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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不语     大明建昌侯txt下载     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是孤大意了

    我张某人一世英名,还能毁在你手里?

    不把你收拾,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延龄打量着嚣张的大外甥,一副悠闲懒散的口吻道:“太子想玩骰子赌钱当然是可以的,本人以前最擅长那个,不过这么低级的东西现在也只配那些市井草民去玩玩,上不得台面,我有更高级的玩法。”

    他是要对症下药。

    朱厚照果然瞪大眼道:“什么高级玩法?你可别糊弄孤。”

    “身为臣子的,还能骗你不成?跟我来。”

    张延龄带着朱厚照走出正堂,往书房方向而去。

    出来时顺手从北来气的怀里摸出来两个骰子,与朱厚照到书房之后,他动手就开始在纸上画起来。

    “二舅,你别想用缓兵之计,孤要跟你玩骰子,你画画算什么意思?这画的一格一格又是什么狗屁东西?”

    朱厚照在旁看了半晌,语带不屑。

    张延龄已经把他的事做完,将笔一扔,问道:“太子,且问你,一个骰子六个点,若是三个骰子,最大是几?”

    “这……”

    朱厚照虽然机灵,但受限于年岁,在算数方面明显不行、

    他扒拉手指头半天,差点都要脱下靴子扒拉脚指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信将疑道:“三个六,是十八。”

    张延龄一看这小子就没背过乘法口诀,便是这时代被称之为“九九歌”的东西,三个六还要用扒拉手指头算,可真出息。

    “算得没错,三个骰子最大才玩出个十八,而我直接用一个骰子能玩出一百,是不是更富有挑战?”

    朱厚照听了张延龄的话,马上觉得自己的脑袋瓜不够用。

    “三个骰子加起来才十八点,你怎么能玩出一百?你这是蒙人!”

    张延龄并未释疑,继续问道:“太子能数到一百?”

    大明的皇子通常是虚岁八岁才出阁读书,在这之前都只接受一些基本的学前教育,至于算术,滨无系统教学,最多是老太监教,朱厚照玩心那么重怎么可能学得太快?

    朱厚照先是有些懊恼,显然他还不具备数到一百的能力。

    但随即他显得很硬气道:“这有何难?孤还能数到万呢,不信数给你听……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居然背起三字经。

    张延龄打断了熊孩子的小聪明,道:“是让你一个数一个数,依次数到一百。”

    “麻烦!孤没那工夫。”朱厚照眼神闪烁。

    不是没工夫,是没能力。

    张延龄笑道:“你看我这里画的格子,一串下来正好是一百个格子,先以一物落在一,投骰子投到几,走几步,最后谁先到一百谁就赢。”

    朱厚照似还在生气张延龄说他数不到一百,尽管他已经提起兴趣,还是不以为然道:“这有何趣?”

    “一个人走,自然是无趣,当然是要多个人一起比,分出个先后,谁先到一百谁就赢,再加上一些赌注,是否便增加趣味?”

    张延龄的话,让朱厚照眼前一亮。

    这种玩法,无非是后世大富翁或是飞行棋的套路,只有小孩子才玩的跳棋,若不是遇到今天这麻烦,张延龄一辈子都不觉得这东西有推广的可行性,简直太低能。

    但既然朱厚照就是要玩骰子,不玩还要去皇帝那告状,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赶鸭子上架。

    “那二舅你还等什么,跟孤一起来一次,孤喜欢赢了别人把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大富翁跳棋的玩法,最吸引小孩子,别说是玩具非常匮乏的古代,就算是换到后世玩具五花八门的时候,大富翁跳棋都有足够大的市场。

    随着张延龄把玩法进一步说明,以及试验性跟朱厚照玩了一局。

    朱厚照果然也被这种新奇的游戏所吸引。

    “有趣有趣,二舅,这次可是孤赢了。”

    大富翁游戏比的就是手气,再加上第一局张延龄肯定不想让朱厚照输到回头丧气,在骰子方面做一点小的手段,很轻松就落败。

    朱厚照赢了第一把,兴趣自然也就起来了:“说好的有赌注,赌注拿来。”

    张延龄见将这熊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稍微松口气,只是笑了笑道:“第一把当然不算,后面赌注要提前说好。”

    “那就一百两,开始!”

    朱厚照还没等张延龄同意,已开始第二把游戏,还非要占个先手。

    张延龄登时觉得这熊孩子很会算计人,本来是可以让他的,但既然涉及到一百两银子,张延龄可就不会谦让。

    东南西北这群人玩的骰子都是做过手脚的,里面有流质重物,类似于水银的东西,找准方向使劲一磕令重物落下,便能基本选定阳面。

    朱厚照又不懂这些,一场比试下来,自然就输了。

    “这把不算,再来!”

    朱厚照输了自然是要赖账的,就算不赖账他也没有一百两银子当赌资。

    张延龄把手放下道:“愿赌服输,若是太子拿不出银子的话,我为何还要跟太子比呢?”

    “你……”

    朱厚照怒视张延龄,突然拿出熊孩子的脾气,将骰子往地上一扔,嚷嚷道:“这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你府上那些奴才玩的那种比大小的看上去更带劲,孤就要跟你玩那种,若是你不玩的话……孤就去找父皇告状。”

    张延龄布了半天的局,结果熊孩子一蹬腿,又要耍赖。

    好在这次张延龄早有预案。

    “本来我还有骰子演练战争兵法的玩法要教给你,看来你也不想学,也罢!太子既喜欢那种玩法,不如你就去跟那些下人玩,输赢我管不着,你要去陛下处告状也由着你。”

    “送客!”

    张延龄将气势拿出来。

    之前你刚来,若跟你耍横,你小子肯定赌气跑你老爹那告状。

    但现在让你知道,原来骰子的趣味玩法有多种,再提出“演练战争兵法的玩法”,就不信你个小战争狂不想一探究竟!

    朱厚照听说之后,瞪大眼道:“二舅,你就可劲吹牛。一个小骰子还能演练战争兵法?你会变戏法,把骰子变成高头大马和士兵?”

    张延龄故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道:“那太子就是不相信?若是我能做出来,怎么说?”

    朱厚照想了想,眨眨眼道:“大不了……孤不告状便是。”

    “切!”

    张延龄嗤之以鼻。

    朱厚照急得直跺脚道:“若你真有骰子演练战争兵法的能耐,孤听你的便是,你让孤作何,孤便作何。”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太子你先出去等着,我这就做准备,若是能做出来的话,太子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宫,今日之事不许再提。”

    “一言为定!”

    朱厚照答应得过于爽快。

    ……

    随后张延龄就将下人叫来,让准备一些东西,随即把自己关在书房内。

    而朱厚照则先到外面,跟高凤一起等。

    “太子殿下,这是……”

    高凤看着建昌伯府的人在忙碌,而朱厚照又是一脸悠哉的模样,完全没搞懂状况。

    “二舅在里面忙活呢,我们不着急,先在外等等,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

    “啊?”

    朱厚照笑着将之前发生的事,大致讲述。

    还显得很得意,好像又算计了张延龄。

    高凤闻言大惊道:“太子殿下,您不可玩骰子啊,那……那是不对的。”

    “是二舅教孤玩的,有错也是他的。”

    朱厚照将错都往张延龄身上赖。

    高凤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发凉,这是小命不保的征兆。

    这时候朱厚照往书房方向眺望了一下,满面狡黠之色道:“他只说用骰子演练战争兵法,只要孤不承认它是,他做出什么都是白搭。哈哈哈哈,二舅人还凑合就是脑子不好使,被孤算计了都不知道,估计被孤卖了还等数钱呢。”

    高凤闻言只能苦笑,问道:“那太子,接下来该如何?”

    “嘿嘿,现在他有把柄攥在孤的手里,他要是不给孤千八百两银子,今天的事不算完,孤拿告状威胁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说着,南来色一脸慌张出现在朱厚照面前。

    “太子殿下,我家爵爷……请您进去。”南来色直接跪下来道。

    朱厚照一脸得意,大跨步便往书房进去。

    高凤看这架势,感觉多半要出事。

    半天没等到朱厚照出来,他心里也在紧张:“太子如此聪慧,建昌伯哪是对手?”

    小半个时辰之后,朱厚照终于从里面出来,一脸灰头土脸的模样,不复进去时的春风得意。

    高凤发现不对劲,赶紧迎上前。

    “太子……”

    朱厚照抬手打断了高凤,语气中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凄凉:“什么都别说,这次是孤大意了,你这就随孤一起回宫。”

    “回宫?”

    高凤突然觉得画风不对。

    先前是谁说不让张延龄赔个千八百两银子不会走的?

    朱厚照人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把里面的东西给带着,那东西太好玩了,孤是没办法,只能用回宫来跟他交换那东西……”

    “高公公,孤对二舅已有承诺,若是你敢把今天来二舅家的事说出去,孤要你的狗命!”

第四十七章 可进可退

    皇宫,内阁值房。

    内阁四位阁老都在,此时李东阳手里正手里拿着笔,似要撰写什么奏疏,结果几次提起笔,都觉得难以下笔。

    士子于坊间议论国政,涉及辱骂朝中蠹虫,在李东阳看来本就无过错。

    但这群人在辱骂中正好碰上了被骂的张延龄,张延龄没当场殴打而只是写了一首诗暗讽,这群自诩才学见长的读书人没看出来,事后被人点出才知被辱,气愤不过带人上门要去告张延龄妄议朝政……

    这骚操作,让李东阳很无语。

    更让他无从去辩解。

    这群人被投到顺天府的大狱,怎么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唉!”

    李东阳重重叹口气,再一次将笔放下。

    徐溥走过来,手放在李东阳肩膀上,出言安慰道:“宾之,你不必太过介怀,这些后辈晚生本就非仁义君子所为,连才学都被人比下去,小惩大诫又有何妨?”

    李东阳不由皱眉。

    士子代表的是大明的未来,所以他才会上疏论救,但一群连张延龄才学都比不上的学子,真的有必要让他这么煞费苦心?

    “老夫这里还有一首诗,乃是近日京师中流传甚广,大义之士资吴中学子祝某进学所作,宾之才学好,给看看。”

    徐溥拿出一首诗,正是那首《竹石》,他是想以此来转移李东阳的注意力。

    李东阳心境不佳,本来并无心去看什么诗词,但既是首辅徐溥递过来的,他便耐着性子多看了两眼,看完之后脸色多有慨叹。

    “好诗。”

    李东阳的评价简单而直接。

    徐溥笑道:“我朝士子中,也有像作诗人这般心境豁达志向高远之人,所代表的是我大明士子中清流之风,若只为几个手段不堪的学子而劳费心神,便是不值。”

    李东阳再叹口气,他知道徐溥这是在试图安慰自己,不要总是将学子的利益摆在至上的位置,有时候也当看开一些,也如诗中所言。

    此时谢迁和刘健二人也靠过来,都看了纸上所题的诗词,隐约之间都有惊讶。

    “当世诗词中,少有的佳作。”谢迁以中肯态度评价了一句。

    大明到底不是唐诗宋词兴盛时,平时作的人多,被人吹捧的也多,但真正有流传千古潜质的太少,想要广为流传,除了要诗句立意、涵养和学问高超,更要通俗易懂老少咸宜,而眼前这首,也近乎是弘治朝少有能拿出来的佳作。

    旁人不识货,内阁四位辅政大臣这般的水平,岂会看不出来。

    刘健望着徐溥问道:“何人所作?”

    徐溥笑着摇了摇头。

    谢迁似笑非笑说了一句:“问问吴中的祝允明,不什么都清楚?”

    之前徐溥只说是“祝某”,那是因为以他们的身份,很可能会在某届会试跟举子产生利益纠葛,就算他们已不必主持会试,但只要他们还在阁部一天,殿试都要充当读卷官的。

    谢迁本身就是浙江余姚人,江南出了什么名声不错的才子,他岂会不知?他性子直,随口便将祝允明的名字说出来。

    大明朝的四位辅政大臣,到此时心情才都好了一些。

    李东阳突然又稍微感慨道:“只是眼下……唉!”

    又是一言难尽。

    刘健道:“宾之这是担心,大明朝有外戚乱政的迹象?”

    李东阳没回话,但其实也是有此意,他将桌上压着的一份奏疏拿出来,是西北上奏的内容,徐溥三人接过来看了看。

    正是巡抚甘肃的右佥都御史许进,上奏有关阿黑麻重占哈密之后的一系列军政变化。

    因为不涉及大的军事变故,李东阳居然将此奏疏暂时给压了下来。

    徐溥皱眉道:“陛下在西北封锁互市及商路,也果真如那外戚所预料,令吐鲁番陷入孤掌难鸣,看来……那外戚在军事上还的确是有少许造诣。”

    他越是如此说,越会让在场几人感觉到踌躇。

    似乎一切都在像刘健所说的那样,外戚乱政已初显端倪。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就算外戚真的有能力,也不能让其接触到大明的核心权力,这是为了保证大明朝长治久安的保证,历史上那么多外戚乱国的教训,会让他们理所当然觉得外戚干政是错的。

    “定不能令其在朝中进一步有所为。”

    李东阳态度坚决说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但用什么方法让皇帝失去对张延龄的信任,连四位阁老都是一筹莫展。

    过不多时,内阁值房之外传来脚步声。

    是萧敬一脸苦恼走进值房内。

    “萧公公,您这是?”

    徐溥作为首辅,还以为皇帝有何吩咐,让萧敬过来传话的。

    萧敬欲言又止,迟疑半晌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溥跟李东阳对视一眼,都看出萧敬这并非是奉皇命而来,徐溥道:“若是为江山社稷,萧公公还是直言为好。”

    在徐溥的鼓励之下,萧敬好像是鼓足勇气道:“咱家也是才刚知一件事,昨日里,太子私自走出宫门,去到京师城内……”

    这消息可说是非常之大,四名阁臣惊讶之余,还是徐溥老成持重问了一句:“陛下可是知晓?”

    萧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四名阁臣这才知道,朱祐樘竟然是知道儿子出宫事情的。

    “太子也曾偷跑出宫,陛下看来,堵不如疏,所以早就吩咐下去,若太子再出宫,必定要有侍卫暗中相护,咱家也是从护送锦衣卫口中得知,太子昨日里出宫后,去了建昌伯府……”

    萧敬说到这里,脸色更加踟躇。

    徐溥试探问道:“太子去建昌伯府,似也并未有何不妥,莫非太子在建昌伯府内发生何事?”

    萧敬苦恼道:“正是,若非如此的话,咱家也不必如此着急,甚至连陛下那边,都尚未通禀……”

    四名阁臣这才知道,事关重大。

    但听萧敬道:“听闻昨日太子殿下在建昌伯府内,与一群奴仆混在一起,还……学人赌钱,昨日更是从建昌伯府拿回了骰子等物,从昨夜到今日头晌,太子都在东宫内与众太监以骰子为乐,几位阁老,你们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大明的四位阁老听到此消息,同样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却好像都是“豁然开朗”。

    之前正愁找不到参劾张延龄,并能令皇帝对张延龄失去信任的理由。

    这不张延龄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李东阳气愤道:“太子登门,本来并非建昌伯的错,但建昌伯怂恿太子赌博玩物丧志,他这就是想让大明陷入万劫不复!”

