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带坏了
偏头关顺利收复。
兵不血刃。
鞑靼没有恋战之意,在虎峪口遭遇战败后,鞑靼劫掠目的达到,很怕大明会进一步出击,所以马上撤退,大同、宣府各镇的威胁解除。
张延龄没有带兵进驻偏头关。
此时的他还要商议驻兵的问题,偏头关受损严重,如何在周围加筑土城,如何重修关城,他在离任之前需要做一些妥善安排。
便在此时。
山西布政使司派来人员劳军及商议工程建造之事,张延龄亲自接见了带来运粮队的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刘宇。
张延龄见到刘宇,才见识到地方官巴结权贵的姿态,这个刘宇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对张延龄下跪行大礼。
“你这是要作何?”张延龄打量刘宇。
一旁的张永和王守仁等人也都不由在皱眉。
就算你要跪,是不是也私下里去跪?我们这些外人在场,你就表现出如此急不可耐认主的模样,让人很鄙夷知不知道?
刘宇还是没跪下去,最后只是拱手躬身行大礼道:“卑职早就耳闻爵爷在京师中的作为,乃天下文臣之表率,卑职能有幸跟爵爷您同殿为臣,乃三生之荣幸,今日特地前来劳军同时,也是为能瞻仰爵爷您的风采……”
又是没有任何营养的恭维话。
张延龄眼见张永和王守仁脸上都露出厌恶之色,笑了笑道:“刘参政跟我进去叙话,你是地方官,你我没有任何从属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不行不行,您总制宣大,山西地面上就是您说了算,卑职本身对您也极为仰慕……”
刘宇还没完了。
“张公公、王军师,你们有事的话先去忙,我这边跟刘参政探讨一下劳军和修城的问题,你们想旁听?”
“不用,咱家事多,还是不打搅,王军师请吧。”
张永和王守仁都看不上刘宇,便行礼告辞。
……
……
刘宇不愧是未来阉党的核心人物。
能在短短几年之间,从地方官混到兵部尚书,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没点手段,那能行吗?
张延龄也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以后刘瑾会这么稀罕这个人,简直是要把你当爹供着,刚坐下来单独叙话没几句,怀里的一本册子奉上,里面夹着房契。
“刘参政,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没想到刘宇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他行贿。
刘宇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不过是京师内的一座宅院,以爵爷您尊贵的身份居住起来必定折煞,但若是用来金屋藏娇……再合适不过。”
“刘参政你想得可真周到,但我张几时缺宅子了?”张延龄一脸冷漠。
刘宇一看张延龄神色,大概感觉到赠送宅子并不能让张延龄满意,赶紧又拿出一个信封一样的东西:“这不,卑职还认识江南的一些名伶、戏子,其中除了俊俏的姐儿,还有聪慧可人的小郎君,您……”
张延龄打量着刘宇,这人让他想到了江玥年。
不过现在江玥年没死,估计也只剩下半条命,刘宇跟江玥年最大的不同,就是一个是官,一个是商贾。
似乎都喜欢“投其所好”。
张延龄摆了摆手道:“礼数上的事情还是先暂免了,我到西北来,除了要赶走鞑子,还要奉命修建关城,为保证未来几十年关城不失,总要下一些工夫的,只要刘参政你能帮我把此事做好,剩下的也就无关紧要。”
刘宇脸色稍微尴尬。
不过他很快掌握了诀窍。
这是个不缺钱财,也不缺女人,但缺功劳和朝中话语权的人物,他的送礼瞬间也就又有了方向。
帮张延龄捞政绩。
随即刘宇脸色也有些为难。
张延龄问道:“怎么,刘参政能把京师的宅子和美女都准备好,却没法帮我完成修筑关城的事?难道山西布政使司派你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送礼的?你这礼……是出自你本意,还是……”
“全然是卑职一人之意,与他人无关。”
刘宇当然是要自己给张延龄送礼,弘治朝的政治相对清明,就算私底下贪污受贿这些事也常见,但还不敢拿到台面上来。
再者巴结张延龄,那也是他刘宇一人的意愿。
后来他为何能成为阉党一员,被刘瑾所重视?还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满足了贪财刘瑾的胃口?
“那就把心思用在修筑关城上吧,我累了,刘参政你也远道而来,从太原过来这一路也不好走吧?先回去休息,有时间再跟你商议事情。”
张延龄随即想要把刘宇打发。
刘宇一看张延龄要下逐客令,明白自己还是没有投其所好,起身将走,却还是不忘提醒道:“爵爷您才真正是远道而来,您一路行军辛苦,山西地方上也早就准备好酒宴为您接风,以您总制宣大的身份,也该往太原府走一趟,地方将官必定热情款待。”
这意思是。
你有什么喜欢的,现在不方便说,或者你没想明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一趟太原。
这样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给你送什么,或者你可以挨样试试,喜欢哪种到时候再说。
张延龄笑了笑道:“有心了,回头一定。”
……
……
张延龄才不会去太原。
他总制宣大。
山西地方军务也的确是归他管的,但边镇的总制,跟山西地方布政使的职司还是有本质区别,他现在只想着回京师,又没打算长期经略西北,怎会跑去太原没事找事?
张延龄一连几天,上了几道奏疏,就是跟朱祐樘叫苦,也不藏着掖着,什么大实话都说。
总结起来就是西北太辛苦,我水土不服在西北浑身难受,陛下你还是赶紧把我召回京师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功劳我也不稀罕,军权我也不稀罕,我就想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建昌伯,您这又是何必呢?”
张永亲自见张延龄写了奏疏,还觉得不可思议。
换了旁人,在西北做出成绩来,那必然是想在西北好好捞取政治资本的,哪跟张延龄这样,一有点功劳就想跑?
张延龄瞥了张永一眼。
在他看来,张永也不是蠢人,难道看不懂身为外戚要对军权表现出如何的态度?
你个老小子不会是想套我话吧?
“没办法,听说西北之地,**月就要下雪,等那时道路堵塞,再来个大雪封山,或许我只能等明年再回京师,到时我还有没有命回去都成问题。”张延龄一副我就是怕辛苦的模样,他自然不会把张永当自己人。
张永笑了笑,不再继续谈论张延龄回京师这件事。
“建昌伯,咱家听闻,陛下在京师内正为您安排婚事,听说要选李大学士的女儿婚配与你。”张永坐下来,一副想听八卦的样子。
张延龄还在继续写奏疏,这次是写给兵部的,奏请要换人来镇守宣大,找人来监督修筑关城。
张延龄闻言,连头都不抬,显得漫不经心道:“八字没一撇,怎么到张公公嘴里,好像那一捺都呼之欲出了?”
张永道:“陛下赐婚,即便李大学士再有意见,怕也没跑了吧?”
张延龄把毛笔放下,撇撇嘴道:“陛下乃是圣明的君主,从来都不会强人所难,何况李阁老还是陛下的恩师,此事我看一点苗头都没有。”
“呵呵。”
张永又只是笑了笑,好像这个话题也聊不下去了。
“呃,张公公,你以后想在御马监混,还是想在东宫混?”张延龄突然抬头,煞有介事问一句。
张永一怔。
这问题……是不是也太直接了?
“张公公是不是想说,你在御马监当值,不影响你到东宫当侍从?我还是问清楚,免得到时非要让你二者选其一。”张延龄似乎是要刨根问底。
张永马上明白过来,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咱家不过只是皇后和太子身边的一个随从,也不懂御马监的事务,还是回东宫当差为好。”
“是啊,职位再高,架不住跟少主关系亲近,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我也就不特别为你表功,也不提请让你去负责团营什么的……还是当好你在宫里的差事……”
“这……”
咱家是说想在皇后和太子面前继续当近臣,但也没说不想要功劳了啊。
你不能替咱家做主吧?
“张公公,有些事还是说明白点为好,你呢,此番有功劳,陛下和皇后都会记得,你越是去争越争不来,这话好像你对王军师也说过,你觉得呢?”
张永又被说得一怔。
他随即明白过来,起身恭敬拱手道:“那一切就全凭爵爷您做主。”
……
……
有关张延龄要回京师的事,朝堂上已经商议了几轮。
张延龄提请一次,皇帝就拿到朝堂上说一次。
最初马文升等人还是支持让张延龄继续留在西北的,但眼见西北暂时太平,鞑靼又一年的犯境已经结束,张延龄是否留在西北其实意义就不大。
徐溥等儒官从开始就不支持张延龄掌握军权,既然张延龄主动退出西北军政体系,他们更乐于见到。
“……既如此,那朕就下诏,让他在九月底之前回京师,秋粮入库还是由他来监督,朕说来也有些想念他,想必诸位卿家也是,朝堂上虽然他总是没个规矩,但朝堂有他才热闹啊。”
皇帝还真没把在场的大臣当外人。
你这话说出来……你不考虑一下平时跟张延龄斗嘴的那些文官的脸面?
当天本来还有个重要的议题,就是有关锦衣卫和兵部在西北调查到雁门水一战的结果,但朱祐樘好似有意把这件事给遗忘,到最后解散朝议时都没提。
没提才叫危险。
刘璋和元守直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本以为今天早朝就要有个了结,没想到事情还是没下文,他们还要继续担惊受怕。
难道说,皇帝是想让张延龄回到京城之后,再跟元守直、刘璋二人在朝堂上辩论一下,互相探讨一下得失,再把这两个老家伙赶走?
朝议解散后,徐溥走过去,一句话没说,却是一脸无奈拍了拍元守直的肩膀。
用意不言自明。
皇帝没提,你俩也不能没眼力劲,是不是赶紧写一份奏疏,说自己年老体迈,要请辞归乡?
非要等科道的官员来参劾你们,你们才识相吗?科道的官员也都为难,但你们质疑西北有功将士的功劳,还在朝堂上堂而皇之作保打压张延龄,你让科道的官员作何选择?对你们的作为视而不见?
元守直也没说什么。
刘璋更是老脸通红。
二人跟在队伍的最后,却是一个来跟他们交谈的官员都没有,明显他们不走,在朝堂上也快混不下去了。
……
……
永康长公主府。
朱效茹又把妹妹叫过来,本来她是没理由叫的,但这次她是听说了皇帝有意要赐婚张延龄和李东阳的小女儿李琪,这才把妹妹叫过来,告诉妹妹这个“好消息”。
“皇妹啊,你看皇兄对你的婚事也不留心,之前还说要撮合你们,谁知一转眼就要嫁李阁老的千金,李小姐你我都见过……也不妨跟你说,我觉得把李家妹妹嫁给张家老二,绝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皇兄就是这么不懂体谅人……”
朱效茹絮叨起来,没个完。
德清似乎对此消息也没什么想法,她反问道:“皇姐,姐夫最近在家里做什么呢?”
朱效茹的脸色瞬间很难看。
本来崔元是有机会跟着张延龄去西北的,但朱效茹觉得,丈夫去西北纯粹是胡闹,死了她还要守寡,就算回头还能换个,但好像暂时也换不到更好的,也就没同意。
谁知张延龄还正在西北取得战功,朱效茹肠子都快悔青。
她现在对张延龄的意见越来越大,但她怪责的是张延龄“没事找事”,完全不去想自己没眼光的问题。
“德清,你姐夫做什么,与你何干?你打听这个作何?”朱效茹板起脸道。
德清道:“我只是想知道,姐夫在得知西北大捷之后,作何感想,若是姐夫随同一起去西北,估计也能得功劳,以后在都督府或是朝中得个实职,也不难……可惜啊。”
朱效茹骂道:“皇妹,你再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以后别说皇姐不帮衬着你。”
德清翻个白眼道:“皇姐还是少帮衬我,现在每次来,都要被皇姐数落,我宁可跟以往那样,清心无为也就不必为外事所烦扰。”
朱效茹心里恼恨。
她嘴上嘟囔道:“学坏了,不对,是被张家老二给带坏了!皇妹,你再不是我以前的皇妹。”
第二百四十二章 绝后?
文华殿。
朱厚照正在听刘瑾有关张延龄在西北取得战功之事。
刘瑾添油加醋,把自己听来的,结合自己以往所听说过的话本,活学活用跟朱厚照讲评书一样讲了一个多时辰,俨然他亲自参与了那场战事一样。
在刘瑾所描述的故事里,两方战事杀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昏天暗地,听得朱厚照眼睛都直了,接连问“后面呢后面呢”,旁边的高凤等太监也都惊讶于刘瑾的口才,他们也都在嘀咕,难道是有人跟刘瑾详细描述了战场上的事?
“二舅真是不讲义气,有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叫上孤,真是气死孤了!”
故事终于讲完,朱厚照一脸遗憾,好像在为自己没能亲自参与到这场战事而觉得遗憾。
高凤提醒道:“太子殿下,战场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会死人的,大明可就您一位储君,若是您有何意外的话,那大明可就要出乱子。”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这意思,孤去战场,就一定会死是吧?那二舅他怎么没事?他以前也没上过战场。”朱厚照显得很不服气。
凭什么二舅行,我就不行?
刘瑾凑过来道:“殿下,您还尚未成年,等您到年轻力壮的时候,再上战场也不迟。”
朱厚照这才稍微满意点头道:“这还像句人话。”
高凤不由瞪着刘瑾,鼓励太子去战场,你刘瑾是何居心?你想看到大明唯一的储君出意外,从此之后大明连个正统继承人都没有?
“对了刘瑾,孤的二舅在战场上,一共杀了多少个鞑子?”朱厚照把故事听完,也该追根究底问问功劳到底有多大。
刘瑾一时支吾回答不出来。
朱厚照又看了看高凤,高凤一脸得意道:“听说是杀了三百多人,后续又杀了几十个,不知道到没到四百。”
“三百?不是三千,三万?孤的算术不是很好,你们给孤说说,是说只有三百多是吧?”
朱厚照本以为这是多么旷世的一场大战,当得知只杀了几百个鞑子后,脸色瞬间拉下来。
心理预期太大,没达到心理预期。
高凤似乎明白了为何刘瑾不去说详细数字,感觉自己被坑,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此等功劳,过去几十年都未曾有过,上次得到时,估计还是大明太宗皇帝陛下亲自领兵出征草原时……”
朱厚照骂道:“边疆那群当兵的屁大点本事都没有,怪不得二舅能取得功劳,才几百个鞑子的功劳,换了孤去……孤能比二舅做得更好。”
高凤除了苦笑,也不能做什么。
就在此时,门口有小太监进来,通禀道:“太子殿下,陛下吩咐让您去坤宁宫,说是晚膳时要考校您的学问……”
朱厚照一听,小眼一瞪,摆摆手道:“不去了不去了,就说孤生病了,孤最近正在研究兵法……不对,孤抱恙在身,咳咳……瞪着干嘛?还不赶紧回去回禀?”
平时朱厚照这边也没人管束,因为尚未出阁读书,朱厚照也没安排讲官来给他专门教学,他现在只是在零散认字。
听说老爹要考校自己,把朱厚照吓得不轻,连老娘都不想见,只想躲起来。
躲避考校,对他而言就是躲避灾祸。
“把孤的演兵沙盘拿出来,孤要自己打一场,不能跟二舅一起去战场,只能玩玩这种假的,过过干瘾了!唉!”
……
……
坤宁宫。
小太监把朱厚照的话带过来,将朱祐樘气得够呛。
“皇儿他生病了?”张皇后则很关切,马上要找人传御医。
朱祐樘没好气道:“皇后你没听出来,是太子他在胡闹,装病不想来让朕考校他?”
张皇后惊讶道:“不会吧?”
朱祐樘指了指小太监道:“你去见太子时,太子在作何?他脸上可是有生病的样子?”
小太监哪敢管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前去时,太子正在跟诸位公公谈国舅爷在西北打仗的事,脸色……奴婢不知,奴婢只听太子咳嗽两声,但太子……好像并无大碍。”
张皇后听儿子并无大碍之后,才稍稍松口气。
“再派人去……”
“陛下,您也别勉强皇儿了,皇儿尚未开蒙,若是将他逼得太紧也不好,平时不能守在身边,让他一个人去东宫,实在也是苦了他。”
张皇后作为慈母,自然是要为儿子多说话的。
朱祐樘脸色不善,但也没再勉强。
如妻子所言,儿子现在还只是个孩提,大明的太子出阁读书一般都要等八岁,到那时也会让儿子开始旁听政务,现在也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
夫妻二人坐下来,马上让人去传膳。
张皇后问道:“听说延龄已经多番上奏,说是要回京师来,陛下可有同意他回来?”
朱祐樘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朱祐樘看来,难得小舅子在治军上有一定的成绩,还是不要随便就召回来,之前在朝堂上问询,也更多是试探文臣的态度。
“陛下,您不是想让他……在西北过一个寒冬吧?他自幼身子骨就不是很结实,一到冬天就生病。”张皇后不停絮叨。
朱祐樘点头道:“其实朕也想让他早点回来,但总是觉得,西北也不能就这么突然换人,还不知让谁去接替他。”
张皇后道:“以往西北没个主事之人,不也没出大事?或者陛下您看朝中有什么合适的人,直接给换了,延龄回京师,守在母亲的身边,母亲才能放心……”
为了表明张延龄回京师的必要性,张皇后把自己的母亲也搬出来。
“嗯。”
朱祐樘点点头。
“陛下,之前跟您说的,跟李阁老女儿的婚事?”张皇后继续追问。
朱祐樘道:“朕亲自跟他说过,还让礼部的徐尚书去说过,李先生都不为所动,看来真的是太勉强他,朕都不想再把此婚事说下去。”
张皇后生气道:“又没说让李阁老把女儿送到宫里,让其嫁给延龄,还是做正室,这都算是亏待?他就没把我张氏一门放在眼里,以往朝中有人参劾我张氏一门时,他也一直都在推波助澜……”
李东阳没同意联姻,张皇后准备翻旧账。
“皇后不要动怒,回头朕再跟李先生说说此事,实在不行……换了别家也成。”
“那若是别家也不同意,延龄就只能娶小门小户的正房回来?”
“这……”
朱祐樘发现自己真是局促,突然好像理解了儿子为何不想来被他考校,自己面对妻子时,也就是相似的窘迫。
“若是他再不同意的话,陛下不妨就多让几个人入阁,分薄他们的权力,让他们知道后果……”
“皇后你别多心,朝中事不是这么来的,朕会酌情跟他商议的,朕也不希望朝中因此出什么乱子,相信李先生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尽管内宫不能干政,但张皇后可不管这些。
你看不起我张家,我还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反正我们张家在你们文官眼里就是祸患,那还装什么?直接摊牌就是!
……
……
朱祐樘第二天,在朝议结束之后,还是将李东阳叫到乾清宫。
算是第二次跟李东阳谈及张李两家联姻之事。
“李先生,朕之前跟你说的事,你可有考虑清楚?朕觉得,让令千金嫁到张家,是对朝中稳定最好的选择,朕除了会对先生多加倚重之外,还会给你们两家多赐庄园田地,令郎也会补为中书舍人……”
朱祐樘为了让李东阳就范,也是下血本了。
这也是为令妻子满意,当丈夫的,若是妻子连求个联姻之事都不能完成,岂不是很没面子?
因为这件事,昨夜都被妻子给冷落。
李东阳道:“陛下,小女实在年幼,不能过早出嫁,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祐樘道:“朕也没有成命,只是跟先生商议,先生这又是何必呢?难道文臣跟外戚之间的矛盾,就一定是不可调和的,以后延龄在朝中,也非要继续与你们水火不容?”
皇帝把问题上升了一个层面。
说得好像,你不答应,那就是文官不想放过张延龄,是有心造成大明朝廷的动荡。
即便李东阳知道继续坚持不嫁,会引起皇帝的不满,但他还是很坚持。
女儿就这一个,为了让女儿幸福,做父亲的就算是打死也不能松口,想让张延龄那小子当我女婿?没门!
“陛下,臣并不需要与张氏联姻……”
继续“冥顽不灵”。
……
……
李府。
李兆先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他身子骨本来就弱,本来要在家里养病的,但听说程敏政那边有讲学会,还是要拖着病躯去听讲。
便在他要出门时,但见妹妹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出现在自己面前,令他一怔。
“小妹,你这是作何?”李兆先惊讶打量李琪。
李琪一笑,展露出皓齿明眸,道:“我与兄长一同前去听讲啊,知道兄长要出门,早就等着呢。”
“咳咳!”
李兆先咳嗽两声,喝斥道,“胡闹,要是被父亲知道,非要责骂不可,你去跟你嫂子学学女红之事,我……咳咳……”
“大哥,你病还没好,恐怕不能出门吧?”李琪本来满心期待跟兄长出门听程敏政讲学,见见外面的世界,但见兄长的脸色不好,不由上前劝说。
李兆先抬手阻拦,却伸出的手上,居然带着血迹。
这可把李琪给吓了一跳。
“大哥……”
“没事,我没事,不要跟父亲说。”
“来人啊!”
李琪见状,还能不慌张的?赶紧大声去叫人,很快整个李府都喧闹起来。
……
……
李东阳闻讯赶回家中。
当大夫出门时,李东阳还特地跟大夫交待几句,随即才走到病榻之前,看着病榻上一脸不甘还想起身的儿子。
“你们都出去吧。”
李东阳黑着脸说一句。
随即众人都离开房间,只剩下李东阳和李兆先父子二人。
李东阳厉声道:“让你少去寻花问柳,这京师的繁华,看来并不适合你在这里治学,到如今你连举人都无法考中,如何能令我李氏一门中兴?”
原来李兆先有个癖好,那就是寻花问柳。
历史上李东阳曾为规劝儿子向学,写下“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的词句,而李兆先则以“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回敬父亲。
这说明李兆先本身还是有才学的,但只考中秀才而无缘中举,更是要靠增补监生获得文名,在弘治十四年便已病殁,这可是李东阳在世最后一个儿子。
李兆先又无后,李东阳年老也没法再诞下一儿半女,现在的李东阳见儿子生病,能不着急?
“父亲,我已有许多时日未曾踏足花街柳巷。”李兆先辩解。
李东阳眉宇之间怒色满盈道:“你当为父不知,最近你时常离开家门,即便染病在身,也毫无收敛?”
