也没有多复杂,主要是霰弹的弹丸加上击发器等。
再者,大明的火铳在同时代世界各国的火器中并没有落后,反而有很多地方处于领先,再加上大明的火铳工匠众多,在实战中运用也多,张延龄要改造出来最简单的猎枪,只需要将原理整理清楚,工匠便会替他完成。
“陛下您看,这是双管的,只要把火弹加在这里。”
张延龄给朱祐樘展示着,“不过因为此火铳可能会炸膛,所以陛下还是离远一点为好,不过臣已在这些部位做了加固,一般不会有大问题。”
火铳从研究出来开始,最大的问题还是对于使用者本身的伤害。
很多时候火铳厉害是厉害,但保证不了自身的安全,使得很多人不愿意用,而弓箭就算威力低一些,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射自己。
等张延龄装填完毕之后,还到了一旁设立好的稻草人之前,给朱祐樘展示一番。
“砰!”
第一声出现之后,稻草人已经彻底被打散。
“砰!”
近乎不需要停顿,第二声响,连后面的一个大木桩上也差点被打散了。
因为是给皇帝展示,只展示威力而不展示精度,本身火铳也是靠霰弹打出范围攻击,距离越远覆盖面积越大但其实杀伤力越低。
即便如此,还是把周围围观的几名武勋和侍卫等人给镇住。
张延龄随后把猎枪打开,把里面已经发射之后的两个废旧包弹给取下,又拿过两个新的:“此时再要用的话,只需再添加便可。”
朱祐樘看着一旁的邓炳道:“邓卿家,你曾带过神机营,认为如何?”
邓炳马上奏禀道:“臣并不知此火铳的射程如何,但看中近距离的作战……能解决火铳最大的填装困难的难题,若是安全性再能保证的话……若是跟敌军短兵相接的话……会非常行之有效。”
“哈哈。”
朱祐樘听了这话,显得很开心。
张懋则带着质疑道:“建昌伯,此火铳真是由你所改造的?你不会是……”
张延龄惊讶道:“英国公莫不是以为,我冒了他人之名?我最近闲来无事,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要是英国公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不信就不信吧。”
张懋本来只是提出一点质疑。
但听张延龄的话之后,他马上意识到什么,赶紧去看了看皇帝。
心中在暗骂:“这小子是想把我塑造成一个嫉妒心强,容不下年轻人的老顽固的形象?问你一句你就回十句……气煞老夫。”
朱祐樘问道:“延龄啊,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张鹤龄赶紧抢白道:“陛下,此物乃是臣跟舍弟一起改造的。”
朱祐樘狠狠瞪了他一眼,张鹤龄也觉得自己所说的,跟自己的人设很不相符,别说别人不信,连自己都有点不相信,所以只好黯然退回到弟弟身后。
张延龄道:“臣是到过西北边疆,看过将士们所用的火铳,另外臣去山东时,也曾带过神机营一同前往,对于火铳的研究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臣便知,要让将士们能更快去斩杀敌人,跟敌人,尤其是鞑靼人比射速和射击精度,或有些难。”
“毕竟草原人茹毛饮血,他们天生需要与草原恶劣环境相斗,能成长起来的在箭术方面都不会太差,而我大明士兵多是出自军户,日常训练之外也并不靠打猎为生,多是以屯田为谋生手段,反而是火铳的改造,能提升他们的能力。”
朱祐樘听了之后,颇为感慨道:“难得你一直记挂大明边疆安稳,记挂将士的福祉。”
这话说出来,让人听了很肉麻。
一个敢邀功,另一个居然还就受了,还真在称赞他?
但也没人能出来说什么,张延龄改造出来的火铳,看起来的确是行之有效的。
张延龄道:“这新的火铳,臣还在研究中,也找了工匠来进行完善,若是可行的话,会在军中进行一定范围的推广,但一种新的武器要成为战场上能出力的武器,恐怕还需时日,所以恳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
“难得你有心,朕准允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跟有司衙门打招呼便可,就说是朕同意的。”朱祐樘又给了张延龄一个可以不上报而自行决断的权限。
有了这权限,张延龄可以在身边装备一个加强的神机营。
以后走到哪……
还怕别人跟他玩阴的?
朱祐樘兴致很高,道:“今晚还有赐宴,鹤龄和延龄你们也先去准备一下。”
说完,朱祐樘带着邓炳等人往高台那边去,似又是要去见李广。
……
……
张延龄带着他那不争气的大哥,正要往准备设宴的场地走。
张懋拦住了他。
“英国公,又要说什么?”张延龄显得心气很高。
不过这也在张懋的预料之内。
张懋道:“你小子,总是给人找麻烦,不过也有几分急才,可你能不能……”
正要教训,发现张家两兄弟的脸色都不善,也知说了也白说。
“也罢,老夫只是通知你一声,既然你不肯在南京守备的事情上相助,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成国公府上不用你相助,你走你的阳关道……哼哼。”
张懋也是生气了,说话就狠了一点。
“哈哈。”张延龄大笑。
张懋冷声道:“放尊重一些。”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我很尊重英国公,只是英国公的反应正被我料中,心觉有趣得紧。既然成国公府上并无与我联姻之意,那我还求之不得,此事便作罢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神奇的开场
“啥意思?”
