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不遂人愿
张延龄收地,出奇的顺利。
连张延龄自己都不理解,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爷,也不知怎的,他们都不跟咱争,连大兴县县衙,还有顺天府那边都在配合咱,好像说的……咱想占哪块是哪块。”
南来色本来也是兴冲冲准备出来打架的。
虽然有风险,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张延龄说了,收回来的地,部分会分给建昌伯府的这群喽啰,作为他们的“辛苦费”,这也让建昌伯府众人在被威逼的情况下多了几分利诱,做事更有动力。
此时张延龄正在收崇文门外六七里远的一片肥沃的地,这里曾是犯官的地界,官府那边收回来,却是有部分田地属于犯官强占的,官府都不好插手。
这次张延龄来,谁知地头蛇一般的地保等人皆都带人出来“欢迎”。
“建昌伯,您来的正是时候,我等也正愁这乡民无处申理。”
“本爵乃是要把地据为己有的,谁要给你们申理?”
“建昌伯要把地拿走?那……只能这样了。”
张延龄一怔。
等等。
套路不太对啊。
说好的要据理力争,跟我死斗到底呢?地主呢?佃户呢?乡保呢?
你们玩我?
张延龄怒道:“我来强占你们的地,你们不反抗的?有没有点大明朝百姓的方刚血气?”
实在忍不住,张延龄直接教训起乡民的代表。
乡民一个个苦着脸,带头的人是个老秀才,无奈道:“只要建昌伯能让我们继续在这里当佃户就行。”
终于说到正题。
矛盾点有了。
张延龄冷笑道:“若是本爵不同意,非要把你们赶走呢?”
“那我们……也只能认了。”老秀才苦着脸。
张延龄:“……”
面对这么一群老实巴交的乡民,张延龄真是有力气使不出。
一旁的金琦已经忍不住骂道:“你们这群不开眼的还想跟爵爷较劲是不是?派这么多人是不是想来谈判?滚!”
乡民一个个哭丧着脸,却是连个带头反抗的都没有,就这么无奈往外走。
张延龄一脸窝火之色道:“行了,让他们继续当佃户,总之这地归建昌伯府。”
南来色笑道:“又收回来一片,这次是六十亩,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有两处,去不去?”
张延龄百无聊赖,意兴阑珊道:“明天再去吧,先把这些地,给我去官府申籍,丈量无误……这他娘的还让不让人有点成就感?”
南来色拍马屁道:“爷,您真是光芒万丈,可能是京师的百姓都怕了您,其实这也是发财的好路径,要不咱把没主的地,或是有争议的地都收回来,回头再卖出去……”
张延龄打量着南来色。
之前还教育南来色要有野心,看起来这小子是活学活用。
野心不小啊。
张延龄不屑撇撇嘴道:“这几亩地能赚几个钱?本爵想找人打个架,有这么难吗?”
“爷,关键是现在没人敢跟您打,咱这么多人出来,吓都把他们吓死!”金琦走过来,一脸得意。
好像是因为有了他,张延龄才不会被人算计,功劳都是他的一样。
张延龄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明天出来收地的时候,锦衣卫不用跟着,带上建昌伯府的人就行,这样看上去就不太有威胁,架也就能打起来了……”
金琦瞪大眼道:“爷,您这是……怎么说的?出了事,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你可以派人暗中尾随,等真打起来,你再出来教训那些不开眼的,不就行了?”张延龄提醒。
金琦琢磨了一下,愣是没琢磨懂。
收地不应该是以和为贵最好吗?为什么非要打架?难道说这位建昌伯真是手痒非要跟人打架才过瘾?
……
……
李东阳府。
日落黄昏时,李东阳回到家,白昂已经在府上等了一段时间。
“宾之,你可算回来了,我有事要找你。”白昂见到李东阳后,一脸热切。
李东阳自然知道白昂是因何而来,这两天朝堂上,朱祐樘不断在追问刑部和大理寺有关案情的进展,白昂和王霁都是支支吾吾,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东阳道:“白老,您不赶紧把李士实的案子查清,还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白昂叹道:“还不是因为那案子,完全没头绪……没辙,只能问问你的意见,你一向足智多谋。”
“呵呵。”
李东阳脸色不太好,有困难想起我?
“就没审讯李士实?锦衣卫和京团营那边没问?查案相关的人等呢?”李东阳给出一点建议,大概的意思是,有关案子的事你去问涉案人等,你来问我算什么意思?
白昂无奈道:“能问的都问过,只是事情最关键的人物,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韩亭人尚且在江南,南刑部和南大理寺那边已调人去问卷宗,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李士实那边也问过,据说是不吃不喝,能用的刑罚都用过了,打死都不肯招供……”
白昂实在是苦无良策。
明面上能查的,完全都查了,果然是如张延龄之前在朝堂上所说,案子到此基本已经难以为继。
张延龄近乎是在案子最棘手的时候,撂挑子不干了。
李东阳道:“就没有怀疑到,幕后元凶到底是谁?”