李兆先这才知道,即便父亲平时在朝,真的很少过问家中事,但还是对他很关心,对他的起居等事也是了如指掌。
“孩儿……只是求学。”
“学什么?”
“学的是心学,乃是詹事府程学士所宣讲,京师中诸多的学子前去拜读,若父亲不信,儿在桌上还整理有诸多心学的笔记,便请父亲验证。”
李兆先觉得父亲误会了自己。
自己最近明明没有沉迷于声色犬马,却被父亲以为自己还不务正业。
等李东阳将桌上的心学整理文稿拿在手上看了看,随即眉头紧皱。
照理说李东阳在文坛已经属于开明派,但对于心学这种“另类学说”还是抱有排斥心理的,敢挑战正统程朱理学的,让李东阳一时接受也不太容易。
“你不作科举文章,成天只研究这些,以为是何善事?”李东阳仍旧在斥责。
李兆先将头别向一边。
因为自己生病的事,他跟父亲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李东阳也不想令父子关系恶化,在次子李兆同于弘治八年过世之后,自己已经感觉到筋疲力竭,在家族事务上他更多是想当个旁观者。
出来之后,发现之前为儿子诊治的大夫仍旧没走。
“李阁老,不是鄙人不想为令郎诊病,实在是……令郎的病……已经拖不得……再有个一年半载……唉!”
李东阳听了这话,脑袋瞬间就嗡一声,人都差点站不稳。
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
听大夫话中的意思,儿子就只能再活一年半载?那我李某人岂不是要绝后?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名声是个屁
李东阳开始无心政事。
自己在政坛取得的成就再大,来个断子绝孙,放谁也受不了,何况还是他这种肯定能给子孙带来隐蔽之人。
先不说隐形的可以相助后世子孙在科举上无往不利,就说荫蔽可得监生、中书舍人等职位,就无人来继承,会让李东阳觉得自己的努力没了意义。
很快,朱祐樘也得知了这件事。
给安排了御医前去府上,亲自为李兆先诊病,所得的结论没有江湖郎中那么悲观,但看样子,未来李兆先也非要静心调养,估计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坤宁宫内。
日落时,朱祐樘夫妇用过晚膳,朱厚照陪着妹妹到后面去玩。
张皇后还在提醒着:“别欺负皇妹……”
朱厚照平时太调皮了,在小公主面前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没事就喜欢欺负妹妹,张皇后还是很担心儿子欺负女儿。
等只剩下夫妻二人后,朱祐樘把即将召张延龄回京师,以及李东阳基本要绝后之事说出来。
“有那么严重吗?”张皇后显得不可理解。
李东阳也算是一代英才,年轻时那也是风流倜傥的,曾经也诞下不少儿子,怎么这些儿子一个个都短命呢?
朱祐樘道:“朕也是听东厂的人调查说,李先生的长子流连于秦楼楚馆,因而惹了不少的病。”
张皇后听到“秦楼楚馆”的说法,面色很不正常,还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大概觉得,男人都好那一口,就连李东阳那个少年英杰般的儿子都不能幸免,这大概也是在用眼神提醒丈夫……都是教训。
张皇后问道:“陛下谈及此事,可是想说,未来李阁老只剩下一个女儿,更不愿意嫁给延龄?陛下没派太医去过吧?”
“这……朕还是派了的。”
“陛下还真是好心,他一再推搪婚事,既没把张氏放在眼里,又将陛下的好意劝说当耳边风,就这样还给他面子作何?”
张皇后心眼还是比较小的,何况文官也的确没给她和她的家族面子,她更不会待见李东阳。
朱祐樘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跟妻子谈下去。
从亲疏远近的角度来说,的确李东阳的家事跟他这个皇帝无关,若是每个大臣家里死不死儿子,或者是否断子绝孙,都要皇帝来关心,皇帝怕早就殚精竭虑而亡。
“陛下,您既然那么关心李阁老孩子的生死,臣妾也不多说,只是希望陛下还记得延龄如今也没子嗣……”
张皇后之意,你要关心那是你的事,以后别跟我说了,反正我不想再听到有关李东阳的家事,而且你还要记得我为弟弟争取到好的联姻对象,哪怕不是李东阳这样的鼎盛家族,也不该是小门小户。
……
……
张延龄已经在计划归途。
来到西北也就一个月时间,就被朱祐樘暗地里告知,他可以先回宣府,等进一步的指示就可以回京师。
这算是一种“两步走”。
可能朱祐樘也担心张延龄离开西北,鞑靼会卷土重来。
本来计划是让张延龄负责把西北屯田的秋粮入库事宜完成之后再走,现在是张延龄和张皇后接连请求皇帝,皇帝才“勉为其难”,让张延龄在宣府跟新的宣大总制交接之后,才能离开西北。
但新任的宣大总制到底是谁,都还是个秘密。
张延龄将从偏头关离开,定下动身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三上午。
在动身前夜,张永和京营千户宋明顺一起前来问询张延龄归程的细节。
“爵爷,您何不先过太原?可走紫荆关,就算去宣府,也不耽误几日……还可跟山西地方的官员将领见上一面……”
宋明顺得张延龄相助,取得战功,虽然正式受赏的公文还没下来,但估计回去之后至少能官升一级。
最重要是巴结上张延龄这棵大树。
此时他提醒张延龄去太原,更多是想让张延龄接纳地方官的“孝敬”,在武将看来,有权势之人不懂得利用手上的资源谋私,自己也有必要提醒一下。
张永笑道:“宋将军你这是不知爵爷的家底,以爵爷的身家,还用到山西地方上打秋风?”
“是,是,爵爷之前赏赐给下面的,就算是十个山西布政使司,怕也孝敬不上来……”
张延龄下发了一万引以上的盐引,市价五万贯,光是这出手大方的劲,那简直不是在赏赐功勋,简直是在散财。
底气如此豪横的张延龄,还在意太原府那仨瓜俩枣的?
张延龄道:“本爵也是很贪财好色的,只是呢,朝中那些文官盯得紧,若是往太原走一趟,名不正就容易被人参劾,为了几千几万两银子,我找那不痛快作何?还是早点回京师过自在日子不是更好?”
“我早回去几天,就能赚到更多的钱,来年的盐引也到了快要厘定之时。”
张延龄话很直白,直白到让张永都觉得很无语的地步。
就算你贪财好色,你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让我这个监军太监很下不来台你清楚否?
当监军的,要不要把你这番言论上奏陛下呢?
他也就这么一想,可不会傻到真去说,皇帝对张家兄弟的偏爱程度有多高,他最清楚,何况他名义上还是张皇后的人,张永除非是以后不想在朝中混了,或是想早点入土,否则是绝对不敢说张延龄一句坏话的。
之所以将他安插到张延龄身边来当监军,不就是看准了他是张家派系的人?
“爵爷,有件事……咱家想问问您,这新任的……宣大总制,不知是何人?”张永随后问出个西北军政体系都很关心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我上哪知道去?”
张永惊讶道:“您马上要到宣府,跟新的宣大总制对接,您不知是何人?”
张延龄好奇打量着张永道:“张公公,你大概也能收到一点风声,就是陛下最近一直在朝中,让文官来推举新的宣大总制,但以我猜想,陛下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在宣大有所作为的统帅,而是更希望在三边有所作为,你觉得呢?”
“啊?”
张永一怔,在张延龄提醒之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见识也随之“升华”。
一想也是。
这次之所以安排宣大总制,并以宣大总制来统帅九边,主因是鞑靼从宣大一线杀进来了。
换了平时,以甘肃、宁夏、延绥为主的三边意义更大,三边总制统调西北军务,才是正途。
“那谁是新的三边总制?”张永又问出个听起来傻傻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还是要问那些文官啊,我怎知道他们推举了谁?反正我要回去了,就算我不走,他们也不会推荐让我上,这个新任的三边总制,一定是他们认为跟文官走得近,他们能控制得了,而且对西北军政体系知根知底,旁人想行贿也很难的一个……看似正直、有资历的老臣……”
说到这里,张延龄拍拍张永的肩膀,意思是,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琢磨。
张永比照了一下张延龄所说的“前提条件”,竟然没有一样是跟张延龄对得上的。
张永心说:“这位爵爷说话真有意思,你还不如直接说,找了个跟你正好相反的人来?!”
等张延龄打着哈欠进内帐休息时,张永也在琢磨:“建昌伯所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朝中文臣必然是要推举这种人的,可问题是……为啥这位建昌伯没有文官所中意的任何一条优点,竟能在西北如此游刃有余还获得如此大的军功?而以往那些人就不行?”
“难道说,那些文官所推举的,其实是错的?”
张永作为朝中的新贵,未来可能会影响大明朝政之人,此时也学会反思,开始去探究文官立场的正义性。
……
……
张延龄带着京营两千人马,以及金琦等人一起回到了宣府。
宣府巡抚刘大夏亲自出来迎接。
跟之前一次见面不同,这次张延龄功勋卓著,连刘大夏甚至都很眼气。
谁让张延龄毫无资历,就是舍得散财,就能取得如此大功劳?
刘大夏本身就是被皇帝派来西北筹措军粮物资,完成地方钱粮奏销的,他自然不会有张延龄那么阔气,他甚至还试探着,想让张延龄拿出点,比如说把之前朱祐樘交给张延龄的两万引盐引,直接留在西北,作为填补西北军饷之用。
“刘中丞,你所说的盐引,本爵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妨上奏,请求陛下来调配,比跟我说更好。”
张延龄在宣大巡抚的衙门内,很直接便回绝了刘大夏的请求。
盐引是朱祐樘给的,但想让我再吐出来?
门都没有。
那本来就是我姐夫送给我当军费的,现在我只是靠徽商的势力筹措了小部分的军费,就把问题给解决,盐引自然是要被我揣兜里的,想让我拿出来非要御旨不可。
刘大夏显然也没办法。
谁让自己本身就是下级,跟上级提请,上级没啐他一脸唾沫就是好的,现在只是说话难听了一点,他也有所准备,毕竟朝中人都知道张延龄跟文官之间有嫌隙,而他刘大夏恰恰也是文官体系中的一员。
“刘中丞,你在中原治河数年,对于河工的账目应该最为清楚,此番本爵回京师之后,必然还是会重新查河工账目的。”
“要不趁着我在宣府这几日,你跟我好好研究一下河工账目?”
张延龄不但吝啬不想吐血,还想让刘大夏帮忙。
刘大夏赶紧行礼道:“在下还有要紧的军务要办理,涉及万全都司周边的土堡修筑和加固,不能与建昌伯多行会晤。”
“哦,那太遗憾了,本爵也旅途劳顿,就先回去休息!”
一次高层的会面,便如此不欢而散。
……
……
张延龄回到驿馆,见到了一身男装的徐夫人。
徐夫人是奉命来宣府见他的。
在雁门水一战结束之后,宣大一线的紧张局势已大有缓解,百姓也都开始回归家园,虽然田地被损毁不少,但大部分的农庄并没有被毁。
或许鞑靼人也知道,留着这些农庄和田地,大明还会在西北继续布置屯田,以后还有机会来抢。
若是这次抢得太狠,连房子都给烧了,或许大明引以为戒就把屯田往内迁,百姓也都不愿意过来种田,那以后他们抢黄土黄沙?
百姓的认知层面没到那么高,他们只感念于张延龄的恩德,觉得是张延龄带兵把鞑子给赶走,保住了他们的家园和田地,甚至粮食都还能接着收获,一点都不耽误。
心中那股欣然,简直是发自内心的。
当徐夫人把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跟张延龄说了,张延龄只是笑了笑,也没太当回事。
“老爷现在于西北已有很高的名望,百姓都以老爷为大明的功臣,想必以后对老爷的攻讦也会少很多。”徐夫人趁机恭维。
张延龄笑道:“夫人怎么也开始说这些片汤话?掌握舆论的是普通百姓吗?我跟掌握舆论的人是死对头,就算我为大明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怕是也会被人认为是咎由自取不可救药,我还是不指望能把自己的名声给改善过来。”
徐夫人苦笑道:“那岂不是说,老爷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承认?”
“那可未必。”
“我要做的,其实不就是让大明更稳固?只要陛下知道我是能做事的,其实也就够了,我有钱有势有女人,逍遥快活,想干什么干什么,名声好坏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名声是个屁,对得起自己就行。”
张延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身为大明的外戚,张延龄从最开始就已经有了身份定位。
当文官口中的好人?
那多没劲?
要当就要当权臣,权臣有一个敢说自己是好人?
不懂得因势利导,不懂得杀人灭口,不懂得卑鄙无耻成大事的道理,也没资格当权臣。
“我这次叫夫人来,其实是让你安排一下西北的商屯,你先一步在西北接管和开垦荒地,等朝廷粮开中的诏书下来,你所得的土地价格,至少能翻个几倍,这可是一门大生意。”
到此时,徐夫人才终于知道自己被召来西北的目的。
原来是帮张延龄赚钱的。
这是打仗、做官、赚钱……几不误。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召还旧臣
徐夫人只在宣府停留一日,就要去宣府周边考察商屯的土地。
张延龄也不打算在宣府等交接,今晚之后就会动身去京师。
笑话。
我张延龄几时是讲规矩识大体之人?说我懈怠军务?那也不看看,以前连个宣大总制都没有,西北军务不也一样运转得起来?
一夜相会,自然要把握时间,对张延龄来说,这一个多月时间,也的确把他给憋坏了。
徐夫人很识相,服侍起来也很得体。
一直到深夜,张延龄才终于折腾完,一脸舒心的仰躺在那,等待徐夫人去整理和善后。
“老爷为何看上去,好像毛头小子呢?”徐夫人笑着问一句。
张延龄笑道:“我本来就是毛头小子,你以为我年岁很大吗?这叫年富力强,你是不知这西北打仗是有多辛苦,又不能带女人在身边,我这样无肉不欢的最近过的是正经日子?”
徐夫人一笑,也没太当回事。
但对于张延龄来说,这还真是大实话。
从他穿越来第一天,身边就已有如花美眷小狐狸,之前在京师过的都是有酒有肉有女人的惬意生活,突然跑到西北过俩月苦行僧的生活,对他来说也的确是有些煎熬。
他着急回京师,一方面是要体现出自己不守规矩、无心军政的一面,更重要的是……
他真的是想回去过点自在日子。
作为穿越者,有必要折腾自己吗?
“夫人,你最近……就没有什么想法?看你……好像很淡然啊。”
张延龄突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虽说自己是显得性子急了一些,但问题是以徐夫人的年岁,不也应该即将步入如狼似虎的年岁?为何徐夫人看上去就这么淡定呢?
徐夫人道:“妾身独居惯了。”
独居?
你当我张延龄没调查过你的过往?
别是趁我走了,又跟你那些好姐妹混在一起吧?
徐夫人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事是瞒不住张延龄的,她岔开话题道:“妾身本来是想带她到宣府来,只是因为西北的局势还有些乱,妾身便将她留在京师。”
徐夫人所说的,自然是从江玥年那解救出来的好姐妹,在张延龄提点之下要培养起来做接班人的那位。
“没事,以后再说。”
张延龄也无所谓。
没得到的,就觉得很新奇,真得到了,怕也就那么回事。
“另外,之前跟老爷所说过的宅子,已经修筑完毕,除了之前跟老爷有过节的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家中的女眷,还有涉及到宁王案一些人的官眷,也一并在里面,此番妾身不能随同老爷一同回京师……”
徐夫人的意思,虽然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但为你准备好的“礼物”已经摆在那,你回去查收一下就行了。
张延龄笑道:“还是夫人你懂我,出来忙活这一趟,累死累说不说,还在战场上跟鞑子搏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生活更惬意?我先谢过夫人你的安排,回去之后就……呵呵。”
徐夫人抿嘴一笑。
见到张延龄对自己的安排满意,她也就更放心,准备留在西北大干一场。
……
……
对于徐夫人来说,有张延龄的政策支持,她能做的事,甚至比之前依靠叶淇时更得心应手。
叶淇虽改变了盐政盐法,但始终背后牟利的圈子也很大,徽商也只是被利用,没有真正接触到实际的权力。
张延龄这边则不同。
准确来说,张延龄所利用的不是整个徽商,而是他自己的商贸体系,徐夫人和苏家都只是其中一环,且张延龄做事完全不像叶淇那么讲规矩,而且天马行空很多事都可以跳出框架的掣肘,这就让徐夫人感觉到如鱼得水。
就好像此番开中法的变革,朝廷还没有任何的风声下来,张延龄已经在做安排,这说明张延龄不但敢于求变,更敢于先朝廷政策一步。
徐夫人在西北可操作的面就更大。
张延龄第二天,就动身往居庸关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新被推举上来的三边总制王越,人才刚抵达京城,正在拜见朱祐樘,尚未往西北走。
“威宁伯,朕赐还你的爵禄,并将你子嗣的官爵一并恢复,你可知朕的用意?”
朱祐樘算是恩威并施。
之前他一直想找个人出来统调西北军务,文官所推荐的很多人,他都不满意。
最后还是启用了曾经的老将王越,这也是因为张延龄之前曾顺应历史发展举荐过,若是换了现在,张延龄可不会再举荐王越,便在于王越并不会成为张延龄派系之人。
王越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老臣诚惶诚恐,定不负陛下所托。”
答非所问。
不过朱祐樘也不在意了。
王越之前便以军功册封威宁伯,这在文官中已算是顶级的武勋爵位,毕竟以大明的典制,文臣不得封公侯,文官以武勋得伯爵已到头,曾经王越的爵位被褫夺,现在朱祐樘不但赐还了他的爵位,还把王越几个儿子的荫封一并恢复。
为的就是让王越觉得,皇帝对他还是很器重的。
“建昌伯在西北已将鞑靼人驱除,但善后之事仍旧需要有经验的老将来完成,随时也要备战。”
“之前建昌伯上奏,鞑靼有了新的小王子,被称之为达延汗的,此人颇有雄心,想一统草原,再与大明为敌,朕觉得建昌伯在西北军务上的见识也颇高,你有事可以跟他做一些商讨,彼此之间也可有信函的来往。”
王越闻言不由惊愕。
在来京师之前,就听说自己被重新启用,有张延龄背后举荐的功劳,皇帝也是有意把这件事张扬开,让王越知道领张延龄的情。
而今皇帝又直接表明王越有事可以跟张延龄商议,这不明摆着告诉他,其实他并不是西北统帅的第一人选,本来是应该让张延龄当的,而张延龄不想继续干了,才找他去接替?
就在此时,萧敬走进来,以他神色,似有什么话要对朱祐樘说。
“讲吧,威宁伯也不是外人。”朱祐樘道。
萧敬这才道:“陛下,刚得知的消息,说是今早……建昌伯已从宣府镇启程往京师来,并没有……等交接之事。”
王越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
张延龄是不想活了吗?皇帝让你在宣府等交接,结果你先往京师跑回来?你是有多着急?差那一天两天的?
王越本以为皇帝会有多生气,谁知皇帝只是笑了笑道:“这个延龄,真如他自己所言,是一刻都不想在西北多停留,看来朕之前让他去西北,还真是强人所难了,朕很惭愧啊。”
王越此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不过再一想,皇帝对小舅子如此信任,那是人家的家事,关键是张延龄还真取得了战功,让人无可挑剔。
人家早回京师几天怎么了?王越你一介外臣还想有意见不成?
“行了,威宁伯你也听到,延龄……朕的内弟他早早已从宣府出发,本来是说你们完成一个交接,但毕竟你上任的是三边总制,与他职位也并不冲突,你便早些动身上路,朕也不多留你。”朱祐樘知道小舅子回来,这也没法阻拦,只能让王越早点走,免得西北真出什么乱子不好收拾。
王越再叩首道:“老臣不负皇恩,这就上路。”
……
……
王越离开了乾清宫。
朱祐樘看着门口的方向,突然长长叹口气,回头发现萧敬并没走。
“克恭,你还有事吗?”朱祐樘道。
萧敬面带迟疑,却不知该怎么说。
朱祐樘道:“是他在外面吗?”
“是。”萧敬面色仍旧为难。
朱祐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萧敬这才恭敬退下,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一个身着太监服的中年太监,跪倒在朱祐樘面前。
此人正是在成化时曾一时权倾朝野执掌西厂的大太监汪直。
汪直与王越本就为同党,当年王越被贬,也是因是汪直党派中人,且在王越、汪直被贬之后,随即西北发生成化十九年大同惨败,刨除二人朝中擅权的因素,其实二人在西北军政体系上的布置还是非常完善且行之有效的。
“没想到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朱祐樘看到汪直,也很感慨。
汪直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奴婢自知有愧于陛下,有愧于先皇,不曾奢望再踏足宫墙之土。”
朱祐樘点头道:“你无愧于谁,朕也曾感念你当初所为之事,否则朕今日也不会立在这里与你说话,其实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你也算是尽到了人臣的本分。”
汪直毕竟是曾经万贵妃的人。
照理说,朱祐樘跟汪直绝对是势成水火,不可能还会给汪直任何好脸色的。
但朱祐樘毕竟心慈,而且朱祐樘明白事理,他也知当年的汪直虽然听命于万贵妃做事,在宫闱中也对他多有不敬,但始终汪直很清楚他是大明的储君,没有按万贵妃的命令对他下狠手,这才让朱祐樘活到成年活到了万贵妃身死自己当皇帝。
从这点上来说,朱祐樘不会恨汪直,这也是历史上朱祐樘为何会在弘治十一年召还王越的同时,将汪直一并召还。
汪直仍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虽然朕知你并无恶意,但始终你曾引起朝野公愤,朕即便可以召你回京,但也不能对你委以重用,便赐你在京师的居所,可以让你颐养天年。”
朱祐樘即便把汪直叫回来,也没打算让汪直继续在宫里做事。
算是一种恩待,让他在京师生活,偶尔还能见一面叙叙旧,再或是让汪直不用担心被谁报复。
而且汪直的年岁并不大,此时的他不过才四十岁上下,若朱祐樘真有心用他,汪直也完全可以挑起大梁。
奈何汪直曾经得罪了太多人,无论是宫里的人,还是朝中人,都不可能会让汪直重新执掌权柄。
况且。
朱祐樘说是不怪责,但汪直毕竟也是万贵妃的人,敌人的手下虽然曾做过对自己有恩之事,但也不能将其大用,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奴婢谢主隆恩。”汪直继续磕头,每一下声音都很清晰。
对于汪直来说,能回到京师,已心满意足,也从来不敢奢求再回宫当执事。
……
……
汪直也退下了。
朱祐樘的感慨似乎更多了。
恍然之间,又在回想自己当太子时,朝不虑夕的生活,现在想想好像更多是自己在杞人忧天,再或者是当时的确是有什么人在保护自己。
可不是汪直。
而是宫里那些正义的太监和宫女,还有他的那些东宫讲官,包括刘健、李东阳等人,正是这些人在皇帝面前不断表扬自己宽厚仁孝的品性,才让他父亲没有动废立储君的想法,才让一个在当时看起来很平庸憨厚的少年,执掌了大明的神器。
“陛下,又有事。”萧敬再一次出现在朱祐樘身边。
朱祐樘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是……寿宁侯……他……跟长宁伯……有过节……”
萧敬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朱祐樘皱眉道:“直说就行。”
萧敬这才道:“是寿宁侯和长宁伯两方的家仆,因为一些民田和商贾之事,双方不合,结果……械斗起来,双方互有损伤,到现在尚且不知是否有闹出人命。”
朱祐樘刚才还在想,自己两个小舅子终于争口气,以后自己在朝中也不再孤立于文臣,可以大展拳脚。
还没等高兴一会,张鹤龄就给他深深上了一课。
朱祐樘一脸恼火之色道:“之前长宁伯跟寿宁侯之间不是关系融洽?为何突然就械斗起来?”