    四位阁老本就为参劾张延龄的事发愁,眼下找到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而且张延龄教朱厚照玩骰子赌博这件事,本就是天大之事,就算没有张延龄之前的作为,他们也不会置之不理。

    “萧公公,多谢你来提醒,老朽这就让人参奏建昌伯。”徐溥表态。

    萧敬急道:“万万不可,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令宫外之人知晓,咱家也是没办法,才来找诸位阁老商议。”

    按照以往的惯例,要参奏,应该是找御史言官去说事,但这件事事关到宫中机密,是不能外泄的。

    即便四位阁老有意闹大,他们也要给萧敬面子,萧敬自己也说了,这件事他甚至都没提前通知朱祐樘。

    李东阳见徐溥犹豫,当即道:“不与外人道,那就让在下亲自前往乾清宫,面陈此事。”

    把事闹大了传扬出去,自然是不好,但若是阁臣以老师的身份亲自去皇帝面前劝诫,相对就比较合适。

    “宾之所言有理,但此事也不能让宾之你一人去,我几人便一同前去。”徐溥再次表态。

    以他的意思,内阁在这件事上要共同进退。

    萧敬道:“几位阁老要去面见陛下,可千万不要提到咱家……”

    徐溥点头道:“萧公公放心,其中关节,我等自是清楚,便说是宫外有人传扬便可。”

    ……

    ……

    四位阁老在得知张延龄教太子玩骰子之后,甚至觉得都不用求证,他并不认为萧敬敢在这种事上乱说。

    他们立即去面见了朱祐樘。

    朱祐樘人在乾清宫,他显然已知太子昨日出宫,也知儿子去过建昌伯府,但也是从徐溥的呈奏中,才知张延龄教了儿子玩骰子。

    “骰子为何物?”

    朱祐樘显然没接触过这种东西。

    一旁的萧敬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由李东阳做了解释:“乃是民间一种赌博的器具。”

    “砰!”

    朱祐樘二话不说,将手上的茶杯丢在地上,将其摔得粉碎。

    说明他知道骰子是赌博之用后,已愤怒到极点。

    李东阳趁机参劾道:“建昌伯自己不学无术,平日吃喝嫖赌之事多有涉及,现在还要教太子玩物丧志,要知如今太子尚未出阁讲学,性格正是塑造之时,很容易将太子带入歧途!”

    朱祐樘怒道:“来人,去将国舅叫来,朕要当面对质!”

    朱祐樘以前或许对这些文臣柱梁深信不疑,但现在他多了心眼。

    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近来文臣参劾张延龄说的言之凿凿,最后吃瘪的事还少了?

    “陛下,不如派人前往东宫,确定太子是否有此行径,便一目了然,到时抓了现行便可!”

    徐溥老谋深算。

    他知道若是将张延龄叫来,万一张延龄抵赖,那边朱厚照又提前得知消息把骰子给藏起来,不就竹篮打水?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确证是否有此事。

    有的话,直接坐实谁都无话可说;若没有,就说太子并不是时刻在玩,骰子已被提前藏起来,我们也不是诬告。

    这简直是可进可退的完美计策。

    朱祐樘在气头上,也就没发现自己完全是在被几位阁老牵着鼻子走,他直接对萧敬道:“萧公公,你这就派人去东宫查探。”

    萧敬低头,敛着步子走出乾清宫。

    过了不长时间后,萧敬回来,恭敬道:“陛下,确如几位阁老所言,陛下正在东宫内,与几位内侍玩骰子……”

    听到这话,四名阁老同时松口气。

    张延龄啊张延龄,让你兴风作浪,但你的劣根性还是出卖了你,这次就算是你说破大天,罪也是免不了的。

    再想干预朝事,从今往后再无此等可能。

第四十八章 天生的老千

    朱祐樘带着内阁四位辅政大臣,以及萧敬、陈宽两名司礼监秉笔太监,气势汹汹往东宫而去。

    此时的皇帝也清楚,只有自己能镇得住那个混世魔王一般的儿子,只有抓朱厚照的现形,雷霆大怒后对他进行一番狠狠的惩戒才会起到效果,他甚至在去的路上,已经做好了狠下一切心肠的准备。

    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提前未通传,朱祐樘人到了端敬殿外,东宫内侍太监见到皇帝带着几名阁臣前来,吓得魂不附体。

    “不许声张!”萧敬还走过去,提前提醒东宫内侍。

    朱祐樘过门口而不停留,径直进内,一路到端敬殿内殿。

    就在隔着一道帘子就要进去抓儿子现行时,他反而是有些犹豫,不管之前再怎么生气,但始终朱厚照是他唯一的儿子。

    二儿子刚过世,面对独子朱厚照,心肠还是会软。

    “陛下,子不教父之过。”徐溥走过去,提醒朱祐樘。

    朱祐樘这才点点头,伸手示意让陈宽把帘子打开。

    帘子打开,但见端敬殿内殿里,摆着个很大的桌子,在桌子上放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没等看清楚,就听到朱厚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六点,孤摇了六点,往前走六步!”

    随即一名小太监走过去,将桌上一个小红旗,往前挪动了六个格子。

    高凤的声音传来:“……我军过二十六,已走出险峻峡谷,面前是一片平原开阔之地,有十二格路径,我方兵力仍旧为两千,此时敌军四千分两个方向杀来,将我三军堵在峡谷路口。”

    又有两名小太监过去,在大桌子好像假山一样的小物体内,插上了两个小的蓝色的纸制旗子。

    “果然敌军早有准备,孤才带了两千兵马,对方一下来了四千,孤要退回到峡谷内……”

    高凤在一边提醒:“殿下,退回到峡谷内,只怕不好防守,这是兵家大忌。”

    朱厚照端详桌子上的地形好半天,突然想到什么,惊喜道:“有了,孤要在峡谷内设伏,以三百兵马出击诱敌进入峡谷,然后从高处以巨石、滚木、弩箭攻击之,必定能将其击败。”

    一边的内侍太监张永走过去,将一个骰子交给朱厚照道:“殿下,若是天气不对的话,很容易被敌人发觉端倪。”

    “对对对,孤还要摇天气。”

    说完朱厚照重新掷骰子:“是四,什么天?”

    “回殿下,是雾天。”高凤看过战局的剧本之后,高兴道。

    朱厚照兴奋道:“这不正是天助我也?雾天对方就看不清楚我方的地形,那就正好是设伏的最佳时机……退回到峡谷内。”

    小太监过去帮忙,把小红旗又给插回到后面好似峡谷的位置。

    高凤照本宣科道:“敌军出击,但因四点……雾天的遮掩,并不能判断我军的形势,敌军贸然出击,在峡谷之处遇到了我军埋伏,我军大获全胜,除去折损之外,令我军增加一千人马。”

    “哈哈,孤就说会赢的。”

    “下一步……三点,往前走三步。”

    小太监按照朱厚照说的,把小红旗往前走了三步。

    高凤宣读道:“已到二十九,此时敌军已溃不成军,只剩一千人马,往岔路方向逃窜,我军先锋将军请示主帅,是否追击?”

    “当然要追!”

    朱厚照先是下了定论,随即皱眉头,好像觉得哪里不对,沉思之后道,“二舅给孤的兵法里有提到,穷寇莫追,他一定在这里给孤设陷阱呢,想让孤上当?孤才刚用伏兵把敌人打败,怎可能犯跟敌人一样的错误?不追!”

    “天气如何?二点……应该是雨天吧?”

    高凤看了看册子上所写的内容,笑着道:“回殿下,正是雨天,这会影响我军的行进速度,下一步掷出的数字,要减半而行。”

    朱厚照笑道:“也好也好,刚打了一场胜仗,应先做整顿……”

    ……

    桌子上的战局还在继续中。

    朱厚照似乎沉迷这种剧本杀之类的纸上谈兵游戏无法自拔。

    而立在帘子后面看着里面这一切的朱祐樘,自己都快听得入迷,还有这么有趣玩法的?

    突然想起来这次是来抓儿子现行,还要教训儿子的,但是……

    这样进去打断儿子研究兵法,真的好吗?

    朱祐樘自己从无机会去亲自上战场,不代表他对军事没有野望,当皇帝的不但要在文治方面有建树,军事方面也该有造诣才是。

    等他回头去看四名阁老、萧敬、陈宽的时候,发现六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徐溥想过来说什么,朱祐樘一抬手,示意不要打扰了太子,要出去说话。

    一行出了端敬殿。

    “唉!诸位阁老,不是朕要纵容太子,只是朕觉得,太子在里面所做的事情,还没有到玩物丧志的地步,国舅所为也并不是要纵容太子走上歧途,你们以为呢?”

    朱祐樘这么说话已经算客气的。

    你们大中午的没事干,跑来跟朕参劾国舅,说他教太子赌博玩物丧志,把朕气了个够呛。

    可为何朕亲眼所见的,跟你们说的又是大相径庭?

    难道你们内阁言事的水准,已经沦落到听是风就是雨的地步?

    徐溥作为内阁首辅,此时显得无地自容,仍旧硬着头皮支吾道:“这……老臣认为……的确值得商榷。”

    朱祐樘瞅了四名阁臣一眼,微微冷笑道:“若是下次再有同样之事,还是麻烦几位先搞清楚,朕最近心力交瘁,不管是国事还是宫里事,都不希望太多去费心费力,若是你们没别的事,可以先回阁部了。”

    皇帝可能是太生气了,直接就对四名内阁大臣下了逐客令。

    李东阳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徐溥狠狠拉了一把。

    现在无论去攻击太子还是张延龄,都是徒劳,那又何必要自寻烦恼?自然是要识相避开皇帝的气头。

    四名内阁大臣只能行礼告退。

    ……

    ……

    徐溥等人走之后,萧敬脸色最是难看。

    朱祐樘也不打算进去见儿子,免得让儿子觉得他这个当父亲对孩子缺乏信任,正要走,朱祐樘突然想到什么,冷冷打量着萧敬道:“克恭啊,朕似乎是让你派人暗中保护太子,太子出宫的事怎会被几位阁老知晓呢?”

    萧敬本来还想装糊涂,到此时他只能马上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赎罪,是老奴将此事告知几位阁老的。”

    朱祐樘有种哭笑不得的愤怒,他用不理解的目光道:“你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他们?”

    萧敬头都伏在地上,拼命为自己解释道:“此事牵扯到太子的学业和修养,老奴希望能让几位阁老来提醒陛下,帮陛下一起管教太子……老奴是一片苦心,老奴也不知国舅所给太子的骰子,是用来做这个的……”

    此话,是很难让朱祐樘理解的。

    朱祐樘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幽幽叹道:“看来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萧敬哪能听不出皇帝对自己的失望?

    他赶紧磕头道:“老奴是年老昏聩,还请陛下发配老奴去守先皇皇陵。”

    朱祐樘冷笑道:“一有什么错,要么想的是乞老归田,要么想的是去守皇陵,哪有那么多好事给你们?你是够昏聩的,但暂时还要用你协同国舅办户部差事,暂时留你在任上,不过未来这半年,你也不需要领俸禄,没事好好自省一下,到底是那些文臣对你重要,还是朕对你重要!”

    说完朱祐樘不顾在地上磕头不止的萧敬,带着战战兢兢的陈宽,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端敬殿内。

    朱厚照玩得正起劲,进来一名中年太监,恭敬道:“太子殿下,陛下和几位阁老、司礼监的公公已走了。”

    朱厚照这才把手里的骰子丢到一边,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还是二舅高明,昨天就算准这群人一定会找孤的麻烦,幸好孤也听了他的,早有防备。”

    朱厚照话语中的意思,刚才不过是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演的一场戏。

    “你们也给孤听好了,这皇宫谁做主孤管不着,但东宫就是孤说了算,你们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就算现在有人保你们,但孤当了皇帝一定宰了你们,而且要宰你们全家……”

    朱厚照用威胁的口吻说完,众东宫内侍赶紧俯首帖耳领命。

    在发现这些人老实听话之后,朱厚照才笑道:“还等什么?把孤的骰盅拿出来……刚才到哪里了?刘瑾,你是四五六是吧?那不好意思,孤乃是三个六……通杀!”

    朱厚照有了骰子,也知道骰子能赌钱,还用张延龄教?

    张延龄的纸上谈兵跳棋是独此一家,但赌博……

    随便在东宫拉个太监威胁一下,他们自然会教给他赌钱的玩法。

    朱厚照在吃喝玩乐方面的天分简直是天生的,连千术也是一学就会,现在他简直可以说是赌遍东宫无敌手。

第四十九章 贵人事忙

    高凤、张永和刘瑾等人,现在可不敢将朱厚照的劣迹张扬出去。

    不单纯是怕朱厚照的威胁,更因为教朱厚照赌博,以及跟朱厚照赌博的人变成他们。

    张延龄现在也有足够的理由置身事外——我只是发明了一种沙盘演兵的跳棋,骰子是教学之用,又没教他赌博,他回到宫里拿骰子赌博那能赖得了我?

    谁教他赌博找谁算账去。

    现在高凤等人也是在叫苦,只能寄希望于朱厚照玩几天骰子后就失去兴趣,以他们对这熊孩子的了解,什么事都不会长久,再者赌钱这种事要有愿打的也要有愿挨的,他们就说没钱赌,朱厚照也没办法。

    更何况朱厚照赢了钱平时也花不出去,现在朱厚照只是找个乐子,只希望过几天事情平淡下来,别人也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如今皇宫太监中最叫苦的并不是他们。

    而是萧敬。

    萧敬心里那叫一个冤枉。

    我一心为大明皇室子嗣着想,只怕将事告知皇帝,皇帝本着家丑不可外扬,随便让张延龄自罚三杯了结此事,起不到震慑外戚的作用。这才找李东阳等人试图用文臣给朱祐樘压力,准备将张延龄给按下去,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他自己都差点丢官。

    “这是招谁惹谁了?”

    萧敬最初是没发现自己错误的,后来他总结明白。

    最近自己所遇到的倒霉糟心事,并不是无端受过,全都是因招惹张延龄,要不是他在心底跟张延龄为敌,何至沦落至此。

    当他想明白这个之后,第二天一清早就跑到建昌伯府,准备按皇帝的吩咐,好好配合张延龄查问整顿户部之事。

    当他来时,即便是早起的张延龄,还在绣榻上抱着苏瑶睡大觉。

    “吱嘎。”

    门打开。

    小狐狸手里端着木盆进来,走到床榻边,看到床榻上二人相拥便想到自己昨夜所经历,立时面红耳赤。

    张延龄也睁开眼笑看着小狐狸和刚睡醒的苏瑶,苏瑶也有些羞赧躲进他怀里。

    “先前还是不分彼此的上下姐妹,怎还生分起来?”