白昂道:“要说没有,也不可能,李士实跟宁王府的人……一向有来往。”
“那就顺着这线索往下查。”李东阳不耐烦道。
“但也毫无头绪,宁王府被裁撤护卫之后,虽在地方上也有不法之事发生,但其口碑还不错,江赣地方上多年未有参奏,再者如今的宁王垂垂老矣,又有病在身,之前菊潭郡主到京师来不就是为了求药?说是其侵吞朝廷钱粮,总要有线索才行,难道去江西追查是否有秘密的银库和粮库?”
白昂愁容满面。
李东阳大概听清楚,他皱眉道:“白老,就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若是没有建昌伯,就以现在的线索,你们是否会把此案查到李士实头上?”
白昂被问得一怔。
他在沉默半晌之后,还是很实在摇了摇头。
这意思是,要不是张延龄的话,就算是刑部和大理寺以现在拿到的线索,都不可能往李士实头上查,更别说是把李士实的小金库给端了,再去查背后元凶是谁。
李东阳没好气道:“感情要不是他,这案子其实早就石沉大海,所谓的山东亏空只是找几个替罪羊出来顶缸,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能这么说……”白昂不想承认这一点。
那不等于是承认,三法司根本连张延龄都不如?
李东阳道:“既然案子无头绪,那不如就跟陛下如实直言,实在不行再把他找回来,不丢人。”
白昂苦笑道:“宾之你也不能说丧气话,此案还是有线索的,至少方向是知道,跟宁王有关,若是能找到线索的话……”
李东阳叹道:“我这里可没有丝毫线索,再或者宁王有谋逆之心,应该会收拢在京的官员,不如从这个方向下手?”
“对,对,有道理,老朽这就去。”
白昂也看出李东阳并无心帮他查案,他作为年长之人,又是刑部尚书,如此不受待见他也不能死赖着不走。
难得他找个台阶下,便起身告辞离开。
……
……
李东阳送走白昂。
回来后,正好看到长子李兆先走过来,儿子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在见到他之后,李兆先把书藏在背后。
李东阳皱眉道:“你这是去何处?为何不在家中潜心备考?”
李兆先一脸为难之色道:“父亲大人在上,我……刚去拜访亲友,问询其学问上的事。”
李东阳对儿子寄望甚深,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活到成年,现在还健在。
如今也算是他唯一的希望。
“早些完成科举,再是能开枝散叶,没事别总往外走。”李东阳平时也没时间问儿子的学业问题。
偶尔见一面,现在能问问也就罢了,自从入阁之后,他连回家的次数都少了,更别说是顾得上别的。
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李兆先最近跟别的世家公子一样,都迷恋上了程敏政所推广的心学,现在心学正在年轻人中广泛流传,更就别说他会去探究心学背后潜藏的东西。
“儿记住了。”李兆先赶紧应声。
反正见父亲机会也少,随便能打发就行。
李东阳这才点头,转身去忙别的事,即便回府,还是有很多事要去琢磨,尤其是涉及到票拟,回来后也要详细斟酌。
……
……
翌日上午
张延龄日上三竿才起床,他今天准备再出去收点地回来。
总觉得缺了什么。
少了那种为非作歹后畅快淋漓的感觉,要以权压人还不过瘾,非要打一架才好。
“爷,宫里的陈公公来了。”
“哦?快请!”
张延龄知道,能来的陈公公一定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宽,现在萧敬不在京师里,陈宽肯定是替皇帝来传话的。
张延龄跟陈宽在正堂相见。
“陈公公早啊?什么风把你给吹到府上来?蓬荜生辉。”张延龄笑着说道。
陈宽一脸苦涩道:“是陛下让……咱家……来给建昌伯送礼的。”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淡去,好奇道:“送礼?”
陈宽道:“是田契,陛下赏赐您二百顷的田地。”
张延龄不由笑了笑,自己刚去抢占民田,这边皇帝不派人来怪责不说,还多给赐二百顷?
张延龄问道:“陛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没让陈公公再说点别的?”
“没有,没有,咱家已将话带到,您有时间就可以去御用监那边走一趟,田地就归到您这边来……”
张延龄从陈宽的表情,说明陈宽都知道他抢民田的事,事肯定是传开,他追问道:“那今日朝堂上,就没有大臣……提到我?”
皇帝不追究,大臣总不该置之不理吧?
参劾是不是如影随形,已呈报上去?
陈宽想了想,摇头道:“朝堂上,对建昌伯您只字未提。”
好么。
连那些对他百般挑剔的大臣都开始装聋作哑,这就开始对我不法之事不管不顾了?那还是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清流之士?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张延龄强占民田的事发生了几天,事是传开,但一点动静都没闹起来。
御史言官好像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他们好像看透了张延龄的用意:“你就是心里不爽我们让你卸职,想闹点动静出来,让陛下觉得不在朝堂上用你,你就要在朝堂外捣乱,让我们把你召回到朝堂?休想!”