“具体……老奴也不知。”
萧敬那叫一个委屈。
他们俩都是外戚,同样都是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说要打,我能防备吗?
但皇帝显然不这么想,朱祐樘怒道:“你提督东厂,本该早些知道这些事,为何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来跟朕奏报?事后到如今……你都说自己不知情由?”
飞来横祸。
萧敬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
朱祐樘也懒得去跟萧敬计较,立时道:“赶紧派人去问询情况,绝对不可令事闹大,这个寿宁侯……就不能消停几日,不知道他弟弟马上要回京师?”
萧敬算是听明白了。
皇帝本想靠张延龄的功劳,在文官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把。
结果张鹤龄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皇帝别说扬眉吐气了,别是又要被那些文官惹一肚子气。
萧敬心想:“寿宁侯啊寿宁侯,难道你是朝中儒臣的细作,专门给陛下找不痛快的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逐出家门
翌日清晨的朝会之前。
众文官三五成群,此时正在讨论一些事,时下京师的热点,已不是张延龄西北取得战功,而是张鹤龄和周彧两大家在京师械斗。
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血肉横飞……
“看来张氏想有作为,还真不容易。”
连几位阁老部堂凑在一起,所商讨的,也是这件事。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白昂。
周彧和张鹤龄在京师胡作非为,别的衙门可以不管,但刑部非管不可,刑部已在没有皇帝谕令的情况下,捉拿了涉及械斗的人等,正提堂准备审讯,同时这边也要请示皇帝,准备再去多拿几个人到衙门。
最好把周彧和张鹤龄也一并逮了,才符合文官“伸张正义”的作派。
徐溥则未多言,显然现在顶层文官所在意的,还是张延龄回朝这件事。
徐溥不想对三法司有过多的指点,免得被人说他想以阁部身份统揽朝政,这目前也是在勋贵、外戚阶层重新崛起之后,文官最小心忌讳的事情。
……
……
朝堂上。
朝议开始,上来所商讨的就是西北重修边塞关隘的用度问题。
秋粮还没收上来,朝廷又要有大的开支,一下子要调动的钱粮物资价值必不在几十万两之下,等于说之前皇帝头疼的问题又要解决一遍。
之前有张延龄查河工贪腐,将李士实和宁王派系一锅端了,再加上张延龄的筹措和捐赠,勉强解决问题。
这次需要的钱粮明显要比之前更多……
你们这些大臣,以为朕是能自己制造银子的吗?
“……陛下,偏头等处重修关防刻不容缓,也是为防备鞑靼于秋收之后再度来袭,还请朝廷即刻调帑币……”
下面的大臣还在激烈上奏。
朱祐樘面色不善。
说得好像朕不想调拨钱粮一样,但问题是,朝廷的府库空空如也,朕拿什么调?
终于,皇帝听了三四个大臣的上奏之后,忍不住打断了下一个出来表明问题严重性的大臣,冷声道:“朕也知西北关隘加固的重要性,可诸位卿家是否也该告诉朕,这加固、重修关防所用的钱粮调度,从何而来?”
一句话就把在场的大臣给问住了。
陛下,您不会制造银子,难道我们就会了?
我们只负责文官的本职工作,把小事夸大,让陛下您知道问题的紧迫性,这样出了问题历史上也会记录我们是死谏过的,至于如何解决问题……这需要慢慢商讨从长计议。
朱祐樘打量着周经道:“周尚书,户部现在可能筹措出足够多的银钱等,调拨西北用以重修关防?”
周经面色很是捉急。
当个户部尚书,先是有叶淇的“丰功伟绩”压着自己,后来就是张延龄在治理户部事上一骑绝尘……你们还让我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干?
“陛下,若是要等筹措出足够的帑币,怕是要等秋粮入库之后,或要等到十月……各地的钱粮调运到太仓……”
周经不想说,但也只能直说。
屠滽道:“周尚书,如此怕是不妥吧?重修关防刻不容缓,若是等秋粮调运回来,再行重修,那岂不是西北各处的秋粮也都已收割完毕?如何保证鞑靼骑兵不会在秋粮收割时再行叩关?”
周经苦笑了一下,心想,这还用你提醒?问题是,你有办法筹措钱粮吗?
朱祐樘道:“屠卿家对边疆事颇有见地,那不知你可有好的见地,如何能在秋粮入库之前将钱粮筹措完毕?”
屠滽一时语塞。
皇帝你还真会挑时候来问,难道我顶周经一句,陛下就要让我难堪不成?
陛下您几时也学会这么牙尖嘴利了?
朱祐樘眼看屠滽不作答,喘了一口粗气,然后望着徐溥道:“阁部对此可有好的见地?”
徐溥道:“或可从北直隶各处,先行节衣缩食,众臣僚的俸禄可暂缓发放,再行集募钱粮,由西北各处征调力夫,或可在秋粮成熟之前将西北的关隘缺口补上。”
朱祐樘点了点头,总算还有个出主意的,这主意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但随即朱祐樘又叹道:“从今年入夏以来,京师各处已在节衣缩食,连宫内庆典的用度也是能免则免,朕也不想太刻薄于诸位卿家。”
在场的文臣听了非常感动。
这个徐老头。
想把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去修城墙?
先不说杯水车薪的问题,就说西北的城墙是修了,可我们呢?一家老小喝西北风过日子?
还是陛下体谅我们的辛苦啊。
徐溥没说什么,本来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建议,只是拿出来敷衍朱祐樘的,想从京师各处筹措出几十万两银子来?除非用抢的,朝廷可不认为藏富于民能到这种地步,随便一压榨就能有。
最后能筹措个万八千两的那还要有人大发善心,否则绝对没戏。
皇帝制止也是不好意思揭破罢了。
朱祐樘道:“这件事颇为着紧,但也并不是急在这一两日,建昌伯不日将抵达京师,他回来之后再行商讨吧。”
听了皇帝这话,刚才还在心里感恩的大臣,瞬间如吃了黄莲,那苦涩的滋味真是让他们不好受。
也是没办法,谁让朝中的确是一下子筹措不出这么多钱粮,非要仰仗于张延龄呢?
皇帝这么说有毛病吗?
……
……
上来第一件大事,就让众文官感觉到亚历山大。
随后所议之事,有涉及到地方旱情,还有西南地方叛乱的,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调度一番,就等过几个月,问题自解。
就在朱祐樘想着早些结束朝议时,终于还是刑部尚书白昂忍不住走出来呈奏:“陛下,前日里寿宁侯与长宁伯两家家仆,在京师中为争夺市井田地、商铺之利,以至大打出手,双方动用器械,以至于有死伤之事发生,影响巨大,还请陛下严查此事。”
众大臣都屏气凝神。
终于说到重点了。
先前还以为不能解决钱粮调度的问题,皇帝口中倚仗于张延龄,心里还在窝火,瞬间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朱祐樘语气轻缓道:“朕也着人查过,伤者是有,但并无亡者,所谓死伤无从谈起。”
众大臣这才知道,皇帝其实早就知道这回事,并不是闭目塞听,只是不想在朝堂上说及此事罢了。
白昂很想去争辩,似乎他已经调查到的确有死亡的事情发生,但他又明知皇帝想将此事大事化小,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
徐溥道:“陛下,京师内发生勋贵群殴械斗,此事不容小觑,或会影响到京师周边的安定,令他人仿效……”
“谁仿效?建昌伯会仿效?还是说诸位卿家的家仆会仿效?”
皇帝也是很恼火,朕不想提,你们还就是揪着不放还是怎么着?
但随即朱祐樘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轻轻咳嗽一声道:“朕说过不查此案了吗?等建昌伯回来,一并查处吧!”
张鹤龄和周彧搞械斗,皇帝居然等张延龄回来查?
这算什么?
“陛下……”大理寺亲王霁随即要出来争论。
被朱祐樘伸手打断。
显然皇帝对这种事的发生也很发愁,你们想争着把张鹤龄和周彧治罪,朕只想太平无事,朕说让建昌伯回来再查,意思就是把此事延后,等风声已经稍微平息之后再行大事化小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相安无事。
你们连这个都听不懂吗?
“退朝吧。”朱祐樘不等赞礼郎发话,自行说了一句,起身便往宫殿外面走。
等于说不给大臣继续争辩的机会。
好在这次朝中几个脾气火爆的,诸如屠滽、刘璋和元守直等人因为各怀心思没有出来争,徐溥的争论也是点到为止。
以至于光靠白昂和王霁二人,根本没法让皇帝“回头”,在皇帝离开朝堂时,案子的调查看起来也就暂时中止了。
……
……
“陛下偏袒之意也太过于明显。”
从奉天殿出来,刘健面色阴沉说了一句。
徐溥只是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
“宾之,徵伯的病……可有好一些?”徐溥也是有几日未曾见过李东阳,这几天李东阳都在请假休沐,今天难得入朝,所以要问一句。
李东阳无奈道:“时好是坏,但以大夫所言,估摸再有十天半个月,或可离开病榻。”
这意思是,暂且还需要卧床休息。
内阁这几人也都很遗憾,谁都知道李东阳子嗣单薄,去年里刚把次子给送走,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想到今年最后的儿子,也是长子李兆先又危险了。
李东阳现在连个孙子都没有,让李东阳安心去处理朝务,似也不妥。
谢迁道:“应该遍访名医才是。”
李东阳只是应付性点点头,这种事不用谢迁提醒,他自然会去找的。
徐溥又问道:“陛下近日可有再与你商谈过联姻之事?”
李东阳本来神色还有些涣散,听到这话,不由聚精会神看着徐溥,连脚步都停下来。
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半晌之后,李东阳整理了气息后才道:“我已有多日未曾入朝,更未曾入宫,陛下也未再找人谈及婚事,估摸此事应该已作罢。”
徐溥感觉到李东阳的情绪变化,点头道:“宾之也莫要多想,陛下之前是想安抚勋贵,才会提出联姻,但陛下并不会强人所难,更何况……如今也都知你家中有事,但你……还是要早些回归朝务才是。”
徐溥作为上司,是有资格这么说的。
哪怕是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但始终李东阳是大明的内阁大臣,你不来,你的活就要落到我们身上,你还是我们内阁的一盏明灯,很多时候还要靠你出来挑大梁。
李东阳点点头,此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几人一起往阁部而去。
……
……
张延龄抵达居庸关。
见到了从京师而来的王越。
张延龄本以为王越属于那种气宇轩昂之人,看了才知道,不过是个干瘦的老头,一点都没有统兵主帅的风范。
说起话来,听起来也软绵绵的。
但张延龄知道,王越在治军上是非常严谨的,也颇有谋虑,再加上曾经王越在西北体系中有众多的部将,功过赏罚分明,也令他可以在西北号令群雄。
张延龄没有跟王越沟通太多,只是礼节相会,随即便回到驿馆。
刚回来,就见到了张鹤龄派来的家仆。
“二伯爷,总算是见到您了……”张鹤龄的家仆名叫张顺,属于南来色那种看起来很精明的,年轻力壮跑来差点哭出来。
张延龄惊讶道:“你慢点说,难道说我大哥……发生什么不测,驾鹤西去了?”
张顺本来还想装样子表达一下事态严重,听了这话赶紧摆摆手道:“没……没……”
张延龄骂道:“你这狗才真会来事,没死,你在我面前悲怆个甚?说吧,是不是我大哥又跟人斗殴,出了事,等我这个当二弟的回去给他擦屁股?”
张顺也不去搞那么些花里胡哨的神色,只是苦哈哈一张脸,点了点头。
二伯爷,您能掐会算呐。
此时张永走进来,本还要跟张延龄说事,见到张延龄面前跪着个仆人,场面还有些尴尬,他便想退出去。
“张公公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说一下,我在西北冒着死亡风险,为大明鞠躬尽瘁,好不容易为我张家争了一点脸回来……而我那大哥却在京师里没事跟人殴斗,还搞大规模的械斗,听说连人都死了几个,这样拖累弟弟的大哥,是不是应该跟他断绝关系?”
张延龄一脸气愤道。
张顺瞬间懵了。
等等,二伯爷,我还没跟您说是械斗死人,您咋啥都知道?
我白来通风报信了?
张永苦笑道:“爵爷您消消气,您兄长……寿宁侯虽然是有些……咳咳……到底兄弟乃手足……”
张延龄道:“听张公公之意,他犯了错,我就要跟着受过是吧?”
“也……也不是这么说的……其实呢……”
“张公公不必替那不争气的大哥解释,回去之后我就要参劾他,实在不行,将他逐出家门,从此我张家没有这种不争气的子弟!”
张延龄义愤填膺。
张永人先是懵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他明白过来,大惊失色道:“爵爷,您别乱来……”
当弟弟的要把大哥逐出家门?就算你真想这么干,你有这资格吗?你姐夫和你姐姐会同意?好像……你还有个老娘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老夫并无它意
张延龄也就那么一说,可张永还真听到心里去了。
张永别的本事还没培养起来,告状的本事却是一流,当晚就赶紧写了密函送到京师,呈递给中宫的张皇后,似乎是提前通知皇后,你家弟弟回到京城之后可能要做出一件出格的事情,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当张皇后跟朱祐樘一起看完张永的密奏之后,张皇后蹙眉道:“延龄他要干嘛?”
“哈哈!”
朱祐樘则只是在一边笑。
此时在坤宁宫的寝宫内,只有夫妻二人,张皇后也不避讳,直接白了丈夫一眼,起身将密函放到案台上。
“陛下,你笑什么?”
“朕在笑,延龄还是识时务的,要是朕换做是他,也会有如此表态。”
朱祐樘似乎对张延龄的反应非常认同,这就更让张皇后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
张皇后道:“鹤龄再没本事,也是他的兄长,他怎能当众说出如此之言?张氏一门可不能因为出了一个他,就分崩离析,兄弟之间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道理是如此,但你是不知鹤龄这次闹出的事有多大……”
“能有多大?陛下不理会就好了,时间一久,事不也就平息了?”
在张皇后看来,械斗算什么?死人算什么?只要不是谋朝篡位,就算是张鹤龄亲手杀人,事也能给扳回来。
本来夫妻二人在对待张家兄弟的问题上,都是张皇后全力支持,朱祐樘为难。
这次正好反过来。
朱祐樘叹道:“换了是以前,这种事或也真不当什么,只要朕不加理会,朝中人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说,可现在不同了。”
“有何不同?”
“如今延龄在朝中多有建树,又在西北立下战功,正到了朕要提拔和器重他之时,朝中文武大臣都在盯着鹤龄、延龄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时候鹤龄犯了事,那些文武大臣会善罢甘休吗?”
经朱祐樘这一分析,张皇后面色也紧张起来。
如皇帝所言,以前她俩弟弟干什么坏事,别人都懒得搭理,即便参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但现在不同,张延龄功勋卓著回来后谁都压不住,谁还不赶紧趁张鹤龄犯错的时候狠狠踩一脚?
朱祐樘将妻子揽过来,笑着解释道;“但只要延龄表明态度,他兄长在京师中的作为,与他无关,那旁人知道针对鹤龄伤不到他,那也就不会再去计较了。”
张皇后恍然道:“陛下之意,那些大臣要揪鹤龄的事不放,也只是为了打压延龄?所以只要延龄表现出对兄长的隔阂,那些大臣也就无可奈何?”
“是这个道理。”
朱祐樘笑着点头。
张皇后长舒口气,仍旧很恼恨道:“臣妾还以为,这二弟刚有点小本事,就得意忘形,原来他是早有所虑,看来跟他兄长撇清关系,是为了保他兄长,那他这么做是对的。”
“所以啊,皇后你要跟朕一起,成全延龄的计谋,不能表现出对鹤龄的纵容,还要表现出以后他再犯就要将他逐出家门的想法,这样既能让鹤龄收心养性,还能警示那些文臣,不要想拿一人德行有失而攻击另一人,皇后以为如何?”
朱祐樘说这话的意思,其实也还是在偏袒张家兄弟。
什么械斗。
皇帝才不在意。
大明朝都是朕的,只要两个小舅子不谋朝篡位,想怎么折腾都行。
张皇后一笑,媚眼如丝望着朱祐樘道:“臣妾全听陛下的,明日差人去跟母亲把此意表明,不给那些大臣机会。”
“好!”朱祐樘看到妻子如此温柔体贴,自然心花怒放,夫妻二人又到了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之时。
……
……
两日后临近中午时,张延龄一行回到了京师西直门。
宋明顺所亲率的京营人马已经还营述职,而张延龄只带着锦衣卫部分人马到城门口,却见朝中迎接他的人也早就在等候。
为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后面还有兵部侍郎阎仲宇等人,同时在一侧还见到了英国公张懋。
“建昌伯,您辛苦了!”
萧敬见到张延龄骑马过来,主动上来勒住马缰,扶张延龄下马,一副恭谨非常的样子。
张延龄这才下马与众人打招呼。
文官这边只是例行公事,张懋没有靠前,更多是萧敬在跟张延龄交谈。
张延龄问道:“这就要入宫面圣吗?”
萧敬道:“陛下有言,您旅途劳顿,可以先休整两日,再入宫面圣不迟。”
休整就休整,上来就休整两日?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让我去面对?还是说张鹤龄的事想暂缓一下再议?
“还是陛下体谅我呀,我去西北这一趟,别的感觉没有,就一个字……累!现在就想高床暖枕好好睡一觉,最好叫上三五个姬妾,晚上再喝点小酒……”
“咳咳,建昌伯回去后要怎么休息,就不必跟老朽言明,老朽只是来奉圣谕前来跟建昌伯说点事情,涉及到户部中事的,这不您还是户部侍郎呢?”
萧敬来是干嘛的?
自然是传达圣意的,圣意是什么?当然是让张延龄筹措西北修筑关塞城墙的钱粮物资的。
别人没这能力,张延龄你回到京城,入宫的事都可以先缓缓,反正你的功劳谁都知道,也不用你到朝堂上跟那些大臣说,估计那些大臣也不想听,还是赶紧把朕头疼的问题解决了,叙战功可以等你把眼下的事做完,两件功劳一起算。
张延龄一脸感慨之色道:“其实我在回京的路上,就已得到谕旨,知道如今京师中有点棘手的事让我去办,不过好像还有另外一件事,涉及到家兄的……”
萧敬道:“轻重缓急您要分清啊建昌伯……”
这意思是,你大哥的事算个屁,还是赶紧把朝廷的大事解决一下为好。
“既然萧公公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分清主次,要不我再跟英国公和阎侍郎等人叙叙旧……”张延龄目光打量向在场另外两位大佬。
阎仲宇走过来道:“建昌伯,有关您西北军功的事情,这首级是否……需要进一步查验?”
阎仲宇显然是站在文臣立场上的,不管你张延龄回到京师之后要为朝廷做什么,我们只管你功劳是否属实的问题。
吹毛求疵。
张延龄以强硬的姿态道:“你们兵部不相信我的功绩,为何不早说?我又没把鞑子的首级带回来,难道只有筑京观你们才相信确有其事?还是说你们仍旧对我是否杀良冒功有所怀疑?”
阎仲宇没想到张延龄意见这么大,上来言辞也如此激烈。
这一下反而令阎仲宇很是为难,阎仲宇道:“功勋拟定方面,必须要有各方的战报汇总,至于建昌伯在西北的军功……兵部会酌情拟定上奏……”
“好好好,你们早点拟早点奏,别等黄花菜都凉了,我是无所谓,可手下的将士们可都眼巴巴等着功劳赏赐,还有不少殉难将士的家眷等着朝廷的抚恤金过日子呢。”
张延龄的话,表明他跟兵部的人隔阂也很大。
……
……
萧敬要赶着回宫禀告,而兵部的人也先回了。
只有张懋没着急走,老家伙笑呵呵过来跟张延龄打招呼,同时好像闲话家常一样,问询了西北的一些事。
“贤侄啊,你可真乃是人中龙凤,你从未涉足军旅,未曾在想你去了一趟边塞,就能斩获战功,你……背后可是有高人相助?”
张懋显然不相信以前不学无术的张延龄,能一而再为朝廷立下大功。
肯定背后是有什么高人的。
张延龄看了看一旁正骑在马上同行的王守仁,问道:“王伯安算吗?”