    张延龄起身,用促狭的口吻说一句。

    苏瑶不解道:“何为上下姐妹?”

    话才刚问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见到张延龄的笑容就更觉得中了阴谋。

    “老爷……”这一声嗔怪,算是妩媚动人。

    要说苏瑶刚进府的时候,的确是有些不情愿的,更多是要牺牲自己完成家族使命和报恩。

    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即便在她看来张延龄在房帏之事有些荒唐,但张延龄平时对女人自带的尊重,以及平时沟通时随和、出口成章、成熟自信的魅力,并不会让苏瑶感觉自己所托非人。

    更主要的是,苏瑶通过进建昌伯府,替苏家争取到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利益,现在苏府不但在经营药材生意,别的生意也在涉猎,而且靠张延龄的庇护所有生意都做得顺风顺水,隐约有成为京师第一大商贾家族的倾向。

    自己需要的已经得到,还从张延龄身上得到宠爱,苏瑶如此一个明理识大体的女人岂能不在侍奉张延龄方面尽心竭力?

    张延龄哈哈笑道:“不但是上下姐妹,也可以是左右姐妹……”

    趁着小狐狸和苏瑶还在羞涩时,张延龄已经起来,此时小狐狸才提醒道:“外院刚传话过来,说是宫里有位姓萧的公公来了。”

    “他来做什么。”张延龄听到萧敬的名字,语带不屑。

    “老爷,可那位提督东厂的萧公公?”

    苏瑶关切相问。

    张延龄撇撇嘴道:“这朝野还有几个萧公公?无事不登门,他别是又来给我找麻烦的,这种人看似正直,但其实是无利不起早。”

    苏瑶稍稍惊讶了一下,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萧敬,在张延龄眼中都如此不堪?

    她本还想说萧敬在外名声不错什么的,但话到嘴边也就忍住,赶紧跟小狐狸一起为张延龄整理衣服,却是在起身整理时,又被张延龄好一顿捉弄。

    “我说瑶瑶你身上也有小狐狸精的潜质,回头也让你试试当小狐狸如何?”

    “老爷……”苏瑶当然知道张延龄说的是什么,面色大窘。

    “哈哈。”

    张延龄大笑着,从房内出来,往正院那边而去。

    ……

    ……

    建昌伯府的正堂。

    萧敬拿着个茶杯,根本没心思喝茶。

    不时起来往外面看看,显得很着急。

    等见到张延龄悠哉悠哉进来,赶紧迎上前行礼:“国舅爷,您可算出来。”

    张延龄看到萧敬这模样,怕不是萧敬己身遇到了什么麻烦,联想到朱厚照出宫,张延龄心里便有数。

    若是替皇帝传话肯定会淡定带着一股自信,而不是这般慌乱恭敬。

    “萧公公,能不能让人睡个踏实觉?大清早登门来,是天塌了?”张延龄说话之间,还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萧敬毕恭毕敬道:“建昌伯,天也不早……都已放亮,这不是之前陛下吩咐让您多查问户部之事?今日想与建昌伯您一起去查个户部官员的府宅。”

    由不得萧敬不恭敬。

    昨天朱祐樘有言在先,要不是看在你还在帮国舅暗中整顿户部,这件事不能再说给更多人知晓,朕绝对会将你撤职查办。

    为了重新获得皇帝信任,他还不麻溜跑来张延龄这边加紧处理户部的事?

    本来他都不想惹户部的人,觉得是要给朝中文官面子,现在不一样,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着想,文官、清流什么的靠边去,哪个文官有猫腻就查哪个!

    这大概就是张延龄对他的评价,无利不起早。

    张延龄不急不忙走到正位坐下来,拿起茶杯发现里面是凉的,喊道:“兔崽子跑哪去了?给爷换热茶。”

    “得令。”

    外面南来色早就在候命。

    萧敬赶紧走过去道:“国舅爷,您这还顾得上喝茶?不是皇差要紧?”

    “萧公公,咱俩不一样,你是办差的我是协助办差的,俗话说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不就是抄家?你随便派几个东厂番子去,还非要我出面?”

    “你说我这一天天的,又要查商贾通番卖国,还要去翰林院进学,都督府那边的差事我都落下好些日子,英国公多番催促让我有时间去都督府,说是有军务上的事跟我谈。”

    “我容易吗我?”

    张延龄一副我事很忙你别没事催我的态度。

    萧敬以往觉得张延龄对自己还算客气,谁知现在自己有事相求,张延龄也不是最初那态度。

    “您这是贵人事忙,但还是皇差着紧。”萧敬只能苦口劝说。

    张延龄笑道:“不着急,先吃完早饭再走,放心耽误不了皇差……要不萧公公也留下一同用个早饭?”

第五十章 行家里手

    萧敬心下十分着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延龄吃早饭。

    吃得还很慢。

    这头萧敬越着急,张延龄越淡定,好像此差事跟他张延龄没有关系。

    一直到吃完早饭,将出门时,张延龄才拿出一点办事的态度,问道:“萧公公,今天是要去查抄哪家的府宅?”

    “回国舅爷的话,乃是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名叫隋奇的。”萧敬认真回答。

    张延龄一脸失望之色道:“萧公公这般郑重,竟只是抄个郎中府宅?还以为是要查抄户部左右侍郎呢。”

    萧敬汗颜。

    在你建昌伯眼里,正五品的京官户部郎中,都不值得你出马?

    眼界是挺高,但问题是若非皇帝钦命让你查户部的案子,一个户部郎中在朝中文官眼里也比你个外戚重要一千倍,地位也比你高。

    “不管是什么官,既是陛下让查的,那就出发吧。南护院,把兔崽子们都叫上,去查抄官员府宅!”

    萧敬急忙提醒道:“国舅爷,这是皇命差遣办的案子,让东厂和锦衣卫配合您便可,您不必出动家仆。”

    张延龄哈哈笑道:“让小的们去见识见识,不会这都有问题吧?”

    萧敬见张延龄的神色,大有你不让我带家仆去,我也不去的架势。

    萧敬心里别提有多别扭。

    怎么都感觉上了贼船。

    这还怎么指望张延龄把差事办好,让自己重新获得陛下信任?

    “带家仆只是见识一下的话……也不是不可……”

    “那就行了,人多好办事,出发!”

    ……

    ……

    萧敬差遣东厂之人,加上金琦亲率的锦衣卫,以及顺天府的人……

    一行有二三百号人,直奔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隋奇的府宅而去。

    隋奇作为山西清吏司郎中,主要负责山西地方的钱粮奏销,但因山西有大同镇、偏头关等边防重镇,每年在山西所用的钱粮也是过他的手,实际上他的权力不小,在四个山西清吏司郎中之中,他正是负责调运钱粮的那个。

    这几年户部内部非常**,隋奇当然会趁机中饱私囊。

    张延龄带人到隋奇府上,也不用上去敲门,直接朝金琦喊着:“撞门。”

    萧敬还正在奇怪用什么撞门,却见金琦是早有准备,金琦带几名锦衣卫抬着圆木就冲上去,咣当咣当几下就把门砸开。

    其实隋府上的下人听到动静已经准备出来开门,却是被撞倒的大门给砸倒在地。

    “冲!”

    张延龄出府门之前是不慌不忙,到了隋奇的府上,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本来萧敬手下的东厂番子都是锦衣卫中的佼佼者,但在这种时候却连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金琦所带的人都不如。

    金琦的人一马当先,鱼贯冲进隋府内。

    张延龄紧随其后。

    “听好了,把府上的家仆都给我捉拿到正院来,手脚捆上,一队人先去后院,挨个墙给我砸,看是否有夹层,院子里有松土的地方也给我挖,掘地三尺把埋的东西找出来,有地窖什么的也给我往下挖,再是什么空心的木头、柜子,还有就是房梁、木柱,打断了一寸一寸排查。”

    “对了,查他府上还有什么别院外宅,找到田契按图索骥也给我去搜!另外他家里在京的亲戚,别管是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沾亲带故的所有都不能放过。”

    “敢漏了一两银子,拿你们是问!”

    张延龄进院子的一番动员,把萧敬给听傻了。

    东厂自问在抄家这种事上很是擅长,但也没见过像张延龄这么“专业”的,一看这就是行家里手。

    突然之间萧敬好像明白了为何皇帝会派张延龄来担当此任,他心里也在琢磨:“国舅在搜查贪官府宅时如此有备,莫不是他自己也是这么藏赃银的?”

    锦衣卫打了隋府之人一个措手不及,府上的人甚至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已鸡飞狗跳。

    就在此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富态官员从后院往外走,边走边喊:“尔等何人,敢到本官府上撒野?”

    张延龄侧目看一眼,不用说,这位就是事主隋奇。

    而在隋奇身边,还有个让他觉得很熟悉的身影,正是徽商商会的女当家徐夫人,看样子在锦衣卫破门而入之前,隋奇正在跟徐夫人商谈什么大事。

    张延龄指了指隋奇,笑着对萧敬道:“他问我们是谁,该如何回答?”

    萧敬毕恭毕敬道:“全凭爵爷做主。”

    “哈哈,既然萧公公让我做主,那我可就做主了。”

    本来隋奇和徐夫人以为张延龄是自行上门来,以为张延龄身边太监服饰的人不过是宫里传话的普通老太监,便想靠官威将张延龄给吓退。

    但张延龄一说“萧公公”,隋奇神色明显慌乱。

    已知现在是东厂协助张延龄,现在跟在张延龄身边姓萧的太监,除了萧敬还能是谁?

    金琦欺软怕硬,见对方来势汹汹,便用征询的目光请示张延龄。

    张延龄皱眉道:“愣着作何?犯官就在眼前,还用本爵教你们如何擒拿钦命要犯?”

    金琦这才恍悟,亲自冲过去把隋奇给按倒在地,一边的徐夫人明显是受惊,但好在张延龄对她“网开一面”,没直接让人将她也拿下。

    张延龄走过去,先是摆摆手,让人先将押走,随后才笑看着举止不安的徐夫人,笑道:“这位夫人好生面善,你我可是见过?”

    “吾乃朝廷命官,吾乃朝廷命官……”身后还传来隋奇的喊叫声。

    “这种人真是不知死活,被本爵查到家门口,应该想着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跟本爵对着干可没好下场。”

    张延龄话音刚落,就有锦衣卫抬着几口箱子出来,打开来,里面都是封好的官银,每一箱至少都有上千两,先行抬出来的就有六七口之多。

    徐夫人一脸谨慎之色道:“妾身不过为市井商贾,今日乃是前来拜会隋大人,并不知建昌伯要来查案。”

    “原来只是市井商贾。”张延龄笑着说一句,对一旁的萧敬道,“萧公公,这女人一看就是替人来传话的,若是不打紧的话,不如先放走?”

    萧敬略显犹豫:“是否应详细盘问?”

    张延龄笑道:“这倒不必,我与她见过,她的确是徽州商贾。”

    本来萧敬是不打算放过府上任何一人的,但他现在明白,做自以为对的事不如做张延龄吩咐的事。

    “既如此,一切都由国舅爷您来做主。”

    萧敬很识相。

    要靠帮张延龄做事翻身,还处处跟张延龄作对,是说脑子坏了以后不想在朝堂混了?

    张延龄这才笑着摆摆手道:“夫人可以先行离去,对了,回去提醒那些跟你认识的官员,让他们赶紧把钱财什么的散出城外,或许下次本爵就要亲自去他们府上抄家。”

    “与其等被本爵搜到与他们俸禄所得不符的脏银,到时百口莫辩,还不如提前把银子送走,说不定本爵派出的人打了马虎眼,能令他们把银子送走呢?”

    徐夫人突然心如死灰。

    张延龄这么说,其实是在警告她,户部中人和徽商都已被全盘掌控。

    若是还敢跟户部的人来往,下一个被抄的并不是哪个官员,而是他们这些徽商。

第五十一章 转变

    皇宫,乾清宫。

    张延龄和萧敬一起跟朱祐樘汇报有关查抄隋奇府邸的结果。

    “……初步清点,共查抄所得现银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二两六钱,所得制钱两万两千六百二十贯,宝钞、兑票等折价合计八千贯,另加上田地、宅屋、古董、器皿和珠宝珍玩等,也有近两万贯……”

    张延龄只是呈报了临时结算出来的数字。

    “好,好!”

    等朱祐樘看到详细整理的隋奇家产的报告,心中的欣然溢于言表。

    张延龄在想:“你一个皇帝,看到手下户部郎中贪墨了这么多钱,非但不痛心疾首,还显得如此高兴,你这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还有是有多缺钱?”

    朱祐樘很是欣慰,他用非常赞许的目光望着张延龄道:“延龄啊,没想到你能把事做得如此之好,先前萧公公跟朕说了,要不是你,根本做不到对犯官家产的清查,你是怎么知道犯官家中那些藏银子手段的?”

    张延龄不由打量萧敬一眼。

    这老小子之前就拐弯抹角要问,他没告知。

    谁曾想这老小子回头就跑来朱祐樘这里表达疑惑,借皇帝的口问出答案。

    张延龄道:“臣平时喜欢看一些戏文说本,里面的贪官污吏都是这么藏银子的,再是臣也是多用脑子思考,当时见的犯官与徽州商贾走在一起,便按此线索追查,结果发现犯官在徽州商贾的钱铺子里存着有数千贯的财产。”

    “钱铺子?”朱祐樘一脸不解。

    “回陛下,这是一种新的行当,主要在两京和江淮一代出现。市井之人可以将手头多余的钱财存放到钱铺子中,换得一张好似宝钞的兑票,以兑票行天下,在任何徽州商贾所开的钱铺子中,都可以兑换出相应的银钱。”

    “对于那些行商来说,可以不用单独再运送沉重的银两,留着兑票相对安全。”

    “对于那些贪官污吏来说,可以将银子暂时寄放在钱铺子中,就算被抄家,他们的钱财也可以留存给子孙后代,可说是一种非常隐蔽的藏钱方式。”

    朱祐樘听了张延龄的讲述,脸色非常惊讶道:“这世上行贿受贿还有这么多花样?”

    在后世不过是普通的钱庄、银行业务,在大明中期还算是新行当。

    只有大的商户联盟才敢搞这个,毕竟也需要信誉来支撑,而普通商贾哪有资格开票号?