作为当事人的张延龄,觉得很蹊跷。
“外面就没有在传的?”张延龄望着刚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南来色。
南来色一脸得意道:“爷您放心,外面传的不多,再说了咱占的都是没主的田,他们还能说啥?”
张延龄皱眉道:“那为何之前一次我去收地,要闹到群殴械斗、满朝参劾?哦,我想明白了,是少了读书人,淳朴憨厚的市井百姓能闹什么?还是读书人遇到事比较容易激愤,你去调查一下城里哪有读书人聚集的……”
“爷,您要干嘛?”南来色登时感觉到问题不妙。
张延龄道:“脑子不好就别乱问,让你去打听就去打听,要找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功名越高越好,最好都是什么举人、进士出身,就更妙了!”
南来色想到之前几次张延龄跟读书人“群殴”,还心有余悸。
抬头一看张延龄的眼神不对,他打个寒颤便赶紧去打听。
……
……
此时在京师内。
正在举行一场高规格的读书人聚会。
发起者乃是大名鼎鼎的“弘治四杰”、“前七子”之一的李梦阳。
李梦阳是弘治六年进士,如今观政三年期满,刚授官户部主事,在弘治六年的进士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也全靠朝中人对他的赏识,而与会的还有边贡、王九思、王廷相等一系列大明文坛的佼佼者,此时他们正在一起研究文坛的复古运动。
这也是李梦阳等人所发起的,在于改变大明朝文风辞藻华丽的现状。
文坛复古运动,持续近百年,对大明文坛的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
“听说最近张家外戚又开始闹事,接连出城闹事,连民田都占了不少,如今他在朝中有了地位,连参劾他的人都没有,地方官和百姓更是对其敢怒不敢言……”
说话的是王廷相。
他年轻气盛,加上他只是个举人,开春的会试他不第,心中便有了怨恨,而比之边贡、王九思和李梦阳都已经高中进士不同,他更容易去了解时弊。
李梦阳放下笔,道:“此等奸邪之人,将朝堂闹到天翻地覆,我等作为大明士子,当不遗余力上陈其罪,即便令陛下不能将其惩戒,也要让其每日坐立不安……”
“好!”
众人皆都精神振奋。
尤其是那些出自京师,或是各地在京师游学的举人或秀才、监生,都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
“敬夫兄,为何看你脸色这般?难道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参奏建昌伯?”李梦阳突然打量着一边眉头深锁的王九思。
王九思年岁最长,加上他已为庶吉士,在众人中地位算是比较高的。
他叹道:“我与建昌伯曾有过会面,与他探讨过学问之事……此子学问不在你我等人之下,恐怕他……不好应付。”
“啊?”
在场的人都颇为震惊。
一向对外戚势力深恶痛绝的王九思,居然会替张延龄说话?
拿我们这些文坛领袖,敢一个外戚相比?
你确定不是昏了头?
李梦阳恼火道:“敬夫兄,我敬你乃是大明储相,我等之中以你仕途造诣或最高,能匡扶社稷,你居然跟腐官沆瀣,为外戚说话?你可是觉得,他做那奸淫掳掠之事,乃仁义之行?”
王九思不知该怎么解释。
在他看来,一码事归一码,学问越高修养也越高才对,为什么张延龄会闲得没事跑出去强抢民田?莫非另有隐情?
但一群人都用愤恨的目光望着他,他有口难言。
“也罢,有些人不想与我等并列,上陈时不署他名字便是,我等不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李梦阳本来就妒忌王九思。
本以为是这群人的领袖,最早中进士,如今更为户部主事,但他来了聚会才发现,士子所巴结的还是才考中进士就为庶吉士的王九思。
他心里能爽?
面子上不能发作,正好机会就来了。
就在此时,窗口传来喊声:“是他……就是他!”
“何人?”李梦阳等人也不由看过去。
“是建昌伯……张延龄那厮,居然带着人招摇过市……”
“哗!”
本来众人就已对张延龄深恶痛绝,听说张延龄来了,更是义愤填膺。
“走,出去质问他!”李梦阳带头。
王九思赶紧阻拦道:“如今他身边有锦衣卫相护,这么出去怕讨不到好。”
他其实这是替好友安全考虑。
毕竟张延龄打人是有前科的,这次还有皇帝派去的锦衣卫,这对张延龄来说还不是“如虎添翼”?
李梦阳可不会领情,他道:“我等乃大明未来希望,岂能任由奸邪胡来?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其猖狂!”
“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能把我们怎着不成?”旁边的人总算有说“实话”的。
不是不怕,是看准了张延龄不敢乱来,故意出去挑衅。
你张延龄若真跟以往那样打了我们,你以后还用在朝中混?
