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走寻常路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去了山东一趟,可有将山东府库亏空全都查清楚?”
张延龄叹道:“回陛下,臣并未查清。”
换了以往,张延龄这么回答皇帝的问话,早就有一堆大臣出来指责他。
指责的话都是现成的。
你没查清楚就敢回报?你差事怎么当的?
诸如云云。
但现在却没人出来说,或许他们都在等张延龄继续出牌。
朱祐樘跟最初听张延龄讲话大喘气,心情还有起落,甚至有不耐烦不同,此番他也用很平静的口吻问道:“那你如何确定李士实的罪行?”
徐溥道:“建昌伯,以老夫听闻,你到山东之后,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李士实等人给拿下,缉捕时还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而后连山东的府库都没去过,更未进行清点、核算等事,第二日天刚亮就打道回府,你这么办案,又如何能查清楚呢?”
姜还是老的辣。
徐溥的问题,在众大臣听来,简直是直切要害。
你去山东,到济南府一共就一天,就干了杀人、缺席审判和抓李士实这三件事,而后你就回来,根本就没去查什么山东亏空。
那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数李士实的罪行?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我要查山东亏空,在京师也能查,账目山东呈报过来,京师也有备份,难道我还非要到山东之后,再把原账目找出来再算一遍才叫认真?你以为所有衙门都会跟工部一样,连誊录都能出有零有整的错误?就算李士实再蠢,他也不会留这么大的破绽等我去揭破吧?”
有理有据有节。
语调不卑不亢。
连朱祐樘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
徐溥笑了笑,道:“账目你可以在京师查,那府库清点和核算呢?”
张延龄道:“之前山东自查府库亏空,对于府库的缺口,不早就报上来了?难道说我去再清点核查一遍,数字还能两样?”
徐溥本来态度还挺谦和的,听到这里,也不由微微皱眉。
见过能言善辩的,也见过胡搅蛮缠的,但没见过这种死鸭子嘴硬的。
你都没查,你何来发言权?又何来的自信?
张延龄也不打算继续跟徐溥说什么,继续对朱祐樘呈报:“陛下,臣不得不佩服李士实的手段,所有账目做得是天衣无缝,但就是府库中找不到这些钱粮物资,缺口并不止最初说的三万八千多两,臣去的时候,李士实的人已算出第二批的缺口,是十三万六千多两。”
“臣也就懒得算,就全当他说的是对的,把他的账目直接拿来套用。”
听到这话,不但众大臣在皱眉,连朱祐樘都在皱眉。
懒得算?
外戚就是外戚,也就是张延龄敢在朝堂上这么回皇帝的话,皇帝交托你的差事,你还敢说懒得算?你咋不去死呢?
“臣也在庆幸,好在当时没有自掏腰包去填补亏空,那三万八千多两还能借得回来,若是十三万多两的话,臣就算借了拿什么来还?”
张延龄脸上还带着庆幸,好像觉得自己当初摊牌是做了多么正确的选择。
其实也有人在恼恨,怎么没让这小子倾家荡产?
朱祐樘点点头道:“山东两次查出有十七万多两的缺口,账目中没体现出是如何缺损的吗?”
张延龄道:“回陛下,账目丝毫问题都没有,看起来,一切都应该是督粮道的林元甫和徐杰来承担罪责。”
徐溥道:“你的意思,是没找到证据?”
“是的。”张延龄道,“所有账目和府库出库方面,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些钱粮就好像是凭空蒸发,无影无踪。”
徐溥皱眉,脸上却多了几分释然的轻松,似是印证了他最初的情报分析,张延龄去得时间太短,加上地头蛇经营多年,怎可能会让张延龄那么轻松找到证据?
当李士实是蠢货?
还是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句话是虚言?
屠滽再次走出来道:“你不是说要治山东左布政使的罪吗?就是这么治罪的?”
冷静下来的屠滽,嗓门没之前那么大,但仍旧是得意不饶人的态势。
张延龄只是笑了笑,没马上回答。
李士实则马上对朱祐樘磕头诉苦道:“陛下,罪臣在山东数年,的确是有监察不严的罪过,罪臣也一直在后悔没有早些自查,以至于令大明蛀虫侵蚀我山东府库,罪臣将林元甫和徐杰二人拿下,本就是为逼问他们将钱粮调度到何处,罪臣并不是要诚心对他们用刑……”
这话,其实也算是先提前堵上张延龄的嘴,免得被张延龄追究把徐杰打到半死不活的罪。
“呵呵。”张延龄继续在笑。
朱祐樘看到小舅子在笑,不知为何,心里居然跟张延龄一样踏实。
没办法。
小舅子最近太能耐,但凡是个事,小舅子就没有办不成的。
看这架势,朱祐樘心中也愿意相信李士实就是幕后元凶,既然事你是主谋必定会留在破绽,既然有证据,你还能逃得过朕这个神通广大小舅子那双如炬慧眼的?
朱祐樘面色平静道:“建昌伯,你说从府库和账目方面查不到罪证,是在别的方面找到罪证了?”
“嗯?”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心中都非常疑惑。
还是皇帝懂张延龄啊。
这是张延龄提前上奏了皇帝,以令皇帝有了预案,皇帝才会如此淡定?
张延龄笑道:“陛下英明。”
“臣正是从别的方面找到突破口,臣就想,既然账目方面地方上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府库出库也没有记录,但那么大批的粮食、物资和银钱调度,总需要有人手相助啊,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靠一人把这些东西都运走是吧?”
徐溥皱眉道:“听建昌伯的意思,是说在李士实的府上搜出这些东西?”
“没有,李士实府上什么都没有,至于他江西府上……虽然还没去查,但估计也没有。”张延龄又说出个让在场大臣很无语的消息。
徐溥道:“既然你说他是主谋,他府上没有,你总该找到这批钱粮下落了吧?”
张延龄叹道:“很可惜,这些钱粮,到现在都还没追查到……”
徐溥也有想打人的冲动。
说这么半天,跟我嚼舌头呢?原来你张延龄也有不行的时候?那你还说得这么淡定自若好像什么问题都被你解决?
朱祐樘道:“建昌伯,直接说你找到的证据吧。”
“是,陛下。”
张延龄这才正色道,“臣也是顺藤摸瓜,藤蔓就是钱粮运输的痕迹。”
“臣调查到,李士实背后有商贾替他经商,其中有经营漕运的,李士实到山东为左布政使,到现在已有两年十个月,这段时间内,他背后负责漕运的商贾,曾数次将大批物资以水路调运到江赣地区……”
“胡说八道!子虚乌有!陛下,您可要为罪臣做主!这绝对是建昌伯信口开河,捉贼拿赃,罪臣几时往江西调运钱粮?”李士实马上矢口否认。
朱祐樘怒道:“你给朕闭嘴!建昌伯,说下去!”
皇帝连阁老、部堂的话都懒得听,还会听你一个嫌疑犯的废话?
如今证据说到关键地方,皇帝也只认张延龄,别的大臣也都很识相不出来打断。
到了关键时候,只要张延龄证明李士实有罪,那山东的案子基本就可以翻篇,他们也不会再拿这件事攻击张延龄。
明知你查案有功,就算查的过程中有波折,但架不住皇帝把你当功臣,我们还能说什么?人杀也就杀了,权当是拒捕被杀。
张延龄笑道:“李士实,你一定很好奇,你的人对你都忠心耿耿,为何会出卖你是吧?”
“其实也不是你的人反水,说起来更多是因为你调运的钱粮物资规模太大,你能瞒得住朝中上下,也能瞒得住地方官员,难道你瞒得住跟你背后官商有利益纠葛的山东地方商贾?”
“说起来,在我往山东之前,就有不少的鲁商要出来检举于你,怪就怪你背后的官商太过于霸道,这几年把山东地方上的商贸体系都掌控在你自己手中,不是你的人做什么生意都会被安以莫须有的罪,地方邸店多被抄没。”
“府库中你贪墨的是不到二十万两银子,但实际上你通过商贾赚来的银子,可能要有几倍甚至是十倍之多。”
“所以当你出事之后,检举你的人就太多了,他们把你背后官商过去几年调运钱粮物资的时间、地点、装运方式,还有往何处运,都一五一十呈报过来。”
“臣也做了整理,都在这份奏疏上,还请陛下御览!”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朱祐樘马上指了指,由陈宽走过去把奏疏转递到朱祐樘手上。
还没等朱祐樘打开,李士实便矢口否认道:“陛下,这都是地方商贾栽赃,罪臣从未做过这种事……捉贼拿赃啊陛下……”
到现在,李士实都还在强调“捉贼拿赃”,说明他确定张延龄不会找到这批钱粮物资。
这些物资运到何处?
张延龄以现有证据分析,基本上都运给了宁王。
宁王叛乱之事筹划了几代,李士实作为这一代宁王朱觐钧手下的头号大将,在地方为官,岂能不为这件事筹备?
要不是这一代宁王朱觐钧身患恶疾多年未愈,或许不用等到朱宸濠,朱觐钧就已揭竿而起。
后来朱宸濠叛乱时,麾下数十万将士,粮食储备充足,兵精将广。
靠什么积攒出来?
原本李士实有恃无恐,便在于他觉得,朝廷怎么都无法找到“贼赃”,那他只要把责任赖在管粮食和库房调度的林元甫、徐杰便行,谁知遇到个张延龄。
张延龄最擅长的就是从“歪门邪道”找突破口,不走寻常路,专门从生僻的商贾调运方面入手。
而恰恰。
现在张延龄是如今北方所有商贾的“教父”,经历过盐引之事后,北方的商贾都在巴结张延龄。
要从鲁商手上拿到李士实的一点罪证,那叫事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没有铁证?那又如何?
朱祐樘看着张延龄呈奏上去的奏疏,越看脸色越怒。
他没想到,李士实能在地方上弄出这么大的波澜,整个山东近乎是被李士实给控制。
“陛下,您可要为罪臣做主啊……”
李士实仍旧在辩解。
因为他知道,张延龄最多是拿到了间接证据。
只要没拿到贼赃,他就可以继续否认。
朱祐樘则怒道:“光靠一个李士实,就能在山东只手遮天吗?”
“陛下,以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必然是做不到的,他背后是有人相助,否则他的那些钱粮物资又运给谁了呢?”张延龄回答。
朱祐樘将奏疏合上,怒问:“给谁了?”
显然,皇帝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
甚至都没往宁王谋反这方面去考虑。
让张延龄直接在朝堂上去指控李士实跟宁王勾结,除非是有铁证,否则污蔑藩王可是不小的罪过,就连朱祐樘都护不了他。
张延龄到底不是姓朱的,他随便污蔑宁王,大明朝姓朱的皇亲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
而且张延龄做事也是讲求证据闭环。
“回陛下,臣没有查出来,只觉得他幕后之人高深莫测,且能让李士实甘心为之卖命,把他自己贪污亏空、垄断商贸所赚来的钱心甘情愿交出去,应是许诺他难以拒绝的条件吧。”张延龄试着去分析。
朱祐樘和文武大臣自然会去想。
到底是什么条件能让李士实损朝廷而不利己?
徐溥道:“建昌伯,你所说的,到现在仍旧是无端猜测,即便是有鲁商检举,也不能作为实证,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李士实也在哭诉道:“陛下,您可不能听信建昌伯片面之词,这都是臣平时整肃地方商贾,他们怀恨在心诬陷于臣,所谓的调运钱粮根本子虚乌有,真调运走……也该把这批钱粮找出来……才能作为证据啊陛下……”
李士实显得很激动。
但他的话,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始终张延龄所提供的证据,还是太过于表面化,说得天花乱坠,可钱粮呢?物资呢?
张延龄道:“李士实,我知道你肯定不甘心,觉得你把东西都运走,送给了别人,照理说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所以你有恃无恐。”
“但可惜你做事太老谋深算,把东西送给别人自己什么都不留下,那岂会是你的风格?以至于这两年,你将本该送给你幕后之人的东西,往秘密之处调运,数量应该不少吧?”
“你……你胡说八道!”
李士实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本来他或许还觉得,即便栽在张延龄手里,背后的人也会保他救他,只要没实际证据,他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但听了张延龄的话,他感觉到这是张延龄在挑拨他跟宁王派系的关系。
若是被宁王知道他私藏了大批的钱粮,宁王还会保他?
“建昌伯,你可是有查到线索?”朱祐樘也急忙追问。
张延龄恭敬回道:“是的陛下,说来奇怪,若是一般的官员,贪墨府库粮食物资之后,一定想的是将其变成金银这些贵重的钱财,以方便运输和保存。”
“但在鲁商所揭露的情况来看,李士实恰恰相反,他不但会将粮食和物资照单全收,连木材、石料这些东西运走,甚至还会把府库内亏空的银钱以及经商赚来的银钱,都从市面换成粮食和物资往江赣运。”
“最初臣也不解,但想来,或许是他幕后之人非常需要这些东西。”
徐溥皱眉道:“你是想说,江赣有人想要谋反?”
张延龄道:“难得啊,这次我居然跟徐阁老想到一块去了。”
徐溥听了很生气,谁要跟你想到一块?
“证据何在?”徐溥道。
张延龄笑道:“既然他要把钱财变成粮食、药材、石料、布匹等等物资,那就涉及到大批的购买,这就做不到完全不露痕迹。”
“他把钱财先运到江南鱼米之乡,从苏杭、扬州等地购买这些物资之后,都会大批沿江往上运,但因为所涉及的路线太长,再加上到今年他还仍旧在运,我还是顺藤摸瓜,已在运河及江面上将他的十几船物资给扣了下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
张延龄笑着说完。
旁人都还没说什么,李士实赶紧辩解道:“就算真被扣下,那也不能证明是我的!”
张延龄道:“是啊,你这么老谋深算,派人去办事,都不会留下纸面上诸如书信和手令的证据,但关键是……押送这些物资中可是有你的人。”
“什么我的人,我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
李士实不出意外,仍旧在否认。
“没事没事,你可以继续狡辩,说那些人是瞒着你私下里办事,你完全不知情。你看我简直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理由都帮你编好了。”
“此事不谈,我就要说到你在江南私设小金库的事情……你虽然把部分的钱粮物资调运到江赣,但这两年,还是有超过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物资,没有往江赣运,而是留在了江南各处,你手下经商的人负责帮你经营这些小金库,你本以为事情机密外人不可能知道。”
“但你低估了鲁商对你仇恨的力量,他们被你折磨不轻,有很多人是绞尽脑汁想把你赶出齐鲁,所以对与你有关商贾的情况调查非常清楚,所以在他们的举报中,也隐约提到了这些小金库的线索……”
听到这里,李士实其实已经有点面如死灰。
若是被张延龄找到他藏钱粮物资的地方,那时朝廷不会放过他,连宁王也不会放过他。
朱祐樘忍不住问道:“建昌伯,你现在可知道这些……小金库的位置?”
张延龄道:“回陛下,因为事起仓促,臣又急着回京师禀告一切……也是因为朝廷诸位臣僚给的压力太大,非要追究臣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所以臣只能一边往京师赶,一边安排人手去查。”
“加上江南之地路途有些远,之前为避免打草惊蛇,只能秘密追查,派出的人低调行事不能太张扬,不过相信这几天应该就会有详尽的消息传来。”
李士实尽管已知自己有败露的风险,但他仍旧在辩解道:“陛下,这不过是建昌伯的有意栽赃诬陷,就算找到这些所谓的金库,那也不能证明跟罪臣有关。”
朱祐樘冷声道:“等查到,事情是否有关,答案自会分晓。”
“是啊陛下。”
张延龄笑着说道,“其实要说来呢,臣还真没有万分把握说这件事一定是李士实所为,可能诸位臣僚也认为此案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问题是……现在臣已经有了合理的怀疑,以说明李士实的确是山东亏空案的主谋,这点诸位臣僚应该不会否认吧?”
“就算是追回他在江南小金库藏的东西,可能也就价值三四十万两,难道不该把他运到江赣的那批钱粮物资也给查出来?顺带找出他幕后主使之人?”
“但其实这案子还是有很多疑点的,或许就是我捕风捉影呢?”
“诸位臣僚,现在又有两个选项摆在面前,一呢,我们仍旧抱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把李士实放回去,当然查还是要继续查的。”
“二呢,就是把李士实关押进诏狱,用刑审问,以求速战速决。”
“诸位,给个意见可好?”