“呃……”
张懋也顺着张延龄的目光看着王守仁,一脸苦笑。
王守仁突然被二人打量过来,又没听到二人的对话,正一脸莫名其妙,此时的他也是归心似箭,等着回去跟老婆孩子团聚。
这俩打量我干嘛?是要给我议功?
还是我脸上有花?
张延龄笑道:“英国公,最近生意做得可还好?”
张懋一怔,这才捋着胡子笑道:“还好好好,多仰仗贤侄,入秋之后生意也算是顺风顺水……不是老夫的生意,是老夫熟识之人的生意。不过今年的盐引已经出到差不多,听说各盐场剩余的盐还不少呢,是该跟陛下提出一下,增加盐引为好。”
张延龄道:“说来巧了,我跟张老你有同样的想法,朝廷之前不是缺修筑城塞的钱粮吗?为何不趁此机会,向陛下提出增加盐引?”
张懋看了看张延龄,随即想到,这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去上奏,假我的上奏去招惹那些文官的矛头指向吧?
“贤侄,无端增加盐引,就怕朝中诸位臣僚会有意见,你身在户部,暂且为户部右侍郎,由你来跟陛下提出再好不过。”张懋是老狐狸,杜绝一切被人利用的可能。
张延龄一脸疑惑道:“这种事不由户部来说,会由谁来说呢?张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
张懋发现跟张延龄沟通真的是太难。
或许是之前跟张延龄直接沟通的机会不多,也是从来没把张家兄弟当回事。
他心想:“早就听闻这小子言辞犀利,还好我不用天天到朝堂上跟他争锋置气。”
张延龄道:“张老,我这里其实有个好生意,想跟你合作一下,你看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老夫从不涉足于这市井的买卖,你要找人合作做买卖,还是找旁人吧,老夫年老了,经不起折腾。”张懋一听说要合作做生意,马上想到之前被张延龄翻来覆去坑来坑去,想了想还是稳妥为好。
张延龄无奈道:“张老你既不是来跟我谈生意的,为何还要不辞辛苦出来相侯呢?可是有家事?听说陛下最近在为我选择良配……”
张懋一听身体不由一紧。
想了想,自己家里还真有待嫁年岁的小孙女,虽然自家的小孙女也不算是才貌双全,但怎么说我张懋也不会跟你这小子联姻啊。
“老夫人在都督府内,知道你要回京,自是要出来迎候一番,有军旅方面的事也能与你商讨,贤侄也不要误会老夫的用心,老夫并无它意。”
张懋本来还是想跟张延龄探讨一下做生意的事。
但发现要从张延龄嘴里撬食不是一件容易事,没被这小子反坑了已是万幸。
张延龄撇撇嘴道:“我还以为张老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为何要等萧公公他们走了再与我同行?既然没大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府去,太累啊太累……”
“好,好。”
张懋也就想与张延龄作别。
“那英国公,有关合作做生意的事,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祝你生意兴隆,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一句,做生意可以,可别耽误了朝中大事……”
……
……
张延龄与张永、王守仁作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
等分别之后,金琦凑过来道:“爷,您做生意就做生意,为何还要拉着张老公爷一起?咱自己赚钱不好吗?”
“当然好了,我也就那么一说,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
“知道他不会答应还问?”
“不问,怎么堵上他的嘴?回头我赚了大钱,他跑来质问我,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告诉他,当初我是跟你谈合作的,是你自己不乐意?”
“……”
金琦这才知道为何张延龄要一而再邀请张懋合作。
张延龄越是坚持,张懋越觉得有诈,越不会去合作。
但这也正中了张延龄的套,回头就可以让张懋闭上嘴,显然这次的生意也跟都督府有关,张懋是要被利用完才发现钱没进自己口袋,然后给人作嫁衣裳……
“爷,要不您看让小的……捡个便宜?不用赚大钱,够吃够喝就行了……”金琦堆着一脸笑容凑上前来。
“有机会吧。”
张延龄显然也没打算带金琦一把。
张延龄闹了个老大没趣。
正说话之间,一行已到建昌伯府所在的街道,还没等拐进街巷内,突然窜出一行人来,直接把路给挡住了。
“何人?”
金琦吓得一激灵,当即要拔出佩剑。
却听一个公鸭嗓子在那嘶喊:“老二,你可算回来了,你让大哥等得好辛苦,大哥想死你了!”
正是闻听二弟要回来,提前来挡路的张鹤龄。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愈发老练
张鹤龄张开双臂,朝自己的弟弟飞奔而来。
一张油乎乎的老脸上笑靥如花,迎着秋风带着一股阳光下奔跑少年的气质,简直是把弟弟当成救星一般。
却见张延龄从马上跳下来,也是向张鹤龄跑过去。
兄弟情深?
要来个拥抱?
就在旁观的人觉得这对兄弟感情深厚时,却是张延龄跑到半途,就已经飞起双脚,准备朝张鹤龄的怀里踹过去。
“啊!?”
不但张鹤龄大感意外,连旁边两家的家仆以及锦衣卫都始料未及。
尤其是南来色等人,这招数,这姿势,简直是太熟悉了,这不是平时爵爷踹我们时用的招数?可眼前这位是大侯爷,是爵爷的大哥啊。
“噗……”
好在张鹤龄反应及时,赶紧避开,才没让弟弟飞脚踹到自己心口,等他冷静下来再看张延龄时,却见弟弟还有后招,一脚不成,这次连拳头也招呼过来。
“老二,你疯了?我是你大哥啊!”
张鹤龄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本想迎接弟弟时来个热情拥抱,谁知弟弟上来就飞腿、飞拳的,这是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产生的应激反应综合征?把你大哥我当成鞑子了?
终于,在金琦和两家家仆的拉扯之下,终于才把兄弟二人给分开,不过张鹤龄脸上已经挨了弟弟一记老拳。
“你……你敢打为兄,你……你是不想活了吧?”
张鹤龄脸上的和颜悦色消失不见,转而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弟弟。
此时周围围观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见到张家两兄弟在打架,谁不想凑上前看个热闹?这恐怕是未来京师里的热点,能作为亲眼见证者,以后吹牛逼的时候更能趾高气扬。
张延龄用手指着张鹤龄,一脸凶神恶煞,似乎没有金琦和南来色的拉扯,他还要上去好好教训张鹤龄。
“我没这样的兄长,张家也没有这样的子弟,我辛辛苦苦在西北打仗建功,他在京师跟人械斗大打出手,让我张家颜面扫地,这种子弟留在我张家,简直是对我张家的亵渎,张家列祖列宗也容不下这种不肖子孙……”
张延龄居然还骂了起来。
张鹤龄老脸憋得通红。
本以为弟弟回来,会协助自己教训周彧,让那些参劾自己的文官闭嘴,甚至还能捞不少的好处。
谁知弟弟回来后就“六亲不认”?
“老二,你是不是疯了?我可是你大哥!你是抽什么风?日你大爷的,你是不是去了一趟西北,得了点军功,就目中无人了?有话进去说行不行?让人看笑话吗?”
张鹤龄被众多人围观,发现那些人正用嘲弄的目光望着自己,还指指点点的,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不敢真的跟弟弟撕破脸皮,只好央着进府院说话。
张延龄高声道:“你也知道被人笑话?跟人械斗的时候,怎不想后果?我从此之后再不认你这兄长……”
“老二,你信不信我把你给……”、
“怎么,大哥心中不忿还想跟我大打出手不成?来啊,咱兄弟俩也可以斗一场,死活别人无关,要不你把我打死,要不我把你打死!”
换了以前,张鹤龄肯定是不怂的。
要教训个干瘦的弟弟还不容易?外人说我傻?我这弟弟比我还蠢呢。
但现在他不敢这么想了,就说弟弟能从西北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这要是斗起来,他把我当鞑子一样给“撕”了,我是不是就白死了?难道姐姐姐夫还会替我报仇,杀了我这二弟不成?
“你……你好自为之!”
张鹤龄实在忍不住围观群众那异样的眼神,也或许是知道再求弟弟帮忙,弟弟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说不定还要血拼一场。
干脆带着人离开,免得丢人现眼。
就在他带人离开时,但听周围的人还在发出叫好的欢呼声,似乎觉得张延龄教训他这个兄长有多解气一般。
……
……
张鹤龄放了狠话,让张延龄“好自为之”,然后就灰溜溜走了。
张延龄也得以顺利进入到家院。
“爷,这……这是要闹哪出啊?那可是……大侯爷啊。”金琦一脸无辜,他本来还想从张鹤龄那讨点好处呢。
结果一回来,张家两兄弟闹掰了?
张延龄怒气冲冲道:“张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他惹是生非已令我张氏一门名声扫地,难道我还要给他面子不成?”
金琦脸色苦涩。
心里也在暗忖,莫不是这位爵爷真的是“忘恩负义”,有了一点功劳就翘起尾巴,连兄长都不认了?
张延龄往后院方向看一眼,一摆手道:“小金子,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先回去跟家里人团聚,明天一早过来听我吩咐办事,回到京师之后还有大事要做。”
金琦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先回了,明早再来。”
……
……
张延龄出征一趟回来,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一下惬意生活的。
皇帝交托的差事?
放到后面再说!
谁都影响不了他跟后院女人的缠绵悱恻,那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张延龄回来之后,一下午都没出门,一直到日落时他才从后院出来,身旁是小狐狸和苏瑶二女,至于二仙姐妹先一步回了戏班。
“老爷,此番陛下委命您解决西北修筑城塞的用度,恐怕是很棘手,咱手头上可无法再抽调出太多的钱粮,若是再行从商贾中榨取……也不是很容易。”
以往张延龄解决朝廷用度紧张的方法,就是从商贾手里捞。
他自己出的部分非常少。
等于是让商贾本来孝敬给朝廷官员的那部分,用在朝廷上。
但因为这次张延龄西北带兵直接就用去了一万多引盐引,这也是张延龄的有形资产,回来之后张延龄一次想筹措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钱粮,一时并不容易。
张延龄道:“这件事我早有定案,在我出征之前,就跟陛下提过开中法恢复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了。”
“对了,你们手头上的盐引,可还有留下?”
苏瑶道:“基本都已经兑换,市面上盐引不多,且盐引的价格还在回落,与老爷之前的预估似有不同。”
张延龄笑了笑。
市面上盐引的价格管控,基本都在张延龄和徐夫人的控制之内,毕竟二人才是大宗盐引的持有者,至于市面盐引价格的动荡也完全在合理的范围内。
“行了,这么跟你说吧,各地盐场的产盐比预期高了很多,晒盐法的改革已初有成效,相信来年各地盐场进一步改良晒盐法之后,所产的盐会更多,市面上官盐价格进一步下降,也在预料之内,盐多了盐引自然就要多起来,多出来的这部分……都会用在北方各地的城关修筑上,这对百姓和朝廷来说,都是好事。”
张延龄不想跟苏瑶解释太多。
晚上还有个“下半场”,眼下不过是养精蓄锐罢了。
回到京城,想让我马上奉命办事?我张延龄在皇帝和大臣眼中,是那种负责任的人吗?当然要先玩上几天再说!
……
……
翌日。
朝堂上。
所有大臣脸色都很阴沉,在皇帝来之前,他们都在心里犯嘀咕,以为当天又要跟张延龄来一番舌战。
可恶的是张延龄在西北取得战功,回来后还不定如何讽刺和挖苦他们,更会拿之前有人质疑张延龄战功的事做文章,到那时……
却是朝议开始,就没见到张家兄弟的身影。
朱祐樘也好像根本就忘记了张延龄回京师这件事,要不是朝议临近结束时,有言官参劾张家兄弟昨日里在街巷口“大打出手”,皇帝都没打算提有关张家的事。
“又动手了吗?还是寿宁侯和建昌伯?”
朱祐樘对此消息也感觉到意外。
张鹤龄和周彧两家械斗,他能理解,这是利益之争。
张家两兄弟大打出手是为了什么?
言官说的不尽不详,显然是想避重就轻,给张家兄弟安个“当街殴斗”的罪名,至于缘由和过程,谁都不想表。
朱祐樘从言官那无法得到答案,看着萧敬道:“怎回事?”
萧敬道:“是这样……建昌伯昨日回京……寿宁侯未去城门口迎,而是在建昌伯府的巷子口,谁知建昌伯一回来,两位……国舅便不知为何起了口角,似是建昌伯……在责备寿宁侯之前不法之举,然后……双方并没有动手,只是互相之间的口角之争。”
屠滽道:“萧公公,以老夫所知,恐怕并非如此,听说寿宁侯可是被建昌伯给打了。”
显然萧敬也是在避重就轻,不提张家兄弟动手的事。
屠滽就不满意了,然后出来指责。
朱祐樘回头看着在场大臣,道:“难道兄弟二人有拳脚之争,也要拿到朝堂上来说了吗?诸位卿家府上的家事,为何之前朕就闻所未闻?”
屠滽一怔。
他感觉到皇帝的愤怒。
明显张家兄弟昨日里动手的事,跟之前张鹤龄和周彧械斗,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上的,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文官只是想塑造一种“张家兄弟同样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假象,但其实皇帝问得也很直接,兄弟俩因为冲突打了一架,这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屠滽作为吏部尚书,便皇帝生怼回去,让文官颜面无光。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若是当街当众殴斗,无论缘由,也无论双方之身份,都有失朝廷体统。”
显然徐溥是要出来为屠滽说话的。
朱祐樘冷声道:“那朕是否该派刑部的人,去好好查查这案子?”
徐溥一听就知道皇帝心中还是不满,他适可而止,行礼道:“陛下,既是兄弟有嫌隙,朝廷也不宜过分干涉。”
在徐溥等人看来,张鹤龄和周彧两家大规模械斗,这么大的事都不去细查,非要查张家两兄弟当街吵架给了一记老拳,这未免是避重就轻。
“既然徐阁老都如此说了,那回头朕还是召寿宁侯和建昌伯到朝堂上来,问问他们此事的细节。”朱祐樘似已有决定。
徐溥面露苦色。
谁想听那俩家伙为何打架!?
别说是他们打架,就算是他们死了,那也是上天开眼,本来我们就不想见到这对兄弟,岂不是因此又要跟那小子争论打架缘由?而这小子打他兄长一定是一堆道理,最后我们又在道理上不占上风……
剧本他们都在心里盘算好了。
或许皇帝也是看准了,这次张家兄弟打架,一定闹不出大事,而且还是一方有充足理由,才会这么放心让张家兄弟来朝堂上辩论。
朱祐樘也只是一说,也没打算当即把张家两兄弟叫来,大概就是以此来威胁文官闭嘴。
“既然建昌伯已回京师,之前户部筹措钱粮的事情,也该推进下去,户部周部堂留心此事,不能让那……建昌伯太过于懈怠,周部堂你多去督促一些。”
朱祐樘想起了他最近最担忧之事,自然是缺钱缺粮。
不管张延龄打没打他大哥,至少皇帝这里,张延龄那就是能臣,周经办不了事,督促一下张延龄办事总没问题了吧?
“臣遵旨。”周经赶紧领命。
……
……
朝议之后。
朱祐樘回到内殿,张皇后还在焦急等候。
“陛下,朝臣可是有说及鹤龄和延龄昨日之事?”张皇后见到丈夫,赶紧问询。
朱祐樘坐下来,神色淡然道:“果不出所料,他们当堂参劾,却只字不提鹤龄和延龄吵闹的矛盾点在何处,有意想让朕觉得,是两兄弟当众殴斗。”
张皇后气愤道:“他们平时就是这么中伤臣妾两个弟弟的,只是以前不知道……连臣妾也以为是鹤龄和延龄不争气,谁知……陛下,您可要为臣妾的两个弟弟做主啊。”
朱祐樘道:“朕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也跟皇后商量好,众口一词就说要把鹤龄逐出家门,让他知道悔改?”
“嗯。”
张皇后点点头,显然她还不太忍心用这种苦肉计。
朱祐樘笑道:“不过延龄回来这一闹,其实也让众大臣转移了视线,反而对他做事有助益,朕觉得他办事愈发老练,朕没用错他。”
张皇后听到丈夫对弟弟的评价,感觉到很意外。
弟弟如此张狂回京师打人,居然被丈夫认为是弟弟“愈发老练”?
这从何说起?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才是亲姐夫
当天下午,张延龄就被召进皇宫。
朝堂上的论功还没开始,私底下朱祐樘想赏赐张延龄什么都行,也是朱祐樘想跟张延龄先做一番商讨,更要好好问问张延龄西北的战功是如何取得的。
“陛下,其实臣也没什么能耐,就是舍得花钱,之前陛下给的几万引盐引,臣作为军功犒赏,给那些勇猛向前的战士,他们就奋勇杀敌了!”
张延龄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的作战理念说出来,那就是大撒盐引为战局开路。
不但朱祐樘听了觉得很意外,连一旁的萧敬和李荣等人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作战方针的?
主帅打仗不为赚取功劳赏赐,居然主动散财作为军功犒赏之用?听来都觉得稀奇。
朱祐樘苦笑道:“延龄,果真是这样……就管用了?”
张延龄正色道:“陛下,臣往西北去一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祐樘道:“你在朕面前,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但说无妨。是否他们在这里你说话不方便?”
朱祐樘意思是,要不要把李荣、萧敬、陈宽和韦泰屏退?
张延龄道:“无须回避他人,只是臣的一些个人看法……臣到了西北之后,发现众将士固守防御的观念,遇到敌寇犯边也从来不思进取,并不是他们没有血性,只是因为西北军政体系僵化,将士有功不赏、有过却必罚,导致将官从来都是以求稳为主,以至于无人敢出兵应战。”
朱祐樘点了点头,他自己没亲身去过西北边疆,但听张延龄的讲述,似还是很有道理的。
“臣认为,要以将士浴血奋战,日常训练也要加倍精神,必要令西北将士酒足饭饱、衣食无忧,之前盐政改革之后,令西北民生凋敝,民间商屯土地多都荒废,以至于有许多边塞将士有半年之久都未有足额粮饷发放,在这种情境之下,又如何让他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
张延龄的话说完,朱祐樘和众司礼监太监脸色都不太好看。
之前叶淇改盐引法,的确是富了大明朝的国库,让人觉得叶淇是大明的功臣,但回头看起来,叶淇改革之后受到的抨击越来越多。
这才几年工夫,西北边疆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也就是明朝中后期的蒙古人战斗力太弱,才没将弊端进一步凸显。
朱祐樘在沉默半晌之后,点头道:“这些事,回头朝堂上去说吧。”
随即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众司礼监太监退下。
到了皇帝跟国舅之间单独说事情的时间。
……
……
司礼监几太监走了之后,朱祐樘神色明显也放松起来。
起身直接走到张延龄面前,笑着道:“你小子,才去西北几天,看起来就更精壮了些许,看来军旅对你的历练也卓有成效。”
张延龄苦着脸道:“陛下您别说了,臣去西北一趟,太辛苦了,连日赶路不说,随时还要防备有鞑子来袭,一天到晚心惊胆寒的,到了地方上还没什么人听令,想调个兵调个粮都调不来,幸亏陛下临走时候多给了盐引,这才令局势转危为安,不然……臣可能连京师都回不来。”
朱祐樘点头道:“朕也听说了,要不是你随机应变,拿盐引激励那些将士,恐怕你在虎峪口还真会有麻烦。”
朱祐樘明显也不是那种闭目塞听的皇帝。
前有张永回宫,难道朱祐樘不会先跟张永仔细问询一下?
“不管怎么说,你立了军功,朕一定会重赏你,朕提前已在朝堂上提过,要给你晋封为建昌侯,从此之后你跟令兄爵位相当……”朱祐樘很高兴,当即把要给张延龄加官进爵的事说了。
张延龄恭敬道:“多谢陛下的赏赐,臣其实还是更愿意为西北军将争取一下,开中法……”
朱祐樘道:“之前朕也看过你的密奏,觉得你所言在理,更何况户部也呈奏各地盐场内晒盐法卓有成效,已开始有足够的余盐,朕其实也同意你有关增加来年盐引的提议。”
三两句话,好像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行了,不说这些朝事,今天叫你来,也是为说说你私事的。”朱祐樘拉着张延龄,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君臣二人毫无隔阂,便这么对面而坐。
“陛下可是要谈及家兄……他……”
“不提他,不提他,朕是要说你的婚事,这件事很着紧,你姐姐多番跟朕提请,要为你选择佳偶,朕思来想去,这李大学士府上有一位千金,人品、样貌和才情都是极好的,为你续弦再好不过……”
“臣自知配不上李阁老府上的千金。”
张延龄可不觉得李东阳舍得把女儿下嫁,连孔闻韶都没被选上,李东阳会舍得送女儿进“虎口”?
朱祐樘叹道:“朕之前的确是跟李大学士谈过这件事,他没有松口,但朕得知他府上的公子……也是他的长子抱恙在身,以太医诊断之后,命不久矣。”
“朕是这么想的,朕也不想让他李大学士绝后,便暗地里派人在各地遍访名医,以朝廷来找寻,总归比他自己来找要更为方便。”
张延龄称赞道:“陛下对臣子真乃一片仁爱之心。”
“行了,你也不用恭维朕,朕也不是白帮他找的,朕的想法是,若是真找到了名医,便以你的名义,让你带着名医前去诊治,若是治好的话,功劳在你令他欠你人情,到时朕再去跟他提婚事,估计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坚持……”
“……”
张延龄听了朱祐樘的话,无言以对的同时,差点就要感激涕零。
什么叫姐夫?
这才是亲姐夫啊。
为了帮小舅子娶一门好的亲事,真是用心良苦,帮你的大臣找寻名医诊治他儿子的病,还把功劳让给我……但问题是……
花柳有那么好治吗?
张延龄很清楚李兆先得的是什么病,在这年头,得了花柳其实也不是绝症,但跟艾滋病很像,这东西就是无法根治的,拖拉几年之后才会死,死状会极其恐怖。
如今李兆先明显已经发病,所以大夫才会给出能活一年半载的说法,在没有抗生素的大明朝,想治好花柳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陛下,我找人给他儿子治病,就怕治不好,他说儿子是被我害死的,那你岂不是转手害了我?