若真打我们的话,我们就当是替朝中受他欺辱的文官,报了一箭之仇,如此一来张延龄从此断绝仕途,朝中阁老部堂能不记着我们的好?
那我们是牺牲一时身体病痛,换得“前途似锦”。
求殴打,求扬名。
……
……
一群人涌出茶楼,把路给堵上。
张延龄过来时,正好就被挡在路中间。
围观的人一看这架势,马上就把不太宽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没办法,京师的市井百姓就是这么喜欢凑热闹。
“爷,好像就是他们。”南来色凑过来,低声道。
张延龄笑了笑,正要找你们呢,就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进去找你们。
张延龄指了指这群人,高声道:“老子逛街,这是哪路不开眼的挡道?”
李梦阳一马当先,撸起袖子怒道:“你乃大明蠹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居然还敢招摇过市?我等便替天下读书人,好好骂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外戚佞臣,要脸的话赶紧夹着尾巴从这里走,回去后闭门自省,若再出来一次我等便堵你一次……”
骂得是挺过瘾。
但张延龄怎么看,都好像是在打嘴炮。
你不爽,你倒是动手啊。
“爷,要不咱避避?”金琦走过来,低声提醒。
张延龄不屑道:“你小子可以啊,副千户晋千户,官升了胆子变小了?”
金琦赶紧解释道:“小的不是这意思,小的是觉得,跟这群不识相的文人较劲,不符合您的身份,再说他们是故意要激怒您,可不能上当。”
张延龄大声喝骂道:“那老子堂堂伯爵,走在大街上就可以任由人唾骂是吧?老子的面子往哪搁?小南子,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打!”南来色豪情万丈。
张延龄都说了,这是要拉出来练兵的,终于见到练兵的对象,还能手软的?
表现的时候到了。
前面几个月,近乎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当了建昌伯府的下人,居然还要老实巴交过日子?被人骂了还要忍气吞声?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张延龄可不打算在大街上打嘴炮,还是以拳服人比较实际。
“啊?”金琦等侍卫一听就蔫了。
对面可是有几位进士的,还有朝中大员,直接在街上动手打人,那他们以后还怎么混?
“用不用老子教你们怎么打?”张延龄怒吼着,一把抓过来一把刀,正要往前扑,想了想还是算了,换了根棍子回来。
“老子给你们打个样儿,这群怂瓜蛋子就摆在这了,诸位请随意!”
张延龄拎着棍子就朝当首的李梦阳走过去。
李梦阳也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这么直接,这是要……威胁?
“你……你要作何?”李梦阳脸色煞白。
张延龄抡起棍子,一棍子打在李梦阳脑门上,“砰”一声,李梦阳应声倒地。
“干活了干活了……”
“哇呀!打人了!”
“快跑!”
“通知官府……”
“老子就是官府,谁敢闹老子劈了他全家?”
……
……
一场火拼,没有任何悬念。
成年人暴打小学生,就算是金琦等人已经在收着打,架不住建昌伯府的下人勇猛无比争先恐后,最后李梦阳等人都被打到头破血流。
一时间京师舆论哗然。
到第二天一清早,奉天殿外,还没等开始朝议,便已对此事议论纷纷。
徐溥等阁臣来得比较晚,元守直见到徐溥,赶紧迎过去。
“徐中堂,张延龄也太过分了……”
徐溥道:“不是说了要隐忍?任由他胡闹。”
“忍不得,他把李献吉等人都给打了,士子的颜面扫地,这可比之前的事严重得多。”元守直一脸愤怒。
徐溥老脸横皱道:“何至如此?”
此时周经走过来,毕竟李梦阳是他的手下,此时他黑着脸道:“乃是献吉等人在市井议论外戚夺民田之事,碰巧就遇到外戚路过,一行人便出去堵路痛骂,谁知……外戚便亲自带人出手。”
亲自带人出手……
刘健气恼道:“陛下派人去护他周全,就是为了让他带出来殴打士子的?”
李东阳问道:“众人伤势可还好?”
周经叹道:“性命无虞,但身体……唉!”
这意思是,被打得不轻。
徐溥的拳头紧握,便在此时,陈宽已经走出来要传召众人进殿。
“徐中堂,今天的事不会也要罢休,当不知道吧?大明的体统何在?”元守直赶紧对徐溥施加压力。
徐溥道:“有多少奏疏上呈多少,他敢踏破士子的颜面,我等岂能罢休?”
众人有了徐溥的话,一个个都精神抖擞。
似乎这对他们而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跟被打的士子一样,只是一个在朝堂外,一个在朝堂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么容易?
朝堂上。
朝议刚开始,众御史言官便群情激奋,一个个争先恐后走出来,参劾张延龄扰乱朝堂、欺行霸市、强占民田、殴打士子等种种罪行。
朱祐樘端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人在参劾,迟迟没有表态。
终于,连礼部尚书徐琼都走出来陈述张延龄的劣行后,朱祐樘这才幽幽叹口气道:“你们又是何必呢?”