张鹤龄望着张懋扬长而去的背影,转而一脸不解望着弟弟,“二弟,你没把他怎着吧?”
张延龄摊摊手道:“明明是他有事相求于我,现在却好像是我理亏一般,或是他现在想不开……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想开了吧。”
说到这里,兄弟二人已往举行宴会的会场而去。
……
……
张懋跟张延龄说完,心情登时觉得很痛快。
“张老公爷,您……去说了?”朱辅见张懋回来,赶紧迎过来。
张懋微笑点头道:“已通知到他,联姻之事连提都不用提,以后跟他也无来往便可。”
朱辅面色欣然,突然又有几分担忧道:“可听说这个外戚锱铢必较,如此跟他先提了,后又取消的话,是否会……”
“你怕什么?”张懋一脸傲气道,“有老夫给你撑腰,还用怕他个外戚?就算他到江南了,也不过只是文臣,跟武勋有何关联?他还敢跟我大明世代功勋相比?外戚尔。”
“是,是。”
尽管朱辅不完全认同张懋的说法,但还是附和。
就在此时,不远处有人往这边走来,正是笑盈盈而来的萧敬。
张懋先上去跟萧敬见礼,道:“萧公公,可是来安排席位的?”
“正是,今日赐宴的席位,是由咱家来安排。”萧敬对张懋还是非常恭谨的。
随后萧敬目光落在朱辅身上,一个长居深宫,一个长居于江南,互相之间也无来往,即便以往在大的活动上可能见过,但也未必会认识。
张懋想到朱辅已受命回去后就继任成国公,很自豪引介:“这位就是未来的成国公了。”
萧敬面带惊讶道:“这位就是成国公?那先说声恭喜了。”
张懋笑道:“萧公公也得知了成国公要袭爵的消息?”
萧敬道:“这是自然,建昌伯去跟陛下提的时候,咱家就在旁边,另外还要恭喜成国公府上跟建昌伯共结秦晋之好……”
张懋和朱辅本来还挺高兴的,听了萧敬的话,不由对视一眼。
二人脸上的笑容也都僵住。
萧敬一看二人的反应,登时迷惑不解,好奇道:“莫非咱家说错话了?”
张懋急忙问道:“萧公公,你说的……建昌伯去跟陛下提……他提了什么?还有成国公跟他联姻之事……”
萧敬笑了笑道:“哦,英国公是说此事啊,之前陛下召见建昌伯时,问询往南方去时有何困难,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提到要让成国公早日袭爵的事,还说要以爵位高低来界定南京守备各武勋的职位高低……还说是因为成国公府上许诺要跟他联姻,所以他才会跟陛下提请……英国公您这是怎么了?”
说到后面,萧敬都发现张懋的脸色不对劲。
“他……建昌伯现在何处?”张懋不由问道。
萧敬还是不明就里,想了想道:“先前曾见过他,眼下不曾见,也许……去面圣了?”
“啊?”
张懋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朱辅却是一脸震惊。
本来还以为自己袭爵,以及爵位界定南京守备职位高低的事,跟张延龄没关系。
谁知就是张延龄提请皇帝,才答应下来的。
事刚成,这边马上反悔说婚事取消,那张延龄若是去找皇帝说收回此事……反正事情尚未公开,皇帝也不需要恪守什么君无戏言,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张懋眼见朱辅情绪有些反常,赶紧拉了这个晚辈一把,对萧敬道:“萧公公,就算是建昌伯不去提的话,陛下也会同意此事的吧?”
萧敬显然没去想过这问题。
面对张懋的追问,他似有所思点点头道:“应该是吧。”
“那就是了。”张懋拍拍朱辅的肩膀,意思是让朱辅心安。
反正现在陛下都单独召见你,跟你提了要让你袭爵的事,难道还会收回成命不成?
萧敬笑道:“不过还是恭喜成国公能跟昌国公府上联姻,这是大好事,要知如今建昌伯在朝中可谓是顺风顺水,要说陛下对建昌伯也是很器重,他才刚一说此事,陛下马上就答应下来……或许是陛下觉得让建昌伯到江南任差太过于辛苦,有意成全他吧……”
萧敬也就是个太实在的老好人。
在张懋面前,他觉得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等萧敬的话说完,别说是朱辅,就连张懋都快要急得跺脚。
“两位,你们的席位就在当首的位置,另外今日还有李天师的一场法事,能靠近一些观看,便能领略到他的仙法……咱家不多打扰,告辞。”
萧敬也没明白过来,为何成国公脸上一点喜悦的神色没有,反而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既然人家都不太欢迎他,他自然也就先去招呼别人。
……
……
萧敬自讨没趣,走的时候都没琢磨清楚背后缘由。
等萧敬离开,朱辅则一脸紧张望着张懋道:“张老公爷,不是说……这件事与建昌伯无关?为何……为何是如此啊?”