众大臣脸色土灰。
现在是没有铁证,张延龄还是不能完全服众。
摆明李士实和他幕后之人不可能那么蠢把罪证留下,但问题是被张延龄查到这么大的线索,那是说罢手就罢手的吗?把李士实放回去?不怕他转移赃物,告知背后主使之人,消灭罪证?
朱祐樘没好气道:“建昌伯,你扰乱朝堂要适可而止,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来人,将李士实收押,大刑拷问!”
这意思是,皇帝已经替大臣做了选择。
当然是选二。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亲疏有别
皇帝态度非常坚决。
毕竟在大明朝,要拿下一个官员动刑审问,并不需要拿到非常确凿的证据,大明朝的厂卫、诏狱制度决定,案子不但可以明着来,也可以走“特殊流程”。
张延龄突然道:“陛下,臣认为您应该再考虑一下。”
在场的文武大臣一个出来反对的都没有,居然是张延龄自己出来反对?
朱祐樘皱眉道:“莫非你有更好的见地?”
张延龄急忙道:“臣只是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多听听诸位阁老部堂、还有诸位臣僚的意见,他们把臣从山东大老远催回到京师,让此事冒着泄露风声为代价,现在连铁证都没有,就直接以诏狱拿下法办,会不会……”
原来他不是有更好的建议,而只是朝文臣耀武扬威。
你张延龄真是……
“够了!”朱祐樘都快无语了,他一脸怒不可遏的模样,喝止道,“先前朕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到心里去是吧?”
“呵呵。”
张延龄被皇帝如此质问,居然还在得意发笑。
张延龄是什么脑子。
他不清楚自己在朝中的定位?
若皇帝说什么,他都照做,那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外戚?
那他跟一个讲规矩听指挥的文臣有什么区别?
听皇帝的不再去张牙舞爪,从短时间看能让皇帝的脸色好看一点,但长远来说,皇帝还怎么信任你,以后继续把事交给你,还怎么继续用你来制衡朝臣?
所以张延龄明知现在继续让那些文臣下不来台,会带来一些反噬,但还是乐此不疲。
就在于此。
我嚣张,我毒舌,我放肆,那才是皇帝眼中所信任的我。
“那诸位臣僚,真是抱歉了,不是我不想束手就擒让陛下追究我跟人火并杀人,道理你们也都听到,此案不得不查。”张延龄没完没了,就在朱祐樘碍于面子要发作之前,张延龄转身道,“陛下,臣请缨负责调查和处理此案,还望陛下恩准。”
朱祐樘提起的一口气缓缓落下。
总算不用在朝堂上治小舅子的罪。
他也找到台阶下,点头道:“河工的算总、清查之事,朕本来就交给你,若此案不由你来,还有谁会比你更为熟悉?诸位卿家,没意见吧?”
先前朱祐樘还在指责张延龄朝那些文臣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但一转眼,皇帝问话的腔调,分明也是带着挑衅的意味。
怪不了朱祐樘。
谁让朱祐樘心里解气程度跟张延龄一样呢?
朕执意用外戚,你们不停说这外戚怎么怎么坏,不断参劾,之前朝堂上更是对朕的用人说三道四。
现在让你们知道,原来这外戚不仅会撒泼耍浑,他也是能真正做事的。
他查出这么大的案子,你们行吗?
在场的文臣,一个个则好像吃了黄莲。
要是真被张延龄把案子查清楚,追回几十万两银子的贼赃,还把幕后元凶给揪出来,皇帝还不把张延龄捧到天上去?别说是查案过程中跟要犯火拼杀人,就算张延龄真的走到大街上随便去杀个人诬陷是涉案的,这些大臣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连先前对张延龄指责甚深的屠滽都没话说。
张延龄道:“屠尚书,您之前不是认为大明朝怎么怎么样,我张延龄怎样怎样的,你现在不出来发表一点意见?”
屠滽斜眼瞅了张延龄一眼,全当没听到。
朱祐樘早就习惯了小舅子的言辞犀利,此时也就全当没听到这话,他神色坚定道:“既如此,那此案完全交给建昌伯了。”
“臣遵旨。”张延龄马上领命。
“另外,之前朕派去随你往山东的兵士,也就暂且不收回,仍旧留在你身边行保护之责。”朱祐樘考虑很深,作出安排。
徐溥道:“陛下,这怕是不合适。”
朱祐樘道:“朕知道徐阁老的担忧,但朕也不得不考虑此案牵连甚大,幕后元凶会对建昌伯不利,朕不希望建昌伯在查清此案之前遭遇不测,同时也是增派人手能帮他做事,有何不妥吗?”
理据充分。
徐溥有苦难言。
让一个外戚在京师内掌兵,不多,可能也就几百人的样子,还是会对京师的安全造成一定影响。
可问题是,正如皇帝所言,张延龄查的案子太过于凶险,不多派人保护,真被人暗害,那案子不就很可能石沉大海?
显然皇帝是不会担心自己小舅子掌不掌兵的问题。
再或者皇帝认为,张延龄带个几百人在京师里也出不了什么事。
“此事就这么定了吧。”朱祐樘也懒得跟大臣商议,他难得有如此坚定的时候。
“臣多谢陛下体谅,臣一定会尽快查清此案,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张延龄道。
朱祐樘点头道:“你也要加紧办案,此事已经张扬开,幕后之人也必定知晓,江南的小金库赶紧清查,免得被人转移走,更要顺藤把元凶一并找出来,最近你也少到市井去,免得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朕能提醒你的也就这么多。”
皇帝特别叮嘱,让张延龄查案的同时,尽可能不要外出乱走,就算有人保护,也架不住被人盯着。
“臣遵旨。”张延龄应允。
朱祐樘道:“朕还有些话,想私下里跟你说,建昌伯……你之后……跟徐阁老一起到乾清宫,朕再对你们说清楚。”
本来朱祐樘只是想单独召见张延龄,或许想到文臣那边也不能太薄待,带个徐溥一起到乾清宫,也算是制衡的一种方式。
“那林元甫和徐杰二人……”张延龄提醒。
“既然你都查出,此案幕后主谋另有其人,那此二人暂时就先放还,但并不代表他们无罪。他们对于山东地方上的情况颇为知悉,还可以协助你查案,让他们跟寿宁侯、永康长公主驸马先到文华殿等,朕跟你交待清楚后你与他们一同出宫便是。”
“再者你需要谁相助,直接跟朕说便可!”
“退朝吧。”
朱祐樘甚至都没心情听别的事。
这次的朝议耗时非常长,已临近中午,众大臣赶紧行礼恭送。
在朱祐樘出大殿之后,张延龄笑着对徐溥道:“徐阁老,咱一起往乾清宫去?”
徐溥看了看周围盯过来无数双眼睛,瞬间感觉到首辅不好当,但他还是面色沉重点了点头,与张延龄同出大殿。
……
……
“哇……”
在张延龄和徐溥一走之后,大殿内瞬间一片喧哗。
事情转折之快,张延龄手段之高明,让他们目不暇接,到最后连个出来争的人都没有,好像满朝大臣都怕了张延龄一样。
几个文臣的翘楚朝后也聚在一起。
“宾之,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点?”徐琼先过去问询李东阳。
在文臣看来,李东阳可算是阁部之中最有头脑的,甚至连徐溥可能都不如李东阳谋略高,如今想来,可能是李东阳提前嗅出风声,所以才提醒众文臣不要跟张延龄正面相斗。
李东阳摇头道:“有些事,恐怕陛下提前都不知,我等从何知晓?”
“哈哈,诸位臣僚不要生气,本侯这个弟弟就是这么能言善道,要不本侯先替他跟诸位说声抱歉?”
就在此时,张鹤龄那嚣张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连李东阳等人都不由皱眉侧目看过去。
张延龄之前已经很嚣张,没想到还有个比张延龄更嚣张的人。
只是张延龄是那种让人有劲使不出的嚣张,而这个纯粹是在那抽风,对文臣毫无威胁。
一旁的崔元瞬间感觉到自己被文臣杯葛,他作为读书人,可不想被人归到张家兄弟阵营里,但奈何文臣也从未给他机会,现在也就跟着张延龄才有一点出头的苗头。
此时他赶紧拉了拉张鹤龄的衣袖,意思是别再说下去,免得引战。
“诸位,请先回吧。”李东阳做了最后总结。
屠滽面色漆黑道:“就这么任由他们乱来?”
几人又都看着屠滽。
你先前争得是很凶,但又怎样?
你一个吏部尚书,算是外臣之首了,但在皇帝眼里就是不如一个外戚,原因还不显而易见吗?
谁让那几十万两亏空的大案不是你查出来的呢?
谁让你是领俸禄的不是给朝廷送钱的呢?
皇帝没当面斥责你倚老卖老已算是不错的,现在你还想怎样?
李东阳道:“一切,还是等他把案子查完再说,如今多说无益。”
李东阳算是把事看得很透彻。
如今现在说破大天,皇帝也不可能去治张延龄的罪,若张延龄查了半天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是不了了之,那还是可以继续拿这件事参劾张延龄的。
要是张延龄真的把几十万两脏银找回来,那还是认清现状早点罢手,免得自取其辱。
众大臣尽管不是很乐意,但还是点头的点头,沉默的沉默,三五成群离开了奉天殿。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本还想对张延龄耳提面命一番,顺带问点朝堂上不方便问的事,但发现把徐溥找来,有些话就真就不好说。
小舅子和内阁首辅,还是亲疏有别。
朱祐樘最想知道的,就是张延龄到底查到哪一步。
皇帝明白,张延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朝堂上很难去指责谁是幕后元凶。
但私下里问问进展,总还是可以的。
张延龄则显得很理解圣意,恭敬道:“陛下,江赣和湖广等地藩地众多,包藏祸心者也不在少数,若是可以借此警示其本分为臣之道,也不失为一件善事。”
徐溥听了这话不由皱眉。
朝堂上的张延龄是张牙舞爪,差点要把朝堂翻过来,但私下里张延龄却显得很稳重,提的建议也可说是一针见血。
朱祐樘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冷落了徐溥,问道:“徐阁老,你怎么看?”
徐溥还能怎样?
他无奈拱手道:“老臣附议。”
第一百八十四章 学不来
即便在朱祐樘面前,张延龄也没把宁王给揭出来。
皇帝嘴上说支持他,但真涉及到老朱家的皇亲国戚,皇帝很多时候可就身不由己,到时没证据非要闹起来,老朱家人给皇帝施压要惩治张延龄,效果可比那些文臣高太多。
张延龄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宁可先自己去查。
等查出来之后,还要酌情去考虑如何跟皇帝说,以及建议皇帝如何去处置,才能做到让自己独善其身。
这都是需要学问和技巧的。
朱祐樘对于张延龄追查出来的内容,比较满意,尤其当张延龄在乾清宫跟他详细奏报一番有关调查的细节,也让朱祐樘脸上的期待之色多了很多。
同时也让徐溥的脸色更加阴沉。
徐溥此时在想:“还说要打压外戚,却是外戚能做的事愈发增多,还怎么应付?”
……
……
这次召对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张延龄离开乾清宫,在陈宽引路之下到了文华殿内。
刚到殿外,却见朱厚照飞奔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二舅二舅,你快教孤怎么说话,就是你在朝堂大殿说的那些,你快点快点……”
朱厚照第一次去朝堂,就见识到张延龄大发神威舌战群儒。
那场景之壮怀激烈……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让他知道原来一个人说话还能做到张延龄这般“唯吾独尊”的地步。
他自然想把这套技能给学回去。
此时崔元、张鹤龄、林元甫和徐杰四人才从文华殿内走出来。
张延龄笑着对朱厚照道:“太子,有很多事教不得,你也学不来,需要慢慢领悟。”
“二舅,你不能这样啊,你有本事不教给孤,你对得起孤平时称呼你二舅吗?孤一向都觉得二舅最疼孤了……”朱厚照此时也没了那股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小脸巴巴的用略带委屈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好像要用自己小孩子的天真和蠢萌来逼张延龄就范。
张延龄叹道:“太子殿下,你看要不这样,回头臣有机会慢慢教你,你也逐渐去领会其意,你看如何?”
“好!一言为定。”
朱厚照不管学习的时间长短,只知有机会学,比什么都重要。
“二舅,是不是那个姓李的有很多钱?”
“你能帮父皇拿回来那些钱吗?”
“拿回来之后你会不会都给父皇?你会不会自己留一点……”
“二舅你别走啊。”
“孤还有问题……孤没有怀疑二舅的意思,只是好奇想问问,二舅等等孤……”
本来张延龄过来,只是跟张鹤龄他们碰头一起往宫外走的,谁知被朱厚照给缠住,此时的朱厚照不但是个跟屁虫,还是个小话痨,拉着张延龄就问个不停。
那感觉就好像是小迷弟遇到了自己的偶像。
这架势甚至让张鹤龄看了都连连摇头。
……
……
等一行人终于摆脱朱厚照,从文华殿往东华门走时,张鹤龄才有机会凑过来问询。
“老二,你还真有本事,连咱大外甥都对你那么佩服,你这张嘴怎么那么厉害?”张鹤龄也先感慨了一下。
“呵呵。”张延龄都不知该怎么接茬。
这算是恭维?
你张鹤龄也有恭维别人的时候?
张鹤龄“老怀感慨”道:“却不知为何,听了你在朝堂上所说的话,就是觉得过瘾。”
张延龄皱眉问道:“大哥你能听懂我说什么?”
张鹤龄很诚实摇了摇头道:“虽然你说的,我大多都没听懂,但为兄不知为何,听了就觉得过瘾和解气,尤其当看到那些平时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家伙一个个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话说得也算是诚恳。
听不懂还觉得过瘾。
问题就在于,从来没有人可以在朝堂上一边好像泼妇骂街,一边却能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反讽、反问、排比等等修辞手法用到得心应手,将那些自诩文采不凡的文臣辩到哑口无言,这就是张延龄在朝堂上成功的秘诀。
“你说为兄怎么就做不到你这样的犀利言辞?有什么窍门不?”
张鹤龄最后很诚恳问道。
此时的张鹤龄居然跟朱厚照一样,要向张延龄讨教。
甚至崔元也在看过来,好像想从张延龄指教兄长的话语中学到一二。
张延龄道:“你们不会真以为,这是靠学习能学来的吧?崔兄?”
崔元被张延龄打量,尴尬一笑道:“在下就是好奇。”
“老二,你有秘诀不说,还要藏着不成?大哥平时对你咋样?”张鹤龄感觉到弟弟好像有隐瞒诀窍的地方,板起脸道。
张延龄不屑道:“对我咋样,大哥心里没数?”
张鹤龄登时气馁。
或许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平时坑弟弟的地方比帮弟弟的多,就这样还想跟弟弟学习,弟弟没一脚把他踹飞就不错。
理不直气不壮,都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
……
东华门之前,马车仍旧停在那。
跟陈宽作别之后。
张延龄走过去对林元甫道:“林参政,你的案子我已单独跟陛下奏过,基本没有大问题,在案情水落石出后,你就可以官复原职,但可能就不在山东任差,到时是留在京师,或是外调他地,到时看情况再说。”
林元甫一脸感慨和感激之色。
自己不但得脱大难,还能继续当官,甚至有机会留在京师为官或是外调高升,这可全都是靠张延龄的相助。
他恭敬行礼道:“此番能得建昌伯相助,真乃老朽三生有幸。”
张延龄笑道:“只能说有点渊源,还是靠我姑父的关系。”
“对了,小孙女还在令府上……”
林元甫提了一句。
张延龄道:“哦,本就是为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回头就把她送回到府上,同时再派人去保护你们林家人。”
既然张延龄这边需要保护,那林元甫和徐杰两个涉案人自然也需要有人护周全。
幕后元凶肯定是想斩草除根或是来个死无对证的。
林元甫赶紧道:“不敢不敢,小孙女有福气,能跟到建昌伯这般有情义之人,也乃是我林家之福。”
林元甫很明白“事理”。
他本来或许以为只要想办法把亏空补上,或是家里被抄,不至于丧命或是家破人亡,但在朝堂上听了张延龄有关案情的分析之后,他知道要不是张延龄出手,他和林家上下近乎都无法保全。
让张延龄帮了这么大的忙,后怕之余,自然知道“感恩图报”,孙女都要直接送给张延龄。
至于联姻什么的,连提都不敢提。
张延龄笑道:“我又岂能趁人之危?”
张鹤龄听不下去,没好气道:“老二,你装什么装?给人办事不收好处,那可不是你的风格,既然你注定要收人家的孙女,这么多废话作何?”