张延龄心里觉得李东阳未必会领情,却还是做出诚惶诚恐的态度道:“多谢陛下一片苦心,臣无以为报……”
朱祐樘道:“其实朕已经让克恭找了几个大夫,都是北直隶周边的,回头让他把人引介给你,你再前去拜访,朕也知你贸然登门,李大学士也未必会容你,便以朕的名义让克恭随你同去。”
“是。”
张延龄不由感觉到皇帝安排之周到。
“还有你兄长,其实朕不想提他……但朕也觉得,他最近太过于放肆,虽然两家殴斗并不一定是他的责任,但始终……周家一门对朕也是有恩的……”
朱祐樘面色为难,大概的意思是说,周太皇太后当年为保他,做了不少事,如今他也不能拿周彧开刀。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大事化小。
张延龄终于知道为何历史上周家和张家在京师可以胡作非为,就因为皇帝心中的“善念”,皇帝你这个优柔寡断不行啊。
什么皇亲国戚,该惩戒还是要惩戒,不然谁服你?
你的弘治中兴还被人攻击,说有污点,不就是因为你宠幸李广和几个外戚家族?对你儿子的管教也不足?
“你兄长的事,朕暂时不过问,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要能让他收心养性,朕和你姐姐,还有你母亲,都会配合你。”
“……”
张延龄再一次无言以对。
姐夫,你这是要让我这个小舅子无地自容啊。
“多谢陛下体谅臣对兄长的一片苦心,不过请陛下和皇后放心,臣这次一定会给兄长一个大的教训,就算不能令他长久收心养性,至少也可以让他消停消停。”
张延龄当即表态。
“哈哈。”
大概是朱祐樘听张延龄说“不能让他长久收心养性”,或许二人都知张鹤龄是什么尿性,完全是会心一笑。
“走,去用膳,用过午膳之后你再出宫,朕要跟你多喝两杯,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你姐姐也很想你,你去西北这段日子,朝思暮想生怕你出事……”
……
……
张延龄在皇宫里用午膳。
一直到太阳西斜时,他才从皇宫出来。
中间还跟朱祐樘商讨了不少国事,朱祐樘当即就批准把来年盐引增加的部分给调拨出来。
一次调拨盐引超过二十万引,茶引也超过两万引。
以市价来说,解决西北边防用度的问题,绰绰有余。
而这部分的盐引和查引还是以西北的名义来发放,如之前开中法,必须要由商贾用粮食和物资来换取,如此既解决西北修筑城防的用度,又能增加西北的囤粮,一举两得。
皇帝没跟大臣商议,便如此直接决定,也是张延龄没想到的。
不过念及历史上,朱祐樘也曾无数次给勋贵和外戚、大臣盐引,甚至一赐就有几十万上百万引,似也就见怪不怪。
或许在朱祐樘看来,盐引就是他自己家的私产,想怎么处置都行,不用跟大臣商议。
何况这次还是为解决西北用度问题才调拨盐引。
“估摸着,那些老家伙,明天朝堂上又要据理力争了。”
张延龄悠哉悠哉从皇宫里出来,来日的朝会他还是不打算参加,不管那些大臣争不争盐引的事,似乎与他的关系也不大。
从皇宫里出来,还没等上马车,就见东来酒急匆匆跑过来。
“你来此作何?”
当天赶马车的是北来气,南来色毕竟出征一趟太辛苦,正在家里“休养”,东来酒不负责赶马车从府上来皇宫找他,说明是有事的。
东来酒道:“爷,是之前曾几次来过咱府上的程学士,正在咱府上撒泼呢……您赶紧回去看看。”
“程敏政?”
张延龄皱眉。
要说出征这段时间,还真把此人给忘了。
之前那幅《五王醉归图》还没还给他,估计是程敏政听说他过来,赶紧来府上闹事,以求张延龄能把东西归还。
“走,回去看看!”
张延龄当即上了马车。
……
……
建昌伯府内。
张延龄还没过门廊,就听到里面程敏政在对南来色等人怒吼。
“……别过来,听到没有?本人乃是大明詹事府学士,若是尔等相冒犯,必令尔等不得好下场,今天本人就在此等张氏小儿回来,谁敢拦从本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等看到程敏政的模样,发现此人正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上还有几个脚印。
回来的路上就听东来酒说了,程敏政强行闯进院子里,在院子里闹事,故意要把自己弄成狼狈样子。
张延龄估计这老小子是想以如此的方式逼他就范。
“这是谁将本爵称之为小儿,又是谁在这里寻死觅活的?”
张延龄声音很凄冷走出来。
程敏政手上那举着一根棍子,听到此话,不由转身打量着张延龄。
要不是周围全都是张家的家仆,估计他有拿棍子过来跟张延龄拼命的可能。
“程学士,你这是要闹到天上去?我府上有水井,要不你下去凉快凉快?”
张延龄一副“是你主动上门找事别怪我不客气”的态度,让程敏政的狠发不起来。
若说不讲理乱来,谁能跟张家兄弟相比?
“咣当!”
程敏政把棍子丢在地上,瞪着张延龄道:“建昌伯,你拿老夫的画,也该归还了吧?老夫已多次上门来,你府上之人竟说你府上没有这幅画?你是想赖着不肯给了吗?是否要让老夫出去找天下人评理?”
“好啊,要不你告诉他们你的画是怎么丢的,或者找人来验证一下,再或者你去告御状也是可以的,别人会相信你,我跟你姓!”
跟我耍横?
知不知道我张某人就是靠耍横在大明立足的?
跟我比横,你还太蔫。
“建昌伯,你……你……”
“程学士,如果我要拿你的画不肯归还,当初就不会承认画在我这里,也不会告诉你要把画还给你,我既能造出一幅假画,想造多少那还不是信手拈来,你觉得现在我已知你画上所有的痕迹,真要造假不肯还你的话,你从此以后还有机会见到真迹?”
被张延龄这一说,程敏政彻底怂了,耷拉下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人将死
“程学士,你看我从未当你是外人,可你非要上门来找我麻烦,要不这样,我们进去说话?”
张延龄还是把程敏政请到自己的书房,真是没太生分。
也不是张延龄觉得程敏政水平有多高,只是这大明的翰林体系中,难得有这么个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的“储相”,张延龄不收拢一下程敏政,以后怕是在内阁体系之中绝对就没亲近人。
坐下来,让下人把茶水也奉上。
程敏政一脸苦逼望着张延龄道:“建昌伯,您几时将书画归还?”
张延龄道:“等什么时候程学士把本该属于我的名声还回来,我自会将画归还,那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又不是附庸风雅之人,留来何用?”
程敏政琢磨了一下,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那书画毕竟很值钱。
你张延龄再有钱,就不会贪恋别人的名画?那还是你这个巧取豪夺的外戚?
“实不相瞒,那幅画并非是在下所拥有,而是一位故人的,长久不归还,他已起了疑心。”
“怕什么,不就是沈周嘛,他乃是我大明的才子,对你更是惺惺相惜,怎会怀疑你把他的画窃占?或者你可以直接跟他说,被我张某人换走了,也行。”
“这……”
“程学士怕他到官府告状?还是让你来赔偿?哈哈,要不这样,我给你一幅假画,足以乱真的那种,你拿去应付他如何?”
程敏政一脸苦笑。
我一个赏鉴画作的人,事后都能察觉到画是假的,你想用假画蒙画主?
“我知道程学士不相信,要不程学士看看这一幅?最近作赝的,你看看……”
张延龄说要拿出一幅,结果拿出两幅来。
一模一样。
程敏政先是惊讶了一下,等他上前仔细看过之后,脸色更惊讶了。
“这……这……”
之前张延龄说只要想让他看不到真画他看不到,他不信,现在见识了之后,才知道张延龄并无虚言。
“建昌伯,您背后这位作赝的大家,不知是何人?居然有此手笔?这两幅……都是赝品?”程敏政彻底怂了。
说这两幅是真画,连他自己都挑不出毛病来,但让沈周去看,或许还是能察觉到端倪的,似乎现在能鉴定《五王醉归图》真伪的只有沈周一人,此事还不能太确定。
张延龄道:“程学士放心吧,书画在我手里,不会有问题,回头我真迹、赝品一并给你,你拿去给画主看,现在你跟我讨要是不可能的。”
“那在下这就将本该属于建昌伯的名声归还……”
“不着急,你继续宣扬一下心学也是好的,只要你知道心学是出自于谁便可。”
……
……
程敏政别提有多别扭。
此时他内心非常煎熬,原本来的目的,仅仅是讨要回真画。
现在已经不是张延龄是否拿出真画的问题,是拿出真的和假的,他也未必能分出真伪。
张延龄临要将程敏政送走之前,走上前提醒道:“程学士,你不用担心画作拿不回去,或许画作之中还有你所不知的典故,在这些赝品之中并无此典故,等我真正要归还你时,会将其中典故说明,你自会知道那幅画是真品。”
“啊?”
程敏政人都快懵了。
我程敏政当代的书画收藏家,学识广博,居然还要你来提点一幅从我手上被你换走画作的“典故”?你小子是在拿我开涮是吧?
张延龄见程敏政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笑道:“程学士不相信也就罢了。”
程敏政也只能赶紧行礼道:“希望建昌伯不要食言。”
“当然不会,你拿这两幅画回去,就算是当真迹卖给别人,也能让你赚到盆满钵满,你意下如何?”
张延龄很大方,两幅赝品说送就送。
程敏政一脸苦逼。
我程敏政要混到明知是赝品还要售卖的地步,我以后还怎么在书画界立足?
但程敏政又觉得,张延龄的话好像是不无道理。
连他程敏政这个曾研究过真迹之人,都搞不清楚画作的真伪,换了那些普通藏家一个个不懂装懂的,还不好蒙骗?
“建昌伯,是这样,在下府上还有一些画作,想请您……前去鉴赏一下。”
程敏政居然主动邀约张延龄上门“欣赏”画作。
张延龄好奇打量着程敏政,你知否这是引狼入室?不怕我再次换你的画作?
但一想,这老小子一定会在他下次登门时,对他严防死守,而且也不说是什么画作,人家有了防备再想更换近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好,明日我登门拜访,正好有心学方面的事,跟程学士好好探讨一番。”
程敏政点点头,这才整理了妆容走出建昌伯府的大门,脚步沉重,似乎希望以后再不踏足这种令自己难堪的院门。
……
……
翌日的朝堂上。
朱祐樘将增加各地盐场盐引,并同时调用为西北边防事务,以及重新开部分粮开中法的事,当众说出来。
满朝哗然。
徐溥作为内阁首辅,当即出来反对道:“陛下,此例不可开。”
刘健也出来道:“陛下,盐引关乎国计民生,况自弘治始,勋贵大户请赐盐引者甚众,令私门日富国计日亏,各地盐场即便仍有存余,也当在来年盐引征调时再行核算,而不该提前放盐引支取,乱大明盐政。”
朱祐樘道:“盐场有余,是各地奏报上来的,怎么到你们口中就好像是有人虚报一般?”
没人应答。
“朕也详细问询过各盐课提举司,证明地方所奏非虚,如今正是西北用度紧张之时,若是从各地征调钱粮往西北运送,即便一切顺利,怕是没有数月也不能将亏空填补,但若是就地取材,将盐引发放边镇各处,让他们自行筹措钱粮,相信即日便可动工,这也是权益之举,诸位卿家还有何需要反对的?”
朱祐樘的话,有理有据。
朕之前跟你们要钱粮,你们又说要筹措,又要纳捐的,总归是解决不了。
就算解决了,钱粮调运也需要时日,等这些钱粮都征调到了边疆,修筑城墙保卫秋粮的时间也早就过了,今年修不修城关意义也不大。
不是你们文官说的,西北修筑城墙刻不容缓?
难道让征调的力夫饿着肚子去修城墙?就算人可以自带粮食,可修筑城墙的砖瓦从何而来?木料从何调运?
“陛下……”刘健又要提议,这次却被李东阳给阻拦。
李东阳阻拦之意太过于明显,连朱祐樘都看到了。
朱祐樘问道:“李阁老,你有话要说吗?”
李东阳走出来,恭敬道:“陛下,臣只想问,此计乃出自于何人?”
不讨论计策是否可行,直接问此计是何人所出,其实在场很多人都预料到,这多半又是张延龄的手笔,昨日皇帝召张延龄入宫的事也不是秘密,随即皇帝就在朝堂上如此坚定来改革盐政,事情有那么凑巧的?
朱祐樘道:“乃是各地所奏报……以及朕所念……当然……建昌伯的建议也很重要。”
果然。
众大臣那叫一个恼恨。
但没办法,谁让张延龄的提议既能解决用度问题,还能让西北马上就开工,简直是一举多得。
只是破坏了大明盐政……
不走寻常路。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之前朕就提出过想让建昌伯出来主持西北修筑城塞之事,他刚从西北回来,对于地方上的事务也很是了解,况且他还是户部侍郎,由他来处置此事应该没人反对吧?”
没人应答。
“如今他所提出的建议,也只是权宜之计,朝廷征调盐引和茶引,主要目的也在于修筑关防,功在社稷,并非以他私自牟利所用。”
“诸位卿家也就不必反对了吧。”
朱祐樘算是很诚心跟大臣在商议。
众大臣很多人想出来说话的,但感觉又没底气。
屠滽道:“陛下,建昌伯要筹措钱粮,难道没别的办法了吗?为何不能从旁的入手,一定要从盐政?大明盐政朝令夕改,只怕会引起乱象丛生。”
他的意思是,张延龄你能不能去针对别的,总拿大明的盐政做文章折腾盐政,你就算想祸乱大明朝廷也不能可劲在一个行当上霍霍吧?
朱祐樘道:“之前建昌伯筹措各边镇粮饷亏缺,所用乃是查河工账目,找出朝中巨蠹,可惜这巨蠹不常有,宁藩之事到现在仍查无线索,难道诸位指望他从天变出钱粮来?他之前可是捐赠了不少钱粮入库,诸位可都是看到的,你们也不希望他倾家荡产吧?”
众大臣还是很无语。
为什么在我们眼里,这个宵小的外戚,每次都能把事做到那么伟光正呢?
又是帮朝廷筹措钱粮,甚至不惜拿出家产填补,还在西北打了胜仗立了军功……
感觉难以下口啊。
朱祐樘不耐烦道:“既然诸位卿家没有更好的提议,那此事便如此定了,朕会让建昌伯查各地盐场多余之存盐……再者来年各盐场增加晒盐举措……”
不但要把事交给张延龄,还要遵照张延龄的那一套,继续改变各盐场的晒盐之法。
屠滽不依不饶道:“陛下,盐场灶户煎盐之法已有数百年历史,若是随意更改,来年若是遇到天灾**,岂非要令我大明无盐?”
朱祐樘道:“屠尚书多虑了,即便来年全年无日头光照,就影响了各盐场煎盐的进度?晒盐之法不过是在各地的空旷之地上做更变,用的是冬日盐荒之时,若是改了空地就影响了煎盐……那只能说你对盐场之事不甚明了!”
屠滽被呛回去。
他的确是不太懂煎盐和晒盐的事,只是心理上觉得,改革出了偏差会导致盐场颗粒无收。
但其实晒盐的改革和煎盐并不冲突,盐场可以一边修筑晒盐的盐田,一边继续煎盐。
陛下,您几时成了盐业的行家?
朱祐樘也懒得跟在场之人解释,摆摆手道:“明日建昌伯将会入朝,到时厘定西北军功,着兵部提前奏报,今日朝议便罢了吧!”
众大臣感觉到压力。
张延龄回朝都两天了,还没见到人影,但朝堂已经因为张延龄起了波澜。
等明天那小子回来……
朝堂又要热闹了。
……
……
朝堂盐改之事,很快传到张延龄耳中。
是由萧敬亲自来告知他朝堂上议定之事。
“建昌伯,您这两天……没去户部?”萧敬很疑惑,好像张延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张延龄惊讶道:“陛下不是体谅我,让我在家里多休息几天?没安排我一定要回户部述职吧?”
“这……”
萧敬面色尴尬。
这个建昌伯,你可真够可以的,皇帝没特别点明你去,你就不去了?
你可是领朝廷俸禄的,难道你去衙门办差,还用别人跟你说?
张延龄此时已经穿戴整齐,道:“萧公公,今天我有事要出去,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你要同行?”
萧敬道:“若是涉及到盐引之事,老朽……有幸随之。”
张延龄笑道:“不是不是,跟盐引没半文钱关系,我是去见程敏政程学士,去他府上鉴赏画作。”
“啊?”
萧敬一惊不老小。
别人不知道张延龄替换程敏政画作的事,他可是很清楚的,就这样你还上门,不怕被打出来?
“说来惭愧,我本不愿去,是程学士昨日亲自登门来邀,我勉为其难去再帮他鉴赏几幅。”
“建昌伯,问句不当问的,之前那幅画,可有归还?”
“没啊。”
“那……建昌伯走好,老朽也当回宫去。”
萧敬一听张延龄连之前那幅画都没归还,又要厚着脸皮登门,说是被程敏政请上门。
谁信?
……
……
二人在建昌伯府的门前作别。
张延龄带着锦衣卫一行到了程敏政在京师的府邸,门子都换了人,等通报之后由程敏政亲自迎到门口。
“程学士有礼,观门前有马车,可是府上有宾客?”
张延龄本能感觉到,程敏政可能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别人也知道张延龄对他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但程敏政应该不敢说画作被换的事。
程敏政似乎也意识到张延龄的怀疑,赶紧解释道:“在下并未迎接外客,只是有李大学士府上的公子,正在府上拜访,在下本不想见……只是觉得他……唉!”
李大学士府上的公子?
那不就是李兆先?
这小子病肯定没好,大概是能下床,就出来走动。
人将死,家里也就不拦着他去哪。
程敏政估计也是知道李兆先命不久矣,不好意思回绝罢了。
“走,进去看看。”张延龄笑道。
第二百五十章 再不理你
张延龄不是第一次来程府。
甚至不用程敏政引路,便可轻车熟路来到程敏政的书房。
在书房外,一名与张延龄年岁相当的儒袍男子正立在那好像罚站一般,仲秋之后天气转冷,身上裹的衣服也多起来。
张延龄上前便去查看此男子身上是否有花柳的症状。
果然在此男子的脖颈之间,发现有小的疱疹,对张延龄来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近距离接触为好。
“程先生,这位是?”
李兆先哪怕早就知道张延龄的大名,但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就是他父亲乃至整个文官体系在朝中的大敌。
程敏政顾不上给李兆先引介,先对张延龄道:“建昌伯,这位便是李大学士的公子,徵伯,过来见过建昌伯。”
李兆先闻言脸色露出惊讶。
但见张延龄那笑盈盈的模样,他的脸色非常复杂,但还是认真行礼道:“晚生见过建昌伯。”
“李公子太客气了,论年岁你我相当,甚至我可能还要称呼你一声兄台,另外陛下正有意让我迎娶令妹,不知你是否有耳闻?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亲上加亲呢?”
张延龄一点都没“见外”。
但说出的话,听起来就很不中听。
程敏政闻言都在皱眉,虽说陛下为你撮合跟李家千金的事是人尽皆知,但你也没必要在你潜在的内兄面前说吧?你明知道李家人从来都不待见你。
可张延龄就是这么“大大咧咧”,好像根本不知李兆先对他有意见。
李兆先闻言果然面色不善,他对程敏政行礼道:“程先生,既然您有客人在,学生就先告辞,以后再来拜访。”
说话这就要走。
大概是不想跟张延龄有过多接触。
程敏政急忙道:“徵伯,你不必走,之前你不是有心学方面的事不懂吗?正巧了,你问我还不如问建昌伯,他可是心学典籍的著作之人,他能为你答疑解惑……”
“啊?”
李兆先这一惊不老小。
他目光复杂望了张延龄一眼,显然他是不相信程敏政的说辞。
他甚至还有些气恼。
我诚心实意来跟你求教学问,你不回答我就算了,居然还蒙我,说心学是这货搞出来的?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鬼话?
“程先生,心学之事,乃是您一手创立,即便有何未经完善之处,也不应为他人窃占了名声,若您有不便之处大可找他人来申明此事,家父对此就很关心。”
大概李兆先觉得,程敏政是受到了张延龄的胁迫,不得不把心学的奠基人身份交给张延龄,等于是文名被人霸占,他还觉得不忿。
甚至提议让程敏政找人来做主。
程敏政一脸苦笑,之前还说只要把名声还给张延龄,自己就能把画拿回来,现在自己说心学是张延龄创立的,外人似乎也都不相信。
程敏政道:“徵伯啊,老夫绝对没有虚言,正如老夫所言,这心学,的确乃是建昌伯所创,老夫可不想冒此虚名……建昌伯,要不您来跟他说?”
张延龄笑道:“程学士何必如此谦逊?由程学士为他注解便可。”
“老夫对于很多的疑点,根本是无从考究,老夫如何能为他人释疑,您这不是让老夫为难吗?”
李兆先见张延龄跟程敏政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也在着急。
本觉得是程敏政被人胁迫,但怎么看都好像是程敏政要赶紧把学说创立者这么崇高的身份给推出去。
李兆先心想:“如今心学从众愈发增多,开始有很多的人探讨和求教,程学士因此而名声大噪,他为何还要被人所胁?”
……
……
李兆先为程敏政觉得不值。
他道:“既然程学士有意如此说,那在下真有问题想要求教,不知‘理’何在?可是朱老夫子的格物致知之理,乃妄理呢?”
李兆先作为李东阳的儿子,才学不错,更是才思敏捷。
他拿出一个甚至都不好意思考校程敏政的问题,来为难张延龄。
这个问题听来,大概就是想说,你是不是想颠覆朱熹的“理学”,把朱熹的“理学”定为妄论?