    萧敬道:“陛下,以前老奴也不知这市井竟还有如此的手段,此番也多亏国舅的提醒,这才避免犯官的脏银外流……”

    本来朱祐樘就对张延龄很欣赏,听到此话,更是对张延龄刮目相看。

    朱祐樘甚至亲自走了案桌,到张延龄面前,很亲昵拍拍张延龄的肩膀:“之前朕对你姐姐说,你有长进,她还多有不信,让朕多提点你,现在看来你已经能独当一面,朕深感欣慰。以后朕便可以放心将更多的差事交付与你。”

    “臣不过是尽力而为。”

    张延龄赶紧拱手行礼,顺带自谦一下。

    朱祐樘笑道:“朕昨天收到消息,你兄长明日大概就能回到京师,朕跟令姐商议好,明晚将你们兄弟请到宫里,把老夫人也叫上,在宫里吃一顿家宴。”

    皇帝居然要请张家兄弟和张金氏一起到宫里吃饭,这可是一件大事。

    一旁的萧敬看了之后,心里在发毛。

    他似乎在为之前跟张延龄作对而后怕。

    皇帝都把张家兄弟当自家人,平时皇帝对自己的亲兄弟都没这么好,也难怪皇帝会包庇张氏兄弟,现在张延龄稍微做出点成绩就可能要进一步委以重任,皇室中人都不能比,那些文官大臣更是遑论。

    “行了,朕就是告诉你一声,明晚别有别的安排,早些入宫来,说起来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兄长,以他说此番在山东办事也非常顺利。”

    朱祐樘很高兴。

    张延龄给他追回了至少六万贯的脏银,一下子就让他手头宽裕起来。

    而张鹤龄那边还给他带回来仙草,料想不久之后就能炼制出仙丹,在他看来兄弟俩一样有本事。

    但张延龄却总觉得,自己通过努力在朱祐樘心目中所建的高楼,早晚要被张鹤龄给抹平,甚至还给陷进去。

    他是鸠占鹊巢,实现了不学无术外戚到有勇有谋大明能臣的转变,可张鹤龄还是原来胡作非为的熊样。

    很多时候弟兄俩的荣誉、名声、地位等都是绑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可不能做到俱荣。

    “看来以后鞭策那群兔崽子事小,将这个便宜兄长给调理回正道更重要。”张延龄心里也算是想清楚。

    之前张鹤龄没回来,是没办法下手。

    等张鹤龄回来,他的改造计划就要招呼上去。

    ……

    ……

    张延龄顺利办完查抄隋奇府宅的任务,汇报结束,便要出宫。

    萧敬奉命送张延龄出宫。

    二人才刚走出乾清宫,就见到徐溥、刘健和谢迁前来乾清宫奏事。

    “几位阁老,有礼。”张延龄主动上前跟他们打招呼。

    三名阁臣见到张延龄,明显都有些惊讶。

    大明朝外臣想随便见一面皇帝,那都是很不容易的事,连他们每个月大概也就有很少几次机会在朝议之外的时间面圣,每次还要经过通报,不是每次朱祐樘都有心情见他们。

    这次张延龄明显是去单独面圣的,这对外臣来说可是极大的荣耀。

    会让他们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徐溥心生疑窦,笑着点点头算是跟张延龄打过招呼,作为首辅大臣他还是资格在张延龄面前摆谱的,他道:“建昌伯今日入宫,是为何事?”

    “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若无他事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以后有机会多拜会几位阁老,多加学习。”

    张延龄显得谦逊有礼,临别之前还跟他们行礼作别。

    更让三名阁臣觉得不习惯。

    谢迁嘀咕道:“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溥和刘健都瞥了谢迁一眼,二人自然都是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但现在他们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三人抵达乾清宫。

    他们今日前来,是准备呈奏有关叫停户部整顿、专心应付西北各镇粮草军饷问题。

    尤其是治理宣府军饷。

    涉及到粮草、军械物资的调运,还有屯田问题,宣府镇作为北方抵御鞑靼的桥头堡,其钱粮物资的账一直都是烂账。

    但还没等他们进言,朱祐樘倒是先开口。

    “朕刚让人查了京师中山西清吏司郎中隋奇的府宅,初步点算所得其家产有六万贯以上。”

    “你们说说,这一个清吏司的郎中,所贪墨的钱粮就能超过山西地方半年的税赋收入,这户部到底是烂成何等模样?”

    三名阁老先前并不知张延龄入宫是干嘛的。

    现在皇帝等于是明着加以告知。

    整肃户部并非只有新任的户部尚书周经在做,很可能是由张延龄和东厂、锦衣卫在背后相助。

    不然皇帝查抄隋奇,跟皇帝赐见张延龄,两件事情发生也太过于凑巧。

    但他们提前却没得知任何消息,甚至连萧敬那边都没透露只字片语。

    这就更是危险的信号……

第五十二章 当老子是棒槌?

    张延龄在萧敬的陪同下,一路出宫。

    “国舅爷,往下查抄犯官府宅,还有跟陛下汇报之事,就交给您,您若是有何差遣,只管跟东厂办事的人知会一声,老朽也定当竭力而为。”

    眼下的萧敬,是彻底服气。

    张延龄对萧敬的态度也算满意。

    当奴才的可就要有当奴才的觉悟。

    一边当奴才,还一边想替主人思考、做主,能当好奴才?

    “萧公公放心,以后咱肯定是通力合作,你要知道我可没在跟户部有关的案子上私藏一文钱。”

    张延龄也要说清楚。

    别以为我办这些案子是为了发财。

    暗地里发财那是我的本事,但表面上所有扣押的货物和钱财,可都如数上缴,想赖都赖不得。

    萧敬急忙道:“国舅爷对朝廷和陛下的忠心,老朽岂会看不明白?绝不会有人嚼这般无端的舌根。”

    话是这么说,萧敬心里其实也在纳闷:“建昌伯办案不是为了钱财,那是为了什么?”

    张延龄在赚钱方面的造诣,显然比萧敬要高很多。

    要发财也不是要靠低级的贪赃枉法,只要垄断市场便可以,如张延龄最初所设计,表面上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但钱财就是能源源不断落进自己荷包。

    有手段的官,不就是这么赚钱的?

    隋奇就是反面典型,靠受贿、中饱私囊赚的钱既不多又不稳,被人一查一个准。

    ……

    ……

    东安门前,张延龄跟萧敬作别,他要回隋奇府上将抄家善后的事完成。

    他也要派人去徽州商会敲打一下。

    别是老子费了半天口舌,还放过你们的话事人,回头你们仍旧我行我素来跟我作对。

    若是谈不拢,直接对你们动手。

    光是替犯官藏银子这一条,就够徽商商会喝一壶的。

    他与南来色和几名护送的锦衣卫刚过灯市,面前就有一群人在拦路,看样子好像是哪个豪门大户府上的,当首还有个看似挺嚣张的年轻人。

    “何人敢挡官家去路?”

    锦衣卫马上有人冲上去,朝拦路的人威胁。

    当首的年轻人迎过来,被锦衣卫提刀拦下,此人老远朝张延龄的马车招手:“爵爷,是我啊。”

    张延龄掀开车帘,指了指,问南来色:“认识?”

    “爷,那是马部堂家的二公子,您怎会不识?”

    经南来色这一说,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自己脑袋被打的始作俑者,也是让自己当了冤大头的马文升的二儿子马玠。

    想到自己无端被人打一顿,还是替别人数钱,尤其是马玠先借给他的那笔“高利贷”,张延龄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放高利贷的先借别人高利贷,身体原主可真是傻缺中的傻缺。

    他从马车上气势汹汹下来,走到马玠面前,冷声道:“马公子来找本爵作何?”

    二人虽然地位有差,但以往又基本是一丘之貉,全都属于不学无术坏事做尽的浪荡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才能凑到一块。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短短时日内,张延龄就成了皇帝心目中的能人,连马玠的老爹都奈何不得,现在更是在朝中有呼风唤雨的迹象。

    “在下来找爵爷,当然是表达感谢的,之前靠爵爷为府上收了一点田地,这不正准备宴请一下爵爷您?”

    马玠一脸堆笑望着张延龄,本来很嚣张,现在又多了几分猥琐。

    张延龄道:“本爵还有皇差要办,下次吧。”

    正要走,马玠赶紧上前两步道:“爵爷,在下这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还望您给个面子,让在下可以做东……”

    张延龄暗暗皱眉。

    这小子不会是想跟我讨债吧?

    之前为了往外放高利贷,还从马玠手上借了九百贯钱,说起来马玠还是债主。

    “好啊,正好有件事也要跟你念叨念叨。”

    张延龄心说,想让我还债?

    门都没有!

    你老爹自诩清正廉明,你们马家哪来的九百贯钱放贷?

    别以为不知道这九百贯来路不正。

    你敢要,老子就敢查!

    ……

    ……

    就近的酒肆内,二人直上二楼。

    此时已过午后根本就不是吃饭的时候,楼上没人,马玠还是让掌柜给准备了好酒好菜。

    “爵爷您见谅,这沿街的小店没什么好招待,以后再请您吃花酒,您放心……所有的账目都算在在下头上。”马玠还在献殷勤。

    张延龄道:“马公子,话直说就好,之前替你收了地,那九百贯……”

    “旧事不提,九百贯的事一笔勾销。”

    马玠很爽快就把欠债给抹了。

    张延龄本来还想好好跟马玠理论,现在马玠如此爽快,张延龄反而有些不太能接受。

    这小子会这么好心的?

    张延龄伸出手来,马玠先是愣了下,随即从怀里拿出张家兄弟共同签署的欠条,就在张延龄以为这小子抹去欠债是有什么前提条件时,却见马玠屁话没说已将欠条递过来。

    “在下能跟爵爷您认识,出借的九百贯,自当是拱手相送,就没想过要讨要回来。”马玠把话说得还很漂亮。

    张延龄可不相信这小子的鬼话。

    历史上同样都是不学无术的马玠,可是被定过死罪的人,要不是皇帝看在马文升的面子上,马玠肯定活不成。

    “之前本爵为你收的地,所带来的收益,好像也不止这点!”

    张延龄好像还不满足于把债免去。

    马玠一怔,苦笑道:“爵爷您之前是出力不少,但始终那些地不能随便变卖,还要藏着掖着……要不这样,回头在下将地卖了之后,再送一份厚礼给您如何?”

    识相!

    本来张延龄还在想怎么去面对债主问题呢。

    现在马玠给了打开一条思路。

    当然等着债主自己上门就行了,这种事干嘛要自己操心?

    再说张鹤龄不也马上回京?

    借钱的时候张鹤龄可是主力,应付债主这般的糟心事还是让张鹤龄去干。

    “马公子快人快语,那本爵也就不跟你计较,说吧,今天来找本爵有何事?不会是替徽商来找我的吧?”

    张延龄感觉到马玠如此爽快,很可能是跟徽州商人有关。

    徽商贿赂马文升自然是不太容易,但若是从马文升身边的家人下手,可就容易许多。

    马文升家教再好也架不住他顾不上家,谁来教他儿子?

    一代正直名臣,教出个死刑犯的儿子,可算是马文升人生的败笔。

    马玠稍稍苦笑道:“也不全是,那些徽商现在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几天,谁看不出来?但若是能跟爵爷您一起敲敲他们的竹杠,还是极好的,再是听说您最近深得陛下信任……在下也想涉猎一些生意,您看是否能……”

    马玠还真不是为徽商说情的。

    而是来谈“生意”。

    大概是感觉到徽商马上要没落,知道现在张延龄有了权势,想通过巴结张延龄,来获得市井某些行业的垄断。

    张延龄心想:“老子有钱不赚要送给你赚?真当老子是棒槌?”

第五十三章 白马王子

    “我说马公子,你做生意是否在行?这当官子弟随便涉及到生意,可是犯忌讳的,这件事你可有跟令尊商议过?他可同意你经营生意?”

    张延龄以高姿态说出这番话。

    其实就是告诉马玠。

    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作为官宦子弟,懂不懂找白手套的?自己上那不是落人口实吗?

    但显然马玠不是很明白这点,他惊讶道:“京师当官的人家,谁家不做点小本生意赚钱?为何我马家就不行?”

    “呵呵。”

    张延龄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马玠以往能跟他成为狐朋狗友,一样没脑子,也一样的爱财却取之无道,还一样嚣张跋扈喜欢做那些丧心病狂之事。

    张延龄笑道:“这样吧,你回去先请示过令尊,若他说同意你跟本爵做生意,本爵便答应,还可以在生意方面对你多加照顾。”

    “这……自然是好的。”

    马玠眼珠子骨碌一转,显然没打算回去请示马文升,肯定是想下次见面的时候假托说是马文升已同意,想糊弄张延龄。

    却不知现在的张延龄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坑还帮人数钱的傻子。

    生意“谈妥”,马玠赶紧来为张延龄敬酒。

    张延龄摆摆手道:“本爵还有重要的差事要做,喝酒等下次,你说过要请本爵喝花酒,可别忘了!”

    “那是一定。”

    马玠嘴上应着,却不知张延龄心里早就盘算好,把欠条带走,以后这人他都不打算见了。

    喝花酒?

    下辈子吧。

    张延龄正要走,突然外面一阵喧闹。

    从窗口看出去,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被人用敞篷的轿子抬着,正好像游街示众一样,路过灯市外的街路,周围围观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读书人,简直是要把这少年郎敬若神明。

    “谁啊?”

    张延龄皱眉。

    马玠笑道:“爵爷您平时不读书,自然不知晓,这位就是衍圣公的世子,此番到京师来,是为他父亲求药的,京师这群读书人还不赶紧来追随?”

    衍圣公世子?

    那不就是孔子的嫡系传人,每一代接掌孔府文庙的文坛圣人?

    以张延龄所知,这一代的衍圣公本来是孔弘绪,他是第六十代衍圣公,但这个孔弘绪在历代衍圣公之中算是奇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在地方上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以至于在成化六年被朝廷废了衍圣公的爵位,由他的弟弟孔弘泰继任,一直到今天。

    孔弘绪作为衍圣公,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当年犯了奸淫掳掠,朝廷还为之遮掩,最后以所建房屋违制为由剥夺爵位,民间对此并不知情。

    而第六十一代的衍圣公,还是由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继任,那不用说,这个所谓的衍圣公世子就是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

    “有意思。”

    张延龄看着轿子上英俊爽朗的年轻公子哥,不由笑着评价一句。

    张延龄还隐约记得,这个小衍圣公,未来是会跟李东阳家里联姻,娶了李东阳的小女儿,一时引为美谈。

    马玠不解道:“爵爷,这有何意思?”

    张延龄心想,当爹的犯罪被人剥夺爵位,结果儿子还是世子,这孔庙的传承就是这么奇葩,儿子还跑来京师给他爹求药以显示出他的孝道,朝廷为了彰显衍圣公世家的名誉是有多煞费苦心。

    一个半大的少年郎,他懂什么?

    再说药哪里没有,非要到京师来求?

    这不明摆就是政治作秀?

    “本爵口中的有意思,是他即便有意思,也跟我没意思,你可明白其中的意思?”张延龄随口绕了马玠一下。

    就还在马玠想理清其中关系时,张延龄已经径直下楼去。

    ……

    ……

    永康公主府。

    永康公主朱效茹闻听妹妹前来,急忙往后院而来,到了才发现德清公主正在对着之前被张延龄朱笔点评的那本《女孝经》,怔怔看得出神。

    “嗯嗯。”

    朱效茹清了清嗓子之后,德清公主才反应过来,急忙将书放下站起身给姐姐行礼。

    朱效茹不解道:“皇妹你这是怎的?这本书都已被污了,何必拿来看?既是母妃遗物,存放起来表达思念便可。”

    德清公主面色一红,神色支支吾吾道:“我只是……觉得上面的点评……有些意思……今日在这里等皇姐……闲来无事便拿来看看。”

    “有意思?”