话太直接,让林元甫都有些接不来茬。
却是徐杰突然跪下来,给张延龄磕头。
这才把场面的尴尬给揭过。
“鄙人感谢建昌伯大恩大德,鄙人无以为报……”
徐杰是最倒霉的那个。
他背后没有强大的靠山,而这次他能获救,纯粹是张延龄在营救林元甫的时候顺道把他给救出来,按照套路来说,他应该回家把自己没出嫁的女儿、孙女什么的往张延龄这里送,才能报答恩情,但以他的年岁,女儿早就已经出嫁,孙女辈的还没到适婚的年龄。
没得送,只能跪下来磕头感激。
“徐参议这又是何苦?起来起来,有关此案的事情,我可能还要多求教你们二位,二位也赶紧先回去休息,回来的路上让你们受了一些苦头,全都是为了案情,还望你们不要介怀。”
张延龄则好像个施恩不图报的豁达之人。
此时他浑身都是圣洁的光辉。
林元甫和徐杰又千恩万谢,这才各自上了朝廷为他们准备的马车,再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各自往自家宅院和暂住的驿馆而去。
这边张延龄目送马车离开。
张鹤龄凑到弟弟身后,用略带讥讽的口吻道:“老二,你行啊,收买人心都一套一套的,反倒是大哥成坏人了是吧?”
张延龄侧目看了张鹤龄一眼,道:“大哥还有点自知之明。”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鹤龄骂了一句。
崔元拱手道:“建昌伯,此行山东,在下跟您也学习了很多,希望此案……还有能继续跟您学习的地方。”
这意思是,他想继续跟张延龄一起查案。
不想被甩。
张延龄笑道:“那就多谢崔兄相助,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等江南那边来消息,所以……就先各自回去?”
“那在下就先回府。”
“我也走了!”
张鹤龄没从弟弟这里得到指点,心里还有些不爽,各自上马车,在东华门便已作别。
……
……
张延龄回到家。
金琦等人是跟他一起回来的,同时建昌伯府外面聚拢了太多的护卫。
俨然将建昌伯府当成是军府。
“弟兄们跟本爵去山东一趟也辛苦,这次也不能让诸位白走一趟,每个人至少发二两银子作为补偿,接下来还要仰仗于诸位。”
张延龄算是对这些人客气客气。
虽说他们是为朝廷办差,但这次护送之行,这些人也算是拼了全力。
尤其是在济南府。
但凡有人不听号令,或是在关键时候退缩,那张延龄就可能要成为李士实的刀下鬼。
此时给点小恩小惠,也是为了能让这群人继续办事。
几名校尉过来做了感谢。
张延龄先进了府门。
小狐狸和苏瑶都在等张延龄回来,虽然张延龄昨天就已经到家,但张延龄当晚闷头大睡,根本没时间去管她们。
现在再见到张延龄,看到自家老爷精神抖擞的样子。
她们便知道,好事要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瑶瑶,你回来了?昨天你在铺子里做事,就没叫你回来,你的礼物在木匣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张延龄笑着对苏瑶道。
苏瑶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面小的银镜,能把女孩的脸照清楚的那种。
张延龄所造出来的平板玻璃还不是很好,但基本已经能量产,张延龄对此物的赚钱并不看好,更多是要用在身边女人这里。
钱对张延龄来说,并不缺。
“老爷,这是什么呀?”苏瑶看了非常喜欢,眼睛都离不开。
张延龄笑道:“是镜子,是单独给你的礼物,狐狸那还没有呢。”
苏瑶对于银镜爱不释手,却还是抬头看张延龄道:“那老爷,您就没给狐狸妹妹一点礼物?”
“哈哈,她的礼物,昨天我就给她了。”张延龄笑道。
小狐狸的脸瞬间升起两片红云,显然昨天张延龄给她的礼物,会让她面红耳赤,甚至让她在张延龄和苏瑶面前抬不起头。
苏瑶见到小狐狸如此的表情,更加好奇是何物,居然能让平时“水火不侵”的狐姐这么羞赧。
张延龄道:“瑶瑶你想知道是何物?”
“想。”苏瑶虽然知道此物很可能是跟房帏之事的用度有关,但还是点点头。
张延龄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能在这里看,需要到里面去,让狐狸穿戴之后再给你欣赏,同时也给老爷我欣赏,今天可要让你们好好做一次上下姐妹……”
说到这里,苏瑶更确定是何物。
此时心中也多了几分期待。
她本来就是妾侍,现在跟小狐狸一样,都正式在官府落了妾籍,算是正式有了名分,再不需要避讳什么。
就在张延龄准备带二女进房时,突然外面有丫鬟过来。
“老爷、两位夫人,凤仙和月仙两位小姐的轿子已经在侧门外。”丫鬟道。
张延龄既回到家,当然要把身边的女人都召回来,说起来他也很久没见过二仙姐妹,心中还是挺想念的。
当然他往山东这一路上也有徐夫人同行,也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苏瑶道:“那老爷……”
这意思,是问询张延龄到底是要去见二仙,还是继续带她们姐妹进房。
张延龄笑道:“本来还说要让你们做上下姐妹,现在干脆就上下左右姐妹一起做了。”
小狐狸没什么学问。
她听到此话,一脸费解。
但苏瑶是何等聪慧?闻言马上就会意,瞬间她的脸比小狐狸还要红。
小狐狸好奇问道:“姐姐,老爷在说什么?”
苏瑶白了张延龄一眼,这才笑道:“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出去迎凤仙和月仙,接下来一起到内院准备,或许老爷还要迟一些时候才进来呢。”
即便小狐狸再笨,她也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
她面红耳赤点点头,跟苏瑶一起出门迎接凤仙和月仙。
“真是善解人意啊……”
张延龄望着小狐狸和苏瑶的背影,眯起眼笑道,“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啊。”
……
……
张延龄回到京师。
马上就在朝堂上发飙,让朝臣吃瘪的同时,也近乎是让天下人知道了李士实的案子。
现在就是要打时间差。
对于跟此案无关的人来说,心中除了惊叹,其实也在怀疑张延龄是否在夸大其实,或许此案根本没有那么大,只是张延龄在虚张声势。
但那些跟张延龄毫无芥蒂的人,则都佩服于张延龄的勇气。
普通人对张延龄的能耐可是信任至极。
能让华夏大地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制盐法做改进,这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吗?现在普通人能吃上一口便宜的盐,不都是张延龄的功劳?张延龄说李士实是巨贪大蠹,那能有假吗?
宁王府在京师的别院内,菊潭郡主听说此消息之后,雷霆大怒。
“郡主,您消消气,现在都只是张家外戚的一面之词,并不能作准,何况大部分的钱粮都已经入库,连咱自己人所知都很少,就算让他查,也查不到线索!”
菊潭郡主身边的老谋士还是很有自信的。
菊潭郡主厉声道:“军师,你以为我所担心的,是张延龄把我们拿到手的都吐出来吗?他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那郡主……”
“现在我恨的是李士实居然阳奉阴违,在江南私藏小金库,以张延龄所言居然还有几十万两之巨。”
老者叹道:“这种话,多半也不可信,李公到底也为宁王效命多年,难道还不能取信于他吗?”
菊潭郡主面带愠色道:“其实父王早就怀疑他暗地里私藏,但念在他过去多年的功劳上,才一直都没追究,再者以为他手上并没有多少……你以为张延龄敢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皇帝虚张声势吗?”
“这……”
老者为难。
他觉得这个郡主真是非同一般,也难怪宁王会派这个年都不到二十的女儿到京师来。
感情这个郡主所能做的事,可真非一般人所能及。
“现在要想办法接近张延龄……”菊潭郡主道。
“听说陛下派人严格护他周全,若暗中接近,必定会被人知晓,再者之前他对我们的态度……连跟他谈谈怕都无法做到平心静气。”
老者也算是把情况看明白。
张延龄或许早就知道李士实跟宁王府的关系,只是现在还没揭穿李士实幕后之人就是宁王罢了。
既然张延龄已有防备,皇帝还派了人保护,张延龄那边近乎是铁桶一块。
“倒是听说,他跟徽商的矛盾又加深。”老者无意中提了一句。
“徽商?”
“是的,听说是徽商新任的当家,屡次得罪他,都是因为利益冲突,现在这个新任徽商的当家还要给他送酒色财气的东西,想来是建昌伯很好这一口,若是可以通过徽商接近他的话,也不是不可。”
老者显然只是提出一种思路,但不是很有把握。
菊潭郡主眼前一亮道:“马上想办法去暗地里这个徽商当家见面,哪怕不是因为张延龄,为以后多一些帮手,也是有必要的。”
“徽商这群人,若我们不出手相助,是走投无路了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礼
张延龄背负皇命大案,却显得不急不躁。
回到京师之后,一个衙门都没去,每天要么在家里,要么去戏楼,再要么出去喝茶、吃酒,完全没有要在京师掀起一场大案的架势。
众大臣对于他做事的手段早就熟悉。
都在猜测。
估计这小子又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
再或者是因为,李士实贪墨所得的小金库,主要证据都在南直隶、江浙和江赣等地,北方能查的地方不多,张延龄应该是在等南边的消息。
这天已是张延龄回到京师的第五天。
一清早,萧敬就替皇帝来问张延龄有关案情的进展。
似乎朱祐樘在这件事上非常着急。
张延龄知道,现在宣府、偏头关等地,鞑靼的袭扰仍旧没有断绝,朝廷看起来是帑币充足,但在过去几年,朝廷把盐、茶折色所收来的白银基本都用在黄河河道上,大概是觉得,西北遇到麻烦还会跟以往一样能自行筹措,朝廷就该把钱用在刀刃上。
结果北方一场不大的袭扰,各地因为闭关等,导致夏粮歉收。
这下倒好。
本来北方的商屯就在回撤内地,这一下就把北方钱粮不足的弊端显现出来,朝廷跟边地第一次有了利益上的冲突。
九边各地,都在寻求朝廷能调拨钱粮镇抚和安民、劳军等。
但朝廷实在是再拿不出太多钱来。
就在此时,张延龄突然说查出李士实在府库亏空和以公谋私上,获利超过四十万两,皇帝还能不动心?
真能把这四十万两银子追回来,宣府治理军饷的事都可以先放放,直接九边各地半年以上的钱粮物资缺口就都能补充上,朝廷的矛盾瞬间解决……
但皇帝越是着急,张延龄这边反而越是不急。
朝中的大臣也都在奇怪。
但他们本身跟张延龄就有嫌隙,朝堂上不会替张延龄说话,也不会来催张延龄,或许他们更希望看到张延龄在此案折戟沉沙。
对他们而言,政治斗争比什么惠及边军的事要重要得多。
……
……
当天下午临近黄昏时,张延龄一如既往跑去戏楼看戏。
张延龄的到来,戏楼做了封锁,不让普通戏迷前来。
戏只是单独演给张延龄看的。
如今张延龄是戏楼的大股东,戏楼开了分店,就是靠张延龄编的戏码来赚钱。
主戏楼这边演不演,对于收入影响不大。
继满仓儿案的戏文,以及后面的《白蛇传》之后,张延龄还编了《楼台会》,是根据传统流传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所改变的一幕,光是这一小段,就足以引爆京师票友界,让众多戏剧发烧友趋之若鹜。
张延龄坐在二楼的包间,从窗口看下去。
这是单独为他上演的戏码。
二仙姐妹亲自登台。
一个演梁山伯,一个演祝英台,二仙在这种反串搭戏上已经得心应手,张延龄吃着干果听着曲,悠哉悠哉,不时还会稍微鼓鼓掌,似对自己编出来的戏很满意。
直到门口传来南来色的声音:“老爷,客人来了。”
张延龄这才把手里的瓜子拍落,道:“让她进来吧。”
来的人,正是徐夫人。
张延龄查李士实在江南的小金库,名义上所调用的,是南京刑部和南京大理寺,但这些人怎可能会全心全意为张延龄办事?
一群官僚,做事拖沓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所以张延龄不会给他们透真实的风,暗地里则在用徐夫人以及自己找来的人做事,其中也有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此时的韩亭人就在南方,正在全力侦办此案。
“老爷,有关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在江南私藏的库银等位置,基本都已摸清,消息传来,照理说应该是在昨日就会动手……”
徐夫人一身男装,外表看上去很英俊。
如英姿飒爽羽扇纶巾的幕僚。
在她说话时,张延龄还在打量着窗口外面的戏台。
“老爷,您有听到妾身的话?”
徐夫人怕窗口太吵,张延龄没听清,特地求证了一下。
张延龄笑道:“夫人,你说这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是妾有情而郎……是榆木疙瘩,温婉缠绵却是驴唇不对马嘴……却让我想到了夫人你,夫人这般的男装,若是要对谁透露心意的话,就怕是付错情吧?”
徐夫人闻言不由蹙眉。
她在跟张延龄讲案情,张延龄居然在跟她讲戏?
讲戏就讲戏,讲到半截语风居然还调侃起来?
“妾身如今已是老爷的人,不明白为何老爷会有如此感慨。”徐夫人面色严肃道。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纯粹是看戏入迷,感慨一番,接下来就是化蝶,那真是缠绵悱恻……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徐夫人闻言,差点一口气没理顺。
在她眼里,张延龄神通广大,做事简直是诸葛孔明在世,几时有这般懈怠之时?
在徐夫人重新把之前说的,再强调了一遍之后,张延龄才叹道:“看来还真是不能期待太深。”
“事情已办,老爷莫非有疑虑?”
“有感而发,夫人不用多想,我只是觉得,可能是敌人太弱了,不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起来呢?”
徐夫人听了此言又在蹙眉。
听张延龄这意思,好像张延龄在可惜这件事办得太顺利?
背后的元凶应该再出一点更狠的手段,最好跟张延龄来个正面的较量,双方暗地里拼死搏杀,最后张延龄侥幸取胜,才符合张延龄的预期?
“老爷,虽说李士实在江南的藏银藏货的地点可以查到,但并不代表已将幕后元凶查出来,他运走的数百万石粮食,以及白银、物资等,恐怕难以追回。”
徐夫人也是在提醒张延龄,你还是太乐观了。
虽然查出李士实的小金库是大功一件,但似乎皇帝更在意钓更大的鱼。
张延龄道:“何必赶尽杀绝?牵扯越大,反而越容易惹祸上身。”
此话听起来有道理,但徐夫人并不相信。
她只能理解为,张延龄并不止找她一人办事,而她所负责的仅是江南小金库线索的追查,不涉及到张延龄找幕后元凶,所以张延龄才不会对她透露更多。
“老爷,锦衣卫金千户来了。”
南来色的声音又从外面响起。
“金千户?呵呵。”张延龄听到这称呼,不由一笑。
徐夫人道:“看来金公子又高升了。”
这次金琦协助张延龄到山东办案有功,回来后还不等案子水落石出,直接补为锦衣卫世袭千户,一朝得道升天,现在正铆足劲等着办大事。
“告诉他,不管有什么事,都让他在外面等着,还不到我见他的时候。”张延龄现在并不想见金琦。
“是。”
南来色虽然没官职在身,但却是张延龄的“头马”,金琦都要对他毕恭毕敬。
宰相门前七品官。
至于如今建昌伯的门子算几品,那就不好说。
徐夫人提醒道:“金公子似乎是来为徽商当说客的。”
张延龄道:“这小子,刚升官又开始得意忘形,真是欠收拾……等等,夫人你好像消息灵通啊,这都知道?”
徐夫人面色沉静道:“姓江的听说老爷近来喜欢听戏,常驻留戏楼,特地找了不少戏班,集合了不少的名伶,只等老爷品鉴。”
“品鉴?怎么品?”
徐夫人道:“老爷想在戏台上品,或是在此品,又或是到房帏品,还不是由着老爷?”
此话透出一些酸意。
本来张延龄身边女人就不少,徐夫人没有吃醋的道理,这醋她也吃不来。
但若是张延龄接纳江玥年送来的女人,那对她而言意义就不同一般。
徐夫人现在对于江玥年不但有被背叛的恨意,更有警惕心理,生怕江玥年再被张延龄所用,对于张延龄这样手腕强硬的人来说,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夫人你这话说的不中听,既然姓江的想巴结我,我不过随便应付应付,我能分不清远近人吗?”张延龄说着,直接将徐夫人拉过来。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徐夫人道:“希望老爷能认清楚此人的卑鄙无耻,若是惹得老爷不悦,妾身就当失言,先给老爷陪个不是。”
张延龄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等最终消息传来,你随时可以到我府上来见。”
“妾身告退。”
……
……
徐夫人带着一些妒意离开了戏楼的包间。
随即金琦奉命进来。
“爷,徽商送来的戏班子,都已在后台准备,说是有大戏给您上映。”
金琦一脸兴冲冲的样子。
“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张延龄刻意板起脸。
金琦赶紧道:“爷,这次小的可一文钱都没收,只是想孝敬您,再说您之前不也吩咐,但凡是徽商要来送礼,一概不拒绝吗?”