张延龄当然能看懂李兆先的那点小心思。
只要出言考校他一下,证明他对于心学不甚明了,那所谓他是心学创立者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
程敏政听到此等问题,也是吓了一跳,赶紧道:“心学并不妄议前人……”
张延龄笑着伸手打断程敏政的话,道:“程学士不必如此说,既然李公子对于心学如此在意,我跟你探讨一下也未尝不可。”
“你所言之理,乃天理,其实理在心,所求之理无须格物以求,乃问心以求。”
“再通俗一些说来,你所知之理是你内心的理解,而非外物所赋予,那所谓之‘格物致知’便也乃心之所知,心中所解与朱老夫子格物所知,也就并不相冲突,只是理解的方向有不同而已。”
要说心学是对理学的一种颠覆。
道理是不假。
但想直接挑战主流,还是要建立自身的根基,现在理学乃是正统,想以心学立足必然要接纳一些理学的道理在其内。
张延龄敢提出心学,自然在挑战先贤的基础上,也做好了跟主流学者辩论的准备。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什么理学心学的,根本不在考纲范围之内,没有丝毫的意义。
但在这时代,这可是儒家哲学的根基,是那些大儒的立身根本,可以开宗讲学为人所追捧,而李兆先听了张延龄的话之后,脸上的惊讶表明,他听懂了。
“你……”
李兆先很迷茫。
这么复杂的问题,或许连程敏政都没法回答,张延龄居然能说得头头是道?
不会这学说真是张延龄创立的吧?
但他仍旧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又作何解?”
张延龄道:“没想到李公子对于心学已经研究到如此透彻,既然你知道这句话,也该知这乃是论述‘知行合一’所引述之言,所谓知行合一,便乃是所知所行要联系在一起,也就是所知之理必要与实践相联系,知行不能相分,知而不行是为不知。”
李兆先的第二个问题,明显比第一个简单太多。
只是论述一下“知行合一”,这对张延龄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那理究竟为何?心为何?”
李兆先抛出了他的终极问题。
你既然要以心学立足,那你就总结一下,心学到底是什么。
程敏政没想到李兆先会如此执着,他听了这些,人也有些惊讶,因为他自己都没往深层次去研究,或者说不是属于自己的学问,光靠皇帝御赐的那一本典籍,想让他研究透彻,似乎也不是容易之事,根本研究不到如此的层面。
“徵伯,不必咄咄相问,我们可以进内说话。”程敏政觉得这么笼统的问题,应该不好回答,最好也别去为难张延龄。
张延龄则只是笑了笑道:“心学在于守心,并无笼统之概念,但既然李公子问了,那我也就把自己的理解说一下。”
“所谓理学,乃是物致理,而心学则乃是心悟理,理不变,总归是要以心悟之方为之理,同样的道理,不同的心理解来,感悟也有所不同。”
“心不动则理不动,心是为何,那就是你的正念,若你心不正,你如何能悟理?理再正又如何入你心?”
“更有此心不动,随机而动,即便是同样的理,在你人生不同阶段,所感悟也有所不同。”
……
……
张延龄把话说完,不但李兆先一句话说不出来,连程敏政也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空气出奇的凝滞。
过了许久之后,程敏政才感慨道:“建昌伯,若说之前说这心学乃是出自你之手,老夫还有所怀疑,现在老夫也是对你佩服到五体投地,这大明学术,非要靠你撑起不可!”
话是好话。
但张延龄却只当程敏政在胡说八道。
你程敏政在文坛那么高的地位,用这种言辞来恭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拿回《五王醉归图》的真迹,在这里说违心之言?
程敏政没必要太恭维张延龄,可对于李兆先这样的学界晚辈来说,此时却显得无地自容。
“程学士,你太抬举我了,我就只是随便将自己的感悟整理成册,本想让你参详一下,谁曾想你能将其推广开来,以程学士你的学问,才乃是大明朝文坛之翘楚……”
你恭维我,我恭维你。
大家互相恭维,夸两句无伤大雅,多说两句违心话有益身心健康。
“哈哈。”
程敏政大概也听出来,张延龄没把他的称颂之语当回事。
他也算是翰林院的老油条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睛眯起来,似乎也觉得张延龄没那么令人生厌。
李兆先恭敬道:“程先生、张先生,是晚辈有所冒犯,晚辈也当回去尽心求学才是,不敢再做打扰。”
张延龄道:“李公子言重了,学问嘛,需要探讨,理不申不明,就算是以心来体会,学问也可由他人来引路……若你真执意要走的话,回头我也会亲自登门拜访,不瞒你说,陛下对你的病情也很关心,遍寻名义,还想让我亲自带人上门为你诊治,只是今日机缘巧合在这里见到你,不然过几日还是会相见。”
“什么?”
李兆先一脸不解。
我的病都能惊动陛下?
程敏政笑道:“看来陛下是想让你卖个人情给宾之。”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陛下为我的婚事,也是用心良苦,不过陛下对李大学士的关心也是溢于言表的,做臣子的不能贪功。”
李兆先本来就已经无地自容,听了此话,更想找地洞钻。
“徵伯,老夫本还想与你释疑,但其实你所求教的学问,一并都问建昌伯便可,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多休息为好,老夫便不多挽留你,来人,送李公子出门。”
程敏政自然也不想跟李兆先有过多接触,谁知道这后辈是得了花柳,还是得了天花?
模样都差不多。
只是不想让李东阳觉得他居高自傲,才勉强同意让李兆先来拜访,现在李兆先拜访的目的已达到,能早送走自然是不挽留。
李兆先重新对张延龄和程敏政行礼,离开了程府。
……
……
李兆先回去的路上,整个人很沮丧。
好像之前所坚守的信念崩塌。
但在到家门时,突然又感觉到一股新生的希望。
不但自己的病可能有办法医治,更因为求教了张延龄,让自己在心学方面的理解高于别人。
他对于心学的向往似乎就更高了。
回到书房,马上拿出誊抄的心学典籍,读了许久都未曾释卷。
“大哥,你出门了吗?”
便在此时,李琪出现在书房内,一脸懵懂望着自己有些癫狂的大哥。
李兆先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到妹妹面前,笑道:“小妹,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李琪摇头道:“不知。”
“是建昌伯。”
“建昌伯是谁?”
“就是一个……怎么说呢,他是外戚,张家排行第二,其实陛下有意想让你嫁给他,只是此事没人告诉你罢了。”
李东阳对于女儿的保护可说是非常周到。
即便现在朝野都在传扬张家跟李家有可能联姻,但李家却是绝对不允许此消息传播,以至于到现在李琪都不知情。
“大哥,我要嫁人了吗?”
李琪莫名其妙。
如同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跟孔闻韶的婚事一样,或许在她看来,嫁人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没人跟自己说,自己又完全不懂。
李兆先笑道:“嫁不嫁以后再说,父亲未必会同意这桩婚事,但我真正见识到这个建昌伯的学问,发现跟外界传闻不同,他非但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甚至可能是大明朝学界的泰斗,未来可能会成为大明文坛的引路人。”
李琪更觉得迷糊。
又是成婚,又是建昌伯的,还什么文坛引路人?
这个大哥是因为生病,人都魔障了吧?
“为兄都快语无伦次,之前我觉得是张家高攀,是那个外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现在为兄不这么想,为兄甚至觉得是父亲对他偏见太大。为兄会亲自去跟父亲说,为你们促成此事。”
李兆先或许是被张延龄震撼到,居然主动提出要帮小妹嫁给张延龄。
李琪用古怪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大哥,微微斜着头道:“兄长还是莫要胡言,女子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你起的是何心思?再不理你了!”
本来李琪还想跟兄长一起读书做学问。
但听了李兆先的话,李琪觉得兄长不可理喻,转身而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兔死狗烹
张延龄在程敏政府上,并没见到什么传世名作。
程敏政说是请他到府上来鉴赏名画,怎会不防备他再来个偷龙转凤?有好的自然是藏起来,给张延龄所看的,要么是赝品,要么就是一些伤不了台面的作品,总体价值连《五王醉归图》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我说程学士啊,你拿出来这批画作,质量可不怎么高,你要是没好的作品,是不是我从府上拿几幅送给你?”
张延龄一脸漫不经意的样子。
程敏政苦笑道:“老夫一介文儒,岂有建昌伯那般的身家?即便唯一的一幅名作,还……还是旁人寄放在此的,建昌伯您担待。”
张延龄随手把面前的一幅画轴放下,叹道:“既如此,那今天也没什么可欣赏的,程学士要是有事的话,不妨直言。”
张延龄何等聪明,你请我过府事假,自然是有事想跟我说吧?
“建昌伯……有些事本来……不想跟你说,但既然你都如此明言,老夫再藏着掖着那也就不好……”
“有话直说!”
“是这样,老夫的那位故友,再有个三两日便会抵达京师,他……就是画主,我与他去信说过这件事,他说……想与你见见。”
程敏政面色迟疑说出这件事来。
张延龄则显得很惊讶,居然是沈周想见他?
张延龄笑道:“他不会是因为知道我把你的画作给换了,所以想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
“非也,其实还是因为我这位故友,他听闻建昌伯……背后之人作赝手段的高明,连老夫都失了水准,所以想拜见,不知可否……由建昌伯您引荐?”
程敏政可不相信那幅画是张延龄自己作赝的,就算张延龄真如外界所传,在文坛有一定的造诣,但作赝岂是张延龄这般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年轻勋贵所能具备的能力?
“怎的?我说是我画的,他还不相信是吧?”
“呵呵。”
“那好吧,既然沈大家想见我,我也不能拒之门外,等他到京师之后你只管带他到我府上去拜访,有事的话我们再当面谈。”
“好,好。”
程敏政终于把事说完,似乎也轻松了些许。
虽说画作被张延龄给换走,但好在沈周没有怪责他,只说要跟张延龄见一面,其实沈周见张延龄的真实目的,连程敏政自己都说不上来。
……
……
张延龄对于见不见沈周,也没太多想法。
但既然来了大明一趟,见一下当世山水画名家,也算是不枉自己前世从事的职业,这可比见什么朝官有意思。
翌日。
一清早,他便从东华门入宫。
这是他回朝之后,第一次入朝参加朝议。
心情还是很轻松的。
引路的是萧敬,萧敬在半路上一直在说昨日里皇帝跟大臣商议增加盐引的事,大概是想让张延龄有个心理防备。
“萧公公,陛下都已将盐引事定下来,你还跟我说这些作何?你莫不是认为,那些臣僚会趁今日我入朝时,再提出反对,把事重新拿出来议论?”
张延龄一脸悠哉悠哉的样子,说的事情好像跟自己完全无关。
萧敬叹道:“话是如此说,就怕……”
“就怕他们针对我是吧?没事,我被人针对惯了,一天不跟他们吵嘴,我都难受得慌,要不怎么说我跟他们就水火不容呢?当臣子的,总不该把自己摆在太高的位置上,道理也是不辩不明,大明朝堂也多了些许生机……”
萧敬见张延龄已经开始絮叨上,便也就苦着脸不再提醒什么。
别是你没跟那些文官辩论起来,先把我数落一顿,我萧敬可不想跟你做言语之争。
……
……
奉天殿之前。
众文官在等候入朝觐见,今天的他们脸色都很不好,没有之前朝议之前那副活跃的气氛。
似乎都知道张延龄要回来,一个个憋着气,连有什么事都懒得去提前商议。
“诸位臣僚,久违了啊!”
当张延龄老远出现时,已经在打招呼,声音很响亮。
很多人望过去,脸色有变化的很少,至于上去打招呼的就更少。
但徐琼还是带着一部分人过去跟张延龄做了简单的沟通。
“徐老,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好?哎呀,那不是周尚书吗?还有李阁老呢?李阁老……令千金最近身体可好啊?”
张延龄最后径直往李东阳身边走来。
李东阳听了张延龄的话,不由在皱眉。
朝中同僚都知道我儿子身体不好,被大夫判定还有一年半载的活头,你居然上来问我女儿身体好不好?意思是还在觊觎我家小闺女?
就算你真有这种邪心,你还真敢当众说?
不怕我啐你一脸唾沫?
“建昌伯,你可要收敛一点。”刘健挡在李东阳面前,伸手阻拦了靠近的张延龄。
张延龄笑了笑道:“刘阁老还是这么大的气性,你未来可是要当首辅之人,如此怎能担当大任呢?”
话音落,全场鸦雀无声。
似乎都觉得这话意分明是在挑衅徐溥。
徐溥还没死也没退呢,你上来就说刘健未来要当首辅,你怎么知道徐溥一定退得比刘健早?还是说你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徐溥马上要退休了?
连徐溥都不由望过来,脸色很是复杂,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平时跟张延龄争执太多,莫不是皇帝真有在内阁行变革的想法?我徐某人在朝中时日无多?
不过张延龄随即转开了话题,目标也对着一旁的刑部尚书白昂,道:“这不是刑部的白部堂吗?有件事跟你说,之前宁王的案子尚未有定谳,听说罪臣菊潭郡主和他的仪宾也早就关押在刑部的牢房,陛下安排我处置此案,回头我可要上门提人。”
白昂没搭理张延龄,目光冷漠平视前方。
“马尚书,听说今日陛下要为我议功?之前兵部应该有上奏吧?是不是我要加官进爵了?”张延龄又去跟马文升搭茬。
马文升耐着性子道:“西北之战的军功议定,已于多日之前便上奏,昨日不过是一个小的补充,建昌伯可是有要提点之处?”
“不敢不敢,我哪敢提点兵部?再说你们兵部不过是将功劳汇总,至于如何封赏,还不是要看陛下?可惜啊可惜,尔等未曾与我一同出征西北,不然好事就要降临了……”
……
……
嚣张!
猖狂!
有点军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这种人简直是……
众大臣都觉得张延龄已经不可救药。
但似乎心里又觉得很舒服,好像一天听不到张延龄自吹自擂,没跟张延龄辩上几句,心里就难受。
这才是张延龄。
若是张延龄居功而不自傲,没事喜欢藏着掖着,一副深沉而老谋深算的样子,反倒会令文官对张延龄更加深警惕。
现在除了对张延龄的厌恶,他们已经懒得去想别的。
朝议终于开始。
朱祐樘见到张延龄入朝,当天的心情似乎也格外好。
朝议一开始,所议定的正是张延龄军功的问题。
“昨日里朕已让兵部将西北的军功犒赏名单呈递上来,与都督府所呈报基本无差异,朕已批复,西北有功之将士,各加官一级,随建昌伯出征之将官,有杀敌和冲锋陷阵功劳的,各加官二到四级,至于建昌伯……朕已着礼部,为其加爵建昌侯。”
朱祐樘上来就把要给张延龄封侯的事说了。
张延龄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何德何能。”
“你少说两句吧,朕知道你这张嘴不饶人,你得功劳受赏是应该的,可于朝堂推搪,或是在臣僚属官面前居功自傲,那便是你的错。”
皇帝说此话,好像是在教训张延龄,但其实只是不想让张延龄跟文官的矛盾更深。
皇帝都说了要为张延龄封侯的事,却也没人出来反对。
这意味着,此事已通过。
张延龄不日将会晋爵为建昌侯。
朱祐樘续道:“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未曾有丝毫的懈怠,但西北之地仍旧未平,战乱时而不断,朕不敢忘先帝所嘱必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若有纰漏之处诸位臣工也不必避隐,如此方能令朝堂稳固,大明江山稳固。”
朱祐樘话音落,在场大臣都摸不着头脑。
皇帝说这么一番套话是什么意思?你有过失,我们几时还隐藏了不成?
今天你要给张延龄封侯,意思是让我们出来反对?
徐溥道:“陛下宽仁以治子民,如今国祚安定,四海升平,陛下之功遥追尧舜,功过汉武,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不敢于朝事有任何荒怠……”
徐溥这边也给朱祐樘吹捧一番。
众大臣听了,心里都砸想,姜还是老的辣,不知道皇帝说此话什么意思,就反过去回怼。
套话对套话。
在徐溥退回臣班之后,张延龄走出来,就在众人以为张延龄有什么高谈阔论时,张延龄抬头看了朱祐樘一眼道:“陛下,您之前的话,到底是何意思呢?”
众大臣不由无语。
还是这厮直接了当,但这厮如此问陛下,是不是太不顾陛下的颜面?
朱祐樘喘了口粗气道:“其实朕说此言,完全在于有人上奏,说是大明言路闭塞,以至于下情无法上达天听,百姓有苦而不得陈,有冤不得申,朕自问没能做到圣君明主,但也只能是尽力效法前人圣贤,有何处做得不对,还望诸位臣工多加提点。”
众大臣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上奏,皇帝才有此感慨。
哪个不识相的敢说大明朝言路闭塞?
听起来像是在针砭时弊,但更好像是在指责朝中掌握言路之人,难道是在攻击首辅和众部堂大臣?
总不会是在说张延龄封堵言路吗?就算张延龄真的很混蛋,但他还没那能力。
还是说上奏参劾大明言路闭塞之人,就是他张延龄?
朱祐樘道:“朕只是由衷而发,诸位臣工不必过念,说回到西北军功议定,其实此事早有预案,朕不过是今日才把此事说出来,也有些迟了。”
张延龄笑道:“好事不怕迟。”
“建昌伯,你还是少说两句,朕之前的话你没听到吗?”
朱祐樘居然板起脸在教训张延龄。
到这一刻。
有些大臣好像突然恍然了。
我靠。
这是到了要打压外戚的时候,张延龄在朝做了那么多闹心事,皇帝一直都容忍,还不是因为皇帝缺不了这小子?
但现在皇帝让他办的事都办完了,西北仗打了,盐政改革已告一段落,西北钱粮问题解决,你小子还想在朝堂撒野?兔死狗烹懂不懂?
陛下先前说那些话,其实更好像是在提醒,你们以后想怎么攻击张延龄都行,朕不会再回护他,放个靶子在这里给你们打,你们不用客气,请随意。
“陛下,臣要参劾建昌伯于西北有不法之事,行军时居然以陛下所赐之盐引作为军功犒赏,是为不守军中法度……”
这边刚有人好像明白到什么,另一边就有人出言参劾。
朱祐樘皱眉道:“朕是不想令大明言路闭塞,但这些话是不是自行上奏,而不是拿到朝堂上来说?朕之前便说过,那两万引的盐引,是朕给予建昌伯让他自行筹措军粮物资的,如何处置由他自己来定,此事不提!”
一句话就让众文臣被拉回到现实。
就算皇帝是要打压外戚,也没到你们可以无端攻击的时候。
张延龄笑道:“臣之前所拿朝廷两万引的盐引,尚未出手呢,陛下,回头朕便让人把盐引送还到户部……”
朱祐樘一怔,赶紧道:“朕不是这意思。”
“陛下还是把盐引收回,免得被人说是臣假公济私,以朝廷的军粮物资作为军功犒赏和收买人心之用,况且臣也不缺这点……”张延龄一副我就是有钱我怕谁的态度。
在场大臣也是摸不着头脑。
传言这小子开战之前拿出几万引盐引激励将士,难道最后没兑现?还是说兑现出去的不是朝廷给的那一批?
这小子挺有钱啊。
之前捐赠了朝廷几万两,居然还能拿出几万引盐引?
朱祐樘道:“朕一直有件事盘桓于心,便是朕想为建昌伯挑选婚配之女,之前朕曾跟李大学士提过此事,不知李大学士可有意与他联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治死率
朱祐樘似乎是“笑纳”了张延龄要送还回去的两万引盐引。
都不说盐引的事,而且还“投桃报李”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去问李东阳想不想嫁女儿的事。
跟别人联姻也就算了,居然是要跟张延龄联姻,陛下,您能别这么无耻吗?
李东阳也未料皇帝会当朝问询他联姻的事,他当即走出来行礼道:“陛下,臣女尚且年幼……”
“不必再言。”
朱祐樘似乎也早就料到李东阳会用女儿年幼的事出来推搪,他伸出手阻止了李东阳说下去,“朕知你或许是心有芥蒂,不过朕倒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之前闻听令郎抱恙之事,建昌伯刚回京师,便已找了名医,朕准备让他今日带名医前往府上为令郎诊病,你看如何?”
就算朱祐樘不明说,很多人也听出来,哪是张延龄找的什么名医,根本是皇帝找来的大夫,假借张延龄的名义罢了。
李东阳道:“臣谢过陛下的好意,只是……”
李东阳想推搪,但又觉得这是治好儿子的机会不想放过,怎么说也是皇帝找来的大夫,水平怎么都不会太一般吧?
可为了文臣的面子,也不想牺牲女儿幸福,当然是要谢绝的。
朱祐樘则也看出李东阳的想法,微笑道:“朕觉得李卿家不该回绝建昌伯的好意,也当是朕的心意吧,克恭。”
“老奴在。”萧敬赶紧应声。
“朝会之后,你与建昌伯,带名医前往李阁老府上,病况如何及时上报,不得有误。”
皇帝不但让司礼监的萧敬陪同张延龄,带着名医前去为大臣的儿子诊病,还说要及时上报诊治的进展,这可说是一般臣子所享受不到的隆宠,要知道之前皇帝已经派了太医前去,已算是尽了人事,这完全是皇帝示好于李东阳才会做的。
李东阳赶紧行礼道:“臣谢恩。”
朱祐樘道:“不用谢朕的恩,谢建昌伯吧,李阁老你也不必把诊病之事往联姻事上靠拢,朕一切都遵照你的意愿。”
这意思是不会勉强李东阳嫁女儿,只是不断给你恩情,让你到最后觉得不把女儿嫁出来,都对不起皇帝的心意,更对不起自己的良知……这才是朱祐樘的目的。
……
……
朝会冷不丁从议定西北军功,转换到给李东阳儿子治病的事。
朝中大臣虽然觉得皇帝跑题了,但也不能出来说什么,也都知道李东阳在朝中的价值,皇帝关心文臣的家眷对文臣来说这是好事,以后谁家亲戚再得了什么重病,也完全可以提请让陛下关心一下,甚至再找个名医什么……
“诸位卿家,今日还有什么大事要议吗?”朱祐樘眼见没人出来陈奏,似乎已经想早些解散朝会,给张延龄和李东阳的联姻创造机会。
此时白昂走出来道:“陛下,有涉及到寿宁侯与长宁伯两家械斗伤人性命之事……”
朱祐樘道:“哦,对了,朕之前是说过,此案押后到建昌伯回京之后,如今建昌伯也回朝,此案也该定下来。这样吧,建昌伯,此案由你去负责,你一定要秉公处理,两方不能有任何偏袒,你可能胜任?”