这话听起来,感性的情绪占据上风。
让众大臣觉得,皇帝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一览众山小。
好像皇帝早就料到张延龄会被他们参劾,甚至是在等着他们参劾,又在他们参劾之后觉得很失望。
众大臣所想到的是,皇帝还是想包庇国舅。
徐溥走出来道:“陛下,建昌伯刚卸任朝中差事,便在市井胡作非为,先不论他朝堂上破坏规矩的罪过,单就他殴打士子一条,非要加以惩处以儆效尤。否则朝中勋贵怕是会争相仿效,到时连京师都不得安宁。”
徐溥老谋深算。
他知道参劾张延龄别的,皇帝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但是殴打士子这一条,却怎么都无法被包庇。
没事跑出去打人,打的还是读书人,这还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朱祐樘道:“是不是说,建昌伯不在朝堂上,你们又想来一个缺席审判?”
众大臣听这意思,皇帝想把张延龄叫到朝堂上来。
想到张延龄的伶牙俐齿,在场就没一个不头疼的。
那简直是……
刻骨铭心。
徐溥则很坚持道:“即便当面,也改变不了他市井行凶之事既遂,还请陛下将其叫到朝堂上来对质。”
众文臣不由佩服徐溥的气节。
这叫身正不怕影子斜。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既然徐阁老都这么说,那朕就派人将他叫来,诸位卿家先论别的吧。”
……
……
张延龄卸任回家还不到十天时间。
就又回到朝堂上。
不过这次他不是去跟众大臣争论朝中大事的,纯粹是因为他被人参劾,需要到朝堂上去解释自己在市井强夺民田和殴打士子的事。
张延龄姗姗来迟,此时朝议早就结束,君臣都在奉天殿等他一人到来。
见到他进来,众大臣除了愤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大概是觉得想在朝堂上争得过张延龄不是件容易的事。
“臣参见陛下。”
张延龄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似乎觉得来朝堂也没什么意思,脸色耷拉着好像又有多少天没睡好,病秧子一个的感觉。
朱祐樘道:“建昌伯,朕本来并不想叫你来,可最近对你参劾的奏疏不少,涉及到你在京师中的种种作为,你是否该解释一下?”
张延龄回过头,环视在场之人。
他神色中登时多了几分凶恶之色:“怎么,诸位同僚,我回家过几天清静日子,你们看着眼气还是怎么着?非要把我叫来,跟我做一番口舌之争?”
在场文臣中有气性不好的,已经在吹胡子瞪眼。
打了人,被皇帝叫到奉天殿来对质,居然还敢这么嚣张?当着皇帝的面,这就对臣僚行威胁之举?
徐溥面色阴冷道:“建昌伯,若你离开朝堂后,真的在府上过的是清静日子,又何必将你叫回来?必然是有别的事。”
“徐阁老,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延龄皱眉打量。
徐溥道:“以言官所陈奏,你过去几日,曾在城郊侵夺民田,行不法之事,又在昨日殴打以户部主事李梦阳、翰苑庶吉士王九思为首数人,难道你要不承认吗?殴打同僚,可是大罪。”
众人都瞪着张延龄,等着听张延龄如何去辩解。
张延龄道:“徐阁老,能不能一件一件事说?上来又是侵夺民田,又是打同僚的,还给扣个大罪的帽子,想急着定谳都不听解释的?”
徐溥阴沉着脸色不想搭理张延龄。
最初张延龄刚入朝时,他们这些文臣就是以如此态度去对待张延龄的,后来才发现,不管理不理会张延龄,张延龄都那么跋扈。
朱祐樘道:“就先说你侵夺民田的事。”
张延龄一脸冤枉之色道:“陛下,臣并没有侵夺民田,臣不过是占了一些没主的田地,很多都是荒地,属于垦荒,不信的话可以问当地的农民佃户,这侵夺民田总有利益受损之人,我占没主的田地,侵害谁的利益了?”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也算言之有理。”
在场大臣本来都已经准备跳出来跟张延龄争论,在大明朝兼并土地也是一条大罪过,听了皇帝的话,才知道皇帝完全站在张延龄这边。
这种狡辩的砌词,居然也叫“言之有理”?
“那你打人呢?”徐溥道。
“谁让他们骂我的?我堂堂建昌伯,占几亩没人管的闲田,他们就当街阻路骂我,出言不逊谤议朝政,我打他们都算轻的。”张延龄撇撇嘴,一脸很不屑的样子。
徐溥还没说什么,朱祐樘突然怒而起身道:“建昌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以往打人就屡教不改,现在居然还敢对朕的股肱之臣动手?你当是打那些市井的读书人?你现在打的,是大明朝的脸面!”
在场大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之前还说张延龄“言之有理”的朱祐樘,怎么突然转性?
情况进展有点不对劲啊。
这意思是……
皇帝有厉害的护小舅子高招,来个欲扬先抑?