张延龄点点头道:“哦,本爵想起来了,本爵曾是这么跟你说过,那是误会你了。”
金琦一脸被冤枉的委屈神色。
以往我收好处时,被你骂也罢,现在是你吩咐我办事,还骂?
“本爵有时候脑子也不太灵光,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也未必记得,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事做好,我才能记清楚。”
“是,是。那爷,戏班子那边……”
“开演吧,还等什么?”
“好咧,小的这就去为您安排。”
……
……
一场好戏在戏台上演。
果然江玥年是用过心思的。
戏好不好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戏子要能撑得起戏班子的门面。
不但女伶娇俏动人,连小生也是英俊不凡。
简直是俊男靓女在戏台上的集合,应该是聚集了很多南戏班子的优秀人才。
但所唱的戏……
看上去就显得格调没那么高。
这大概就跟偶像派演员演出的烂俗言情剧差不多,让张延龄这样想好好看戏的人有点不忍直视,再加上这些南戏班子里的名伶小生就算再俊俏,多也被染指。
他们可不像二仙姐妹这般本就是被培养起来作为礼物,要送给达官显贵的。
家养的金丝雀,和跑山的野鸡,能一样吗?
再者。
张延龄觉得江玥年的心思有点怪。
让漂亮的女伶出来能理解,找英俊小生算几个意思?
送完女人送男人?
不过想想江玥年连结发妻都能往外送,就没那么好奇,看起来此人在巴结人方面还是有一套的,只可惜张延龄对于这样的无耻小人充满鄙夷,此等人就不可能被用上当帮手。
“爷,戏班的班主在外求见。”
戏台上的戏还没演完,戏班的班主就来了,这意思是要商量一下有什么后续节目?那这安排应该算是挺周到的。
“带人进来!”
麻痹敌人,做戏做全套。
他一声令下,由金琦亲自押着“班主”进来,说是班主,却是个四十岁多岁满脸油渍好像个老鸨子的老女人,让张延龄看了直皱眉那种。
“你是班主?”
“奴家正是……”
啧啧。
这么老掉牙的女人,都不能称之为“半老徐娘”,你快入土了吧老阿姨?您孙女多大了?
“你这戏……”
“都是为官爷准备的,官爷您可还满意?”
老阿姨脸上一脸期待之色,好像在等张延龄夸赞。
张延龄很想问,你知不知道你面前所坐着的是京师如今最大戏楼的最大东家,如今京师梨园界教父级的人物?
你拿这种戏到我面前来演,还好意思问我满不满意?
真想把鞋底糊在你脸上。
“你还好意思问?”张延龄一脸鄙夷之色。
老阿姨瞬间感觉到金主不满意,随即她笑道:“其实戏台上如何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能让官爷在房里满意,戏班子里的人别的不行,在……那方面,侍奉人可是有一套的。”
这话也算是实话。
在这年代,当戏子可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籍贯就比人低一等,可以被自由买卖,甚至连子孙后代也逃不出阶级的枷锁。
女戏子都快跟青楼女一个层级,甚至还不如青楼女呢。
还没等张延龄说什么,金琦冷笑道:“总算还说了句人话,还不赶紧把人叫进来?”
张延龄瞪着金琦。
你小子可以啊。
戏班子是送给你的还是怎么着?
等金琦发现张延龄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异样时,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说多,赶紧低头哈腰立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自己官职上升,但在张延龄面前的地位直线下降。
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在张延龄面前更加谦卑,自己的仕途才更有上升空间。
老阿姨一听这话,马上走到窗口的位置,朝戏台上喊道:“还等什么,都上来!”
这声音,这腔调,跟喊“姑娘们出来接客了”的老鸨子,简直是别无二致。
“说清楚,女的上来,别的让他们哪凉快哪待着去。”
张延龄没好气提醒。
在他看来,看起来是只分男女,但在其外有什么五花八门的还说不定,所以强调女伶人上来最为重要。
“是,是,姐儿们上来,爷儿们留着……”
更像老鸨。
……
……
过了不多时。
戏班子的十二名女戏子都就进了包间。
包间本来就不大,突然进来这么多人,还有些拥挤,十二名女戏子前后各六人站了两排。
金琦带来的锦衣卫如临大敌,就立在门口,手都按在刀上,生怕这些人中有刺客。
“前面那两个,在戏台上就看着娇俏,只是唱戏不怎么好,需要本爵在房里好好指点。”张延龄笑着对老阿姨道。
老阿姨笑道:“还是官爷您眼光好,这对乃是亲姐妹,一母同胞一天出生……”
张延龄笑了笑。
知道我喜欢女伶人,找了凤仙和月仙。
那边二仙只是义结金兰的名义姐妹,这边就给送上亲姐妹。
“行了,由她二人过来陪酒便是。”张延龄也不想让这包间如此拥堵。
老阿姨好奇道:“官爷,您不多留几个?”
张延龄语重心长道:“力不从心呐。”
这意思是,你给我多了,我也消受不起,还是实际一点好,来个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就行。
“还是官爷您懂,你们还不退下!”
老阿姨一声喝斥,剩下女伶人正要出门口,张延龄突然指着靠后一个道:“那个……”
老阿姨显然也是临时加入戏班子团队的,是挂名的班主,听到此话赶紧喝道:“等等,后面那排靠边那个过来。”
连名字都不知。
却是一名长相很普通的女子走出来。
要说剩下要被赶出门的女戏子中,姿色虽然不如那对双胞胎姐妹,但模样还是有的,不然江玥年怎么拿得出手?
其中混杂这么个姿色极为一般的,其实还是挺碍眼的,张延龄先是大致一看,便不记得此女在戏台上出现过。
可当人上前几步之后,张延龄突然眯起眼来一笑。
简直跟菊潭郡主有**分相似。
但此女装束太过于“前卫”,跟普通良家女子两截穿衣上袄下裙不同,这些女伶人都是着半臂的,这是唐朝女子的常见装束,明朝到中叶女风趋紧,这样能露大半藕臂的衣服也只有在风月场所才能见到。
此女也算是肤白,走过来后欠身一礼,恭敬异常。
她态度温婉随和,声音也极为清脆娇媚道:“小女子见过官爷……”
看完这装束,再听完这声音。
却似乎又不像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顺水推舟
张延龄拿起酒杯,叹道:“这酒劲是不是太大?说什么都没听清,戏班子的人就只会道个万福请个安?这是大家闺秀?还是名伶戏子?”
张延龄的语气,显得他很不满意。
叫个女戏子过来,整的跟大家闺秀一样,欠身行个礼道个安,你当我是来做客吃酒的?
此女子脸上微微一紧,像是不理解张延龄之言。
老阿姨厉声道:“官爷是让跪下来磕头问安,这是看看你们的条儿是不是顺溜,膀子抬起头伏地,这点规矩都不懂,真不知是怎么教出来的,这都能出来见人?”
张延龄听了此话,差点想感慨一句。
老阿姨,还是你懂我啊。
怪不得你能执领这戏班子,这么丑也能派出来见人,感情你在这戏楼礼数上,那是行家呀!
“若是连这点恭敬都没有,那就出去吧。”
张延龄才不管此女是不是菊潭郡主,总不能直接问,对方也不会直接答,那就用点直接的。
要你是菊潭郡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磕头问安,能挂得住面子?我现在也给了你台阶下,你不想折辱身份,走出去,大家相安无事。
却是女子也没太多犹豫,直接跪下来,先给张延龄恭敬磕了一个头,随即连双臂都举起过头顶,显得很柔展,两个手心贴在地面上,头也伏地,仍旧是恭敬异常道:“小女子不懂规矩,唐突了官爷,再给官爷赔礼。”
嘶。
张延龄看到这架势,心说要真是菊潭郡主的话,真是不简单。
都说这大丈夫能屈能伸,巾帼不输英豪?
“行了,那就留下她们三个,剩下都出去吧,戏台也别停着。”
既然此女过了张延龄的“第一关”,张延龄暂时也没道理把人赶走,直接留下来。
二女陪酒,或是三女陪酒,对他而言也没大的区别。
“官爷,您不要奴家在里面侍奉着?”老阿姨这时不乐意。
我这一身的本领,你说把我赶出去就赶出去?是不是太不给面子?我还要在你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生平所学呢。
“我说老阿……班主啊,我在这里吃酒美人相伴,你留在这里,怕是煞风景吧?”张延龄道。
老阿姨脸色很难看。
你称呼班主就班主,非要称呼“老班主”,意思是嫌我年老色衰呗?
老阿姨强颜欢笑道:“奴家别的不行,教几个奴婢可是很在行,曾经就在教坊司当过教习,要不官爷留奴家?”
“出去!”
“奴家领命。”
老阿姨眉宇之间显得很不悦,但还是依言退下。
等门关上之后,房间内只剩下四人。
……
……
外面戏台上。
戏仍旧在继续中。
少了这三人,并不会影响戏的进程,戏台上的人反而更欢实,似乎是想到自己今天不用在戏台之外陪达官显贵有**之举,都放了轻松,唱戏也更卖力。
“还看着作何?过来一起坐,给我斟酒。”
张延龄笑着说一句。
双胞胎姐妹二人走过来,各自为张延龄斟酒,手上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斟酒结束之后,被张延龄揽过去坐在腿上。
张延龄都没正眼去瞧剩下那女子。
“这身段真是匀称,赘余都没有,想来日常锻炼很刻苦,平时很累吧?”张延龄一手抱一个,笑着问道。
“嗯。”
二女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叫什么名字?”
姐姐道:“小怜。”
妹妹道:“小安。”
就在第三名女子也准备回答时,张延龄则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笑道:“小安小怜,名字真是惹人怜惜,可惜啊身入红尘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回头我把你们赎贱为良,让你们过几天常人的日子如何?”
小安和小怜闻言大惊,赶紧脱身起来,跪下来给张延龄磕头道:“奴婢多谢官爷。”
谢是在谢,但或许她们在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谁让任何时代,男人的共性就是逼良为娼,再劝娼从良呢?要真拿出赎身的银子来,官府那边的门路走通,事办成,才会真正感激。
“哈哈,起来起来……对了,那个谁,怎么不过来敬酒?”
张延龄这才好像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
女子脸色略显不悦,但此神色也只是一闪即没,走过来,恭敬给张延龄斟酒一杯,就在她也想学着二女先前的样子坐在张延龄怀中时,却见张延龄根本没有要抱她的意思。
嫌她丑。
“太累了,帮我把靴子解了吧。”
张延龄突然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
刚才让你下跪都能跪,让你坐在我怀中,大概也不在话下,那干脆就用点更直接的。
脱靴子。
“不想帮我,就出去等。”张延龄又甩下这么冰冷的一句。
小安和小怜此时还等着张延龄赎身,恭敬跪坐下来,正要一女帮拿一只靴子往下脱时,张延龄指了指另外一名女子道:“你来!”
“你们两个,继续过来陪我喝酒。”
这下女子则不由轻轻蹙眉了。
从这神色来看,张延龄已经找到菊潭郡主不止七八分的影子,简直快到十分,一个人再怎么隐忍,被如此步步紧逼,那也不可能保持常态。
但她还是跪下来,帮张延龄先把右脚靴给脱了,随即掩鼻。
“哦,我最近走路多了一点,时值酷暑,难免有些味道,怎么还介意?”张延龄还是没正眼去瞧。
女子不回,马上去脱另外一只。
最后等都脱下来之后,又拿起来放到门口的位置,转身回来,就在她以为能松口气时。张延龄笑道:“我这边有些燥热,想必你们也如此,这房间内也无必要有障碍,宽衣吧。”
即便是小怜和小安姐妹,闻言也都有些惊讶。
这怎么说也是戏楼,并不是客房。
但她们还是在风月场内见惯了场面,现在金主有要求,她们也不能有任何的回绝,直接动起手来。
这对一旁的第三女来说,则没有那么大方。
等小怜和小安,只着一身小衣出现在张延龄面前时,另一边连衣带都没松。
“怎么回事?我的话,没听到?”
张延龄进一步咄咄逼人。
第三女这次犹豫的时间明显更长,随即她还是做出决定,跟那对姐妹一样,最后只留小衣在身,此时其实已很难去遮蔽什么。
就在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时,张延龄突然冷声道:“别留了。”
小安和小怜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都已如此,留不留还有区别?等她们连最后防备也卸下时,又把难题抛给第三女。
但第三女这次则没有犹豫,很快跟二姐妹一样。
“真是各有风姿,两个身材匀称,没有赘余,另一个虽几分丰腴,但肤白丰满落落大方,大概真是青春少艾的少女跟成熟妇人的区别,我终于理解为何你能在这风尘中立处。”
张延龄不但在欣赏,还在点评。
对于小安和小怜来说,听了此话只会觉得很羞赧,但对于第三女来说,却不知该做出如何的表情。
就在三女准备过来再为张延龄敬酒时。
张延龄笑道:“本爵也热,既然你们都已无遮拦,我还要这些尘俗之物作何?”
张延龄把外衣随便一撩。
三女都不敢正视。
第三女本已拿起酒杯,但听张延龄道:“有美女在此,只喝酒那还有什么意思?过来帮我舒缓一下……”
话稍微有歧义,而小安和小脸则都红着脸,在张延龄面前跪下来。等第三女看到二姐妹埋首于椅子前时,她的脸也瞬间红了起来,这还是进了房间后的第一次。
“小安,你比姐姐要生疏,还是起来给我斟酒吧,那个谁……过来接替她。”
张延龄随即又命令了一句。
此女再一次又犹豫。
张延龄此时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俨然就是这房间的主人,而她们不过只是别人送来的礼物,张延龄的命令,她们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此女面色很拘谨,最后还是犹豫走过来。
张延龄这才跟她对视一眼。
“门口在那,连一点简单的事都不会做,就出去到戏台上给我演一场。”
……
女子犹豫了一下,仍旧跪下来。
等她也跟小怜一起把头凑过去时,张延龄突然就感觉到心中一股强烈的征服野心。
有权力,才能拥有一切。
大概就是这道理吧。
“居然比小安还生疏,平时都没人教吗?”张延龄手里拿着酒杯,微微闭上眼,稍微舒口气,这感觉就是跟平时不一样。
小安道:“官爷见谅,此等事……无人教诲,只能自行去领悟。”
张延龄仍旧闭着眼,将她揽过来让她重新坐下,道:“那真该由我来好好为你们提点,不妨就在这里。”
“官爷?”
小安面带不解。
张延龄笑道:“选不如撞,将桌子收拾收拾。”
张延龄的意思是,也不打算挪窝,时间不用选,地方也不用选,都已经如此,难道还要让他忍着?
小怜正要起身跟妹妹一起收拾,却被一双大手按住肩膀。
张延龄笑道:“小事让小安来就好,你们继续。”
等小安把桌子收拾差不多之后,张延龄笑道:“接下来不用我教了吧?”
小安和小怜很懂事,姐妹起身来,直接靠在张延龄怀中。
而另外女子则明显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她终于有机会站起身,正要拿起茶碗做一些简单整理,却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揽住她。
“还是那句话,门口在那边,不乐意,可自行离开。”张延龄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一句。
女子微微低头道:“小女子愿侍奉爵爷。”
也不称呼官爷,直接称呼爵爷?
还说你不是有意而来?
箭在弦上,张延龄已没有怜惜和隐忍的必要,送上门来的,管你是谁呢。
女子也闭上眼,等她感觉到被施压,不得不弓身伏于桌面,下一刻再发生什么,就完全是顺水推舟,她再想阻止什么已力不能及……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看谁能耗得过谁
入夜。
戏楼包间的门才打开,张延龄从里面走出来。
“爷,您没事吧?”
一群人围拢上来,如临大敌。
先前张延龄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又不敢去打扰,又怕其中出什么偏差,对于建昌伯府下人和派来保护的人来说,张延龄的安危可是跟他们的身家性命以及未来前程有关,谁都不敢怠慢。
“能有什么事?那个班主呢?”