张懋道:“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事都已定下来,岂会因为你取消婚事,而令你不得袭爵?你留在三千营的事也一准定好,把心收回肚子里。”
张懋想用自己的老成持重,让朱辅安心。
朱辅一脸苦笑,却也没大主意,毕竟他只是个世子,跟官场尤其是京师官场的人来往不多,更不会有人像张懋这样替他出头。
随之,一群人入席。
朱辅很想去找张延龄认个错,把联姻的事再谈谈。
可张懋顾着颜面,显然不会让他去,他就只能忍着。
他一直在张望,希望能看到张家兄弟,到时或许还有机会攀谈一下,谁知一直快到开席时,仍旧不见张家兄弟的身影。
“英国公?”
张懋在那安心品茶,等着宴会开始,偶尔还会跟人攀谈一下。
就在此时,一个老太监出现在张懋身后,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李荣的地位,比萧敬还要高,张懋赶紧起身道:“李公公?有事?”
同席的朱辅也急忙起身。
李荣笑道:“也给未来的成国公请安。”
朱辅急忙道:“不敢当。”
李荣道:“咱家前来,是传陛下的谕旨……不用多礼,只是口头上的通知,说是成国公明年九月就可以袭爵……另外还会奉调到榆林卫任差三年……”
“等等。”张懋一听就火了,厉声道,“之前不是说,廷瓒他这两日便可袭爵?还有会留在三千营?”
李荣一脸惊讶道:“英国公您……您是不是听了一些小道消息?咱家才刚从城里过来,很多事还不太清楚,要不……您再去求证一下?”
朱辅急忙道:“之前陛下曾有召见,好像……就是如张老公爷所言。”
李荣用怪异的目光望着朱辅,道:“小公爷您是不是听岔了?这种事可儿戏不得。”
朱辅急得都快哭出来,四十岁的大老爷们,在人前都有些失礼:“不会的,陛下召见时所说……榆林卫,那可是三边的苦差事,怎会……张老您替卑职说句话啊。”
张懋此时还能说什么?
朱辅登时明白,好像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赶紧追问道:“那有关南京守备的武勋排序……”
李荣摇头道:“咱家不知小公爷所言的是什么,陛下只是让咱家来传话这些,您二位若是有不解之处,还是不要为难咱家,咱家对此并不知情。”
听这意思是,有关南京守备衙门靠爵位高低来排序的事,好像也没了下文,就好像不存在此事一般。
……
……
李荣赶紧走了。
不然他都不知这两个国公哪根筋不对。
“一定是张延龄那小子,都是他的阴谋。”张懋也想明白了,气愤不已道。
朱辅急道:“那怎办?要不再去求求他也可,对他赔礼道歉……或者再提别的方案,总之他想要什么,给他便是。”
张懋怒道:“廷瓒,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你还没看出来吗?他现在就是让你急,让你去求他,你能让他得逞吗?”
张懋的火气,突然就把朱辅“镇住”了。
朱辅登时也不着急了,只是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看着张懋。
本来他还没太想明白,现在是彻底恍悟。
有关他袭爵与否,或者是被安置在何处任差,再或是南京守备衙门武勋排序问题……
种种都不是张懋所关心的。
张懋人家是提督京营的大人物,整个京师的武勋以其为首,在面对他的困难时,张懋自然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怎会真把他成国公府上的事当自家事那般重视?
现在因为开罪张延龄,袭爵和任差的事都有变故,张懋首先想到的自然也是他英国公的面子,而不是替他去解决问题。
想明白这一点,朱辅本能感觉到……
这是所托非人啊。
“廷瓒啊,你就应该这般淡定,不要把什么事都看那么严重,陛下没正式发诏谕之前,什么事都是可以转圜的,就好像今日的事你也听到两种说法,你怎敢说明日事情不会有变呢?”
张懋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还在继续安抚朱辅。
朱辅现在心中一万个mmp。
你英国公不会是诚心想看我成国公府落难,最好是连爵位都不保,来确保你们英国公府是大明第一武勋吧?
这也是为你的子孙后代袭爵和承继职位方便?
张懋道:“好了,今日的事先不要去想,明日老夫会去找人给你疏通,难道一个张延龄,还能阻挡朝中大事的解决不成?他现在开罪了太监李广,正跟陛下闹别扭,你就放心便可……”
张懋心中很淡然。
让我张懋去找张延龄认错?
门都没有。
今天受那小子的气还不够?
现在就算明知道是你小子玩阴的,那又如何?反正我张懋要保全自己的面子,大不了我回头去找别的途径去解决好了。
……
……
正说话之间,张延龄果然来了。
不过却还是不见张鹤龄的身影。
张延龄来时,很多武勋都过去跟张延龄打招呼,这些人多是中层勋贵的后人,或是军中千户、副千户的军职,尤其是京营中将领对张延龄的恭维非常之深。
张延龄之前有带京营人马去西北获军功的事迹,现在很多人都想归张延龄调遣。
张延龄可算是大明军中的红人。
张懋斜目看了朱辅一眼,但见朱辅只是低着头似有所思的样子,只要朱辅没去找张道延龄,他也就不说什么。
等众人入席之后。
很快。
皇帝也驾临。
“诸位卿家,不必多礼,今日在宫外并不是在朝堂之内,朕也希望能与诸位卿家同乐,诸位卿家都就坐便可。”
朱祐樘显得很和善。
众大臣却不敢坐。
等朱祐樘坐在主位之后,众大臣才开始落座。
在朱祐樘身旁本来安排了一个小的席位,可能是留给朱厚照的,但或许是出自别的原因,朱厚照没有与宴。
至于下面两排的席位。
一侧当首的是李东阳和马文升的席位,次席就是给张家两兄弟准备的。
另外一侧当首便是张懋和朱辅,次席才是李荣和萧敬。
……
……
席位都安排好,除了张延龄身旁一个席位空着,其余的席位看起来都有了人。
有心人自然会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今日李广也是来的。
李广作为皇帝最宠溺的内臣,以天师自居,他参与宴席会坐在何处?