皇帝之前说要把案子交给张延龄,现在还真交给张延龄。
陛下,您不公平啊。
这让周家的人怎么想?
我周家跟张家老大打架,结果陛下就派张家老二出来“秉公执法”?他秉个奶奶腿的公!就算是当皇帝的,也不能如此公然偏袒你小舅子家吧?我们周家就不算外戚了?
张延龄则行礼道:“多谢陛下信任,臣一定会不辜负您的期望,将此案处理妥当。”
徐溥提醒道:“建昌伯,不是处理妥当,是一定要秉公断案,一切都要遵照大明的王法,有伤人者也必须要法办!”
对于文官来说,处理妥当可还行?两家打人出了人命,最后肯定都想大事化小,但从朝廷的角度来说,要教化百姓要打击犯罪,当然是要有罪必罚,你张延龄休想各打五十大板蒙混过关。
张延龄打量徐溥一眼,冷笑着撇撇嘴,似乎没把徐溥的提醒当回事。
随即张延龄又请示道:“陛下,之前有关宁王的案子,不知是否还由臣来接手?”
朱祐樘微微皱眉。
这件事他似乎最近没考虑过,但只是稍微一想,他便想到其中的关键。
老宁王朱觐钧已经死了,说是病殁的,照理说此案不该再牵连下去,免得皇亲国戚那边有意见,但张延龄之前可是说过,李士实等人可是为宁王府筹措了不下价值百万两的军费,到现在还没找寻到这些军费的下落,让别人来调查能找到线索?
当然还是要让张延龄上。
百万两……
“诸位卿家,你们有何意见?”朱祐樘还是有城府的,没有表现出急切的样子,而是先问众大臣意见,这也符合他平时优柔寡断的性格。
众文臣不说话。
最后还是徐溥走出来,代表文官道:“陛下,既然宁王案是因建昌伯而起,如今案宗最熟悉之人也是建昌伯,那也该由他继续查下去。”
理据充分。
因你而起,就要由你而止。
但别人还是从理据中听出一些不一样的苗头,大概的意思是说,是张延龄把皇亲国戚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要得罪老朱家的权贵,那就让他继续查继续去得罪,这样或许可以借老朱家权贵的刀来杀这个外戚的威风。
朱祐樘点头道:“既如此,那刑部和大理寺便配合建昌伯将此案一查到底,朕也不希望牵动太多人,可若真涉及到谋反之事……朕也不能坐视不理。”
“建昌伯,看你了!”
皇帝其实也是在提醒张延龄,对付皇亲国戚可不能像对付这些文官一样,你对皇亲国戚不讲理的结果,很可能是有人比你更不讲理,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适可而止”。
……
……
朝议结束。
本来还有人想陈奏一些事,但因为张延龄在,陈奏改在日后。
总归都知道张延龄不常到朝堂上来,今天说了,很可能张延龄会当场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点,然后事情就转向一个未知的领域,最后可能只利了张延龄而坑了同僚。
既然不知张延龄的脑洞往哪边开,干脆就别给他打开脑洞的机会。
今天我们还不说了。
你张延龄有本事就天天上朝,看你能不能耐得住天天早起,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你斗。
张延龄在朝议之后,随即到文华殿去等候萧敬,大概的意思是让张延龄和萧敬一起去宫外找外地请来的名医。
但张延龄也不出任何意外的,在文华殿见到了他的大外甥朱厚照。
“二舅,你还活着呀?”
朱厚照看到张延龄,没有表现出兴奋或者是任何的急切,只是轻描淡写感慨了一句,好像为张延龄活着而感觉到惊讶。
张延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撩起官服的摆子,道:“咋的,我还活着让太子你很失望?”
“没有,只是孤觉得,既然你立了功,还是死了比较悲壮一点,就算是讲故事听起来好像也更生动。”
朱厚照一边说着,居然也学着张延龄坐在台阶上。
跟随朱厚照一起过来的刘瑾急忙提醒道:“殿下,地上凉,可别冻坏了。”
朱厚照对刘瑾的提醒充耳不闻。
“二舅,你去了一趟西北,可有给孤带些礼物回来?”朱厚照眨巴着小眼睛望着张延龄。
“有。”
“在哪呢?”朱厚照眼睛里终于有了光芒。
张延龄道:“臣把自己带回来,算不算是礼物?”
朱厚照听了骂道:“拿孤寻开心呢?二舅你把自己带回来,孤是能吃你还是能宰你找乐子?这意思就是没有喽?”
张延龄翘起二郎腿,一副很自在的样子:“我说太子,你该很清楚,臣的府上有太多你稀罕的东西,要礼物不用从西北带,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你稀罕的东西?你是稀罕黄土还是稀罕城砖?”
“国舅爷,您别这么跟太子殿下说话,不……不太好。”刘瑾居然还有心教导张延龄。
张延龄斜眼瞅了刘瑾一眼,旁边骂声相随:“你这狗东西,孤跟二舅说话呢,有你啥事?”
刘瑾赶紧低下头往后退两步,甚至都不敢靠前去旁听了。
朱厚照道:“二舅说得是,西北没啥好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一定是京师没有的,就是鞑子。如果二舅能带一两个鞑子到京师来,让孤也杀杀,过过瘾,那就好了,总比成天玩你那个什么棋的有意思得多。”
几句话,就把朱厚照好战的一面表现出来。
张延龄斜眼打量着朱厚照,照理说朱厚照好战的心理应该是后天养成的,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小子为何从小就这么一副暴戾贪玩的性子?
他爹和他娘应该教不出这种孩子。
“有机会,我亲自带太子去一趟西北,去战场上玩玩。”
“好!”
之前甥舅二人还话不投机,但说到要一起去战场,朱厚照马上态度改观。
一旁的刘瑾也看怔了。
他还真从没见识过可以像张延龄这般跟大明储君说话,还能让这个小暴力狂的熊孩子这般服服帖帖的,仔细琢磨一下,突然觉得……
学不来。
“萧公公来了,太子见谅,臣要出宫办一件事。”张延龄见萧敬一路小跑过来,自己也拍拍屁股站起身。
朱厚照道:“孤能一起去否?”
“不能。”
“哦,那下次!”
“太子先能获准出宫再说。”
刘瑾:“……”
……
……
张延龄跟萧敬一起往宫外走。
跟来时一样,萧敬很识相不再多言什么,一直到宫外早就备好的马车前,才提醒道:“民间的名医有二。”
张延龄道:“还要我们亲自去请?不是他们在这里等?”
萧敬又只是笑了笑。
从民间请来的大夫,明显不是什么“名医”,更好像是“专科大夫”,至于是哪个专科的,也很明显。
下三路的。
见到人,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年轻大概有三十多,年老有五十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徒,问过才知二人根本不认识,一个从河南来,一个从山东来,这年头也没有普通话一说,各地的乡音都很重,好在基本都是北方这旮旯的,大致都还能听懂。
“两位,宋大夫和姜大夫是吧?你们知道是要去治什么病吧?”张延龄在会同馆尚未出发时,对二人还是很不放心的。
这种所谓的专科大夫,十有**是赤脚大夫,外面名声传得响,但基本都吃靠托儿吹捧、道听途说吃饭的那种。
“晓得,晓得。”老中医姜大夫回应。
“那就好,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吧?”
“晓得晓得。”
“那你们知道治不好有什么后果吧?”
一老一少俩大夫对视一眼,都从地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萧敬赶紧提醒道:“建昌伯,您也别为难这两位大夫,都明白李家少公子的病是怎生回事,很多时候也就是知天命尽人事,不必勉强的。”
张延龄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对你们来讲,那只是尽人事死马当活马医,可对我来说,治不好非但不能联姻,或许还会被人误会是我带人把人给弄死了,那时我找人说理去?”
萧敬咽口唾沫,无言以对。
“再说了,大夫你连治的把握都没有,我还找你们作何?你们可知这位老先生是谁?这可是宫里的萧公公,一只手就能捏死你们的那种!”
张延龄已经在威胁了。
一老一少听了这话,不由分说噗通噗通便跪在地上。
“起来说话。”
“小的就是混口饭吃,来之前未曾想治不好……还要丢命的。”
萧敬一边苦笑一边伸手去扶,道:“两位不必听建昌伯的,他治病心切,就算治不好也不会怪责……建昌伯,您说句话呀。”
张延龄道:“杀是不会杀的,但你们也要告诉我,治好有几成把握。”
“这……不好说。”年轻的解释,“得了花柳这病,轻的还是能痊愈的,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多活几年。”
张延龄问道:“那我要说你们把他治死,把握有几成?”
“啊?”
一老一少俩大夫全懵了。
萧敬也震惊道:“建昌伯,您这是……何意?”
“老实回答!”张延龄喝道。
老的回道:“若要治死,大可不治便是,基本是……十成。”
张延龄一脸欣慰点头道:“很好,这个治死率我很满意,本爵心里有数了,动身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险中求安
李东阳府。
张延龄、萧敬带着两名民间大夫上门,李东阳当日特地休沐半日,便在府上等着一行人到来,也或许是他不放心,也想看看皇帝请来的大夫到底有多少本事。
“李阁老,你怎不在朝中当差?早知道的话,应该穿随便一点,这样倒显得太正式了。”
张延龄仍旧是一身朝服,毕竟从皇宫出来也没换衣服,就这么来李东阳府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门宣旨的。
李东阳脸色平和道:“萧公公、建昌伯,里面请吧。”
称呼时还有意把萧敬摆在张延龄前面。
萧敬紧忙施礼,一行进到李家外堂,却是没往内院走,李兆先已先一步出来,不是在病榻上诊病,而是在一处花厅。
既不让张延龄和萧敬进正堂,也不让二人进内院。
“晚生给有礼了。”
李兆先倒是很客气,给张延龄和萧敬行礼。
尤其当李兆先望向张延龄的时候,他的目光中闪动着光彩,张延龄看了还觉得有几分奇怪。
昨日见面对我还是爱搭不理,见面就要走,后来更是灰溜溜离开程府,怎么今天见面就改换了这么一副神色?脸色还挺红润的,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这两位大夫,一位宋大夫,一位姜大夫,话说他二人都是泌尿科的圣手。”张延龄一副热心模样,给李家人解释。
李东阳闻言皱眉。
李兆先则不明就里问道:“何为泌尿科?”
张延龄道:“李公子这是作何细问?可以会文生意,难道非让我说他们是治疗花柳病的高手?”
李兆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脸色尴尬退回到一边。
一旁的李东阳脸色明显更加阴沉,他能揣摩出张延龄故意说个陌生名词的用意,根本就是为了让李家人主动发问,好奚落于他儿子。
在任何时代,得了花柳病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李东阳还是以儒家礼教著称的当朝内阁大学士。
“两位大夫,你们就先给李公子诊病,我们先到外面等候……要说这泌尿科病症的诊治,有时候还是很麻烦的,毕竟涉及到泌尿科嘛……”
这话也分明是在提醒,既然是诊病,当然是要望闻问切。
好好检查一番。
哪里有病诊哪里,穿着衣服诊怎么行?当然是要脱了再进行嘛。
……
……
尽管李东阳有怒气,但还是做了隐忍。
一行人到外面等候。
萧敬试着去缓解场面的尴尬,问道:“李阁老,话说已到了秋收时,不知京师周边最近的收成可都还好?”
李东阳道:“涉及到朝务的事,不该在朝堂之外与萧公公探讨。”
这意思是,我们一个外臣一个内臣,就算因事而见面,也不能随便商讨朝务之事,免得被人说是内外勾结。
萧敬没料到居然文官也会有如此生分的时候。
正尴尬之间,闻言而笑的张延龄道:“我想萧公公的意思,是问李阁老府上田地的收成如何,听说李阁老在京师周围也有些田地。”
李东阳打量张延龄一眼,这才耐着性子道:“今年还算是风调雨顺,北直隶各处并未遭灾,料想收成……尚可。”
张延龄笑道:“以我所知,今年里江淮报过旱灾和蝗灾,料想收成锐减的同时,还会需朝廷调拨钱粮前去赈济,若是西北城塞修筑不及时,鞑子去而复回,把西北各处都劫掠一遍,令西北秋粮入库的数量大减,不知朝廷可能调拨出足够的钱粮来赈济?”
“我说的是秋粮入库之后。”
张延龄好像很有心,去跟李东阳探讨库粮和赈灾方面的事。
李东阳皱眉道:“建昌伯,你这是何意?你莫不是收到风声,鞑靼人会卷土重来?”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做臣子的应该在事前做好一切的预案,而不是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去弥补,要说这粮开中之法改变之后,西北一片萧条,这股萧条大概会持续很久,要说这萧条期间就怕遇到事,经不起折腾啊。”
张延龄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
李东阳轻哼了一声。
大概是觉得,你张延龄现在是真本事了,还想教给我李某人如何做臣子?勇气可嘉!
李东阳也忘了之前不想跟萧敬探讨朝事的姿态,目视前方,正色道:“今年江南的粮食丰产,就算各地真的再遭灾,或是遭遇兵祸,在各地秋粮入库之后也有足够的钱粮应付,建昌伯你就无须过多费心了。”
张延龄拍手道:“好好,要不怎么说咱大明已进入到盛世,在遇事之前就已能化解一切危难,何愁大明不兴?还是我多心了。”
随后张延龄也不多说话了。
李东阳沉默半晌之后,不由打量张延龄一眼。
之前他话说得很满,觉得可以应付一切麻烦,但问题是……
过去这几个月朝廷遇到的麻烦,哪一件是由文官所解决的?还不是由张延龄一件一件去化解?
更可甚的是,若西北真遇到鞑靼人再度劫掠这件事,继而还要开战,朝廷怎可能筹措出足够多的钱粮?
李东阳心想:“别是被这小子给说准,鞑靼人再来,到时还要令朝廷为难。”
……
……
无人说话。
也就静静等着。
终于。
里面的诊病结束了。
宋大夫把门打开,招呼道:“几位,可以进来了。”
李东阳走在前,萧敬和张延龄跟随其一起入内。
李兆先衣衫齐整,明显没给人检查内里的机会,不过衣领部分不太整齐,想来是查看过脖子上的疮疤。
张延龄正要往前看看,却是萧敬抢先一步挡住。
或许是萧敬想到之前张延龄问两个大夫“治死率”的问题,觉得张延龄有可能就是想把李兆先弄死的,所以不让张延龄有更多“造次”的机会。
“如何?”
李东阳此时最想从两个大夫口中得知答案。
两个大夫明显脸色有些为难。
李东阳看了看李兆先,对一旁的家仆道:“扶他回去休息,这几日哪都不许去。”
或许是李东阳知道了儿子昨日出门的事,特地强调哪都不许去,这也让张延龄犯了迷糊,难道李兆先去程敏政府上,是偷跑出门的?
等李兆先走之后,两个大夫还是不太想直说的样子,李东阳还觉得有些纳闷。
只有张延龄清楚,这两个大夫是摸不清楚请他们来诊病之人的态度,以他们的城府,自然不肯在病患家属面前直言。
毕竟他们只对请自己来的人负责,并不对病患负责。
“两位,你们是不是也想跟那些庸医一样,说李公子只有不到一年的活头,再说自己无力诊治那番话?”张延龄一脸冷笑问道。
李东阳皱眉。
人是皇帝请来的,这小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引导大夫做出不合理的诊断?
“棘手,颇为棘手,需斟酌。”还是年老的姜大夫懂得场面事。
既然摸不清状况,那就拿模棱两可的说辞出来糊弄事。
李东阳有些气恼,棘手还用你们说?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治好就行了。
年轻的宋大夫道:“此病乃邪气侵体所致,且病邪有外传的迹象,最好……要避免房帏事,难免……”
话说了一半,发现张延龄和李东阳的脸色都不太对之后,他马上也就不说下去。
萧敬问道:“两位先生,真就没法治吗?你们可要直说啊。咱家还要回去通禀陛下的。”
“啊?”
两个大夫又被吓着了。
好家伙。
出来诊病就诊病了,又是伯爷又是公公的,现在阁老和皇帝都抬出来了,诊病的环境要不要这么恶劣?我们还想多活几天。
“多说无益,先开方子吧,看看与其他大夫开的有何不同。”张延龄催促道。
宋大夫和姜大夫对视之后,点点头。
李东阳本来还对这两位大夫抱有很大的期待,但看这架势,瞬间很失望,有种认命的感觉。
自己请的大夫、宫廷御医都看不好,怎能指望江湖郎中?
……
……
方子开好。
李东阳也略通医术,看完方子,面色也不由失望。
似乎并未有任何令他觉得惊喜之处。
“萧公公,麻烦你带两位大夫先行一步,我有两句涉及治病的话,想要跟李阁老说说。”张延龄对萧敬说道。
萧敬一怔。
我是作为皇帝特使前来的,你有病情方面的事,居然不想让我听到?你这是何心思?
但他还是不敢违逆张延龄的意思,笑着带宋大夫和姜大夫出去。
李东阳耐着性子道:“建昌伯有何话说?”
张延龄道:“我看了方子,没有一点新奇的地方,说他们是名医,还不如说是两个江湖骗子。李阁老也别误会,都说这病急乱投医,陛下其实也是一片好意,人不是我请的,李阁老不会见怪吧?”
如果说两个大夫给的药方很特殊,李东阳或许还想试试,现在他就没当回事。
张延龄见李东阳不答,又笑道:“但说实话,本人也想尽一点心意,本人知道一个秘方,听说是能治疗花柳的,但其非常险恶,或许会有生命危险……不知李阁老是否同意尝试呢?”
“嗯?”李东阳侧目看着张延龄。
你小子问我这话算什么意思?
“其实我这问题也白问,本来令郎的病就已要数着日子过,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这种方法,可能会令令郎猝死,所谓之以毒攻毒。”
“其实李阁老可以做个选择,要么令郎按部就班,用这些大夫给出的药,一点点尝试,或许能在一年半载的基础上,多活几个月,但最后时鼻柱脱落、面颊尽毁,死状凄惨……再或是搏一搏,用以毒攻毒的办法尝试治疗一下,即便真的不幸早死,也算是保全了体面。”
“李阁老不必现在就做选择,也或许李阁老根本就不相信我,但身为人父,还是要为令郎做出选择。”
“言尽于此,告辞了!”
张延龄也没当即问李东阳意见。
想让李东阳马上就松口,似乎是不可能的。
临出门时,张延龄也发现李东阳神色不太对,笑着提醒道:“李阁老,你可要早些选择,迟了我可就彻底没机会。我也不怕得罪你,治死了……你总不能赖着我是吧?”
“哈哈!”
……
……
张延龄和萧敬一行离开之后。
李东阳面色很差。
要死不死的,张延龄临走的时候还在笑,更让他觉得张延龄心怀不轨。
便在此时,李兆先进入到花厅内,看着怔怔出神的父亲,他好像也明白到什么,道:“父亲,人各有命,即便儿要身死,也并不惧怕,父亲不必勉强。”
李东阳抬头冷冷打量儿子一眼。
我是没做好你要死的准备吗?
我是没做好要从此绝后的准备!
“孩儿听下人说,建昌伯临走之前,跟父亲谈了一些事,不知是为何事?”李兆先似是很关心。
李东阳道:“他是说,有种方法,或可以救你,但也可能会令你早死!”
李兆先惊讶道:“那父亲为何不应允?”
“你……”
李东阳没想到儿子居然会这么看淡生死,也没想到儿子会相信张延龄的鬼话。
李东阳道:“你觉得他会安好心?”
李兆先摇头道:“有件事,孩儿未曾跟父亲说,昨日里儿去过程学士府上,谁知正好遇到了建昌伯,与他探讨学问,发现他的才学和见识远在孩儿之上……”
“你说什么?”
李东阳不由皱眉。
儿子居然在替张延龄说话?
“孩儿之前也不相信,外界一向所传不学无术的外戚,居然会有如此好的才学,但亲眼见识之后,才知他真实的能力。”
“以儿想来,若他真没安好心,大可对儿的病情不加理会便是了,既然他肯冒将儿治死的风险,来跟父亲提及此事,父亲怎还会误会他别有用心呢?”
一句话,居然是把李东阳给点醒了。
他自己一想,还真是。
若张延龄真是没安好心,完全不理会,那就可以给李兆先准备后事了。
但张延龄居然会主动跟他提有险中求安的方法,等于是张延龄主动承揽了可能会治死李兆先的罪过,人家一片心意,他居然去怀疑人家没安好心?
真就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建昌伯如此之气度,孩儿实在想不到父亲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且儿还有一句话……明知不当讲也要说……”
“儿认为,以建昌伯的气度和人品,足以配得上小妹,父亲大人不应以过往之偏见审视一人,或许应当开明认之,将来他可成大明股肱,君子之间当别无隔阂才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务必将人找到
李东阳所代表的是文官清流,他并不会因为儿子的几句话,而对张延龄改变看法。
之前对张延龄的成见也是根深蒂固的。
张延龄和萧敬离开李府之后,张延龄笑着问道:“萧公公,今天为李大学士的公子诊病,看来是不会有太大收获,就此告辞。”
萧敬很想问张延龄之前跟李东阳说了什么。
但又知张延龄有意避他,定不会说。
“建昌伯,您这是要往何处?”
“哦,我去刑部,这不陛下也安排让我接收两个案子,一个宁王的,一个涉及我大哥和长宁伯的。”
“那咱家是否可以与您同去?”
张延龄望着萧敬。
这老小子似乎很热情,有什么事都想“帮一把”的感觉,但又好像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
“萧公公,不是我回绝你,只是案子都不是从头开始,跟我同去也未必有什么好的进展,还不如让我先去探探底,回头案情有进展我再通知你?”