南来色道:“给您去传。”
……
过了半晌之后,老阿姨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她到底也算是有经验的老女人,稍微往里面看看情况,便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官爷,您可还满意?”老阿姨又表现出她“善解人意”的一面。
“凑合吧。”
老阿姨笑道:“那给您怎生安排?”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小怜和小安姐妹,微笑道:“把姐妹二人留下,用马车载走,另有安排。”
“那另一个呢?”
此时老阿姨目光,落在最后那女子身上。
女子此时神色还有些恍惚,看起来还没从之前的事情中平复过来。
就在她想说什么时,张延龄道:“她?爱去哪去哪。”
说完,张延龄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径直便走。
一时间老阿姨都惊呆了。
同样在房间里,应该跟这位年轻官爷有什么的女人,为何差别就这么大呢?难道是因为容貌和颜色并不为这位年轻官爷所喜欢?看来还是美女待遇高。
“看什么看?这里是你瞎看的地方吗?你可以走了!”
此时南来色走进来,用喝斥的口吻道。
这就让老阿姨很不爽。
你个下人都敢这么对我喝斥?
本还想犟两句,但看后面带刀的人神色不善,她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招呼小安和小怜往外走,却还没到门口,又被人拦下来:“爵爷有吩咐,此二人交给我们就行,你把那个带走……”
最后老阿姨只能跟那个模样跟菊潭郡主很相似,到最后都没跟张延龄有正面言语交流的女子,带着下楼而去。
……
……
翌日,清晨。
奉天殿的朝堂上。
张延龄在回京之后,第二次参加朝议。
这次他没奏报任何事情,到朝议快结束时,朱祐樘几次暗示让他出来说案情的进展,张延龄都无动于衷。
“建昌伯,你案子到底查到如何,可有进展?还是说中途出现什么变故?”朱祐樘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直接问道。
张延龄回奏道:“陛下,一切都进展顺利,相信这几天会有消息吧。”
朱祐樘皱眉道:“朕前两日派人去问你,你似乎就是这么说的。”
连皇帝都对张延龄表达出不满。
这让文臣看了心里爽快了许多,他们似乎也早就料到,给朝廷办差,尤其是办皇差,可不是正经人能做的。
花无百日红。
但凡在事情上做得不是很合皇帝心意,自然也就会失宠,他们也都等着张延龄办事不力的那一天。
张延龄则显得很淡然道:“陛下,有些事急不得。”
敢这么跟皇帝推诿敷衍,也让很多大臣直皱眉头。
不过现在都也明白,皇帝还不会把张延龄怎样,他们只能理解为张延龄不识相,在恃宠而骄,心想这货回头肯定会遭报应。
徐溥走出来道:“建昌伯,你已回京多日,为何到现在还无进展?”
张延龄道:“我话都跟陛下说明白,需要等,事情发生又不在京师,是你们让我回来的,要不我现在就往山东或江南走,你们再等几天?”
徐溥听了也很无语。
“行了,此事先不议。”
朱祐樘显得不耐烦道,“今日的朝议到此结束,建昌伯,之后到案子查清这段时间,你每天都到朝堂上来,有什么进展当面呈报。”
案子没查清,就要天天上朝。
这就要快比得上那几个阁老部堂,别的属官、翰林和都督府的人想来见皇帝一面,一个月可能也就几次机会。
张延龄道:“陛下,臣现在正在专心查案,这会影响查案的进展。”
这厮有这么高的恩遇,还不领情?
听这话的意思,对皇帝的安排有意见?
“你……真让朕怎么说你?”朱祐樘也生气了,指着张延龄,就差痛骂一顿,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一摆手道,“也罢,有进展来报就行。另外,有关各地藩镇朝贡离京的事,你去处置一下,之前朕安排你去接待他们,到现在你也没见几个人吧?”
张延龄无奈道:“臣实在没时间……”
朱祐樘道:“人都要走,你就替朝廷送他们一程,礼部。”
“臣在。”礼部尚书徐琼往前走两步。
“礼部会同鸿胪寺,跟建昌伯去处置一下这件事。”
“臣遵旨。”
“另外,朝议之后徐阁老、户部的周卿家,一同到乾清宫,朕有事跟你们说。”
皇帝居然同时传召徐溥和周经二人,却没叫之前风光无限的张延龄。
众文臣听了之后登时觉得非常解气,终于不用再让这小子天天跑去跟皇帝单独召对,朝堂秩序要恢复“正轨”,简直是大明之幸。
只有徐溥和周经两个当事人,一边在领命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这种事,他们宁可不去。
他们心里明白,皇帝找他们不为别的,就是让他们给筹措钱粮填补九边重镇府库亏空的,现在朝廷已捉襟见肘,首辅和户部尚书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
没钱,是能随便变出来的吗?
之前徐溥追问张延龄,也纯粹就是想让张延龄赶紧把李士实的案子查清楚,这样朝廷就有钱。
张延龄此时好像就把准了他们的脉,先说点东西把你们的希望勾出来,然后就耗着你们。
看谁能耗得过谁。
……
……
从朝堂出来。
张延龄跟徐琼同行。
“陛下也是的,明知我查案正紧,还非让我去欢送藩主使节,我是那种闲的没事干的人吗?”张延龄直接在徐琼面前抱怨。
徐琼闻言皱眉道:“延龄,说话可要有收敛,身为臣子的岂能这般无礼?”
张延龄好奇问道:“我怎生无礼了?”
徐琼大概是想到,去教导张延龄礼数和说话的礼貌,简直是对牛弹琴。
所以他也放弃了这种无谓的争论,道:“之后老夫有事去做,会派礼部两名主事,加上鸿胪寺少卿陪你去为藩主使节饯行,至于你去见他们时……要小心应付,言多必失。”
这次来京师的,除了像宁王派了女儿菊潭郡主之外,更多的是派幕僚来,也有派世子来的。
大明朝的藩王是不能随便入京的,即便被传召入京,也要分开起行。
藩王之间不能见面沟通。
只是到成化、弘治时,朝廷对各地藩镇管理有所松懈,否则就算他们到京师朝贡,派来的人也要分开,不能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何至于会像现在这样让张延龄一起去送?
……
……
张延龄到了会同馆南馆的宴厅。
临近中午,会同馆正在举行为藩镇使节送别的宴会。
张延龄带着鸿胪寺和礼部的人到来之后,马上引起一阵小的轰动。
各地烦朕的代表都过来跟这个朝廷的新贵打招呼,有很多人还上来跟张延龄引介自己,多数都只是藩王招募的幕僚使节。
“诸位,本爵公务繁忙,事比较多,就不走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事,各位吃好喝好,回去的路上一路小心,就这样吧。”
张延龄的意思,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例行见一面这群人,就要走。
此时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走过来,笑道:“在下见过建昌伯。”
别的幕僚见到此人来,都有意避开,就好像此人是个瘟神一样。
张延龄皱眉道:“你哪位?”
一旁鸿胪寺的人赶紧提醒道:“此乃德王世子是也。”
那人行礼笑道:“在下朱祐榕,见过建昌伯。”
大明德王,是英宗朱祁镇庶二子朱见潾的封号,亲王爵。
朱见潾也是成化帝的异母弟,在成化十一年成化帝知道自己有朱祐樘这个儿子之前,朱见潾可是长时间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存在的,若是在成化十一年之前成化帝死了,他没儿子,就会由自己的次弟朱见潾来继位。
换了以往,或许没人注意这种事。
但自古以来,皇弟继位的事也比比皆是,虽然弘治帝朱祐樘是成化六年生,但成化帝一直不知他的存在。
那时的成化帝一直觉得自己子嗣单薄,有几年的时间一个儿子都没生,对于自己子嗣的事很担忧,自然对这个弟弟也就不是很好。
也跟成化帝前一代出了英宗和景帝的事情有关。
朱见潾在历史上,也属于一个看似“贪得无厌”的人,先是被封在德州,后封地改在历城县,正好也就是张延龄刚去过的济南府。
没事就喜欢跟皇帝讨个土地、营生什么的。
初时成化帝还会应允,后来干脆就全数拒绝。
再后来,正德元年刘瑾行改革时,规定各王府田庄一亩地纳银三分,朱见潾直接上奏哭穷说自己没钱,提请不交了,被朱厚照下旨严词拒绝。
“建昌伯,之前您前往济南府,时间仓促,家父也未来得及跟您见面,所以特地嘱咐在下,让在下给您陪个不是。”朱祐榕恭敬给张延龄行礼道。
张延龄笑道:“不敢当,你是德王世子,未来是要继位的人,怎敢让你来给我赔礼?”
“要的,要的,再者……希望建昌伯您别误会,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在地方上闹出的事端,可跟家父没有半点关系。”朱祐榕赶紧解释。
生怕张延龄把李士实的事往朱见潾身上赖。
张延龄笑了笑,就在他随便要客套两句,跟朱祐榕作别时,却见二人走过来。
一男一女,男的还在咳嗽中。
此二人,正是菊潭郡主和她的仪宾李廷用。
“建昌伯,久违了。”菊潭郡主走过来,对张延龄一笑。
还是高贵典雅的样子,跟李廷用走在一起,还作出伉俪情深的模样,她跟昨日戏楼那个女人,很难牵扯到一起。
看到眼前的菊潭郡主,张延龄不由一笑。
他心里瞬间也就有数。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自掘坟墓
“我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病痨鬼和他婆姨?”
张延龄当着朱祐榕的面,便直接这么称呼李廷用和菊潭郡主。
朱祐榕本来听张延龄那些名头,还以为这是多么牛逼的人物,牛逼人物必定也是知情守礼,听了这话他瞬间感觉到事非如此。
大概自己在张延龄心中的地位,可能还不如这两位。
他苦笑了一下灰溜溜往一旁而去。
菊潭郡主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示意让李廷用先等在那,自行走上前两步道:“建昌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延龄皱眉道:“我们很熟吗?”
菊潭郡主的神色有几分怪异,大概是想表现出“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的神色。
不过最后张延龄还是跟她一走走出了宴厅。
“建昌伯,不知昨夜……”
“昨夜?”
“昨夜建昌伯没有拒绝,应该明白一些事吧?”
菊潭郡主果然又在暗示。
之前张延龄或许还不是十分确定,但看到菊潭郡主亲身站在自己面前,他难道跟自己近距离接触的女人还分辨不出真伪的地步?
当我张某人是个傻子?昨天……那分明就是个替身嘛。
你用一个替身,创造出一种我们已经发生过什么的假象,再来跟我谈条件,你当我会被你威逼利诱?
张延龄道:“昨天本爵心情正好,看了一场戏,这场戏也不知是谁演的,总之精彩无比,真应该请你也一起去看看。”
“建昌伯,你这算什么意思?”菊潭郡主厉目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摊摊手,都懒得跟她解释。
拔……无情?穿……翻脸?提上……不认人?
填空题。
随你怎么想。
总之现在的你我是没有任何关系。
你能把我怎么着?
要不你出去宣传一下,说我们之间有什么,看这世上之人是否有相信你的。
此时鸿胪寺的人走出来,道:“建昌伯,有关饯行事宜都已完成,礼官那边也都安排好,您可以随时离开。”
张延龄感慨道:“要不就说跟朝廷的人出来做事让人顺心,那个谁……后会无期!”
菊潭郡主显然不希望自己所安排的一场局,就这么被张延龄轻描淡写给化解,她走上前直接挡在张延龄面前,杏目圆瞪。
要说这表情,还真让张延龄觉得这就是昨日那位的本尊。
管她是不是呢。
研究这个毫无意义。
“菊潭郡主,你这是要作何?”张延龄一脸冷漠之色道。
鸿胪寺的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先告退往一旁走去。
等周围又只剩下二人之后,菊潭郡主道:“我知建昌伯并非薄情寡性之人,也想必建昌伯在李士实的案子上,已经追查出一些端倪,难道建昌伯不该为此做点什么?若建昌伯可以通融……父王必定会投桃报李,建昌伯所得到的,会比现在更多……”
张延龄一笑。
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我把李士实小金库的钱财都给你们,同时也不揭发这件事,你们就许诺我将来当李士实第二,当你们的军师还是宰相?
如今我是当今天子的小舅子,虽非位极人臣,但所得到的信任也非常人可比。
要是我自己造反也就算了,跟你们造反?
当我蠢?
张延龄笑道:“本爵是什么人,还用你来定义?要是你不太清楚本爵到底是什么人,尽管去京师的大街小巷问问,若他们有一个说我张某人并非薄情寡义之人,那本爵就承认,随你怎么说。”
菊潭郡主听了这话,有力使不出。
去市井,问外人张延龄是什么凑性?
肯定都会说张延龄卑鄙无耻、不学无术、落井下石,平时做的都是什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巧取豪夺等等事情。
就算她真的被张延龄给睡了,张延龄会对她负责?
开玩笑。
连张延龄自己都发现,有了张延龄这层皮,做什么事简直是太得心应手,规矩、礼数和道德等等尘俗的枷锁,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他娘的天方夜谭,一概都不用遵守。
做人就是这么舒坦。
张延龄说话之间就要走,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来,侧目打量着菊潭郡主道:“有件事倒是可以提醒你,回去后让你父亲洗干净脖子等着,或许下一步本爵就该去追查他了呢?哈哈!”
菊潭郡主一怔。
自己威胁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张延龄倒先威胁起她来。
就在她产生一种自危,觉得应该去提醒父亲朱觐钧做一些防备时,突然想到,张延龄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难道张延龄这算是“变相示好”?
这不分明在说,张延龄已经查到此案跟宁王有关?
难道说……
张延龄还是有情义之人,口硬心软?
“呸。”
菊潭郡主望着张延龄背影,随即啐一口,“父王跟李士实的关系,还用别人去查?李士实犯事很难让人不怀疑我们。”
“此子哪是在示好?分明是在恐吓!”
正在此时。
李廷用咳嗽着走到菊潭郡主面前。
“郡主,您?”李廷用面色略带不解。
在他印象中,妻子便是女诸葛,从来未有如此着恼乱方寸之时。
菊潭郡主面色重新镇定,斜目打量李廷用一眼,道:“本来就说你别出来,非不听,你看看现在因为你的病,多少人疏离我们?这对父王的大事有好处吗?”
她倒打一耙。
李廷用面色尴尬,但还是恭敬行礼道:“学生错了,那建昌伯……”
菊潭郡主冷声道:“我做事,几时需要跟你解释?若不想看里面人的脸色,就先回马车上等,之后就要回南方,提前休息好,药都带齐了,免得路上病情再有反复……回去的路上,没事不要再来见我!”
以她说话的口吻,似乎跟李廷用毫无夫妻感情。
不管以前怎样,就说现在李廷用的病情,谁都知道坚持不了多久。
历史上的李廷用也是在跟菊潭郡主成婚之后不久便病殁。
李廷用时日无多。
……
……
徽商商会会馆。
张延龄再一次登门造访,这次他没有带外人而来,好像是来单独找徽商商会会长江玥年说事的。
“爵爷,您对小人之前的安排可还满意?”
江玥年脸上还是带着期待的,昨天刚给张延龄送个戏班子,今天张延龄就亲自登门。
张延龄坐下来,一拍桌子,将江玥年吓了一跳。
“您……您这是……”
江玥年人也犯迷糊了,送女人给你,听说你都还用了,还这态度?
张延龄冷笑道:“江当家的,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宁王的人有来往?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朝廷作对,跟本爵作对是吧?”
江玥年大惊失色。赶紧跪下来道:“爵爷,小人并无此意啊,您所说的跟宁王来往……从何说起?”
张延龄道:“那就是说,你不承认喽?那现在本爵就离开,从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徽商以后想在京师做好生意,也是痴心妄想!”
说着,张延龄当即要走。
江玥年没有起身,跪着往前挪几步,一把抓住张延龄的靴子,高声道:“爵爷,您听小的解释。”
张延龄低头打量着他,冷笑道:“你果然有隐瞒?”
江玥年哭丧着脸道:“爵爷明鉴,小人并未跟宁王派系的人有来往,只是昨日里有自称是王府中人,拿了王府的凭证,给送个女人来,说是给您送戏班子时,把此人也一并送去,多余之事不用小的来做……小人并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何身份……”
这话听来有欲盖弥彰之嫌。
若真不知此女的身份,何须解释后面那两句?
张延龄道:“她就一句话没跟你说?忘了告诉你,今天本爵刚去会同馆送各地使节,可曾见过一些人。”
“这……”
江玥年眼珠子乱转。
又在编说辞。
张延龄看这架势,便知这就是那种自以为精明的蠢人。
我都知道你跟宁王派系的人有来往,你还这么多辩解?