就在此时,突然听“砰”一声响。
却是在不远处,高空中突然传出火光。
在宴会旁边不远处的高台上,那里也曾是白天皇帝检阅三军的地方,当空一直有火光在闪现。
于大明朝。
火药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玩意,道士想以火药发出的闪光来突显自己是半仙的身份,显然并不足够,连市井小儿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皇帝从坐下开始也一直没说话,似乎就在等眼前之事的发生。
于众人瞩目之中,但见一个身影从极高的空中缓缓落下。
此人身上发出白光,就好像是一尊闪光的菩萨,盘膝而坐。
手上拿一拂尘,悬空盘膝,缓缓而落。
白光盈盈中,果真如天仙下凡一般,在场很多人已经惊立而起,若非是在皇帝面前,怕是有些人都要去顶礼膜拜。
当此人降落到快到两三丈高的时候,有认识的人看清楚,此人正是自称天师的李广。
就在众人以为李广会继续用这种缓慢而神奇的方式落在木台上,完成神迹一般的出场时,突然空中发出一声激烈的破空声,然后……
李广还是那个李广。
身上的白光还在,只是突然之间……飞速下降。
“噗通!”
白光重重坠在了木台上,木台瞬间砸出个坑。
李广脑袋和四肢朝地,趴在那半天没起来,
……
众人本来都震惊不已,这下更为震惊。
纷纷猜测这是什么神奇的开场方式。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好了伤疤忘了疼
在场多数都是武勋和武将。
他们中信道家事的人比较多,何况道教自古传承,千百年来都还没断绝,很多人会觉得宁信其有。
可文臣中信道家事的就比较少了,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教导的事,文臣还是比较推崇无神论的。
但此时所有人都在猜测,李广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这总不该是李广设想中的出场方式吧?其中发生了变故?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表现仙法,却还能出这么大的纰漏,你这是“学艺不精”?
朱祐樘并没有起身,只是对一旁的萧敬稍微指了指,大概的意思是让萧敬到木台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时的李广,已在赶上台的小道士以及杨鹏、小太监等人的相扶之下起身。
李广显得很狼狈。
虽然没摔残,但也摔得不轻。
“天师起来了!”人群中有人在帮腔作势。
在场之人也都知道李广是皇帝的心腹,哪怕看出来这中间有纰漏,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毕竟李广也代表了皇帝的颜面,这面子不能丢。
李广颤颤巍巍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
这会朱祐樘的目光却也在往张延龄身上瞄,却见张延龄正无精打采低着头想事情,也就没加理会。
这当然是张延龄的“杰作”。
别人不知道你吊威亚,难道我不知道?非要入夜之后搞从天而降这一套,如果以前我没参与就罢了,你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跟我还有仇怨,我没直接弄死你就算客气的。
木台周围的光线虽然很强,火把很多,但木台之上光线却很暗淡,看不清楚李广脸上是否有伤。
这也是戏法表演着的惯用手段,灯下黑的原理,从明处看暗处,因为眼睛瞳孔没有收缩,根本看不清楚,方便他在暗地里搞鬼。
所以看起来李广的表演都是在火把照耀中表现出来的,但其实根本是利用光影的效果来形成障眼法。
“上通阴阳,下通乾坤……”
李广在简单收拾了心情之后,突然从手里“变”出一把木剑,突然听“呼”一声,木台上闪了一下,突然就多了个黑色的影子,好像是个人,但因身着黑衣又是在暗处的木台上,众人只能觉得应该是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
“那是何物?”
“应该是天师将地府的鬼给召出来了!”
“怎会是天师召出来的?应该是自己逃窜出来的,世间处处都可见厉鬼!”
李广在人群中所做的工夫比较多,似乎李广很懂得造势这一套。
经过这群人这么一番“讨论”,本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现在也清楚了个大概。
既然是有厉鬼在木台上,还被李广给发现,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来一出“道士桃木剑斩厉鬼”的好戏了?
但如果只是这么个黑色影子,就说他是厉鬼,那是不是也太牵强了?虽然比什么碗中竖筷、白纸抓鬼什么的高明一些,但还是不入流啊,你可是在皇帝面前表演仙法的道士,就这点本事?
果然……
李广也清楚,光靠一个黑色影子是难以服众的。
此时他突然将木剑举国头顶,大喝道:“妖邪,镇!”