张延龄见皇帝生气,果然不争了,行礼道:“臣知错。”
见风使舵?!
大臣们好像明白了,这小子以往就是靠皇帝的庇护才敢乱来,现在见皇帝生气,他连个争论的屁都不敢放。
还说不是因为皇帝纵容,才令大明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货?
众文臣心理上瞬间舒缓了许多,好像之前不敌张延龄,那也不是他们技不如人,根本是因为皇帝的庇护和纵容。
不是这小子棋高一着,完全是因为他背景雄厚。
我们能力自然是比他强的。
朱祐樘气愤道:“朕是给了你一些权限,让你可以为朝廷做事,但你现在卸职还家,却还敢当街行凶,是乃对朕的辜负!从现在开始,你就在府上闭门思过,朕每天都会找人去考校你四书五经的内容,若是你不能回答出来,便加重惩罚,你可接受?”
闭门思过?考校四书五经?
这算是什么惩罚内容?
但在场的大臣见皇帝如此生气,心里快慰还来不及,更没有出来争论的。
要治张延龄的罪,原来是这么容易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好收场
张延龄道:“臣接受。”
理所当然。
合情合理。
张延龄在发现皇帝都生气后,居然连抗辩都不去抗辩,坦然接受。
徐溥急忙走出来道:“陛下,殴打士子便已是重罪,何况他如今殴打的乃是大明朝的朝官,若此风一开,朝廷必乱!陛下不可如此草率决定他的罪行,当交由法司处置!”
你坦然接受,我们可不能接受。
你打了人你自己是爽了,惩罚就是不痛不痒回家闭门思过几天读读书就行?
当我们文臣好糊弄的?
朱祐樘叹口气道:“徐阁老,朕不都已经惩罚过他,他也接受了?何必再斤斤计较?况且他不是也说了,是那些人……堵住路骂他在先。”
“陛下……”徐溥当然是要争论的。
朱祐樘一抬手,打断了徐溥的话,道:“朕知道诸位卿家心中的愤怒,但诸位不妨想一想,若是你们自己是建昌伯,走在路上被一群人冲出来挡住路痛骂,就能心平气和?之前他有功劳,朕也没有好好赏赐他,这次就当他功过相抵,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吧!”
众文臣之前才嗅到一点皇帝要惩戒外戚的苗头,觉得皇帝终于要卸磨杀驴。
谁知皇帝的磨是卸了,但驴还打算养膘。
那刚才又是震怒又是发飙的,就是为了演给我们看?其实皇帝就是知道外戚打人的罪太大,不好包庇,所以避重就轻给他一点惩戒,事就大事化小?
“陛下,臣要参劾建昌伯欺行霸市……”
此时都察院的人马上又有要冲出来参劾张延龄的,这些人显然是想痛打落水狗。
朱祐樘皱眉道:“朕说你们有完没完?朕的话你们没听到还是怎着?此事就到此为止,谁再说三道四,交诏狱法办!”
红果果的威胁!
在场的文臣都非常恼火,尤其当看到张延龄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时,他们更是觉得不能如此就善罢甘休。
张延龄笑着对徐溥拱拱手道:“徐阁老,诸位同僚,之前我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能是心态失衡,不过经过这几天的事之后,我已有了深刻的教训,觉得应当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接下来几天在家中好好闭门思过!”
朱祐樘道:“让你在家中闭门思过,怕是你根本不会记得朕的话,你干脆就去翰苑吧!让翰苑的学士盯着你!”
“陛下,不可啊!”这次是刘健走出来要争论。
打了人,让他在家里闭门思过就已经是法外开恩,现在居然让他去翰林院?那还叫思过?简直是一种奖赏。
之前张延龄有功,才被皇帝送到翰林院去学习,现在做了错事还让去翰林院,那意思就是还打算对这小子进行深造,让他以后继续为大明朝干活呗?
朱祐樘都懒得搭理刘健。
张延龄则恭敬道:“臣多谢陛下的美意,臣自当在翰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未来也必当会跟诸位阁老、部堂、同僚等学习为人处世的方式,以修齐治平的思想武装己身,每日三省吾身,不辜负陛下和诸位同僚的期望。”
在场大臣听了张延龄的话,都在皱眉。
这他娘的算什么?
小词还一套一套的,现场写科举文章考状元?
“不过臣想来,臣自己还年轻,以后能学习的地方还很多,以后可塑性也更高,不像朝中这几位……都已年老体迈,也不知能跟你们学几年,争取在有限的时间内,从你们身上学到更多的知识,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是在恭维在场的文臣。
但双方积怨已深,他这么说,岂不是在挑衅?
好像在说。
你们都已这么大岁数,在朝中没剩下几年,现在跟我斗得不可开交,就算我一时输了,以后山高水长,我耗也把你们耗死了,看以后的人怎么跟我斗。
“你!”