萧敬算是彻底听出来了。
张延龄不但不想把诊病的事跟他明说,连查案的事也不打算跟他商议。
作为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萧敬还没见过对这么不当回事的人。
换了别人,萧敬一定会甩脸色,但面对这位……只要这位别给自己甩太大的脸色,就烧高香。
“那咱家就先回去跟陛下通禀这边的事,陛下还想让建昌伯带名医为李大学士的公子诊病,现在看来……唉!”
“哈哈,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延龄一副豁达的心态。
萧敬心想,可不是,又不是你生病,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
……
张延龄从李东阳府上离开之后,当即便去了刑部。
办理了一些交接,张延龄会安排金琦调几个锦衣卫去将菊潭郡主和其仪宾李廷用给看管起来,等于是重新接手此案。
就在张延龄刚从刑部衙门出来,却见几辆马车停下来,阵仗显得很大。
从一辆马车上,长宁伯周彧跳下来,一脸笑盈盈走到张延龄面前。
“长宁伯,您不能离我家爵爷太近。”金琦提着刀挡住周彧。
周彧也知现在金琦风头无二,笑了笑道:“我只跟建昌侯说两句话,不碍事。”
张延龄道:“长宁伯你还真是不见外,这世上你还是第一个称呼我为侯的。”
周彧道:“陛下都当着朝堂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会给你封侯,事都开始进展,以你的军功配得上侯爵的身份……只是你那个大哥,就显得德不配位。”
张延龄皱眉。
这位周国舅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居然跑到张家老二这里来数落张家老大?你安的什么心思?
“长宁伯,我现在正奉命办你跟我大哥两家械斗的案子,我属于判官,而你们两个是当事人,你不该来见我。”张延龄道。
周彧赶紧道:“那可不行,我周某人虽是当事人,但你大哥也是,你大哥随时都能见你,若我不能见你的话……岂不是很不公平?”
金琦看了看张延龄,再打量一下周彧,微微皱眉。
越听越觉得古怪。
“有话快说。”张延龄直截了当。
“是这样,延龄啊,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长辈……之前咱两家没什么冲突,就是你大哥,非要在市面上与我为难,与我争利,咱本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他坏了规矩在先,我听说你回到京师之后,也说过要将他赶出家门,可见你也是个公道人……”
张延龄听了周彧有关他“公道人”的评价,差点就要说,知己啊。
关键是你怎么看出我是公道人的?
张延龄道:“你还真别抬举我,若你长宁伯姓张,我也会把你赶出家门,俗话说这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连大哥都舍得开刀,对你舍不得还是怎么着?”
周彧本来想恭维一下张延龄,让张延龄能“秉公直断”,谁知张延龄的话一点都不客气。
“错可在你大哥……”
“错在谁不用长宁伯你来提醒,此案我如何办理也不用当事人来指导,你见过罪犯指导判官如何断案的吗?”
“延龄,我周某人几时成罪犯了?”
张延龄冷笑一声,都懒得搭理周彧。
金琦笑道:“长宁伯,虽然你们械斗时,小的并不在京师,但小的也听闻你们两边可没有谁先动手一说,都纠集了人手,在京师闹那么大,好像谁都逃不掉吧?”
“胡说,我占理的。”
周彧也不去教训金琦,只是在强调自己是受害方。
金琦道:“您占不占理,还要我家爵爷说了算,要陛下说了算,你自己说了可不算。”
周彧很生气。
张延龄对自己不客气也就算了,现在连金琦对自己都冷嘲热讽的,自己身为外戚几时受过这种气?
张延龄招呼道:“来人,给本爵爷牵马车过来,本爵有事要去办,案情紧急不能怠慢。”
居然是连跟周彧告辞一声的礼数都欠奉,直接带人走了。
……
……
周彧立在原地还有些发蒙。
好家伙。
我直接被无视了?
本以为张家老大已是眼高于顶的主,却是眼前这位更不可一世。
“老爷,咱是要回府吗?”长宁伯府的人过来问询。
周彧道:“他娘的,本以为张家老幺顾着自己的脸,没想到比他大哥都不要脸!”
下人苦着脸道:“老爷,您也该知道的,这位建昌伯在朝中从来都是嚣张跋扈的,连那些阁老、部堂,也从没在他这里得过好脸色,更何况这次咱还是跟他兄长有过节。”
周彧斜眼打量着下人,冷声道:“你是在教训我不识时务?”
“没有的事,老爷您误会了,小的只是想说,张家这两位就算有嫌隙,那也是装给外人看的,就算建昌伯不想偏袒他兄长,陛下也会大事化小的。”
下人看得似乎比周彧都透彻。
周彧骂道:“早知道的话,当时就该把张家老大给弄死弄残,一了百了!”
话是挺狠,但连下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出言恐吓,但问题是……
你恐吓我干嘛?
你要恐吓,为何不是刚才张家老二在的时候说?
吓我有个屁用。
……
……
张延龄人在马车上,金琦骑着马,还在往这边凑。
“爷,小的有一事不明。”金琦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张延龄打开车厢的气窗,冷声道:“不明也给我憋回去!别以为我不知你想问什么,我要如何断案,还要跟你解释不成?”
金琦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张延龄的“贴己人”,能问出不一样的消息,还没等问就被阻回来,瞬间脸色很憋屈。
“爷我心情不好,以后再有人没事跑来挡路找麻烦的,一概给我打走,打不走的就直接动刀!”
张延龄一副脾气很暴躁的样子。
金琦只能点头哈腰去应。
……
……
一行到了刑部看押菊潭郡主夫妻的别院。
张延龄跟刑部的衙差办过交接之后,随即换上了锦衣卫的人看守。
进到院子内,发现这院子还不小,前后院的格局,四四方方,一点都不像是个囚笼。
“那……俩都在里面?”张延龄问一旁的狱头。
狱头道:“回爵爷的话,郡主……那罪女和那男囚是分开押的,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
“呵呵,夫妻俩还要分开?挺残忍啊。”张延龄笑着评价。
狱头无奈道:“却说那男囚有痨病,谁敢跟他同押?连罪女都提出要分开关,小的们也只能照办了,现在那男囚已是奄奄一息,天天咳得要死要活的,估摸没几天活头了!”
张延龄笑道:“又要当寡妇了,很好。”
狱头有些听不明白,所谓“又要当寡妇”是何意,但以他身份不敢问。
张延龄道:“行了,那男囚我也不见了,就见见罪女吧,给安排一下。”
“是,是,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
……
菊潭郡主夫妻虽为囚犯,但因身为皇亲,好歹还不用进牢房,等于是被人软禁在此。
除了夫妻二人,还有安排过来的丫鬟和婆子,都不是宁王府的人,是由刑部所调配。
等张延龄进内见到菊潭郡主,此时的菊潭郡主居然还能坐在椅子上看书,她似乎也早就听到有脚步声,在张延龄进来时甚至都没抬头看,故意要摆起姿态。
“行了,你们出去吧,我要跟这位曾经的大明郡主好好谈谈。”张延龄摆摆手,意思是要单独面谈。
狱头提醒道:“爵爷,这罪女平时没仔细看管,若是身上有何利器的话……”
张延龄瞅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提醒她?”
狱头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多了,赶紧点头哈腰出去,与金琦一起在门口听候吩咐。
等人都出门之后,菊潭郡主才终于抬头打量着张延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愤恨。
“郡主啊,你看你怎么沦落到这地步?本来你还好好的离京要回江赣,你说你非要去掺和李士实的案子,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张延龄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那苦口婆心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多关心菊潭郡主。
“要不是爵爷设计,我会沦落到今天?”菊潭郡主冷声说一句。
“哈哈!”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很自在。
菊潭郡主道:“爵爷,你可真是忘恩负义,难道你连一点情面都不讲吗?”
张延龄好奇道:“我跟郡主你有情面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也不过是缘悭一面……两面?都是不欢而散的那种,要不你提醒我一下,我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会面?”
张延龄的意思,是要让菊潭郡主自己说。
“爵爷,小女对您的恩遇,始终未忘。”菊潭郡主道。
“恩遇?我明白了,你是感谢我令你迷途知返,没有继续错下去,是这意思吧?”张延龄当然继续装糊涂。
菊潭郡主咬牙道:“爵爷便忘了那一夜的情义了吗?”
“哪一夜?”
“便是……在戏楼的一夜。”
菊潭郡主只能是把事挑明。
既然她都挑明了,张延龄脸上的笑容也就淡去,改而换上冷漠之色。
张延龄道:“郡主,你不会真以为,我相信那天的女人是你吧?或者你觉得,我连曾经跟自己有过亲密接触的女人,都分不清是谁?”
菊潭郡主不言语。
“再或者你觉得我会跟你那个愚蠢的丈夫一样,连平时自己的妻子是谁都分不清吧?”
张延龄进一步去打击菊潭郡主的自尊心。
菊潭郡主怒道:“建昌伯,你这是忘恩负义。”
“随你怎么说好了,本来我也没打算能在你身上再套取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你的案子基本到现在就已经定谳了,你父亲已死,宁王世子也必不会再继承宁王甚至是上高王的爵位,你们宁王藩地的香火就要就此断绝了……”
菊潭郡主不说话,只是继续用愤恨的目光瞪着张延龄。
“还有你那个仪宾,已经病入膏肓,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我会让人将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安葬的事我会安排好。”
“至于你们要不要合葬,你死之前可以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完成遗愿。”
张延龄说完,再不顾菊潭郡主那近乎要杀人的眼神,转身离开了房间。
……
……
“爷,那女人没对您不利吧?”金琦拿出忠心护主的模样,上前来问询。
张延龄道:“一个孱弱的女人,能对我如何?把人转移走,这哪是坐牢,简直是在享福,我天天累死累活还没她一个囚犯过得自在呢。”
说话之间,他继续往院门口走。
金琦脸色不解,望了望狱头,狱头也一脸懵逼。
张延龄出门口之后,却见一名中年汉子在那等候着。
中年汉子是徐夫人帮他找来的人。
“给主子请安。”
中年汉子显得很低调,说话更是沉稳有力。
张延龄问道:“我让你去查,可有着落?”
“回主子,并未找到您所说的那女人,到处也打听过,甚至连曾经江掌柜的人也问询过……未有结果。”
张延龄冷声道:“此女必然存在,就算是把京师和宁王府掀过来,也务必将人找到……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升温
人生之惬意,便在于要加官进爵,在享受到权力在手的同时,还能享受到人生之逍遥。
入夜。
张延龄在看二仙姐妹演出的新戏牡丹亭。
陪同他一起观戏的,是林氏小女林清。
回到京师,有些事似乎也该定下来,林清早就被林家送给他当妾侍,只是张延龄觉得自己这个大灰狼要得到小红帽,还是婉转一点,别上来就把人弄进房里,拿出对苏瑶、小狐狸的那套并不合适。
谁让林清真的太清纯,以至于张延龄都不好意思用最直接的方式去玷污呢?
白璧无瑕,还是用点心思,至少也先谈谈恋爱再说。
“林妹妹,你看得如何?这出戏……会不会太婉转缠绵了一些?”张延龄给林清倒一杯茶,此时的林清还随着戏曲中情节的发展,暗自神伤中。
听到张延龄的话,林清才侧目望着张延龄道:“先生好狠啊,为什么要把事写得如此凄厉?本是有情人,却人鬼殊途……好叫人伤心。”
不由之间,林清还真有了“林妹妹”的多愁善感。
张延龄不由尴尬。
本来告诉林清这戏是自己写的,是为了体现出自己博学多才的一面,但林清显然不懂得欣赏戏曲中的艺术成分,只纠结于故事的发展,或许也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不由怪责起张延龄把人物写得太悲惨。
“没事,后面就死而复生了,正转场呢,一会叫凤仙和月仙上来,跟你坐下来说话可好?”
张延龄只能拿“明星效应”来吸引林清。
林清果然提起兴趣道:“先生是说我可以跟戏台上那两位……一起坐下来吗?好……好啊。”
“那就继续看,回头让她们上来,别说是在这里跟你坐着喝杯茶探讨一下戏文,就算是……呵呵。”
张延龄本来想说,以后说不定还是一个绣榻上的好姐妹。
但似乎这种话太邪恶了,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去接受那些东西,太过超前了一点,先把恋爱的感觉培养起来最好。
……
……
张延龄还在与林清看戏。
门口传来敲门声。
张延龄知道时候到了,便对林清道:“你先看,我过会带二仙姐妹来。”
“嗯。”
林清正目不转睛看戏,都顾不上张延龄。
随即张延龄出了门口,一身男装的苏瑶在外等候,随即张延龄带她进到隔壁的包间内。
苏瑶道:“老爷吩咐要在西北置办田地的事,已跟曾经在西北有田的人,把契约都签好了,他们还希望以后能从老爷这里拿到更多的盐引。”
张延龄不但让徐夫人去西北置土地,自己这边也是要双管齐下的。
他把契约都拿过来,仔细看过,满意点点头,随即都揣进怀里。
“跟他们说,不是从我这里拿盐引,是从朝廷那里拿盐引,当我是叶淇之流?以后他们在各地的生意,我最多是不给他们设槛找麻烦,至于如何经商营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我无关!”
张延龄一脸正义凌然。
苏瑶笑道:“其实老爷不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已经烧高香,今年徽商基本全军覆没,各地的商贾都不敢抱团做买卖,怕的就是下一步被朝廷针对。”
张延龄打量苏瑶道:“那你们苏家不怕?”
苏瑶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赶紧恭敬行礼道:“苏家一切都听凭老爷的吩咐,绝对不敢有违老爷的意思,并无要自立之心。”
张延龄叹道:“现在是没有,谁敢保证以后没有?瑶瑶啊,你是你,你的家族是你的家族,虽然你是为你的家族而到我身边来,但有时候你可能也要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瑶听了这话,自然是明白,张延龄可能是觉得苏瑶现在于京师中商贾中形成的领袖姿态,已引起张延龄的反感。
这边张延龄让苏瑶去置办土地,苏家那边自然也会跟进,这就会形成阳奉阴违的状态。
商人逐利,这本来是没什么的,张延龄既然没对苏家隐瞒,其实还是没打算直接把苏瑶按下去的。
只是无论用谁,都需要随时鞭策着点。
连朱祐樘对他那么信任,对他何尝不是如此?
苏家?
不能因为送了个女人过来,就让张延龄彻底放下警惕之心。
……
……
苏瑶离开了。
张延龄知道,苏瑶和背后的苏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太直白,苏家必会有所收敛。
等他回到林清这边的包间时,外面的戏其实已经演完。
而凤仙和月仙已上楼来,正被林清拉着,问很多有关戏文的事。
“哈,已经上来了?”
张延龄进门后,笑着打破沉默。
凤仙和月仙赶紧起身给张延龄行礼。
“不用多礼,今天你们就负责给我这位林妹妹讲戏,不行的话,在这里给她演上一段也好,我在这里会不会有些打扰?要不我再出去?”
张延龄一脸和善的笑容。
凤仙和月仙都是他的女人,自然知道他的一些癖好,此时她们面色都有些羞红。
张延龄跟林家小女的事,在京师也不是秘密,只是她们没想到,这位官宦出身的小姐会如此清纯,就好像是邻家的女孩一样一尘不染。
林清过来拉着张延龄的手臂,道:“先生,坐下来跟我一起听吧,两位姐姐说得很动听,连她们说话都很好听呢……”
何止说话好听,还有……
咳咳。
想歪了。
“凤仙、月仙啊,你们就给林妹妹讲戏吧,我在这里难免会打扰到,正好我那边还有事!等讲完之后,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各自上马车,会送你们到地方去。”
张延龄的话,会让林清有些迷惑。
为什么外面会各自准备马车?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里看完戏,林清还是要回她自己别院的,而二仙姐妹当然是接回到建昌伯府。
……
……
张延龄再一次离开包间。
这次他去了戏楼对面的房间,还没等靠近房间,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吆五喝六。
“快给本侯把人找来!就问问他,是不是都不把我这兄长放在眼里了?”
不是旁人,正是张鹤龄。
张延龄把门打开,见到张鹤龄手上举着个茶壶,似乎他再晚进来一会,张鹤龄就要把茶壶摔碎。
“好大的脾气,你这是要跟谁置气?”张延龄也都不打招呼,直接用冷冰冰的口吻说道。
里面本来在跟张鹤龄解释的,自然是随行保护张延龄的金琦。
金琦看这架势,赶紧恭敬告退。
连门都从外关好。
张鹤龄这才将茶壶放下,冷声道:“老二,你行啊,把为兄叫来,自己迟迟不露面?你不会是想拿这出戏来吓唬我吧?就好像对付姓杨的阉人以及他侄子那样?编一出戏给我看?”
张延龄不屑道:“那你从这出戏里看出什么来了?”
张鹤龄语塞。
一出《牡丹亭》,不过是情情爱爱的,好像还真跟他与周彧械斗的事没多大关系。
“而且,你派人来找我,只是告诉你我在这里,我可没叫你,既是你不请自来,凭什么让我应酬你?”
张延龄语气仍旧很冰冷。
张鹤龄气恼道:“你小子,连大哥都不叫了是吧?你是不是真打算跟为兄恩断义绝?真是如此的话,你放个话出来,大不了我去跟母亲说,以后你跟我张家人无关便是!”
“我说张鹤龄啊,你今天没回府吗?没看到皇后派人给你送去的信函?现在好像是你马上要被逐出家门了吧?”
张延龄一副你孤陋寡闻了的神色。
张鹤龄惊愕道:“你……你小子少危言耸听,姐姐怎会……就算姐姐会,姐夫也不会……娘更不会。”
“那是以前,你我半斤八两的时候,张家没得选择,现在不一样了,如果非要在你我之间选一个留在张家,你猜是选择你呢,还是选择我?”
“……”
“皇后和母亲为何要把你赶出门?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她们也是为你好,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出去历练一番,多经历一点磨难,说不定你就成下一个我了!”
“……”
“连陛下也是这么想的,陛下也说正好西北军务调度方面缺几个管兵的,让你去历练两年正好!”
张鹤龄本来只是无语,听到这里直接破口大骂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哥啊,西北那种鬼地方你都不想多呆,你让我去?”
张延龄摊摊手道:“我是不想去,但架不住我还是去了,而且两个月时间就立了军功回来,算是不虚此行,既然我都去了,陛下和皇后也不能厚此薄彼,你肯定也要去一趟,你要是能立下军功,十天半个月回来也算你本事……”
“但要是你立不下军功的话,或许就要倒霉了,在西北留个一两年……甚至是三五载都是有可能的!”
“我去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的,老子弄死你这个白羊狼没良心的弟弟,老子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延龄则完全不会被张鹤龄吓唬,笑了笑道:“你做了鬼,我不介意你天天来找我算账,就怕到时你还要跑来跟我托梦,让我多烧点纸让你在阴界过逍遥日子!”
张鹤龄瞬间便感觉有劲使不出。
想想好像还真是。
若自己死了,泉下有知的话,肯定要巴结这小子给自己烧纸钱,吓唬他有个鸟用?
张延龄道:“张鹤龄啊张鹤龄,别在我面前摆大哥的架子,我现在是你跟周彧两家械斗败坏朝廷纲常的主审官,我现在也不妨告诉你,这件案子我一定会秉公处理,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的官途和名声,也不能纵容你们!”
“看在曾经是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案子我已经初步定下来,两边谁都不偏袒,你们来都给我到西北带兵去。”
“就是把你们闲的,大明朝有你们这样的外戚,简直是大明的不幸。”
“当然,我也没说我自己就是大明外戚的标杆,但很不好意思,谁让你们的存在影响了我的名声?我不教训你们,别人还以为大明的外戚都不堪重用,你觉得我是喜欢往自己头上泼脏水的人吗?”
张鹤龄听了这番话,整个人傻眼了。
见过忘恩负义的,但没见过像自己弟弟这么六亲不认的。
这还是曾经穿一条裤子,连去逛窑子都不分彼此,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好兄弟?
简直比陌路人还狠啊。
张延龄道:“话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你还不走的话,看到外面的人没,那些锦衣卫会轰你出去,我想你不愿被人丢到大街上,颜面无存吧?”
张鹤龄咬牙切齿,指着张延龄道:“你小子,算你狠,老子不跟你一般计较,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换了以前,张鹤龄相信弟弟绝对不敢这么做。
但现在弟弟都六亲不认了,还说要把他流徙到边疆,更是获得了朱祐樘夫妇和自己老娘的支持……
把自己丢到大街上,很稀奇吗?
张鹤龄虽然浑,但基本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是懂的,既然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犯浑”,还非要往刀口上撞,那也太傻了。
张延龄望着张鹤龄狼狈而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冷笑。
早就想教训这不争气的大哥,要不是看在兄弟俩砸断骨头连着筋的份上,张延龄想要坑这个大哥,张鹤龄这种蠢人估计连渣都不剩。
“知道你要给我拖后腿,若不把你治到服服帖帖,以后还不定怎么给我找麻烦!”
……
……
回去的路上。
张延龄没有与二仙姐妹同行。
而是与林清同乘一辆马车。
林清有点怕黑,在回去的马车上,死死抱着张延龄的手臂。
出来看一场戏,明显感情升温了很多。
本来他就靠自己绘画的天赋,还有平时的出口成章吸引了小妮子的芳心,再加上小妮子也知自己马上要成为张家妇,自然也就没更多的避讳。
“先生,你明天还会带我出来看戏吗?”马上要到林清所住的别院,林清还有些不舍。
张延龄笑道:“不如这样,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出来看戏。”
“好啊。”林清先是惊喜说一句,随即有些不解道,“可先生不走,住哪里呢?”
“当然是跟你住在一起,我住在你的房间好不好?”
“住在我的房间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我就先跟梅兰竹菊她们挤一挤。”
“咱俩挤一挤好不好?”
“不行,先生是男人,男女有别……再说,我的榻很小。”
“没事,我们可以一个睡上面一个睡下面,这样都宽敞……”
“先生是让我睡榻底下?还是先生睡榻底下?”
“不是,我们都睡榻上,只是叠起来睡……”
对张延龄来说,循序善诱,也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