随着他大喝声止,那黑影果然不动了,但随即“呼”一声,那黑色的影子居然就起了一阵鬼火,居然烧了起来。
于是乎,在场的君臣都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居然真的有个浑身都是鬼火的“厉鬼”,在台子上,被李广用桃木剑给“镇”住。
一时间人群中又发出惊呼。
鬼火这东西……
这时代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就是低温燃烧的磷粉?
张延龄继续打着哈欠,就在此时,一直不知道去了哪的张鹤龄走了回来,此时张鹤龄一路小跑,似是怕错过好戏一般。
木台上的李广似是一扫之前从天而降出现失误的阴霾,此时的他正志得意满,准备给众人好好表演一下剑斩厉鬼的好戏,可就在他的木剑即将接触到那“厉鬼”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广自己身上……也起火了……
“啊?”
连李广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惊呼声也是他自己先发出的。
在场的君臣众人又看呆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张鹤龄才刚到了席位前,还没等坐下,此时扬起手臂高呼道:“坏喽,天师斩妖魔不成,自己被妖魔反噬!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经过张鹤龄的“解释”,这下全场的人又看明白了。
原来又是一次“技术失误”,斩厉鬼还没完成呢,现在自己被厉鬼给附身?
台子上的李广也是急了,以往屡试不爽的把戏,怎么今天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自己的表演过程,也没出现技术走形啊?
他此时把桃木剑往旁边一丢,顾不上去对付“厉鬼”,挥起宽大的道袍袖子,想把身上的“鬼火”给扑灭,但磷粉这东西,借助扑打的气流,燃烧更旺,但毕竟是低温火焰,对人是没什么伤害的,甚至连衣服也不可能烧着,就只是有鬼火附着在李广身上,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看什么,还不上去帮忙?”
张鹤龄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朝着木台边上已经慌了手脚的一群“助演”呼喝。
那些小道士和小太监本来就没什么主意,闻言都跑上台,想帮李广一起“灭火”,但也不知是谁故意在“捣乱”,突然有人往空中一撒,然后漫天的磷粉突然散开,再然后……整个木台上的人,好像都被这股鬼火所笼罩……
……
……
本来都是准备看李广表现仙法的。
最后却变成一出闹剧。
张鹤龄在场地之下蹦跶得最欢,而皇帝的脸色自然也是最难看的。
李广似乎发现这木台真的有“鬼”,他也是为避免出更大的糗,干脆从木台上跳到远离宴会的那一边,在戏台之下去灭鬼火去了,而在场的文武大臣很多还在抻着头去看,但因为被木台所阻隔,也看不清楚另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师就是太敬业,每每为我大明驱除邪魔,却是不小心引火烧身,诸位臣僚可一定要理解啊。”张鹤龄还在那落井下石。
说得好像自己与此事无关,还劝说让人理解李广。
但是个人就能听出来,这根本是讥讽之言,这件事多半就是张鹤龄搞出来的。
换了以往,朱祐樘早就起身怒喝一声“住口”。
但此时朱祐樘面目无光,虽也看出李广所表演的那些所谓的“仙法”都是障眼法,可还是气愤于被人这么当众揭穿,这会让他这个皇帝颜面无存。
张鹤龄不依不饶,朝朱祐樘道:“陛下,就请天师出来,为我等释疑,先前到底是怎生回事吧?”
这是觉得李广丢人还不够,让其出来“自圆其说”一番。
朱祐樘已经尽量在压制心中的火气,用相对平和的口吻道:“好了,今日的事先作罢,此乃朕御赐秋狩的宴席,以震我的大明军威,诸位卿家,朕敬诸位一杯。”
皇帝自然是想要大事化小的。
他的意思也是提醒在场大臣,这件事就先不提了,不管李广搞的是什么名堂,也或许朕以后会追究,但今天休想让朕再提这件事一个字。
“敬陛下!”
众大臣都起身给皇帝敬酒。
宴会上如此大的尴尬麻烦的事故,就这么被皇帝一笔带过。
在场很多人心里还是觉得有蹊跷的,也觉得不可能是张鹤龄一个人就能把李广的“阴谋”给拆穿,再或者有人觉得张鹤龄这么做对自己没好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事不能再提,也就只能在心里去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
……
因为之前的事,宴会的氛围非常压抑。
或许这是皇帝为李广所准备的一次宴席,让李广跟大臣之间形成一种“和解”,也试图去说和张延龄跟李广。
但有了今日之事,皇帝是没脸再让李广参加这次的宴席。
不过在场本来也没给李广准备席位,众人也就没再继续去想。
皇帝只是喝了几杯之后,便离席而去。
皇帝一走,在场大臣其实也更轻松一些,很多中下层的将领便议论开了。
对他们来说,刚才的事诡异至极,好像从哪个角度来解释都解释不通。
张延龄见皇帝走了,也要起身离开,似是不想在宴会上多留。
就在此时,对面的张懋气呼呼走过来,冷声质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张延龄好奇问道:“英国公问我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懋厉声道:“老夫问的是成国公那边的事。”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跟英国公说过,我不想干涉到江南官场上的事,既然我干涉不到……英国公就不准备再拿成国公的事来烦我,那为何还要来追问呢?”