屠滽等脾气暴躁,上了年岁的大臣听到这话,都怒视着张延龄。
“我说虚心跟诸位学习,诸位怎还这表情?哦,我明白了,你们不想教我,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延龄一副很惋惜的神色。
但变相就是在告诉他们,我就是在对你们示威,你们能奈我何?
屠滽忍不住走出来道:“陛下,此等奸邪外戚目无法纪,应当严厉治罪!”
朱祐樘满面愠色道:“屠尚书,朕先前的话不针对你是吧?都说了不得再议!他说要虚心求教,你们还要跟他置什么气?同为朝臣,若是他什么都没为朝廷做,你们指责他也就罢,现在他可是为大明朝做了不少事的,你们就这么无容人之量吗?”
又在说文臣小心眼的事。
屠滽自然忍不住,这是小心眼吗?朝堂上被此等外戚出言挖苦,皇帝居然还听不出来,还能让我们心平气和的?
“退朝!”
朱祐樘实在不想听那些大臣的废话,一摆手,意思是他先走。
随即他便往奉天殿外而去。
……
……
皇帝一走。
朝堂内张延龄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张延龄笑道:“诸位,有些事呢,还是心平气和一点,气大伤身,其实我也不希望看到诸位大动肝火的,不过是吃朝廷一碗米饭,何至于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迁道:“建昌伯,凡事适可而止,看不出诸位对你的态度?”
大明朝朝堂上打架的事,屡见不鲜,当年土木堡之变后,朝堂上打死人的事都出现过,谢迁这话其实就是在说,你在这里势单力孤的,不怕我们对你一拥而上?
张延龄一副“你们有本事就来啊”的神色。
他撇撇嘴,一边往殿外走,一边道:“有些事,目光还是放长远一点,别以眼前的小得小失乱了方寸,怕回头不好收场啊!”
说完,人已经走出殿外。
他这一出大殿。
奉天殿内再一次炸锅。
“徐老,您可给说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何意?不就是告诉我们,圣上站在他那边?”
“是啊,姓张的简直不把我们文臣放在眼里,陛下还对他百般包庇,现在打了人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徐老,不如我们跪谏吧,午门外跪着,就不信陛下不能回心转意。”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意见很多。
大致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徐溥都不知该怎么去引导舆论,主要是张延龄现在把整个文臣体系都给得罪。
李东阳突然道:“诸位消消气,如今可是三伏天,你们是想到午门外顶着烈日跪谏?到时别是张家外戚皮毛无损,而诸位先有不支……”
徐琼道:“宾之,你这话说得不合适。”
屠滽道:“难道因为怕了他,就辜负大明君恩?我等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朝未来能长治久安。”
话说得是漂亮,但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相信。
或许他们就是想大夏天跑去跪着,逼皇帝回心转意。
李东阳无奈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现在要继续参劾外戚,不能鲁莽行事,应当先把事都盘算清楚,谋定而后动,让市井都知他的恶行,让天下人都知他的恶行,让他从此之后在大明朝寸步难行,这不就足够?”
以李东阳的意思。
反正你们的目标也不是让张延龄入狱,或者说你们知道皇帝不可能让他入狱,更不会杀他。
既然目标只是为了让他从此之后远离朝堂,不再对我们做事行干涉,那就要继续去败坏他的名声,让人知道他就是个奸邪小人,皇帝以风闻言事所知的情况,还会不知情?
只要皇帝以后不用他,不就完了?
本来李东阳不过是以自己的想法,提出落井下石的狠招,但这群文臣可不领情,他们似乎就是要打定心思把张延龄送到牢房里去。
“徐中堂,您给拿主意吧。”
你李东阳总是和稀泥,那我们就对首辅施压。
李东阳看这群人的态度,都懒得跟他们解释和出主意,跟着先走的人先一步离开奉天殿。
徐溥叹道:“一切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过既然提出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就要将他的劣行一并找出来,不断对陛下上奏,陛下不处置他,我等便不罢休。”
“好!”
众人听了这建议,登时觉得比李东阳的好多了。
就是坚持到底嘛。
众文臣瞬间又有了努力的方向,那就是不断上奏参劾,直到让朱祐樘不厌其烦,把张延龄彻底弃之不用,但凡以后皇帝再用张延龄他们就继续这态度。
皇帝,你还想继续用外戚,就别想用我们!
朝中有他没我。
“明日再奏。”
“对,明日再行参劾!”
一群人商量好的对策,就是死缠烂打。
……
……
京师的事,继续在闹。
社会舆论也起来,读书人各种对张延龄进行抨击。
也不是说张延龄的名声有多差,只是读书人都怕下一个被张延龄打的是自己,也为了防止有人仿效,只能把舆论造足,这是为警告那些想对读书人下手的勋贵。
就在京师因为张延龄打人的事,闹到沸沸扬扬时。
河南。
临近山东的归德府府城内。
一处小院,一行人在日落时匆匆从外面回来,进来后见到菊潭郡主和李廷用等人。
“郡主,已打听清楚了。”来人显得很振奋。
菊潭郡主等人赶紧迎过去,问道:“如何?”