    朱效茹皱眉。

    当初知道书被污损之后,妹妹那伤心难过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么才过了几天,妹妹就好像换了一种姿态,开始研究起那本书上的点评内容?

    “皇姐,你叫我来,是为何事?”德清叉开话题。

    朱效茹笑道:“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衍圣公的世子到京师了。”

    德清不解道:“衍圣公世子来京师……与我有何关联?”

    朱效茹拉妹妹坐下来,以嬉笑的口吻道:“本来没关系,不过这衍圣公世子也快到婚配的年岁,如今你又未嫁,或许正好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呢?”

    本来德清神色就很不好了,闻言更是脸红彤彤的。

    “皇姐……”

    “姐姐不是拿你来打趣,实在是很合适,若是你不好意思去说,皇姐替你去说。”

    “衍圣公世子来京师之后,会在城北的文庙举行一场讲学,到时你可以跟我一同前去,看看他的风采如何,听说他可是英俊潇洒学富五车的美男子。”

    朱效茹为妹妹的婚事,可算是煞费苦心。

    德清急得直跺脚道:“皇姐,你就别拿此事言笑……我跟他……岁数不相当。”

    德清如今已经十八岁,而孔闻韶才十四岁,若真结合在一起,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姐弟恋。

    问题是,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室跟孔家人联姻的,一直到清朝才有乾隆将自己的私生女赐婚孔府的事情,在大明这种婚姻还是超脱现实的。

    “皇妹,你可别说皇姐在这件事上没照顾你,听闻京师中的名媛闺秀,可是有不少想嫁给他的。”

    “这么一个重孝义礼法,又为天下读书人表率,承继文庙香火的年轻人,有何处不好?”

    “总比外戚那张嘴脸好多了吧?”

    朱效茹似乎很赞同让妹妹嫁给孔闻韶。

    德清面色似有些生气道:“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便是,皇姐可不要为此等事白费心机,就算是皇兄也不会同意的。”

    朱效茹见妹妹着恼,这才中止了这话题。

    等说了很多家常话之后,朱效茹才抿嘴一笑道:“就算你不想嫁他,也可以去见见他,文庙讲学之行,你我同去,皇宫那边还差遣,让李中堂府上的一位小姐与我二人同去,安排了侍卫陪同,或许皇兄是有意要撮合他们也说不定。”

    德清面色好转,只是“嗯”一声点点头。

    也未太当回事。

第五十四章 格局

    张延龄亲自到了徽商所办的钱铺,将户部郎中隋奇存放在这里的六千多贯钱全都变成白银,准备一次性提走。

    也不出他所料,徐夫人早早在钱铺后堂等候。

    徐夫人闻听张延龄亲临,主动迎接出来。

    “妾身见过爵爷。”

    徐夫人婷婷施礼,倒也显得很随和。

    金琦本还在指挥人手搬抬箱子,见是徐夫人,很警惕过来要阻拦。

    为之前收受徐夫人钱财,而被张延龄冷落之事,他还耿耿于怀,他觉得是张延龄对徐夫人不待见。

    “金副千户,你带人先把银子装车,本爵这边还有点事,要跟这位当家谈谈。”

    张延龄与徐夫人一起进到后堂。

    张延龄笑道:“我与夫人的缘分可真是高,一日中又一次见面,是巧合呢,还是上天有意为之?”

    后堂内只有张延龄和徐夫人,徐夫人脸色对张延龄仍旧很回避。

    “妾身听闻此钱铺,来了锦衣卫,还说要等正主前来才要将犯官所寄存在此的东西带走,便知爵爷您是何意,妾身便来跟您商谈。”

    徐夫人算是聪明人。

    她看懂了张延龄的暗示。

    “哈哈!”

    张延龄大笑着。

    “本以为是与夫人有缘,看来是自作多情,却不知在户部隋郎中府上,又是为何相见?夫人你不会是闻听到什么消息,提前去给犯官通风报信吧?”

    张延龄的话,让徐夫人眉宇之间呈现出忧色。

    所言是否属实不重要。

    关键是只要张延龄有合理怀疑,那她就要倒霉。

    东厂和锦衣卫办案,很多时候是不讲证据的,可以先把人抓来,再严刑拷问来获得证据,屈打成招或是酷刑致死的事也屡见不鲜,并不会因为弘治朝谳狱清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徐夫人又明白了张延龄的新一轮暗示。

    这是张延龄在提醒她,要对付她甚至是徽商,有一百种方法,随便诬赖一下,田家就是他们的榜样。

    徐夫人不做道理上的争论,她知道那是徒劳,直言道:“爵爷,妾身自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特地让人备好了八万贯,还请爵爷高抬贵手。”

    一开口就给钱。

    一给还是八万贯。

    跟之前是赎买货物不同,这次八万贯应该是白给的。

    张延龄闻言之后,脸上带着坏笑,径直往徐夫人面前走去,靠近后居然想要抓住徐夫人的手,被徐夫人急忙回退几步给避过。

    “唉!我说夫人哪,你这明显诚意不足,忘了本爵之前是如何说的?”张延龄的脸色,显得很不满意。

    徐夫人道:“妾身年老色衰,自知无福分服侍爵爷,所以特地让人在京师备了个僻静小院,里面安置有江南的绝色二十名,另筹备了南戏的班子,以供爵爷消遣。”

    做生意的,就是周到。

    又是送钱,又是送宅子,还送女人和戏班子。

    大概这也是他们腐蚀朝中大臣的手段,需要明面暗面手段都过得去,才能让朝中人为他们垄断市场一路开绿灯。

    张延龄的脸色,明显有些冷漠。

    “夫人呐,你所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到,但你觉得你所筹备的这些,价值有超过五千贯?还是说你觉得,本爵自己没银子去筹备金屋藏娇的地方,需要你来代劳?”

    “……”

    徐夫人闻听张延龄的话,突然很无语。

    “再或者夫人你也觉得,本爵就是口味特殊,有那青春少艾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要,非好你这口,要跟你这半老徐娘共结秦晋之好?”

    张延龄又笑着问出个让徐夫人既觉得屈辱,又无从回答的问题。

    其实徐夫人自己也不理解。

    张延龄既然好色,大不了多送他几个女人就是,为何张延龄会一直对自己纠缠不放?

    即便当初户部的那些人胃口再大,也没有死缠着她的。

    因为男人都好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这样已是三十多岁,又是商贾没什么地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是完全不精通的女人,有什么魅力?

    若说张延龄是那种七老八十的,有好妇人这口的,或还能理解。

    但张延龄年也才刚过二十,还没到口味刁钻刻薄的地步。

    徐夫人道:“妾身不明白爵爷在说什么。”

    张延龄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道:“那我也就把话再说明白一些,我要得到夫人,便是想得到你背后的徽商,你们的货栈,你们的渠道,所有的一切……若说你能真心归顺的话,别说是八万贯,就算你一文钱不给,我也不会说什么。”

    “可现在夫人不过只是把我张某人当成是垫脚石,最多是想暂时安抚,以八万贯买个太平,夫人和背后的徽商仍旧想的是如何收揽户部中人,把他们当成靠山。”

    “既然夫人都未想过要归顺于我,那就算你被迫与我春风一度,我只能得到夫人的身躯而得不到夫人的心,更得不到夫人背后徽商的支持,意义何在?”

    徐夫人听了此话,才知张延龄的格局,并不只是贪财好色那么简单。

    简直是把他们徽商的心思都给看透。

    徐夫人急忙辩解道:“妾身是愿意归顺建昌伯的。”

    张延龄撇撇嘴,不屑道:“少在这里信口开河,人的自然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就算夫人现在违心,真的要以身托付,甚至将徽州的商贾都尽归我掌控,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

    “等你们回头在户部的靠山重新稳固了,便会将我一脚踢开。”

    “今日给我的八万贯,到时就会成为我的催命符,我作为朝廷查贪腐的官员,拿了你们八万贯,你觉得就算陛下再护着我张氏一门,到时朝中的压力之下,陛下会轻饶过吗?”

    徐夫人彻底怔在当场。

    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她从没想过。

    一个不学无术的外戚,居然能把事情看得如此之透彻。

    本来徽商只是在盘算,如何能满足张延龄的胃口,甚至徐夫人也想过牺牲自己。

    但现在看来,就算她舍得那一身剐,也是徒劳无功,换不来徽商想要的东西。

    “建昌伯,既然您都没想过要跟我们徽商合作,为何今日在隋郎中府上,您会放过,还到此来跟妾身说这些?”

    徐夫人也觉得自己没必要遮掩,可以把话直说。

    “哈哈。”

    张延龄大笑道:“夫人问得好,其实本爵来此就是告诉你们,我张某人要的就是你们徽商走投无路家破人亡,只有到那时,夫人说要投靠本爵,本爵才会相信。”

    “现在还不到你们山穷水尽之时,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跟夫人打个赌,管保在半年之内,让你们徽商在京师混不下去,是否愿意接受这赌约呢?”

    徐夫人这次不但惊,而且从心底产生一种怕。

    她怕的不是张延龄贪财好色,反而怕的是张延龄不贪财好色。

    加上张延龄所获得皇帝那十足的信任,整肃户部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他说徽商在京师混不下去,就很有可能变成事实。

    “哦,对了夫人,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

    “户部马上要改变官盐的出引方式,徽商消息可通天应该有所耳闻,但我还是会继续上奏,让陛下改成另外一种方式,徽商就别想从中渔利!”

    “希望下次跟夫人见面时,夫人已将自身安置在金屋之中,到时软语温存一番,或许本爵便心软了呢?哈哈!”

    张延龄说完,径直往外走。

    徐夫人神色冷峻,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

第五十五章 大哥还是那个大哥

    翌日,张延龄上午在家接待了崔元。

    崔元是过来通知他,让他去参加几天后文庙所举行一场讲学会的,说是衍圣公世子要宣讲儒学,京师中士子一票难求。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连功名都没有,所涉猎的学问怕是连个生员都不如,为何要听这种讲学?”

    张延龄深知给孔闻韶所举行的讲学会是政治作秀,他是不屑于参加的。

    又没营养,又学不到东西。

    去干嘛?

    凑热闹?

    京师中有那么多热闹,为什么要到文庙凑?

    崔元苦笑道:“宫里派人,通知到府上,说是让建昌伯与在下剖同本科的翰林一同前去……”

    这话近乎是在叫苦。

    他好像在说,我也不想去,只是上面追得紧,不去不行。

    “让翰苑学士一同前去,这是怕少年郎没个声威,要多找几个人壮壮胆不成?”张延龄以言笑的口吻评述。

    崔元怔了怔。

    衍圣公世子讲学这么大的事,张延龄如此不在意,很符合张延龄不学无术的性格,本来崔元一点疑窦都没有。

    可问题是,他是真正见识过张延龄的学问,连本科天之骄子一般的庶吉士都能比下去,那还能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但既然张延龄是有学问的,为何张延龄又要对衍圣公这般读书人标杆象征性的人物如此排斥呢?

    “听长公主所言,两位长公主是要同去的,还有李中堂府上的小姐……”

    崔元还特地强调。

    张延龄心想,你老婆去不去的,也跟我没关系。

    至于德清公主此番前去,也肯定不是为了跟我相亲,至于李家小姐……

    孔家跟当朝大学士家族联姻也是有传统的,比如说孔闻韶的老爹孔弘绪,所娶的也是大学士李贤的女儿,父子一脉相承。

    “说的可是内阁那位李大学士家里的千金?怕是没几岁吧?”张延龄顺口一提。

    “年岁是不大,或许不过十四五,建昌伯为何有此疑问?”

    崔元显得很好奇,他显然不知朝廷有意联姻这回事,在政治方面,他的觉悟是比不上永康公主的。

    张延龄笑了笑。

    难道能告诉你,历史上这个衍圣公世子,就是娶了李家那位千金小姐?

    不过想到李东阳位高权重,但其实家里人丁单薄,连这个闺女过几年也要命归黄泉,也替其惋惜。

    好像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二人再闲聊几句,尚且有一同前去翰苑进学的事。

    张延龄也未放在心上。

    正要送崔元出门,便见南来色一脸急切之色进来道:“爷,大事不好,大老爷回来了!正杀奔而来,您赶紧有个防备。”

    崔元一听,这张家是怎的?

    张鹤龄回京师,对张家来说应该是喜事,怎么这建昌伯府的家仆来传报消息时,会这般如丧考妣的?

    张延龄也纳闷:“兄长回来,我防备什么?”

    “不知道啊,是不是前些日子您去大老爷府上发生什么事?”

    南来色一副“我明白你你就别给我装了”的神色。

    张延龄也需要稍微琢磨一下,才知道这小子说的是什么,瞬间抄起腿就要踢这小子,被南来色给躲开。

    这混小子。

    莫不是以为我张某人去了一趟寿宁侯府,跟侯府内宅的女人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张某人是那种人吗?

    不过再想想,自己来到大明之后,还没去过寿宁侯府,说明这件事发生在他来之前。

    以身体原主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别真是……

    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崔元也听出一些不对的苗头,赶紧行礼告辞道:“既然建昌伯有家务事要处理,那在下就先告辞。”

    说完加紧步伐往门口奔。

    还好他赶在上马车之后,才瞅见寿宁侯府的马车往这边来。

    ……

    ……

    张延龄没有躲。

    是福不是祸。

    兄弟之间……

    张延龄似也在替身体原主捏把汗,真是坑人。

    等见到一个干瘦很丑陋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脸气势汹汹过来,便料想这便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寿宁侯张鹤龄。

    自己来了有快一个月,兄弟俩才第一次见面。

    “老二,都是你干的好事!”

    张鹤龄一来,就有要兴师问罪的迹象。

    能这口吻说话的,必是张鹤龄无疑。

    南来色一马当先挡在张延龄身前,跪下来磕头道:“小人见过大老爷!”

    “叫侯爷!跟谁学的毛病?”

    这位寿宁侯,摆谱的样子跟张延龄别无二致。

    张延龄突然感觉到这张家兄弟就是一对奇葩,自家家仆的称谓都这么在意,你是缺乏自信到什么程度?

    张延龄笑道:“兄长这是作何生这么大的气?远归而回,不应该和和气气?走,进去说话。”

    “连家产都没了,谈什么和气?”

    张鹤龄的话,让张延龄稍微松口气。

    不是为女人那些糟心事而来,竟是为钱财之事。

    等等。

    我张某人以前是把家产弄得一团糟,那问题是,眼下建昌伯府是缺钱的地方吗?