“你是不管了吗?你是在故意陷害!成国公又没惹你,为何要调他去三边?”
张懋也是火了,看似是在为朱辅出头,其实就是在张延龄面前撒气。
此时很多在议论的大臣,也察觉到这边张懋和张延龄之间似起了矛盾,说话声音明显小了,准备听听这边说得到底是什么。
张延龄则只是笑了笑,故意扬声道:“我张某人行的正坐得直,做事也是很讲原则的,最好别惹着我,否则就要承担其后果,换做是谁都一样!”
“你!”
张懋很生气,他觉得张延龄是在针对自己,故意让自己下不来台。
但再看周围人的反应,又感觉到,张延龄似是在对所有人“立威”。
这不同样也是在告诉在场之人,李广在人前出洋相,那也是他搞出来的把戏?
张延龄都敢在皇帝面前揭穿李广,还怕跟朱辅玩一点阴谋手段?你张懋莫不是忘了当初被我张某人坑得有多惨吧?现在没亏本,反而赚了银子,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记吃不记打啊你!
张懋一看众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心中非常生气,换了以往,非给张延龄穿小鞋不可。
但现在……
张延龄不给他穿小鞋就是好的了,而且张延龄已不单纯是都督府挂职的勋贵,更是大明的户部右侍郎,马上要出任右副都御史以督江南三省一京,整个一个武勋、京官部堂、封疆大吏的结合体,还是皇帝面前的宠臣……
张懋想想都觉得很无力。
“张老公爷,没事的话,我先去休息,今天打猎太累,有事……不如我们明日再谈?”
张延龄最后这番话,也算是给张懋最后的面子。
张懋不答,却听到张鹤龄在那“嘎嘎嘎”笑得很刺耳。
……
……
兄弟二人,在所有人的目视之下离席。
“二弟,你可真给大哥我出气,你是不知道啊,当大哥亲手把他身后的绳子给剪断的时候,那是有多爽……你怎不让为兄早点给他剪了,摔死丫的……”
张鹤龄之前没出席宴会,正是在“行凶”。
张延龄道:“他毕竟是陛下的人,我们就这么把他弄死了,你觉得陛下会放过我们?就算是闹出今天这样子,就怕陛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我们坏了皇室的颜面。”
“不会吧?我们帮姐夫揭穿了李广的身份,看姐夫以后还怎么信他!”
张鹤龄觉得,李广已经彻底倒霉了。
只有张延龄能看出,李广不是那么容易一次就打垮的,哪怕今天的事出了偏差,以皇帝之前对李广无比的信任,也不会贸然把李广给按倒的。
“对了二弟,先前那阉人身上起火,是怎么回事?这个为兄没太看懂啊……”
张鹤龄突然瞪大眼望着弟弟。
张延龄撇撇嘴道:“我让杨鹏和随着上台的小太监,在那厮身上抹了一点磷粉,连他裤裆里都塞了一些……”
“啧啧,要说还是二弟你狠,裤裆里……可他不会发现吗?”张鹤龄这才知道,原来弟弟做事也是狠角色。
张延龄笑道:“换了平时,他可能会察觉异常,但当时那情况,他已经摔到气晕八素,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怪他作茧自缚,以为胜券在握……呵呵,玩戏法的,哪有不失手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新势力
夜晚。
皇帝的大帐中,朱祐樘正在召见李东阳,旁边有李荣和萧敬作陪。
朱祐樘拿出一份受赏武勋的诏书交给李东阳,意思是让其按照诏书上的内容行颁赏之事。
朱祐樘道:“朕登基以来,大明边塞各处也都算安稳,地方上除了西南会不时有异族作乱之外,百姓大抵也还是在安居乐业中,所以朕可能对于各级的武臣恩遇不足,难免会引起军中上下的一些意见,接下来几年,若是朝廷继续如此太平,朕也准备多赏赐武臣一些。”
皇帝说了这些话,李东阳也好像明白了为何朱祐樘会突然举行什么秋狩,原来皇帝是想跟武勋、武将等增进关系,体现出他朱祐樘并不是一个以文立国从来不敢在军事上进取的无能皇帝。
只有当皇帝表现出自己对军事方面的兴趣,朝廷上下才会对武将格外重视,武将才更有动力去保卫大明疆土。
李东阳恭谨道:“陛下一片苦心,臣谨记。”
随即李东阳翻看了诏书上的内容,当是一种把关,可当他发现这份名单中没有朱辅的名字时,抬头疑惑望着朱祐樘。
“陛下,有关成国公之事……”
李东阳作为大明守旧派文臣的代表,自然认为大明稳定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各级的武勋各司其职,尤其成国公爵位的继承涉及到江南一地的安稳。
朱祐樘抬手打断了李东阳的话:“李先生,有些事朕不好对你解释,只管照做吧。”
李东阳这才知,原来皇帝要跟武将走近一些是假,想培植自己势力的人为真。
在朱祐樘这边,也是因突然窜出的宁王谋逆案,再加上边疆持续不稳定,让他意识到,光靠以文立国是不足的,当皇帝的必须要提起对军人的重视。
这还不足够,皇帝更要培植一批完全效忠于自己的“新贵”,让这些人为自己卖命,比如说张延龄,再比如说李广……
有关成国公朱辅的事,本来朱辅就属于守旧势力,这类的人不可能为单独哪个皇帝效忠不已,相当于职业政客,就算是大明的天子改换,他们还是会继续当武勋,对家族利益没有影响,本来就不在朱祐樘的招募范围之内。
但张延龄来游说,表明成国公会跟张家联姻,甚至还会在江南事上听命于张延龄,那皇帝就觉得,成国公体系还是可以抓一把的。
后来张延龄再来说,原来成国公府上是反复无常的小人,那皇帝怎还可能再给朱辅更大的机会?