“你真不知她是何身份?江当家,本爵算是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把握不好的话……后果自负!”张延龄冷笑道。
江玥年分析了利弊。
宁王就算对他示好,但相比于张延龄,宁王系是个屁。
徽商的买卖,江赣地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当下大明朝商贾地域保护这么严重,徽商也根本打不开江西的市场。
宁王所谓的收拢,还不如张延龄说一句话管用。
“小人交代……小人猜想,那……或许就是菊潭郡主!”江玥年在张延龄咄咄逼人的追问之下,终于把他所知的说出来。
张延龄好奇道:“菊潭郡主?你是说宁王的女儿?她自己跑到你这里来,然后让你把她送给我?江当家的,你不是在跟本爵开玩笑吧?”
江玥年道:“只是小人的猜测,做不得准。”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菊潭郡主此举的用意,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昨天那是个假货,但菊潭郡主却要做出让所有人相信那是真的。
她不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
让徽商知道我跟你有染,虽然皇帝现在信任你未必相信,但也架不住市井之间在传,三人成虎,到时皇帝对你的信任就要大打折扣。
要说此计。
乍一听是不错。
但张延龄总觉得菊潭郡主这是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对你菊潭郡主有什么好处?
“败坏郡主名声,真是该死,来人,将此人拿下,交诏狱严加审问,看背后是否还有同谋!”张延龄一声令下,金琦等锦衣卫瞬间冲进来。
江玥年本来还以为自己老实交代一切,就能换得张延龄的信任。
谁知这根本是自掘坟墓。
“爵爷,小的可都招了啊!”
“你招了个屁,徽商落在此等奸邪小人手上,简直是他们的不幸,徽商以往做生意也算精明,这次怎么这么蠢找你出来掌舵?是让你把徽商这条船往沟里带?押走押走,这种小人本爵一面都不想多见!”
第一百九十章 户部右侍郎?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终于从江南传回了消息。
此案牵扯非常重大,张延龄连夜将韩亭的奏报结果,找人送到皇宫。
翌日早晨。
他也不出任何意外出现在朝堂上。
朝会一开始,徐溥这边正要对朱祐樘奏报什么事,朱祐樘抬手打断道:“先说李士实的事情吧。”
在场大臣可没有消息渠道能直通锦衣卫,听到皇帝的话,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李士实在江南的小金库问题已经有了眉目。
对此事最为期待的自然是户部中人,他们很希望能查获贼赃,为户部解决燃眉之急,然后他们就可以省事。
“建昌伯,你说。”朱祐樘道。
张延龄这才走出来,道:“陛下,李士实在江南藏银和藏货的地方一共有十几处,由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带锦衣卫,以及在南京刑部和大理寺的配合之下,已将所寻到的货栈和邸店全都查封,共抄没现银三万两,制钱九万一千贯,另有金银珠宝价值两千贯上下,加上货物,初步点算折合白银十九万两上下。”
“啊!”
尽管这数字不如预期四十万两那么多。
但在场大臣听到这数字,还是发出自然而然的惊叹声。
李士实作为山东布政使,都能敛财接近二十万两,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有的人甚至在想。
为什么我没这种本事?
都挤破头想当京官,难道不是说地方官更有发财的机会?
朱祐樘满意道:“建昌伯,此事你做得很好。”
这意思,皇帝对结果很满意。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之前建昌伯所呈奏,李士实所藏钱粮超过四十万两,为何到现在才找出十九万两?莫非……还有地方没找寻到?”
光这十九万两,他徐溥还不满意。
边镇钱粮缺口就在三十万两以上,加上调运的人力物力等,怎么也往四十万两靠近。
你找十九万两,意味着我们还要再找个十几万两才能勉强凑够。
当然不能满足。
即便是之前对张延龄有成见的人,见徐溥如此执着非要纠结数字多寡,也都觉得徐溥是在吹毛求疵,能找回十九万两已经不错了,还想怎样?
要知道山东地方亏空,加起来还没到这数,说明有不少是李士实从市井商贾那赚来的,也或许是受贿所得。
总之张延龄已超额完成任务。
皇帝让张延龄去查河工亏空,现在还直接找回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还能怎么挑?
朱祐樘叹道:“这种事,也未必能如猜测,朕只能说,让建昌伯事后慢慢去查了。”
“陛下,暂且先不用查了。”
张延龄道,“想要追查更多,就必须要往幕后元凶那查,明显是因为李士实的案情泄露,有人提前查知做了转移,最后才使得总额降低。”
徐溥道:“建昌伯,你这意思,是怪责朝臣参劾你?让你早一步从山东回来,以至于消息泄露?”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都替我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这是……”
徐溥即便老成持重,也想好好跟张延龄争一争。
你这是拉不出屎赖茅坑的意思?我们参劾你乃是本职工作,皇帝让你去查,你查不出全额来那就是你的过错!
文臣可不想背此黑锅。
朱祐樘马上打断了徐溥的话,道:“就算是有缺损的地方,也可以等事后慢慢来查,何必要一蹴而就?你们都乃是大明朝的股肱,朕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何争执。”
“是,陛下。”张延龄似乎很欣然接受了皇帝有关他是“大明股肱”的说法。
而徐溥则脸色不太好看。
我们文臣都要混到跟外戚张延龄一个水平的地步了吗?再一想也不对,应该是说,外戚张延龄也能混到跟我们一样“大明股肱”的级别?
内阁大臣刘健走出来道:“建昌伯,你一直在说幕后元凶,却不知幕后元凶到底是谁?你查了这么久,也该有眉目了吧?”
张延龄道:“刘阁老,李士实幕后元凶你不知是谁?”
“你……什么意思?我从何知晓?”
刘健不解,自己又没插手这案子,怎会知道是谁?
张延龄撇撇嘴道:“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刘健:“……”
他这才知道,原来张延龄问他这句,就是在等反呛他。
他心里来气,心想此子一有点成绩,就开始得意忘形,居然当着君臣文武百官的面这么放肆。
“陛下明明是派你去查的!”刘健厉声道。
朱祐樘看到刘健的神色,非但没有感同身受,反而觉得张延龄这句呛得好,只是他不好意思表达出来。
在他看来,你们一向看不起外戚,但外戚能查到这么多,你们却什么都查不出来,现在只是因为外戚没有查到更多的事情,你们就开始刁难。
真是朝堂被你们掌控,想怎么赖就怎么赖。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现在查到什么进度,或者你怀疑谁,可以现在说出来,朕替你撑腰,无论涉及到任何人,你只管说便可。”
张延龄叹道:“陛下,其实臣之前是有线索的,无非涉及到江赣地区的一些藩主,延伸开可能会涉及到湖广,本来臣有想法,准备先将事情保密,等幕后元凶派人接头时,将接头之人一并擒获,再顺藤将元凶给揪出来,可惜啊可惜……”
这意思,还是在怪文臣之前对他山东作为的参劾。
屠滽实在听不下去,走出来道:“建昌伯,你自己德行有亏,就不能怪责别人对你有所指点,你遇到参劾,也从未表现出虚心受教的样子。”
张延龄好奇道:“听屠尚书的意思,我应该一遇到参劾,就上疏请辞是吧?跟你们文臣一样?可问题是……我请辞什么?请求把我都督府的差事给下了?相干吗?”
屠滽老脸通红。
但他还是忍住火气退回去。
正如张延龄所言,张延龄现在于朝中,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
朱祐樘道:“你到底查到什么进度?”
张延龄回道:“陛下,臣人在京师,怕是难以对江赣地区的事情查清楚。”
徐溥道:“那你是说,想要去江赣?”
张延龄用冰冷的口吻回道:“我可没此意,谁稀罕去谁去,况且我不过是临时受命,连南直隶地方上都不配合,到江赣?谁听我的?”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一直让你查,却不给你正式的职位,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朕觉得你在户部方面做事很有能力,要不这样吧……暂时户部右侍郎空缺,朕提议由建昌伯暂时顶上,诸位有何意见?”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朕没脸用
众大臣大惊失色。
尤其是那些顶级文臣,对于他们来说,皇帝的如此安排,等于是要把整个大明朝科举入仕的规矩给打破,这可是文官赖以生存的渠道,他们定不能让如此的事情发生。
“陛下,万万不可……此例不可开。”
吏部尚书屠滽最先走出来反对。
随即诸多文臣也走出来,就连以往跟张延龄关系还不错的徐琼,此时也不得不走出来反对。
不多时。
朝堂下从臣班内走出的就有十多人,而且近乎都是朝中的顶梁柱。
朱祐樘眉头紧锁。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从先帝时到以往,要委命谁,也未曾见过你们如此反对,建昌伯能为朝廷做事,难道给他一个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很过分吗?”
大明从成化开始,传奉官的委命便肆无忌惮,到弘治时虽有所收敛,但还是经常会有官员在没有经过廷议和廷推的情况下,直接受命为朝中官吏。
但因这些人本身所当之官职并不高,再加上这些传奉官也多数为文臣出身,所以文官即便提出反对,也没有像这次这么激烈。
张延龄直接进户部当右侍郎,这职位是在场文臣所不能接受的。
徐溥道:“陛下,以大明朝堂的规矩,任何的臣僚必须要经科举入仕,若以军功入朝者,当恪守于都督府差事之内……建昌伯文无功名,而武无战功,由他进户部为侍郎,是为对朝廷典制的破坏,是问天下读书人岂不是心凉?还有谁会寒窗苦读备考科举?”
为了对皇帝表明这件事的严重,徐溥只能把事往大了去说。
这会让天下士子寒心。
大概就这么个意思,你不给我们文臣保留最后的脸面,那我们就威胁可能会出现天下大乱的情况,到时出了问题全是你皇帝一意孤行所导致,我们文官就会在史书上记一笔,你是个昏君……
虽然有些威胁的话徐溥没直说,但他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朱祐樘面色非常不悦,道:“规矩规矩,又是规矩,为何每次都要把规矩挂在嘴上?建昌伯过去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难道还不算是立功,不能因此而得到拔擢?若是有功而不能受赏,那就是你们所遵循的规矩?天下读书人就会因此而感觉到朝廷有正气在?”
皇帝也是太生气,当面便喝斥大臣这种威逼要挟的行为。
屠滽直接跪下来,高声喊道:“陛下,规矩不能乱!大明不能乱!”
随之更多的文臣走出来,他们这是要拿出死谏的态度,逼皇帝收回成命。
从这点上,就能看出朱祐樘想让张延龄获得朝中正式的文臣职位,到底有多难,再或者说把张延龄提拔到朝中可以影响朝局的文官地位,是有多大的阻力。
皇帝一时沉默。
即便他再坚持,也要考虑文官的态度,毕竟朝中大小事项并不是靠张延龄这样的勋贵来处理,更多是需要文臣的日常运作,才不至于令大明陷入到混乱,至于什么有功必赏,那也就是在张延龄身上说说罢了,换了别人皇帝也没这么热心。
说到底,朱祐樘还是在任人唯亲,连他自己都隐约明白这一点。
“建昌伯,你为何不言语?你怎么看?”朱祐樘既是拿出要问询大臣意见的态度,此时他不由看着好像事不关己正在隔岸观火的张延龄。
张延龄摊摊手道:“回陛下,臣并不想掺和进去,累!”
朱祐樘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
张延龄道:“朝中每到讲规矩的时候,臣发现自己总是很吃亏,反正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臣出来言语,或许有些人就想让臣来装哑巴,这样他们耳朵也能清静一些。”
屠滽站起身,怒视着张延龄道:“建昌伯,朝廷上你还在放肆。”
或许是屠滽不敢对皇帝发火,只能把气撒到张延龄身上。
张延龄好奇问道:“屠尚书,我以往跟你争,你总是吹胡子瞪眼的,现在我说我不想争,你还是很上火,那意思就是说,不管我做与不做,说与不说,你都很生气……就是看我不顺眼呗?”
屠滽被说得老脸更红,怒道:“老夫乃是就事论事。”
“唉!大概你们文官都好面子吧,明明就是党同伐异,非要给自己挂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还不如直接说怕我外戚乱政呢……欸,你不用继续人身攻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陛下,为了减轻诸位同僚日常上朝的动肝火程度,也为了大明朝堂日后的和谐,臣请求将查李士实案的事情交给诸位臣僚,这样臣就可以不再出现于朝堂上,也就不至于惹恼他们……”
张延龄这次是真的在请辞了。
但在文臣看来,你这分明又是在以退为进啊。
他们才不管张延龄是否真的想退出,总之张延龄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无论张延龄说什么做什么,在他们看来当然那就是在挑衅。
徐溥皱眉道:“建昌伯,你这是在恃功而要挟……”
张延龄道:“徐阁老,你也别人身攻击,我可没这个意思,现在江南的小金库已经查出来,下一步就是查幕后元凶,这件事让我来做,我也没任何的底气说能查清楚,那还不如交给正统的文官来做。”
“你们人脉广泛,最重要的是你们的人做事必定讲规矩,跟陛下奏报事情时也不会被无端人身攻击……你说是这道理吧?”
“这样……”徐溥本来还想继续辩两句,但发现其实很难辩。
文官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张延龄退出朝堂吗?现在你们目的达到了,还要挽留他不成?为了成全你们不是嫉贤妒能,再或是为了表明你们没有针对外戚?
怕是你们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张延龄拱手道:“陛下,如今此案基本已水落石出,李士实的罪行已不用论,即便不往下查也无大的影响,所以臣认为此时将此案交给三法司来处置,时候再合适不过,臣最近也太过于疲劳,想就此安心静养一段时间,也是朝堂上每每跟诸位臣僚争论,让人身心俱疲。”
朱祐樘脸色不善。
他怎会轻易放张延龄离开?
以往是自己想方设法想要把两个小舅子安排到朝堂来,现在他却是要想方设法不让小舅子走,更不能让小舅子心灰意冷。
否则谁还能跟这些文官朝堂上争锋,起到制衡文官的作用?
朱祐樘叹道:“诸位卿家,难道你们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徐溥赶紧道:“陛下,臣等并非无容人之量,若建昌伯要继续追查此案,臣等必定赞同,但若是要让他进户部……”
“也就是说,只让他办事,不给他功劳,也不给他职位,你们就会赞同是吗?那岂不是出力不讨好?”朱祐樘打断了徐溥的话,怒气冲冲道。
徐溥一怔。
但他也是脑子很清明,急忙解释道:“陛下,若是在都督府内,为他加官进爵,也并非不可。”
听到这话,在场的文官瞬间都感觉舒服多了。
对啊。
张延龄这么有本事,做了事,谁说我们不给他功劳了?完全可以在都督府为他升官,这才是我们的目的嘛,谁让陛下您非要让他进文官行列,让我们与他为伍呢?
朱祐樘闻听此言,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冷声道:“朕又忘了刚才是谁对朕说,他武无寸功的,是不是等朕提出要给他加官进爵,你们又会出来拿他没守疆御土功劳的情况说事?”
连徐溥突然之间都有点无言以对。
皇帝能言善辩的一面,这是要被张延龄开发出来了?再或者是,皇帝因为见识到了张延龄做事的本事,而对文官失去完全的信任,以至于之前憋了多少年的火,终于现在不需要忍了?
“陛下,我等绝无此意。”徐溥带头拿出请命的架势。
后面众多文臣也赶紧行礼道:“臣等并无此意。”
朱祐樘道:“那朕就提出,给建昌伯升为建昌侯,诸位有何意见?”
“啊?万万不可……”徐溥近乎是脱口而出。
但话才刚说出来,马上意识到,这根本就是皇帝设下的一个陷阱。
就是为了试探他们刚才说话的诚意。
结果马上就验证出来。
所谓的给张延龄在武勋体系加官进爵,那也纯粹是托词借口,他们根本就没想给张延龄表功。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怎么急回绝作何?你也说了,我武无寸功,陛下怎会破坏规矩给我拔擢爵位呢?只是你这说话前后颠倒……简直是打自己的脸啊,真是让人费解,你这么颠三倒四的,你不累吗?”
徐溥脸色阴沉,并不作答。
他知道,现在说多错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底线。
所谓的底线,就是皇帝让张延龄做事可以,赐给财帛这些也可以,但要是让张延龄加官进爵,或是进文官体系,那就要死谏到底。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建昌伯,朕同意让你暂时放下此案,此案交给刑部处理。”
“陛下……”徐溥一听,皇帝这是破罐子破摔?
我们不同意给张延龄加官进爵,你就要让他退出朝堂?