    别人有大把的钱想往里面送,我都不稀罕。

    这兄长竟然是为了钱财的事来问罪?

    张延龄随即看了张鹤龄身后的崔帐房一眼,瞬间从这悲催货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消息不对称,寿宁侯府的人显然不知道他张延龄暗地里找苏家发财的事,等张鹤龄一回来便告状,准备对他兴师问罪。

    “那个谁,小南子,你进去给抬四千贯钱出来,送到寿宁侯府上。”

    张延龄回头对南来色说道。

    不但南来色傻眼,连张鹤龄和崔帐房也二脸懵逼。

    四千贯?

    “老二,你这是穷疯了吧?当我好戏弄呢?四千贯?把你卖了值不得这数!”

    张鹤龄显然不相信张延龄能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从负家产到扭亏为盈,还给他变出四千贯钱出来。

    恰恰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等张延龄把他叫到院子里,让他亲眼见到装满钱的箱子,张鹤龄眼睛都看直了。

    张鹤龄呢喃道:“你……这是又从何处敲来这么多钱?这么好的买卖,为何不等我回来之后再做?”

    张延龄笑道:“没事,这些钱来路都很正,经得起查,兄长你只管抬回去便是。”

    “不过话先挑明,外债方面,马尚书家二公子那边,我已经给打发,剩下的账目你要一一清偿,弟弟我可管不着。”

    “再是从今往后咱再不牵扯到放贷的营生,你若是拿这些钱中剩余的去放贷,盈亏自负,别说当弟弟的不跟你合伙。”

    张鹤龄本来还以为张延龄在外面搞了什么打家劫舍的“大买卖”,听了张延龄的话,他的气不但全消了,还陪着笑脸迎过来。

    张鹤龄道:“老二,你赶紧给说说,如何赚得如此多钱?咱弟兄俩一起干,管保比你一个人赚得多!”

第五十六章 彼时今时

    跟张鹤龄合伙做买卖?

    张延龄自问还没疯。

    当初借人一年百分之百利息的高利贷,去放月息百分之三十、一年利滚利百分之两千三的高利贷。

    大概就兄弟俩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偏偏还真有人来借。

    大概是本着俩傻逼的钱不借白不借的态度,借了钱就跑路。

    真正的用户,大概只有苏家这样急缺钱准备借一个月钱,想着赶紧周转开,把利息还上从此两不瓜葛的。

    兄弟俩一边还别人的高利贷,一边还做着发财的美梦……

    张延龄都想象不出当初这俩兄弟是有多蠢,大概真的是张家的门风不好,不可能教出成材的子弟,光想着怎么靠皇后裙带关系去捞好处。

    “大哥,是这样的,我现在在替朝廷做事,查一些案子……”

    “捞了多少?”

    张延龄发现兄弟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大哥还是当年的大哥,但二弟已不是当年的二弟。

    张延龄叹道:“进去说话。”

    随即带张鹤龄进到建昌伯府的正堂,这边张鹤龄还在惦记发财大计。

    “大哥,你这远途而归,听说是给陛下寻找仙草?可是有结果?”张延龄岔开话题问道。

    张鹤龄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神色,甩甩手道:“别提了。”

    看这架势,似乎是找的并不顺利。

    “大哥是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耗尽我的心神,终于在泰山之巅上找到了咱姐夫想要的仙草,找人看过绝对没错,这不马上就回来复命,你可不知为兄是花了多大力气……”

    张鹤龄嘴上说的是“别提了”,但脸上显示出一种狡黠。

    这点小阴谋诡计,张延龄这样不熟悉他的人都一眼看出问题。

    张延龄道:“大哥,别是你找不到李广所说的仙草,随便找了什么回来冒充,还称就是仙草吧?”

    “啊?”

    张鹤龄当即就惊呆了。

    我做得这么隐秘,眼下连仙草都没拿出来,你居然能猜出我的手段?

    “那就是了?”张延龄顺势问道。

    张鹤龄怒道:“老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说为兄欺君?你可知为兄为了找仙草费了多大周折……”

    又要表功诉苦。

    死鸭子嘴硬。

    张延龄都想跟这个大哥断绝兄弟关系。

    有见过跳火坑找死的,没见过这种跳茅坑里还自我感觉良好的。

    “大哥,你从开始就不该接这差事,你想啊,就算你找到真的仙草,以李广的性格会任由你立功?肯定会说你找的仙草有问题,他也不说是假的,然后在炼制成丹药之后,效果不明显,那时再说你找的仙草是假的,到时一查真是如此,那大哥你……”

    张延龄其实说的是个最简单的道理。

    李广和张家兄弟作为皇帝身边最大的蛀虫,看起来是并列,但其实还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不然为什么李广会设计把张鹤龄弄出京师?

    张鹤龄在外颠沛久了,自然想跑回来,这可正中李广的下怀。

    “李天师不是那种人。”

    张鹤龄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果然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那种人。

    张延龄发现纠缠下去也是徒劳,又转开话题道:“行了大哥,你找的仙草是真是假咱另当别论,之前陛下对我说,今晚咱兄弟二人要入宫去团聚吃一顿家宴,陛下和皇后,还有母亲大人会一同入宫……”

    “老二,你莫不是病得不轻?”

    张鹤龄大概从张延龄对别人的称谓跟以往不同,觉得有异。

    怎么说也是兄弟俩。

    连张延龄都意识到,瞒别人容易,瞒张鹤龄是不是太顺了?

    一旁的南来色赶紧补充道:“大侯爷,是这样,您不在这些日子,我家爵爷给人收地,跟人群殴,被人用棍子打到脑袋。”

    张鹤龄一拍大腿道:“我就说你小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赚大把银子,原来是收了别人的地,说吧,赚了多少?咱兄弟俩可是要平分的,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帐。”

    “大侯爷,我家爵爷收地,是给马部堂家的二公子收的,可没拿银子啊。”

    南来色也急了。

    建昌伯府一下子破财拿出四千贯,张延龄还没心疼,他心疼得要命。

    张鹤龄指着弟弟,骂道:“老二你缺心眼吗?给人收地?怪不得你说把马家那小子的债给解决了,收地可是几百贯就解决的?”

    “侯爷,是九百贯。”倒霉催的崔帐房在提醒。

    “对,就是九百贯,本侯回头就去找他要钱去,想占我张家人的便宜,他想都甭想……那个谁,把钱箱子给本侯抬回府上,再给本侯准备一下沐浴的香汤,本侯沐浴更衣之后要入宫面见皇后,这一天天的……”

    张鹤龄本以为是有什么大生意,还想跟弟弟好好谈谈。

    发现只是收地这种没有“技术含量”,自己早就会的手段,登时失去兴趣。

    带着人和钱箱就要回府。

    张延龄让自家府上的人帮忙给抬箱子,还给找了马车。

    “爷,咱是钱多烧得慌吗?”南来色的心仍旧在滴血。

    张延龄冷笑道:“才四千贯而已,什么眼界?今天有人给老子八万贯,老子还不稀罕收呢。”

    南来色用“你又吹牛我不跟你说了”的神色看了张延龄一眼,主仆二人一起送张鹤龄一行离开,这才回府去。

    ……

    ……

    当晚,张家兄弟一起入宫参加家宴。

    家宴将在坤宁宫举行。

    由萧敬亲自来接二人,路上萧敬居然在张鹤龄面前吹捧张延龄的本事。

    “……寿宁侯,您不知最近这些日子,建昌伯可是做了多少大事,满朝上下都对建昌伯刮目相看呢,老朽能跟着建昌伯多学习学习,真是荣幸……”

    张鹤龄斜眼瞅了张延龄一眼。

    眼神好像在说,你这是花了多少钱让他说昧良心的话?

    张延龄笑道:“萧公公谬赞,我不过是做了一点本份之事,家兄人在山东,为陛下办事兢兢业业也是功勋卓著,应该多向他学习才是。”

    萧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张延龄的恭维太过刻意。

    回头发现张鹤龄黑着一张脸跟在身后,急忙改口道:“寿宁侯做事得当,以后也请多加赐教。”

    “哼哼!”

    张鹤龄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在到了坤宁宫,等萧敬进去通传时,张鹤龄还特地凑过来道:“萧敬这种阉人,说话不诚恳,也不会做事,以后少跟他来往。”

    “大哥教训得对。不过陛下让他跟我查一个案子,暂时还不能不来往。”

    张延龄也懒得跟张鹤龄争,随口敷衍。

    “查案?”

    张鹤龄这才想起来什么,皱眉道,“在你家时,你好像也说过案子,什么案子?”

    张延龄充耳不闻。

    “萧敬那老匹夫是管东厂的吧?啧啧,好像手上权力不小,他以前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张鹤龄脑子突然又变得灵光,记起来以前爱搭不理的应该是萧敬才对,萧敬从来对他们兄弟俩都只是礼数上尊敬,何尝见过这般毕恭毕敬?

    他想到不理解的地方,心神突然又恍惚起来。

第五十七章 不幸言中

    坤宁宫。

    家宴之前,张延龄见到了自己的老娘,张峦的妻子张金氏,一个并不富态反而有些清瘦,却是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跟一般老妇人有钱之后便穿金戴银不同,张金氏一身很朴素,笑眯眯的望着张延龄,很容易让人觉得发毛的那种笑意盈盈。

    “延龄,过来让母亲看看。”

    朱祐樘夫妇还没过来,张金氏提出要近距离观察张延龄,这会令张延龄觉得有暴露的风险。

    知子莫若父,老爹已不在人世,这个母亲从小把他抚养大,还是容易从他身上发现跟以往儿子不一样的地方。

    但在张金氏仔细将张延龄打量之后,反而是很欣慰笑了笑道:“娘娘说你跟以往有所不同,看来是真的,乃父泉下有知会深感欣慰。”

    慈母多败儿,看起来张金氏也不是那种会教育儿子的母亲,否则不会栽培出两个照葫芦画瓢刻出来的奇葩兄弟。

    张延龄的改变,在她看来是一种进步,似也根本不会像张鹤龄那样,一见面就察觉到张延龄是否生病的问题,当娘的才懒得想那么多,儿子长大自己过日子,难道还要天天管他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人还是那个人就行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子,一年能见个几面不错了,自顾自吧!

    看到这一幕,张延龄也就彻底放心。

    “老二,娘说你能令爹泉下有知,是怎个情由?”张鹤龄愈发纳闷起来,将弟弟上下打量。

    今天谁见了他们兄弟俩,态度都跟以往不同,现在连当母亲的都对自己的弟弟寄望有加,跟他的一贯印象完全相悖。

    还没等张延龄回答,朱祐樘夫妇便带着朱厚照出现在了坤宁宫。

    母子三人赶紧起身给大明最有权势的夫妇行礼。

    “老夫人,今日乃家宴,不必拘礼,鹤龄、延龄你们也坐,等着开席便可!”

    朱祐樘显得很客气,一点都没把张家兄弟当外人,热情过来招呼。

    朱厚照还似模似样走过来对张延龄打个招呼:“二舅,你身体还好啊?上次一别,孤受益匪浅,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去你家玩,父皇,好不好?”

    朱祐樘看到儿子“出口成章”,有种一夜长大的感觉,一时怔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下旁边的张鹤龄更觉诧异。

    要说别人对他们兄弟态度改观,可以理解为张家最近蒙受隆宠,别人来巴结,但这调皮捣蛋的大外甥上来就给张延龄行礼问好这算什么意思?

    听朱厚照言语之间的意思,还曾去过张延龄府上做客,还受益匪浅?

    怎的?

    学会了打家劫舍,你觉得很光荣还是怎的?

    张延龄笑道:“陛下,之前太子去过臣府上,一直未来得及跟您汇报,他去过之后给他设计了一个研究兵法的沙盘,希望未耽误了太子的学业才好。”

    一旁的张皇后已经坐下来,笑道:“你姐夫早就对我说了,那个什么骰子,外臣还以为是赌博的器具,害得你姐夫很着急要去兴师问罪,结果去了才发现,是研究兵法的东西,你姐夫还觉得冤枉你,挺不好意思的。”

    张皇后忍不住就揭丈夫疮疤。

    似对外臣参劾弟弟,以及丈夫起先对弟弟的不信任,还耿耿于怀。

    “皇后,你说这个作甚?”被妻子直面戳穿自己的一点糟心事,朱祐樘这个当皇帝的反而会觉得尴尬。

    张延龄很识趣,赶紧对朱祐樘行礼道:“是臣未经跟陛下通禀,再加上当日太子突然造访,一时又不走,只好出此下策……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朱祐樘眼见小舅子说话如此得体,还顾着自己当皇帝的面子,同时也理解自己儿子调皮捣蛋起来是有多烦人,不由对张延龄颔首点头。

    目光中更多了几分赞许。

    “太子,以后你想出宫,必须要先将基本的字都学会,朕会派人护送你出宫,去你两位舅舅府上也是可以的。”

    朱祐樘当着妻子一家人的面,居然同意了让朱厚照出宫。

    虽然现在朱厚照还没出阁讲学,但朱祐樘对独子的寄望甚深,已经在找老太监教太子识字,又不涉及到四书五经那些儒家经典,老太监完全能胜任。

    朱厚照自己也很高兴,一蹦老高道:“就说父皇最好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

    随即饭菜上来,宫宴开始。

    ……

    ……

    本来张延龄还以为这宫宴的档次能有多高。

    等上来饭菜之后,才发现朱祐樘的节俭之名还真不是虚的,一桌子的素菜,一共八菜一汤,本以为有个水鱼汤什么的,最后发现不过是个银耳汤。

    素到不能再素。

    “母亲大人吃斋念佛,希望你们兄弟能有好的出息,今日便是一些普通的斋菜。”

    张皇后对于丈夫吃素的行为很理解,似乎这意思还是要照顾张金氏。

    朱厚照一手拿一根筷子,嚷道:“孤要吃鱼,孤要吃肉!”

    朱祐樘神色平和道:“鱼肉这些东西,吃多了没好处,不过你要长身子,回头让膳房给你送到东宫去,这边就不准备。”

    “来吧,用膳吧。”

    就是个不大的桌子,跟张延龄印象中皇帝赐宴一百多道菜的场面完全不同,这架势比之他宴请翰林学士那几桌也大大不如。

    进宫吃饭,本来就不是为菜色而来,一家人难得团聚。

    一顿饭吃起来,也是没什么滋味,连口味都很淡。

    张延龄也深深理解到这个姐夫为什么看起来病恹恹的,平时肉蛋吃得少,缺乏蛋白质补充,还清汤寡水,若是再用一些重金属超标的丹药……

    身体能好就怪了。

    吃饱饭之后,本来张皇后准备留母亲和两个弟弟好好说说家常事。

    朱祐樘好像有要紧事一样,招呼道:“鹤龄、延龄,你们先跟朕到乾清宫,有事与你们说。”

    母女二人见男人有大事要谈,也不纠结家事。

    起身送三人出坤宁宫。

    趁着夜色,朱祐樘带张家兄弟往乾清宫走,路也并不是很远,一条直线过交泰殿就是。

    “鹤龄啊,你找的仙草,朕拿到之后马上让李师看过,他从外形上并不能判断真伪,不过基本已确定就是真的,正准备以此仙草来炼制丹药,相信不久将来便会炼出,这次你功劳不小,朕回头好好赏你。”

    朱厚照明明是夸赞的话,张鹤龄听了之后却是满脸惊讶。

    他不由看着张延龄。

    因为朱厚照转述李广的话,竟然跟张延龄刚见他面时,所分析的完全一样。

    如也不说是假的,只说相仿……

    张鹤龄自己没头脑,他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弟弟头脑更差,居然这都能被张延龄言中?