你爹既然死了,那最好你也晚一些嗣位,最好再派到边疆那种地方吃点苦,让你知道天下到底是何人做主,到时再谈是否还让你回江南的事……
……
……
李东阳从大帐离开。
出来不远,就见马文升在外等他。
涉及到武勋的受赏问题,兵部尚书选择了回避,但马文升旁边的张懋却没有那种“觉悟”,当看到李东阳时,张懋马上迎过来。
李东阳把皇帝要赏赐武勋的事说出来。
马文升笑道:“英国公应该宽慰一些,我大明陛下对于军中将士的恩德,将会延续下去。”
张懋显然不在意皇帝对军中人的态度如何,反正那无关他自己地位的稳固。
张懋问道:“那有关成国公……”
李东阳摇了摇头。
张懋吸口凉气,显然他没料到张延龄的影响力会这么大,甚至都可以左右皇帝的态度,令皇帝的态度在一天之内发生多次变换。
马文升问询道:“宾之未对陛下提及此事?”
李东阳道:“陛下不允许多问,提……也无意义,在下并不在都督府内,有关都督府内的事务,还是由军府中人自行提请为好。”
相比于张懋自以为的“老奸巨猾”不同,李东阳是真正能看清形势的人,李东阳的才学和见识,那可并非张懋这种人能相比的。
李东阳哪会看不出,皇帝其实是在栽培新势力?而新势力的代表人物,当然是张延龄。
任何的固有旧势力,都很难被皇帝的新势力所招募,除非你能用无比的诚意打动张延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张懋会看不懂?若你真看不懂的话,也不会最开始就去跟张延龄提到帮朱辅袭爵袭职的事,只是后来你们谈崩了,你居然还想从别的渠道再帮朱辅?
没戏啊老张……
“明日一清早,我跟宾之就要回城,英国公或还会留在南苑,与陛下同回。”
马文升也看出一些苗头,不该说的事,他也不再去提。
张懋脸色苦闷,现在他是彻底蔫了。
堂堂大明的英国公,武勋之首,居然被一个后起之秀的外戚逼到没有台阶下……
……
……
当夜。
营地内的篝火晚会一直在持续中。
很多武勋和武将,其实很少有跟朝中权贵沟通的机会,这次来狩猎的武勋中,近乎囊括了所有在京的大佬。
他们自然是想借此机会去巴结一番。
这可都是平时见不到的人物。
而在营地内的一处小帐篷内,此时正在进行一次小型的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只有张家两兄弟和杨鹏三人,连金琦等人都只能守在外面。
“杨公公,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张延龄先对杨鹏的配合表示了赞许。
杨鹏一脸恭维笑容道:“能为两位爵爷办事,那是小人的荣幸。”
张鹤龄得意道:“所以说杨公公还是识时务,知道姓李那阉人命不久矣,有今天的事,看他以后还怎么得瑟。”
“是,是。”杨鹏显然不觉得一次就能把李广打垮。
但现在他已经是别无选择。
从最开始在宫里放火,他就已经被张延龄把住了命门,随后他发现李广就是个纸糊的老虎,也逐渐觉得,还是更倾向于张延龄比较好。
至于张鹤龄……我管他是谁呢。
“两位爵爷,小的还听说一个消息,说是李广其实今日在赐宴之后,其实是为陛下……准备了一些别的节目……”
“什么节目?”张鹤龄问道。
“是……有女人。”杨鹏支吾道。
张鹤龄怒道:“好他个李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女人……他……二弟,你怎么看?”
张鹤龄正要发火,突然想到自己根本分析不出背后的利害关系,知道可能会影响到自家姐姐的地位,但姐姐怎么说也是皇后,就真的会被几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女人给影响到地位?
张延龄笑了笑道:“都说这酒色不分家,李广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二弟,你啥意思?听你这话……你好像还挺支持李广的?”张鹤龄听了不是个滋味。
张延龄当然不是这意思。
朱祐樘为何只有张皇后一个妻子?
除了他自身的经历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虚啊。
李广存在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皇帝真的以为自己能成仙?
那只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李广之所以这些年风雨不倒,更主要的是因为皇帝在李广的调养之下,身体的某些方面,的确是有改善的迹象。
与其说李广是以半仙的身份留在宫里,还不如说李广是以一个营养师和调养师的身份留在宫里,作为皇帝私人大夫,专攻的下三路的项目。
在这种情况下,李广就算是仙法表演有误又怎样?皇帝只看丹方疗效,本来也没觉得你是个半仙,装什么装?