朱祐樘皱眉道:“徐阁老,莫非你还有意见,认为朕还要继续用建昌伯?不是朕不想用,实在是……没脸用。朕都觉得对不起建昌伯,你们可以置脸面于不顾,朕不能!”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烫手山芋
在朱祐樘看来,这些人很过分。
张延龄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还没等赏赐,不过是要让张延龄暂时当几天户部右侍郎,等案子查清之后再行委派,谁知这群人死活不同意不说,现在张延龄想要请辞。
你们还不同意?
朕都替你们觉得丢脸。
“陛下,老臣认为,如今案子已查到关键时候,若建昌伯此时退出……线索将会中断,当让他先把案子的原委细节事无巨细说清楚,再退出也不迟。”
原来徐溥并不是要留张延龄在朝中。
好不容易把这个“闹事”的外戚给赶走,还要求着他回来不成?当然是先把他榨干之了之后再让他滚蛋嘛。
你不把案子的细节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查下去?
最好是有功劳归我们,有过错是因为你之前查案不利,简直把后续所有的事都理顺,甩锅的方向都找好了。
朱祐樘闻言一怔。
还真不是要留张延龄。
更过分!
张延龄好奇道:“徐阁老,要查案,你们自己去查就好,为何还需要我参与其中?”
徐溥面色很严肃道:“为朝廷做事,岂能说退就退?基本的交接还是需要的,这也是规矩。”
“哈哈。”张延龄还在笑。
“你笑什么?”徐溥觉得,张延龄一定没那么容易罢手,你不是想以退为进吗?我们就成全你,现在你要回来就要厚着脸皮求我们。
张延龄笑道:“我其实是想问徐阁老,我需要交接什么?”
徐溥一怔,正思索该怎么对答时。一旁的刘健道:“自然是对接案情。”
张延龄叹道:“说得好像我亲自去过江南一样,可问题是……案子所有进展,要么是在锦衣卫相助下完成,要么是南京刑部和大理寺,我几时亲自参与其中?我甚至在回到京师之后,也只在朝堂上跟诸位一起见过李士实一面,后续审讯的情况如何,我都没过问。”
“话说要对接案情……你们找相关的人过来问问,他们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吧?”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突然就鸦雀无声。
想想也是啊。
张延龄回到京师之后做过什么?
不过就是在吃喝玩乐,每天无所事事,朝廷一再催促,张延龄不慌不忙……直到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在江南把李士实的小金库一锅端,他才跑来朝堂上邀功。
这功劳根本不属于他。
那还要跟他交接什么?
徐溥皱眉道:“建昌伯,此案中,你就没有任何隐瞒?难道说,你就没暗地里派人去查?”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太看得起我,我手下不过只有一群家仆,再就是锦衣卫和京团营派去保护我的,他们的调动情况,你们好像比我清楚吧?我用什么力量去查?自行去市井招募一群人手,去查这么大的案子?真是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徐溥登时觉得张延龄所言非常有道理。
张延龄最多是个发起者,后续都是别人在完成,可问题是,为什么别人没能像张延龄这样把这个案子给查清?
而主导此事的却是张延龄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做的人呢?
就因为张延龄去了一趟山东?
“账目,还有账目!”屠滽在一旁提醒。
很多大臣登时想起来,你张延龄查账很厉害,之所以你能查出来,是因为你把所有账目给厘清了。
这次张延龄没回答,朱祐樘道:“所有账目都在户部,若是有需要的话,让户部调拨给你们就是了,此案暂时交给刑部来处理吧。”
刑部尚书白昂好像吃了苦瓜一样,现在真是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啥情况?
明明是你们在跟张延龄争,怎么回头这案子落在我们刑部头上?
难道不是谁反对他,谁出来应承差事吗?
这案子查到半截直接说给我们,这是能往下查的吗?再者再往下查,那肯定查到地方藩王,刑部头再硬,也没法往藩王身上动刀子啊。
朱祐樘见白昂迟迟没有出来领命,皱眉道:“刑部!”
“臣在。”白昂只能赶紧走出来。
朱祐樘冷声道:“刑部在审案上有问题吗?还是说你们不敢查?”
白昂心中一万个曹尼玛路过,无奈道:“臣定不负使命。”
张延龄笑道:“陛下,以臣看,以刑部未必能完全处理好,不如把大理寺和都察院也加上……”
大理寺卿王霁一听瞬间瞪起眼来,光坑个刑部还不行,还要把大理寺也稍带上?建昌伯此招挺狠啊。
“大理寺……”朱祐樘心里正不爽,正好小舅子所提的建议,让他觉得还不错,直接就开始挨个去点。
王霁,字景明,南直隶上海县人,天顺四年进士。
他在朝三十年,名声非常好,可说是在朝老好人的典型,与世无争人人都夸赞的那种。
但有点不好的是,历史上他是在弘治九年九月死在任上的,也就是说,他命不久矣……
“老臣在。”王霁苦着脸。
跟白昂会藏着掖着不同,王霁直接把心里想法表现在脸上。
朱祐樘道:“让大理寺配合刑部来办此案,没问题吧?”
“没……没……没……”
王霁在那没了半天,就是没往下说。
最后朱祐樘也急了,怒道:“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王霁最后还是应了。
朝中众大臣面如土色。
本来都在心里叫好,觉得张延龄终于滚蛋,朝廷秩序终于要恢复。
之前张延龄说要撂挑子,但皇帝还是把张延龄派去山东,这次连皇帝都表明要让张延龄卸任,不管皇帝是什么想法,这次总不该再有问题了吧?
但见到白昂那阴沉的脸色,还有王霁的苦瓜脸,一个个自得意满的文臣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他们突然又觉察出来,这案子简直是烫手山芋,谁沾谁死的感觉。
什么情况?
不是说好了,外戚滚蛋,我们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你们应承皇差,就是这种表情的?
朱祐樘又看着都察院左都御史闵珪,跟另外两个不同,闵珪的神色则淡然许多,好像对此案还是挺有自信的。
就在闵珪准备领命时,朱祐樘却将目光重新落在张延龄身上,这意思是此案不打算让都察院牵扯进来。
你不是自信吗?不用你了!
“建昌伯,你对刑部和大理寺查李士实的案子,有何忠告?”朱祐樘问道。
“陛下……”
徐溥登时觉得“忠告”这个字眼太刺耳,想出来纠正一下。
张延龄在徐溥进一步表达抗议之前,恭敬回道:“回陛下,臣并没有什么忠告,想来六扇门能把此案办好,臣只等他们奏捷的好消息,争取再能把背后的几十万两银子全数追回来,臣便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听这意思,你是准备去赴死啊。
但都一想,这小子没文化,根本是在瞎说,以他那厚脸皮不要脸的特质,会自寻短见?这比母鸡投河都扯淡。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此案就先到此吧,朕累了,退朝!”
朱祐樘本来还挺高兴的,毕竟张延龄给他追回了十九万两银子,虽然不足以填补九边的亏空,但至少问题能解决一大半。
可随后他想栽培和提拔张延龄,被朝中大臣反对,甚至还让张延龄提出请辞,这就让他很不爽。
但事已发生,他只能安慰自己,此案别人查也不好查,最后说不定还是要把小舅子拉回来,到时看那些大臣说什么。
“对了延龄。”
朱祐樘本已走到奉天殿门口,突然回头看着张延龄。
“臣……臣在。”
张延龄本来也跟别的大臣一起在恭送,谁知突然皇帝从身后发声,他只能回头来应。
很别扭。
“你跟朕去一趟乾清宫,朕还有点事要问你,朕会顺带把你兄长叫来,一起吃顿饭,好好叙叙家常。”朱祐樘便直接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说此话。
这算什么意思?
皇帝有意在向在场的文臣示威?告诉你们,朕跟张家兄弟就是一家人的,平时就是可以不顾一切单独召对不说,还能一起吃饭叙家常!
你们不服?行啊,有机会把女儿孙女什么的嫁给太子,以后或许你们也成为外戚一家,到时就能享受这待遇了。
“臣遵旨。”张延龄回应。
朱祐樘这才点点头,在众大臣窃议声中,走出门口。
“跟上!”他还提醒一句。
张延龄快步跟出去。
等朱祐樘和张延龄消失在奉天殿正门口,在场的文臣已经炸开锅。
……
“怎么会如此?”
“这算怎么说的?”
“陛下为何要对外戚如此宠溺?大明朝还有未来吗?”
……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
但几名阁老部堂则面色平淡许多。
以往皇帝就是这么偏袒两个外戚,现在不过是把偏袒表现在朝堂罢了,我们已经把张延龄给逼出朝廷,算是“大获全胜”,你们还在这里抱怨什么?
“走了走了,各司其职!”
徐溥道,“若是此案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你们还想让他再回朝不成?”
一群人瞬间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
都不再议论,改而沉着脸往殿外而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稳赚不赔
乾清宫内。
朱祐樘正在跟张延龄单独召对。
“延龄,朕觉得很对不住你,你才刚为朝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让你把差事交给别人,你肯定心有怨怼,朕定会在别的地方好好补偿你。”朱祐樘也不再继续问什么进展,似觉得这样对张延龄很不公平。
只谈愧疚,不问进展。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臣能理解,臣倒觉得,把差事交给朝中人,对于查案案子未必不是好事。”
“靠他们?唉!”
朱祐樘似乎很清楚那些文官的尿性,如果他们能把这种案子给查清,他也不至于会启用外戚出身的张延龄。
张延龄道:“陛下,臣还有查到相关案情,想跟陛下奏禀。”
“哦?你可是知道幕后元凶是谁?”朱祐樘很好奇。
张延龄叹道:“陛下,其实此事根本不难查,连市井之人都可能会知道其中一些情由,因为李士实一向跟宁王走得很近,若是他在山东任上贪赃枉法聚敛财富交给幕后之人,此人多半可能是宁王。”
朱祐樘一时不言语。
对宁王,他是没多少感情的,那既不是他的亲兄弟,又不是堂兄弟,毕竟是从太祖那一脉就已经分开,血亲关系很远的那种。
半晌之后,朱祐樘才问道:“没有证据是吧?”
“是的,陛下。”张延龄如实陈报。
“唉!”
朱祐樘叹道:“之前宁王就申请恢复护卫,加上这次李士实的事,说他有谋逆之心也未必是捕风捉影。如今再让三法司去查,就怕案情无从进展。”
张延龄笑道:“陛下,明面上把此案交给三法司,其实暗地里,不更容易查清楚?”
朱祐樘本来还在为没有证据的事而懊恼,毕竟他作为仁厚的皇帝,根本就没想过找个人诬告宁王,再以一些所谓罪证来把宁王治罪等一系列“特殊渠道”,照理说这都应该是帝王的常规操作才对。
这位孝宗皇帝还是太仁慈,用的手段还是太正规,没证据就是不会去查办。
换了张延龄……
还用这么麻烦?
“延龄,你是不是说……你还有别的主意?”朱祐樘眼睛亮了起来。
张延龄恭敬道:“陛下,其实臣怎能就此罢手呢?臣其实设了一个局,就是放出风声,李士实在河南地界还有几个秘密的小金库,只是没被朝廷查出来,如此希望能把幕后元凶给吸引出来。”
朱祐樘惊喜道:“原来你没有灰心失望,你在朝堂上所做的……”
“臣乃是大明之臣,岂能因为跟文臣之间的一段矛盾,而将大明利益置于不顾?本来此案明面上再去查,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涉及到藩王藩主等人,再想追查就非要动皇亲的利益,阻力何其之大?反而现在把事情交出去,臣才更有机会把幕后元凶找出来。”
张延龄显得沉着冷静。
说的话也很让朱祐樘感动。
朱祐樘来回踱步,脸上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既欣然小舅子为他着想,又气愤那些文臣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在皇帝看来,小舅子这根本是在以德报怨,相比于那些文臣的胸怀,小舅子这才是大明真正的股肱。
“延龄,你说要设个陷阱,让幕后元凶现身,怕是不容易吧?”朱祐樘激动之余,终于可以跟张延龄仔细探讨案情。
张延龄所谓的设局,也不过是对皇帝的说法。
其实他的手段更五花八门,要让宁王露出马脚,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不过他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打算在查案的同时还要用“栽赃”等手段,那会给皇帝一个很不好的印象,至于他在朝堂上跟文臣说他只用了朝廷锦衣卫、京团营和南京刑部大理寺,也不过是一种说辞。
他能查李士实,最大的力量不是朝廷这些明面上的人手,而是苏瑶和徐夫人给他提供的助力,他的详细计划也只会对这些人说。
而这些自行筹措出来的力量。
他怎可能交给朝廷中人?
张延龄道:“陛下,若是换了之前,臣还在着手查办此案,幕后元凶得知另外有小金库的线索,的确是不太容易上当,他们会觉得臣太过于……手段多变。”
“哈哈,你就说自己狡猾,朕不说你什么,做事不能总太循规蹈矩。”朱祐樘笑着说道。
张延龄表现出很惭愧的样子,道:“如陛下所言,臣做事有时候就是亦正亦邪,嗯……现在臣已经退出查案的行列,还是在朝堂上当着满朝大臣的面退出的,幕后元凶怎还会怀疑?”
“再者,臣所设的陷阱,也真实乃是李士实的小金库,并非由臣所伪造。”
朱祐樘震惊道:“你是说,李士实还有秘密的藏银藏货的地点,没说出来?”
张延龄道:“臣也是才刚追查出来,因为能调动的人手都在南北直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先将此事隐瞒,而李士实这几个小金库,都在河南地界……臣望尘莫及。”
“没事没事,朕不怪你,你做得对,朕也看出来那些大臣不是能相助于你的,全都是帮倒忙的,你没说是对的。”
朱祐樘现在简直把小舅子当活宝。
李士实另有小金库,对他来说就跟天上掉馅饼,还顾得上去追究张延龄事前隐瞒?
而且。
张延龄的理由也合情合理。
谁让那些文臣总是给张延龄制造麻烦,张延龄查案有功还百般阻挠?
张延龄继续道:“因为这次查到李士实小金库在河南,既不在南北直隶,也不在山东和江西,再加上未来消息会由臣以很曲折的方式,由幕后元凶无意之间探知,那他们在防备性上,就会大打折扣,他们会想尽办法在朝廷查到线索之前,把这批钱粮给起走。”
朱祐樘问道:“有多少?”
果然当皇帝的都太看重结果,也或许是朱祐樘最近的确为九边钱粮不足的事而费心。
张延龄道:“尽管还没有详细查出来,但料想价值在十万两以上。”
“很好,很好。”朱祐樘听了之后,脸色又多了许多期待。
之前是十九万两,再加上这十万两……
基本上就够用。
这可说是意外之财,不用皇帝自己掏腰包,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你有把握吗?”朱祐樘面带期待之色问道。
张延龄道:“把这批钱粮全都拿活来,臣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让幕后元凶上当,可能……不是很确定。”
朱祐樘点点头道:“你也不必太苛责,若实在查不出来,能把这批钱粮物资都拿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你准备怎么做?”
张延龄凑过去,低声道:“陛下,在臣看来,宁王派了菊潭郡主和她的仪宾来京师,在有李士实的案子之后,他们夫妻必定也在背后追查线索。”
“臣之前说李士实私藏的有价值四十万两的钱货,而最后查出只有十九万两,也必会引起宁王派系的疑窦,他们会觉得……肯定是有还没被朝廷查出来的。”
朱祐樘哑然失笑道:“延龄,原来你早就开始设计了?”
张延龄道:“因势利导,臣最初查的,的确是李士实有三四十万两,并没有刻意去设局。”
“说,继续说。”朱祐樘脸上的期待更甚。
这可比让朝中人去查案,有意思多了,他自己的参与感也更强,虽然办事的是小舅子,但他这个皇帝也起了主导的作用,这不比日常处理朝务有趣?
当皇帝的,也需要一点外物来吸引注意力,否则天天就跑去研究丹药,想着长生不死坐地成仙。
别的君王或许还会沉迷美人,但朱祐樘这么虚……在女人的问题上是有心无力。
“臣的想法就是,先稳住这群人,派人手去盯着他们……”
“你人手缺吗?朕可以再暗地里调拨你一些。”
张延龄笑道:“其实臣已让永康长公主驸马,还有之前查案的一些帮手,在着眼于此事,人手方面陛下还是不宜调动,不然容易泄露风声,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对对对,你想得周到。”
朱祐樘现在似乎连点主见都没有,对他而言,张延龄放个屁都是香的。
“臣追查时也不打算用别人,就打算用兄长,还有崔驸马几人,回头可能臣还会亲自去一趟河南,若是陛下实在要调拨人手的话,不如将萧公公调与臣一用。”
“萧敬?”