    “不过要等丹药炼好之后。”朱祐樘补充了一句。

    张鹤龄若是没有听到之前弟弟说的那番话,一定会高兴坏了,但现在他不是高兴,却在心中产生忧虑。

    因为张延龄的后半句,就是有关李广如何推卸责任,把炼丹失败责任赖给他。

    前半段已经被张延龄言中,后半段怕别是跟弟弟所说的也一样,被人发现他找东西假冒仙草,那时他可就真的要玩完。

    他的目光再次瞟向张延龄,神色变得有几分郑重。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从乾清宫后殿穿到了正殿,李荣和萧敬早就已经等在这里,他们还在连夜批阅奏章,本来应该回到司礼监的值房去完成,但或许是这两天朱祐樘勤政,再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们留在乾清宫办公。

    “陛下!”

    萧敬和李荣见到皇帝来,赶紧行礼。

    朱祐樘道:“平身,朕让建昌伯来,是跟他说及盐政之事,朝中已就盐政问题上了数道奏章,连建昌伯也上了一份,不过他上的是密奏,在朕这里。”

    “朕心想,还是趁机会跟建昌伯单独谈……嗯嗯,还有寿宁侯。”

    朱祐樘也意识到不能对张家兄弟一方偏心,跟萧敬之前说话大喘气一样,最后也把张鹤龄稍带上。

    张鹤龄诸多不解,只能暂且先闷在心里。

    朱祐樘坐在龙案之后,一抬手道:“克恭,你把有关盐政的几个奏疏都找出来,顺带把阁部的票拟也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这次的事,事关大明未来的安定,须谨慎待之。”

第五十八章 先河

    朱祐樘令萧敬把有关盐课的奏疏找出来。

    除了户部奏疏,还有六个都转运使司的上奏。

    涉及到户部改革,从朝廷到地方上都慎而重之。

    张延龄拿起这些奏疏便看起来,一旁的张鹤龄也凑过来想要一起参详,可能是觉得这种事以往从未接触过,张延龄还显得很激动,本想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但随便拿起一本奏疏,看了半天居然都看不懂上面所上奏的官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更是有诸多的术语令他皱眉不已。

    再看看弟弟,居然看得非常认真,一目十行扫完一本又去看另外一本。

    他心想:“这小子装什么装?好像能看懂似的。姐夫也是的,盐课的事问我们作何?这是我们应该明白的事项吗?”

    转过头继续拿一本奏疏,摇头晃脑假模假样端详着。

    朱祐樘在张氏兄弟查阅上奏时,也稍做了解释:“……以下面所奏的情况看,户部之前行盐法之改变,实乃权宜之计,在于地方灶户逃绝严重,各地官盐出产不足,各地已相继行折色,不同地方折色有所不同,以缓解灶户逃绝之现象。”

    “还改大引四百斤为小引二百斤,增灶户制盐征缴之便利,仍杯水车薪。”

    “以朝廷中的奏议,是想加每引盐之价,希望改变现状。”

    朱祐樘言语之间显得很沉重,大概他自己也没办法了。

    本想把户部的改革好好推进,但光是在一个盐引改革的问题上,他就能感觉到困难重重,越是推进越觉得叶淇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至少维持了朝廷的收入,似乎自己的改革根本是多此一举。

    张延龄放下奏疏道:“陛下,若是增加盐引的价格,看似能增加府库之收入,但商贾高价得盐,岂不是会将多增加的部分摊派到盐价之中?”

    “你……”

    朱祐樘本想说什么,但似乎是没考虑周全,话到嘴边又停了。

    “况且陛下行户部改革之初衷,乃缓解地方税赋之弊,并非要增加府库之收成,若是照目前的奏议所改革,朝廷府库的收成是增加,但官盐的价格走高,灶户也未必会收到更多的收成,百姓更难吃到盐……”

    张延龄的话还算是直白的。

    户部尚书周经才刚刚上任,被朱祐樘催着要进行改革,其实根本拿不出章法。

    反而叶淇在卸任前建立起完善的盐政体系,府库收入并没有减少,周经上任之后要放弃之前的盐政,必然带来府库收入降低,所以才会打起了“盐引拍卖”的心思。

    盐引价高者得。

    这恐怕是再臭不过的招数,连朱祐樘都能感觉到不妥。

    可朝中那么多文臣,都是学儒家经典出身的,有几个明白市场经济的?

    他们只想着能增加府库收入,不至于弘治中兴毁于叶淇的下台,却没想过,这样是要让盐政的改革彻底走入歧途。

    朱祐樘顿了半晌之后才问道:“延龄,你是何意?”

    张延龄道:“臣之意,乃是改折色为开中。”

    “啊?”

    朱祐樘还没什么表示,一旁的张鹤龄先是惊讶出声。

    本来君臣几人,包括萧敬和李荣,都在认真听朱祐樘和张延龄的对话,突然被张鹤龄这一声给打断,朱祐樘都看了张鹤龄一眼问道:“鹤龄,你有意见?”

    张鹤龄捂住嘴,发现已经来不及,他惊讶于自己的弟弟居然说出什么“折色”、“开中”的名词,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臣认为,舍弟所言……在理……”

    张鹤龄不懂也只能装懂,反正是装样子。

    继续混。

    朱祐樘这才微微皱眉,很严肃看着张延龄道:“延龄,朕也是派人调查之后才知,最近几年盐商所赚之钱甚巨,但也解决了朝廷的很多问题,朕本来想的是,能让他们多出点银子,改善一下府库的收成,也是好的。”

    “至于这折色改开中,一切都回归原样,怕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朱祐樘显然并不赞同张延龄的建议。

    不管叶淇的改革是否对大明朝廷有利,但至少表面看来,大明的盐税收入是比以前高了,灶户制盐的积极性也有所提高,大明的府库收入增加。

    算是多赢的局面。

    改回原样,朱祐樘哪还有银子去兴修水利,怎么完成自己盛世明君的追求?

    张延龄道:“那陛下,盐引加价之事,已是定了?”

    朱祐樘没回话,算是一种默认。

    张延龄心想还好来得及,若是事后完全定下,才去进言的话,皇帝怕是不会听从。

    “那臣也附议。”张延龄突然说一句。

    这次轮到朱祐樘不解。

    一旁的张鹤龄反而是坦然,以及李荣和萧敬,大概想来,张延龄就算有一定的本事,但在涉及到朝臣都解决不了的大问题时,实在是没法做出太多的建议。

    能力局限。

    “但臣还有一条建议,臣进宫之前,画了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御览。”张延龄突然道。

    朱祐樘不解道:“是何?拿来便是。”

    李荣赶紧提醒道:“陛下,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朝臣上奏,必须要以正式的奏疏所行,就算是密奏也要如此,而不能像张延龄一样随便说要拿出一件东西,就要交给皇帝御览。

    那还要通政司、内阁和司礼监做什么?

    但被朱祐樘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李荣赶紧退下,不敢再多言语。

    张延龄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份纸,上面画了一些东西,交给朱祐樘。

    朱祐樘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半晌,看到上面一个个方块连在一起,还有一些注释的小字,别说是他,一旁的李荣和萧敬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延龄,这是何物?”朱祐樘不懂就问。

    张延龄认真道:“这是臣所画的一张滩晒制盐方法的图纸,以臣所知,如今户部盐政之弊,全在于灶户产量之低,以至于盐价奇高,百姓吃不起盐,朝廷也无法得到更多盐税。”

    “以臣所行之法,若是能施行得当的话,应该会在未来几年,大大增加大明官盐的产量,尤其是海盐,将会倍增……”

    “啊?”

    这下全场都惊呆了。

    他们的第一个想法,你张延龄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

    问你个对策,你居然能搞出个新的制盐法,你不吹牛逼会死?

    连朱祐樘的脸都抽动几下,看着萧敬道:“克恭,之前朕也问过你,晒盐之法为何不可行,你是如何说的?”

    萧敬认真道:“回陛下,晒盐所出的官盐,杂物太多,且粗盐容易受潮,容易……吃死人……”

    自古华夏制盐,也有用过晒盐法的,但因为不懂得多次取卤取盐的法门,以至于盐田滩晒之法,到明朝中期之前都没推行。

    大明的制盐盐户,被称之为灶户,因为他们所用的乃是柴薪煎盐之法。

    明末汪砢玉所著《古今鹾略》,引用《山东盐志》有记载:“煎盐之法,率以天时为本,而成之以人力。每岁春夏间,天气晴明,取地卤注盘中煎之。盘四角槽为一,织苇拦盘上,周涂以蜃泥,自子至亥,谓之一伏。火凡六干,烧盐六盘,盘百斤。”

    煎盐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灶户苦不堪言,若是遇上年景不好,很容易交不上所需的盐。

    后来所行折色之法,就是让灶户每年不上缴盐,而是上缴布匹和银子,按配给上缴,多余的部分灶户可以私卖。

    但这样也杜绝不了灶户私逃。

    一直到明朝中叶之后,才有了滩晒法,据说是福建人所发明。

    也是《古今鹾略》引用《山东盐志》:“海丰等场产盐,出自海水滩晒而成。被处有大口河一道,其源出于海,分为五派,列于海丰、深州海盈二场之间,河身通东南而远去。先年有福建一人来传此水可以晒盐。今灶户高浮等于河边挑修一池,隔为大中小三段,次第浇水于段内晒之,浃辰则水干,盐结如冰。”

    说浅白一点,就是要修建三个高低有别,但上下连通的大池子,利用涨潮把海水引进去,封闭水池,然后每一次蒸发到一定阶段,就把水往低处引。

    利用氯化钠的溶解度并不随温度有大的改变,经过三次以上的取卤晒盐增加饱和度,以去除杂质、提高浓度。

    在此之外,张延龄还把后人所总结的很多“导卤”、“赶卤”等滩晒秘诀写在其中,可说是一部最完善的滩晒制盐攻略,有了这份攻略,让各盐场照做,一年提高个几成,几年后产量翻番再翻番都是有可能的。

    朱祐樘根本不懂这些,张延龄只好亲自上阵去现场注解。

    但就算是朱祐樘听了所有的过程之后,仍旧是一脸迷茫道:“延龄,你这都是哪学来的?为何那么多的大儒都不知,你却知晓?”

    张延龄道:“此法乃是根据前人秘撰,加上臣的苦心研究所得,若陛下不信,这两日可让人在京师或是宫中试验,以杂质颇多的苦水仿制出小的盐田,行试验,便知臣之法是否可行!”

    “这……”

    朱祐樘显然并不相信张延龄的所谓滩晒制盐法。

    但看张延龄画得说的那么言之凿凿,以目前户部改革没有成效,便拿不定主意,便只能看着李荣和萧敬。

    萧敬赶紧道:“陛下,既然建昌伯找到前人的秘法制盐,何不如建昌伯所言,于京师中先行尝试?这苦水容易制得很,随便以粗盐及精盐、沙尘等放于其中便可拟以海水,再制出如此的……构造,若是晴天朗日,短则一两日便可知是否有成效。”

    萧敬最近跟着张延龄混出了不少成绩。

    反正这试验失败,他也没责任,全推给张延龄就行,若是成功了他可要跟着立一个大功,甚至可能名留史册。

    他又不傻,为何不跟着张延龄干?

第五十九章 什么鬼?

    “既然此事要验证,所费时日并不多,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户部事……”

    朱祐樘见张延龄的方法似是行之有效,再加上萧敬的鼎力支持,犹豫之间便答应先试试。

    但他想到一个问题。

    叫你来是商量户部改革的,你上来就整个新的制盐方法,这思维跳跃性是不是太大?

    张延龄笑道:“臣对于户部事的看法,先前已奏明,便是先同意盐引价高者得的方案,并以近年盐产减少为由,压缩今夏盐引的量,以盐商过去几年的习惯,必定会高价购得盐引,而后积压盐引囤积居奇。”

    “陛下试想一下,若臣所提出的晒盐法成功,各盐场照做,如今正是四月里旱季之时,到雨季之前还有几个月,各盐场大量出盐,到时只要再多出盐引,必可令盐引价格走低,百姓也能吃到盐,朝廷的赋税也有增益。”

    “盐商高价得盐引,后期大批低价盐引放出,他们将会为之前的低买高卖付出代价。如此可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朱祐樘虽然不懂什么经济学,但他始终是大明的皇帝。

    在统筹大局观方面,是要比普通大臣高一个层次的。

    他听到张延龄的话,不由眼前一亮。

    朱祐樘开怀一笑道:“那朕是否真的要期待你所提的计划能成,未来还能推行到大明各盐场?若你真能令各盐场的盐提高产量,怕是再没人敢非议于你。哈哈,延龄,朕看好你。”

    这种看好,纯粹是一种鼓励。

    姐夫和小舅子之前好似闲话家常,言谈甚欢。

    一旁的萧敬突然感觉到压力山大。

    原来这次的晒盐试验,还涉及到户部的改革成效,让盐商大出血等等……若成功还好,他功劳更加一等,但若是失败,单纯将责任推给张延龄可不能解决问题。

    萧敬已开始有些后悔。

    但他也更着紧,想要办好此事。

    ……

    ……

    夜晚简单的家庭议事结束,本来张家兄弟是要跟张皇后作别的。

    朱祐樘的意思,是要留张金氏在宫里住几天,回头他通知到坤宁宫那边,因为已经入夜,便让萧敬送兄弟二人出宫。

    出宫的路上,张鹤龄有意减缓步伐,凑过来问道:“老二,你从哪知道那么多事?为何你跟姐夫所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盐场里的事都是粗莽灶户所为,大哥不懂就不懂,没关系。”

    张延龄敷衍的言语,让张鹤龄满意点头。

    张鹤龄随即叹口气道:“那炼丹的事怎办是好?先前被你言中,李天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不说那仙草是真的,别是事后真打算把炼丹失败的责任赖到为兄头上,老二,看你主意多,快给为兄出个主意。”

    张延龄一句话呛回去:“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李广并非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张鹤龄登时着急道:“你小子,故意让为兄难堪是吧?”