李广在被张延龄参劾之后,信任危机之下,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的,表演仙法之后,再给皇帝调理一下身体,营地里送几个女人……简直不要太完美。
皇帝作为妻管严,平时在皇宫里临幸女人,肯定会被张皇后知道,但若是在狩猎时……那情况就大不相同。
这就跟男人出来偷腥差不多。
皇帝也是人啊。
杨鹏见场面有些尴尬,急忙道:“不过因两位爵爷坏了他的好事,现在他都不敢再乱来,至于他选的女人……都已被秘密送走。”
“是吗?”张延龄笑道,“是美女吗?”
杨鹏很尴尬。
我一介太监,女人美丑跟我有个毛的关系?你问我是在拿我开涮?
张鹤龄一拍大腿道:“让那混账王八羔子的整幺蛾子,老子这就派人去,把他送的女人给截了,老子先给他品鉴一番。”
要说无耻……
张延龄还只敢说排第二,谁让上面有张鹤龄这么个奇葩在努力攀登顶峰?
这也是张延龄没把这个大哥一脚蹬了的重要因素,关键时候,这货还是有用啊。
张延龄道:“那就劳烦你离开营地一趟,去把人给找出来,免得他还有下次。”
“好咧!”张鹤龄一听有白得的女人,还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第一次强抢女人都这么问心无愧……
他急忙要出发。
杨鹏提醒道:“两位爵爷请三思,徒惹事端……就算把这次的女人给截住,难保他不会再找……”
张鹤龄笑道:“再找不还是要花时间?杨公公赶紧告诉本侯她们的去处,这就带人去把人给弄走……哈哈。”
杨鹏看了张延龄一眼,在他看来,一切还是听张延龄的稳妥,那才是真正的军师。
但见张延龄没什么表示,好像是默认了此事可行,杨鹏这才行礼道:“那寿宁侯请随小人来。”
……
……
深夜。
皇帝批阅了一些奏疏,也跟李荣、萧敬商谈了不少有关军务中事。
将要休息时,被告知张延龄在帐篷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他这是要作何?”朱祐樘今天也跟张延龄见过几面,并不觉得小舅子有必要深夜来访。
该说的,应该都说完了才是。
萧敬请示道:“那是否……传召?”
朱祐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说话之间,朱祐樘面色还有几分疲倦。
不多时,张延龄进入到帐篷内。
“臣参见陛下。”张延龄恭敬行礼。
朱祐樘道:“延龄,你不早些休息,还有事吗?朕都困倦了。”
张延龄道:“臣有涉及到李广之事,向陛下呈奏。”
朱祐樘这才知道为何自己小舅子会深夜来,原来是有很多事,不方便在白天说。
朱祐樘看了看一旁的萧敬和李荣,一摆手,二人很识相离开了大帐。
帐内只上下朱祐樘和张延龄后,朱祐樘才回到座位前坐下,神色冷峻道:“说吧。”
很多事,即便张延龄不说,皇帝也想问。
或者说都不用问,皇帝也知今日的事是张延龄搞出来的,别人还真没那本事,也没那胆量,敢跟皇帝面前最得宠的李广正面相斗。
张延龄道:“臣所做这一切,只是想告诉陛下,李广虽然或许在丹方符箓上是有一套,但其本质跟民间的神棍并无区别,也是靠一些障眼法和不入流的手段,让人对其信服,其本身并不具备成仙得道的能力。”
“哦?”
朱祐樘不置可否。
“臣另外也调查到他的背景,他也并无神通迹象所体现,反而与朝中诸多的文臣武将勾连,试图颠覆我大明的秩序。”
“臣也知,这些话不该跟陛下提,这似是忠直文臣应该说的事,但臣一心是为大明的将来,为的是陛下可以建立千秋基业,臣马上要去南方,臣也知李广必定在背后说过臣的坏话,臣也只等天机呈现。”
张延龄好像并不是很勉强,非要在短时间内将李广扳倒。
朱祐樘道:“延龄啊,你是否也承认,李天师在炼丹上,有自己的能耐呢?”
张延龄点点头道:“臣只从表面看到,他所谓的仙法是虚无的,至于他炼丹如何……想来陛下服用过,应该深有体会,所以臣不好妄加揣测。”
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说,张延龄否定了李广的仙法,连他的丹药也一并要否认才是,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张延龄并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他知道,皇帝一定是感受到疗效,才会对李广这么信任。
贸然去说他的丹药是假的,是有毒的,以皇帝的心理怎会承认自己以往的成见?
让皇帝承认自己有错,还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那就不是证伪的最好办法。
张延龄也知道,即便历史上李广畏罪自杀之后,朱祐樘还是很相信李广有炼仙丹的能力,也足见李广的仙丹有多大的效果,可能是“立竿见影”那种。
“行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朕不会罚你,也不会奖你,只是你下次做这种事的时候,是否可以提前跟朕商议一番?”朱祐樘摆摆手道,“朕累了,心也累,这几日你可以去跟你姐姐告别,就不必再来见朕了,早些出发,朕也希望你所说的,能全都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