“是。”
“妥。”
皇帝现在非常大度。
别说是萧敬,就是把朝中人都调给你用,也完全没问题。
他们不同意朕给你官职,但朕可以给你权限,这也无须征得那些文臣的同意。
“臣还会暗地里派人,去江西追查,若是能一并把幕后元凶过去这些年积累的钱粮都找出来,把谋逆之事全都查清……或许有上百万两的钱粮物资也说不定。”张延龄又给朱祐樘画了一张饼。
朱祐樘听了之后不由吸口气。
这就好像中奖一样。
已经中了个小奖,马上还有大奖等着他。
对他来说,投资不过是一点人力,再就是自己对小舅子的信任。
稳赚不赔嘛。
朱祐樘当即拍板:“想怎么做,你来定,朕不会对外有任何张扬,事成功劳在你,事不成朕无怨责,朕只管全力配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没文化真可怕
姐夫全力配合小舅子。
一如既往的支持,朱祐樘这次可说是对张延龄寄予厚望。
二人刚把事谈好,门口就传来声音:“本宫来此,还用通报吗?”
是张皇后。
“嗯?”
朱祐樘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怔,随即他似乎也听出来妻子好像在生气。
因为乾清宫内连个传话的都没有,他便只能亲自往外走,却还没等走两步,就见到张皇后跟张鹤龄一前一后进来。
“皇后?”
朱祐樘见妻子这么闯进来,还很意外,尤其妻子身后还带着另外一个小舅子。
张皇后生气道:“陛下,为何要让延龄趁那些文官的心意?不是说好了,让延龄在朝中好好表现的吗?”
朱祐樘这才知道,原来妻子是因为张延龄卸下公差的事前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皇后,你听朕解释啊,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先前还是个富有睿智的九五之尊,一转眼就变成妻管严一般的小男人,这转变之快,也让张家兄弟始料不及。
“还看?走了!”
张鹤龄正准备看姐姐姐夫吵架呢,被张延龄走过去拉一把,他这才很不情愿跟张延龄往乾清宫外走。
出门口时还听到张皇后在发脾气一样:“……不让鹤龄多做事也就罢了,延龄又没做错,凭什么要被那些文官要挟?这朝堂到底是谁做主?”
……
……
门口。
萧敬和张永两个太监在立着。
他们似乎也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所以不敢进去打扰。
“两位国舅爷……”萧敬见到兄弟二人出来,正要行礼,张延龄一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张延龄道:“萧公公先在此等候,里面有事,之后再进去等传话便可,我跟兄长还有话说。”
“是,是。”萧敬应了之后,继续试着往宫殿里眺望。
张家兄弟这才到一边。
“老二,你怎么回事?为兄替你把姐姐叫来,正要给你申理呢,你叫为兄出来作何?”张鹤龄一脸不爽。
我替你遮风挡雨,你却把我当拖油瓶甩?
张延龄道:“大哥,你可真行,这你都敢去告状?”
张鹤龄怒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嫌大哥话多是吧?咱老张家好不容易出你这么个人才,你甘心情愿从朝堂退出来,为兄和姐姐还不乐意呢,再者你问过娘的意见没?”
不但张皇后把朝堂当成自家后花园,连张金氏和张鹤龄都有这倾向。
感情还是皇帝怕老婆怕得厉害,让张家人真以为朝堂可以任由外戚胡来。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为兄说得无言以对?”张鹤龄居然也学会在弟弟面前逞能。
张延龄没好气道:“大哥你可知我为何每次都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应付他们能游刃有余?”
“还不是因为你嘴贱……”
“大哥你嘴比我贱,为什么就不行?”
“呃……你骂我?”
“好像是大哥你先骂我的吧?我跟你讲道理,我之所以能在朝堂上雄辩滔滔,在于我理直气壮,说的话会让那些文臣感觉到无地自容,即便有时候我不一定完全占理,至少我能让陛下觉得,我是为大明朝在做事,让姐夫完全站在我这边,而令那些大臣有劲使不出。”
张鹤龄琢磨了一下,皱眉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在大哥面前装大爷?大哥用你教训?”
张延龄道:“我就是想告诉大哥,朝堂上的事,一切都要以道理为先,不是靠咱跟姐夫和姐姐的关系,有事也不能总指望他们。”
张鹤龄面色不悦道:“拐弯抹角的,是怪我给你找姐姐来?那你把差事卸了,就不能提前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谁说我卸了?”
“……”
“大哥,正好我这里有个重要的差事,准备让你去一趟河南,能立下大功让你在朝中人面前扬眉吐气,你去不去?”张延龄本来对朱祐樘说,准备自己去河南。
但如今他毕竟是众矢之的,若是想引宁王派系的人中套,就非要有个他可以信任但还不能让功劳旁落的人去。
谁去合适?
崔元?
现在看来,崔元被朱效茹挟制太重,崔元还不适合上来就干这种大事,似乎让张鹤龄去是做合适的,尤其张鹤龄身上带着跟他一样不讲理兼又胡来的特质,可以跟他一样不守规矩。
这才是能做大事的先决。
“老二,你是想蒙为兄是吧?嫌为兄给你找麻烦,你想把为兄骗出京师?跟李广那个阉人一样用心不良?”
张鹤龄一副“你要坑我我慧眼如炬你骗不了我”的神色。
张延龄不屑道:“大哥,自从今年以来,我好像还从没坑过你,你家里现在银钱是不是多到不想再赚了?”
张鹤龄立马改换了脸色道:“我说老二,咱兄弟俩谁跟谁?不就是替你去河南做点事吗?大哥几时说不去?几时动身?”
这转变之快,也让张延龄适应不了。
想了想。
大概是这个兄长怕自己压在户部的家产得不到保障,再或是后面没钱赚,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去河南,还是念在钱的份上做出妥协。
不然他还真心想要帮弟弟不成?
“大哥去就好,今晚就出发,我跟你详细计划好,这次若是你成事的话,咱以后老张家卧龙凤雏在朝中就算是站稳脚跟。”张延龄之前才刚对朱祐樘画了大饼,转眼又要对张鹤龄画饼。
张鹤龄果然是有“上进心”的。
或许是以往见到弟弟在朝中风光无限,自己也羡慕嫉妒恨,终于有机会能出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老二,其实为兄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哪一天?”
“当然是咱兄弟俩一起上阵的那一天啊,之前你说是让大哥帮你办事,但哪次你不是坑大哥的?”
“大哥怎么又在说谁坑谁的问题?我几时坑你了?”
“我就这么一说,你确定能让大哥我扬眉吐气是吧?正应了那句老话了,怎么说来着?”
“打虎不离亲兄弟?”
“不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不是不是,没那么复杂,为兄是想说,兄弟上阵一定能成大事。”
张延龄闻言不由皱眉,这他娘的算是老话?
没文化真可怕。
兄弟俩正在商量着,但见朱祐樘和张皇后从里面一起出来,张皇后也没之前那么生气,显然朱祐樘已经把妻子给安抚好了,至于是怎么安抚的就不得而知。
“鹤龄、延龄,咱到坤宁宫用膳,许久不见准备跟你们喝两杯,走吧。”朱祐樘跟张皇后手挽着手。
从后面一看,还真是恩爱夫妻。
跟市井百姓的夫妻不怎么像,倒好像是后世正在逛街的小情侣。
真腻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张延龄在宫里吃完赐宴之后。
回家安心过起了“退休”、“赋闲”的生活。
有美女相伴,没事研究一下市场行情,琢磨一下未来物价的走势,跟苏瑶坐下来谈谈经营什么买卖的问题,再是把家里的钱没事拿出来晒晒……更重要的,是要搞点穿越者应该干的事,就是涉及到有关穿越必备的简单科技的应用。
同时。
他也加紧了对东南西北和手下一众跟班的训练。
之前张延龄没心思搞这个,现在他有工夫,就先拿小的撒气。
就算是酷暑也无妨,反正张延龄自己躲在阴凉地里,看着一群小弟围着建昌伯府的门口跑,在一旁还站在金琦等锦衣卫,这些人是留下来保护他的,即便他的差事卸了,但他的安全问题仍旧不容忽视。
“快点跑,跑慢的今晚没饭吃。”
“月度成绩第一,给娶一房娇妻,月里最差的直接开除滚蛋!快点快点!”
张延龄一边喝着冰镇酸梅饮,一旁金琦还在摇着扇子,三伏天在太阳地享受小资生活,也是独特的风景线。
“大力一点,小金子,最近饭吃得少,没劲干活?”
“没,没,爵爷,小的最近饭吃得多,但嘴一不牢靠就开始长膘,这一长膘就架不住热,要不咱进去找个门廊有过堂风的地方?”
“为什么要进去?我觉得这里就很好,你不想干了可以走,没人逼你。”
“没,没……”
金琦一脸苦逼。
他算是看出来,张延龄不但在折腾建昌伯府的那群手下,还有意在折腾他们。
本来张延龄的安全就成问题,张延龄居然不躲在家里避暑,跑到门口来,过往的行人老远都还能看到,给安保工作增加了很多难度,。
不过好在,过了中午最热时,张延龄就安排收工。
呃……
东南西北一群手下都跑去喝水,井水打出来都近乎是从头灌到底,似乎都不解暑。
金琦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会,此时他已经躲到门底下,他手下的锦衣卫已经在给他扇风,作为锦衣卫新晋千户,建昌伯面前的红人,他现在也属于前呼后拥之人,也就在张延龄面前还能纡尊降贵一下。
“老爷……”
南来色一头大汗出现在张延龄面前,要等张延龄下一步的吩咐。
张延龄道:“小南子,本以为你跟我出去几趟,身子骨应该有长进,怎么光是跑一段路,就成这德行?”
南来色一脸苦逼之色,道:“爷,您怎不亲自试试三伏天顶着日头出来跑圈?就算身子骨再好,那能扛得住吗?小的算好的了。”
“嘶,听你这意思,意见很大啊。”张延龄板起脸。
“没,小的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要是爷在朝中受了气,不如找人去发泄一下……实在不行,去教坊司也行啊,多找几个窑姐,最好上年岁有风韵的那种,绝对去火气……”
“去你大爷的!”
张延龄抡起腿就要往这小子身上招呼。
却是这小子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灵巧避开,说明张延龄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
张延龄骂道:“不开眼的东西,真当爷没事拿你们寻开心?这叫鞭策!叫激励!懂不懂?去吧,把咱家的账册都抬出来,老爷要查账!”
南来色一听张延龄不再要折腾他们,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应了之后要去找人搬抬,嘴上还在嘟哝:“朝廷的账不许查,就查家里的……还说不生气。”
“你说什么?”
“没,没,小的嘴欠,爷就当没听到。”
……
……
张延龄查账,不到半个时辰就从书房出来。
南来色本还在跟东来酒聊天,见张延龄出来后,二人大惊失色,赶紧过去跟张延龄行礼。
“爷,您账查完了?”
“家里那点破账目,还用仔细查吗?你当爷有那么不济?”
“那爷查出点什么来?”
张延龄闻言叹道:“哎呀,爷我发现家里的钱有点多……但家里的地有点少啊。”
南来色和东来酒不由对视一眼,随即南来色道:“爷,咱家的地至少有几百亩,这还少?所有勋贵中,咱家的地算是比较多的了……”
张延龄不屑道:“跟勋贵比,真是越活越回去,我赚了那么多钱,难道多置办几晌地不应该吗?给爷去问询一下,现在京师周边十年以上熟田的价格,要连成片的,多找一些消息回来……”
南来色喜笑颜开道:“爷是要买地?这是好事啊,小的们最愿意跟老爷去买地,现在市面上的地价是四贯钱一亩,林地能便宜点……另外还有贵的属于种果树的……很多都是有佃户……”
南来色学问不咋地,但说起买地的事,头头是道。
“你小子可以啊,最近买了不少地?”张延龄皱眉看着南来色。
南来色嘿嘿笑着不回答。
一旁的东来酒道:“爷您不知道,南爷跟您出去当差,得了不少赏赐,回来之后都买地了。”
“行,有眼光,以末逐利以本守之,你深得老一辈资产阶级的精髓,就是年纪轻轻的没点上进心,这点不是很好。”
张延龄的话,让南来色和东来酒都是大眼瞪小眼。
主要是听不懂。
“爷我是要买地,但四五贯钱一亩的是不是太贵?不是说有一两贯一亩,而且还是熟田,靠近水源还有佃户,最好地里的秧苗都给种好了不用我亲自动手的那种……”
南来色瞪大眼道:“老爷,您先前不是在里面睡午觉做梦呢吧?”
被张延龄瞪一眼,他马上把头缩回去。
“之前马家的老二,不就是买了这么一片地回来?怎么,轮到爷,就没这种地了?”张延龄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明白。
原来他要买的,是低于市价的土地。
南来色苦着脸道:“爷,咱现在府上那么有钱,没必要买那种勋贵和皇庄流出来的地啊,再说了那些地有很多都是绝户军户出来的,本身风水就不好。”
“就问你有没有,哪那么多废话?有钱那也是老子辛苦赚回来的,想让老子破费哪那么容易?马家老二能买,我不能买是吧?”
“没……小的不是这意思……”
南来色本来还想跟张延龄出去买地风光一下,现在才知道,原来张延龄还是要出去“抢”地,感情本性没变。
张延龄钱是有了,却比之前更吝啬。
张延龄道:“那好,给你两天时间,把牙子给找来,本爵要买这种地,越多越好,总之越难收的地我越喜欢,如果有人带着锄头、?头的守地那就更美妙,正好本爵这几天手痒痒,想找人干一架。”
“爷……”
张延龄瞪着二人道:“当老子这几天训练你们是要干嘛?当然是要有实战意义的,正好拉出来练练手,谁他娘的在打架的时候退缩,看回来后老子不打断他的腿!滚去找人谈收地!”
……
……
南来色和东来酒赶紧躲开了张延龄。
对他们来说,现在张延龄就是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的那种。
能躲还是躲躲。
“南爷,咱家爵爷他……”
“这你都看不懂?爷在朝中受气,被那些文官给排挤了,正不知怎么发泄呢。”
“那赶紧找人回来劝劝啊,要不去告诉大侯爷?”
“大侯爷这几天都不知去哪了,他跟咱爵爷发财之后,成天不着家,之前出城就好些日子没回,估计最近又跑去哪个勾栏里乐不思蜀,还让他来劝咱家爷?省省吧。”
东来酒这才知道,原来张家还有个更不靠谱的老大。
兄弟俩还是一丘之貉。
……
……
南来色别的不行。
渠道方面一流。
很快就把能买的地,找人给列好了,送到张延龄面前。
“爷,京师南郊靠近天坛那块,有好些好地,但就是临官家的地方近,不好收。”
“这里还有靠近北边水地的,那水利简直是……听说种稻米都行啊,那地简直叫一个好。”
“还有这里,连同之前几个地主家的,有五六百亩,听说之前顺天府就曾想收来着,结果因为佃户和曾经的户主阻挠,一直没成行,有的地方都荒废了好久。”
“咱收哪片?”
南来色一脸期待望着张延龄。
张延龄皱眉道:“小南子,这里爷就要教训你一句,做人要有胆量,不然哪来产量?没野心怎么才能成就大事?”
“……选个屁啊!从今天开始,这些地都是建昌伯府的!”
“啊?”
“啊什么啊,赶紧找人抄家伙,出去收地了。”
“爷,契约还没签呢,这些地还不算是咱的,理不直气不顺啊。”
“签个屁的契约,没主的地凭本事收,收回来后还想让老子给钱不成?”
“……”
南来色这才见识到自家老爷邪恶的终极形态。
这他娘的……
是要爆炸啊。
“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去找人,金千户那边要不要叫上?”
“废话!本爵人身都要受到威胁,不叫上他那哪行?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带上家伙事,谁阻拦砍谁?”
“砍……砍人?”
“把能叫上的都叫上,铺子里还有人手的也一并叫来。”
“爷,这要是闹出动静来,不好收场啊。”
“艹他爷爷的,老子做事还用怕难收场?老子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都不怕,不就是再被参劾吗?老子都已经赋闲在家,他们还能把老子怎样?现在老子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任凭他们来!”
南来色脸色苦逼。
嘴上还在嘀咕:“还说不是因为朝廷里的事窝火?我们这些做小的,是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