    因为声音有些大,走在前面的萧敬都不由回头看着两兄弟:“两位国舅爷,早些出宫为好,夜也深了别耽误了两位回府。”

    说完继续提着灯笼引路。

    张延龄跟着走了几步,才带着恨其不争的口吻道:“大哥,此事很棘手,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现在主动权完全在李广手里,想拿回主动权非要兵行险招。”

    “啥叫兵行险招?”张鹤龄听得云里雾里。

    张延龄没去解释。

    这大哥自己犯的错,还要他这个当弟弟的擦屁股,要不是张鹤龄自己在外吃不得苦,非要找假冒的仙草回来冒充,何至于将把柄落在李广手里?

    “回头说吧,大哥还是赶紧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张延龄没仔细说。

    因为萧敬那边还有涉及到晒盐试验的事要跟张延龄谈,张延龄也只能暂时把张鹤龄的事抛诸脑后。

    ……

    ……

    接下来几日,京师内一切风平浪静。

    萧敬暗中试验盐场的事,对外一律保密,连朝中大臣都不知其中情由,反而是拍卖盐引的事进行很顺利,第一批的长芦盐引基本都已由户部支出去。

    涉及到夏盐的出产和运输,盐引这东西相当于期货的“凭证”。

    以张延龄想来,让徽商中套是非常容易的,只要利用商人逐利的趋势便可,即便徽商购买盐引不多,以徽商过去几年所压的盐引数量,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

    这天他把查隋奇的事都整理完毕,最后一批东西也送到户部。

    他亲自登门找了崔元,准备跟崔元再去一趟翰林院。

    皇帝交待的差事暂时完成,总该想想收揽人才的问题,之前宴请众新科翰林出了状况,他还一直没来得及去跟这些人仔细说说,算是一种“赔罪”。

    上次去翰林院,让翰林院的人不敢再小觑于他,有几人甚至有亲近之意,好好发展一番,不定能从大明朝的这些储相中发展出几个帮手,再合适不过。

    “爵爷亲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

    崔元听说张延龄来,主动迎到门口,行礼时还非常恭敬。

    张延龄道:“办完手头上的差事,便想与崔兄你到处走走,最好是去翰苑走一趟,之前因为我的一点事引得一些不悦,此番去给诸位翰苑的学士赔罪。”

    崔元点头道:“要得,让在下先把家中事交待一番,再与建昌伯同往。”

    崔元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随后带张延龄到他的书房。

    一个长公主的驸马,权力没多少,在朝中也没什么声望,家里能有点地位全是朱效茹的赐予,张延龄进到崔元的小书房内,便心生几分怜悯。

    大男人尚公主吃软饭,这条路不好走。

    “驸马在练习书法?”张延龄发现桌上摆着纸张,毛笔还蘸墨。

    崔元正在收拾什么东西,还将一个书童叫过去做了交待,闻言回头笑道:“不是,在下不过是附庸风雅,在续诗罢了。”

    “续诗?”

    张延龄皱眉。

    他就没听过有这种附庸风雅的方式。

    你说自己在作诗还容易理解,续诗是个什么鬼?

    崔元走过来,引张延龄到书桌前道:“却说之前有大才之士为吴中才子祝允明题写《竹生于石》,却是当日那位大才之士,还信口所道了半首诗,是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所涉及之意境,已超脱当世才学之冠。”

    “以至于京师士子中,最近也在谈论这首诗,还有的人想将这首诗给补全,并以此来展现学问。”

    “这不……舍内,长公主殿下,与德清长公主最近也在议论这首诗,让在下补全诗词,可在下的学问实在浅薄得很……”

    “建昌伯才学广博,要不您给续上?”

    张延龄终于知道崔元为什么不着急走,原来家里老婆和小姨子正在探讨续诗的事,让自诩有才学的崔元给续上。

    姐姐在妹妹面前卖弄丈夫才学,结果崔元的学问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

    张延龄没好气道:“那不是什么诗,不过是俗语,所谓续诗……呵呵,无用功而已。”

    “啊?”

    崔元惊讶道:“建昌伯,您怎知晓?”

    张延龄笑而不答。

    难道告诉崔元,这所谓的半首诗,出自明末所撰《警世贤文》,前后语句也都是导人向善的俗语,是他信手拈来?

    解释不清楚的事,最好就别去解释。

    累!

    “猜的。”张延龄道。

    崔元叹道:“想来这样旷世的诗句,不是那么容易续写,如今京师中有很多才学卓著之人试图去续,乍一听才学一等,但不过狗尾续貂,登不得大雅之堂。”

    “大概只有原作者才有前两句诗,若是能闻听一番,不枉为读书人。”

    崔元言下之意,把作诗之人捧到天上。

    张延龄听了不是个滋味。

    要是被那群读书人知道,原来这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旷世奇才,就是他这个被称之为大明蠹虫的外戚,要作何感想?

    崔元将桌上的纸张收拾起来,叹道:“唉!只能让人进内宅通知到两位长公主,在下才学无法与如此大才之人相提并论,也就不献丑。”

第六十章 嗣位

    张延龄和崔元出门,刚到门口,就见到有两辆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过来。

    看到从靠前马车上下来的人,张延龄不由皱眉。

    是萧敬。

    后面那辆走下来的居然是张鹤龄!

    “建昌伯、长公主驸马,能一同遇到你们真是太好,免得老朽再往建昌伯府跑一趟,给两位见礼了。”

    萧敬一如既往,笑意盈盈。

    崔元赶紧过去行礼,而张延龄则只是将萧敬上下打量一番道:“萧公公?怎何处都能见到你?你最近不是有要紧公务要办?”

    张鹤龄急忙道:“老二,对萧公公客气一些。”

    也忘了之前评价萧敬那番话,腆着脸教训弟弟。

    萧敬急忙道:“侯爷您见外了,伯爷其实提醒的是,老朽的确是在奉皇命办差的,不过这京师工匠中有不少灶户,陛下交待的差事自然是不会懈怠的,陛下之前还吩咐过,让老朽多督促伯爷……还有几位的课业,眼下老朽也是在办钦命的差事。”

    萧敬那叫一个为难。

    以前何曾低声下气过?就算张延龄以往再不学无术,好歹跟他没利益冲突,他只需要保持见面时的礼貌便可。

    但现在不同,见个面都让自己局促好一阵,张延龄最近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越是求人办事越是热脸贴冷屁股。

    “原来陛下还有如此安排?稀奇稀奇,那今日是要作何?”张延龄问道。

    “陛下吩咐,让两位国舅爷,还有长公主驸马,一同去接待几人。请恕老朽不能说得太明白,请吧。”

    萧敬似乎也是有脾气的,故意不把事说太清楚。

    张延龄先看了看张鹤龄,就两辆马车,崔元钻进了萧敬的马车走在前,而张家兄弟同乘跟在后。

    ……

    ……

    马车吱吱呀呀往前行进。

    “老二,你说姐夫也是的,咱书都没读过几天,怎突然关心起咱的课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为兄跟着一起挨罚?”

    张鹤龄对今天的事也很无奈。

    让他干一些歪门邪道的事在行,他就没想过有一天还要在学问方面回炉重造。

    张延龄道:“大哥,你真不知今天要去做何?”

    张鹤龄尽力回忆着,摇头道:“说是要去见什么人,好像是从山东那边过来的,好像名声很挺大的,也不知是干嘛的……”

    听到这里,张延龄瞬间明白,这是要去见衍圣公世子一行。

    “老二,先不管去见谁,之前你不是说咱要兵行险招?为兄回去问过,才知是险中求胜的意思,你是不是想找人去宫里,把为兄带来的仙草偷出来,让姓李那混蛋无法诬赖咱兄弟?”

    张鹤龄一脸的兴奋,好像是想通了弟弟给他出的计策。

    张延龄有一巴掌把这个哥哥给拍死的冲动。

    守着这么个玩意,以后别说是帮忙,不是要天天扯自己的后腿?

    张延龄道:“大哥,死无对证这种事放到别处好使,你这件事上……怕是没那么容易。”

    “怎就不好使?”张鹤龄对此不太满意。

    张延龄叹道:“东西丢了,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别人都会怀疑到你头上,除了你还有别人有入宫行窃的能力?”

    “那……怎办?”张鹤龄发现自己脑袋瓜又不够用。

    张延龄没有正面回答,岔开话题道:“之前让兄长带回去那四千贯,可有陆续还给债主?”

    “少在这里言笑,为兄借过的钱,几时有还过?”张鹤龄一副“我凭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要还”的架势,还用打量怪物的神色望着弟弟。

    张延龄其实早就猜到这兄长是这副德行,见怪不怪,若是那四千贯就能把张鹤龄的嘴给堵上,让其老实本分其实也值得,关键是这兄长……

    太不是东西。

    “对了,那个马家的二公子,叫马玠那个,昨日里来找为兄,本以为他是来要债,都准备将他打出门,谁知他还送了东西来,让我转告你,想让你赐给他一点生意做,为兄就纳闷了,他这是要做什么生意?他想自行放贷?”

    张鹤龄的脑回路不正常,再加上他对过去一段时间京师的信息缺失,很难给他讲明白一些事。

    “大哥,外面的风景不错,这京师的烟花三月也是一片胜景。”

    “问你话呢。”

    “哦,或许马公子真的想放贷,那就把咱的生意分一点给他……”

    “做他的春秋大梦!跟老子抢生意,老子灭了他!”

    ……

    ……

    马车最终停在了文庙之旁的一处官家别院内。

    萧敬这才笑着解释:“今日带几位来,乃是去见衍圣公的。”

    崔元释然,而张延龄则好奇问道:“萧公公所说的衍圣公,是前一位呢?还是后一位?”

    这问题可能是涉及到朝廷的一些秘辛,萧敬也是一怔,随即才苦笑道:“是……后一位。”

    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孔闻韶到京师,并非单独前来。

    孔闻韶的叔叔,也就是这一代的衍圣公孔弘泰陪同侄子来的,说是什么求药,不过是政治作秀,这是要为孔闻韶一脉重新拿回衍圣公做准备。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孔弘泰衍圣公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爵位交还给兄长一脉,在自己这一脉传下去不好吗?”

    等他见到了孔弘泰本人,心中便恍然。

    “学生见过寿宁侯、建昌伯、永康长公主驸马、萧公公……”

    孔弘泰一副很自谦的样子,神态非常随和,却显得很憋屈,上来便要给眼前几位行礼。

    张延龄从孔弘泰的神色便明白,不是孔弘泰不想把爵位在自己子嗣这边传下去,是正统观念不让,或者说是朝廷有人不允许他这么做。

    张延龄甚至也在想,这是否跟朝中人,在夺门之变后形成的固有思路,非要把嫡传正统回归到长子嫡孙?

    历史上孔弘绪和孔弘泰两兄弟,居然在弘治十六年同一年前后死去,孔弘泰没有子嗣,衍圣公就传回到皇孔弘绪之子孔闻韶那边。

    事情发生的也太过于凑巧,这就难免会让张延龄联想,是否涉及孔庙嗣位人之间的阴谋?

    张延龄笑道:“衍圣公您客气,您乃读书人的上师,我等在您面前应该自称学生才是,且您是公爵,怎轮到您给我等行礼?”

    “无妨,无妨。”

    孔弘泰生性还算随和,只是在提到他是衍圣公这件事上,他言语之间也有些无奈,分明是觉得这个衍圣公不过是暂时替代,没什么地位。

    随即孔弘泰邀请几人坐下。

    闲话几句,由张延龄主动提出:“不知那位孔公子何在?我等也是来见见他的。”

    “嗯?”

    孔弘泰先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张延龄所说的“孔公子”,是自己的侄子衍圣公世子孔闻韶。

    “世子他出门拜见朝中官员,尚且未回,因为事前未通传……要不,诸位先等等,或是回头再来?”

    孔弘泰在别的时候显然可以代表孔庙,可在嗣位人的问题上,则没有丝毫的发言权,甚至都不说派人去催请一下,居然让这些人下次再来?

    你这个当叔叔的,太把侄子当回事了吧?

    “既然孔公子都不在,我等拜会过了衍圣公,也该告辞。”

    张延龄笑看着萧敬。

    萧敬道:“可以在此多盘留……”

    张延龄叹道:“其实我还有事要做,不信问驸马。”

    “啊?是的,是的。”

    崔元发现自己就是个蹴鞠,被人踢来踢去。

    孔弘泰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学生送诸位离开。”

    “衍圣公这就不必,我等专程来拜访,是闻听您的才名,以后还想多跟您学习……对了衍圣公,您可有子嗣?”

    张延龄突然抛出个问题,令孔弘泰一脸尴尬。

    历史上记录,孔弘泰并没有儿子,所以临终之前才不得不将衍圣公的爵位传回给侄子孔闻韶,这其实跟景泰帝的境况一样,好像这种嗣位不正的人,子嗣都很难活命,其中有何缘由很好猜想,就是被太多人盯着。

    冷不丁就遭变故。

    孔弘泰叹道:“学生有四子,奈何三子早丧,如今幼子年九岁,留在京师中。”

    果然。

    萧敬补充道:“衍圣公多年之前已迁居京师,经常来往于京师和曲阜之间。”

    听到这里,张延龄心里透亮。

    孔弘泰这是想保自己最后一个儿子。

    人到中年,看着自己三个年长一些的儿子莫名其妙死亡,当父亲的怎会没有察觉?

    客居京师、以侄子为世子,这就是当父亲的觉悟。

    最后连他自己都要跟兄长同一年殒命,说明只要是涉及到权力之争,就没有什么和气可讲,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那就希望令公子可以好好成长,不至于在成长路上遭逢变故。”

    张延龄的话分明是另有所指,连孔弘泰听了都不由怔了怔。

    “时候也不早了,我与驸马还要前往翰苑,对了,回头那位孔公子讲学,我等还要与诸位翰苑学士一同前去旁听,到时再与衍圣公多探讨学问方面的事,就此告辞。”

    张延龄自己就代表了这支拜访的队伍。

    萧敬虽然在几人中地位最低,但其实话语权最高,本来他应该出来说话的。

    但见张延龄已经这么快就代表他们要告辞离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起起身告辞。

    出了门口。

    “老二,几月不见你话怎这么多?你又不认识他,竟问他有几个儿子?真是瞎耽误工夫。”

    张鹤龄愈发难理解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笑道:“只是想到他晚景凄凉,心生感慨,再说兄长你愿意多在此地盘留?”

    张鹤龄撇撇嘴道:“自然是不愿的,还是回家多跟妻妾团聚一番为好,都不知今天是被叫出来作甚,莫名其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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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昌侯介绍:
大明弘治九年,我来了。我叫张悦,现在叫张延龄,就是那个在扶弟魔张太后相助下,弘治、正德两朝坏事做尽却没人动得了的大明国舅。上辈子就是太仁慈,机关算尽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这辈子痛定思痛,以毕生之所学,做大明最奸之国舅,光做坏事不行,我还要只手遮天,掌控大明国运。到嘉靖朝时怎么混?知道历史,我还能让朱厚熜那小子当皇帝?别问我用什么办法,总之大明正朔绝对不会便宜了老朱家的旁支。大明建昌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建昌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建昌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