来人道:“建昌伯人在京师,最近因为被陛下卸了差事,心中不满于市井闹事,先是侵夺民田,后又出手殴打士子,连户部主事李梦阳、翰林院庶吉士王九思等人都被他打,朝中人接连对他发起参劾。”
“更是被皇帝罚进翰林院修习,此时他出门必有大批读书人围观痛骂,令他寸步难行,此时他已焦头烂额。这边的事,应该跟他毫无关联。”
第二百章 守株待兔
菊潭郡主听了来人的汇报,仍眉头紧锁。
她身后的老军师走出来,道:“不知郡主为何要如此担心一个外戚,难道现在不是更应该怕是朝廷所设的陷阱?”
菊潭郡主面色凝重,摇头道:“朝廷的人,断然不敢对我们宁王府的人作对,在我看来,只有张延龄才有胆量敢乱来,况且他之前一贯如此。”
老军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这位小女主人太过于谨慎。
“咳咳。”
李廷用走过来,咳嗽着说道,“那现在,是否赴约?”
菊潭郡主没回答,他问来人道:“张光先那边沟通如何?”
来人道:“郡主,此人说非要见您和仪宾亲自去不可,否则他不会把归德府的钱货交出来,我们已派人暗中打探,据说他已将几个库房内的货,变卖不在少数,另外他也在往外地转移银子,若是等到江西派人来接应,那时他必定早就跑了。”
老军师冷笑道:“这种无耻小人,李公当年竟会信任他?”
菊潭郡主不由回头看老军师一眼,似乎对老军师到现在还称呼李士实为“李公”有所不满。
李廷用道:“或许找个人,假扮郡主也可。”
来人无奈道:“此人见过郡主,所以他才会提出如此要求,以此来换得成为宁王府麾下之人,还说非要有郡主的承诺,将来可以让他当王府的长史,还说成就大事之后他要当宰相……”
“他怎么知道郡主会来此?”老军师皱眉。
来人道:“应该算我们从京师出发的时间,也算到我们追查线索到此,很多接头的方式外人并不知晓。”
菊潭郡主道:“三年前,李士实到山东赴任时,的确曾带张光先到宁王府拜会,与我曾有单独会面。此人奸邪无比,但极有做生意的头脑,深得李士实的信任,他还知道我们不少事情。”
老军师皱眉道:“郡主难道就不担心他投靠朝廷?”
菊潭郡主又摇摇头道:“不会的,若他真投靠朝廷,他手上有超过十万两的钱货,朝廷不可能坐视让他往外转移,除非是张延龄……”
老军师笑道:“张延龄有了这些钱货,会不交给朝廷?他在朝中被文臣那般挤兑,还不想好好表现?”
菊潭郡主冷笑道:“他从李士实手上拿了那么多的钱货,你见过他贪了一文吗?”
老军师道:“他不缺钱吧,听说他在户部倒腾盐引,获利颇丰……”
菊潭郡主伸手,打断老军师的话,道:“既如此,多说无益,今晚仪宾就与我同去见张光先,无论他要什么条件,都可以跟他谈,只要他能把这批钱货交出来,回头再如何处置他,那是父王的事……”
……
……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这样的天,本是酷暑,当晚却一直在滴雨滴。
终于在半夜时,雨倾盆而下。
菊潭郡主一行行至半路,雨才渐渐变小,但道路已经非常泥泞,即便是在府城内,马车行进也受阻。
就在此时,归德府府城内的一处货栈之外,正有大批的人在装运货物。
“什么人?关防重地,不得踏足!”在菊潭郡主一行到来时,已有大批的车队往城门的方向运货。
货栈内外的人都是带刀的。
菊潭郡主往外看一眼,一旁的李廷用道:“是不是被官府的人先至?”
“官府的人先到,会这么张扬吗?应该是张光先跟睢阳卫的人认识,找了卫所的兵丁来撑场面,他肯定也给了睢阳卫指挥使不少好处。”
经过菊潭郡主这一说,李廷用才点点头。
若这是陷阱,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暴露出来,对方越张扬,反而越不用怕。
“我等乃是来见张当家的,之前就有拜帖,劳烦通报吧。”宁王府的人已经上前接洽。
对方怒道:“什么张当家的,此乃官府办案,敢再靠近杀无赦!”
菊潭郡主闻言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李廷用想拉都没拉住,却见菊潭郡主已经走向那群看似当兵的人,当兵的直接执出兵刃对着她。
菊潭郡主道:“告诉张光先,就说我菊潭郡主亲自来赴约,若他只是想以见我为理由拖延时间,方便转移这批钱货,那就告诉他,宁王府的人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从此之后他不会有一刻的安宁,必定断子绝孙!”
当兵的听了这话,脸上有几分惊恐。
显然宁王府的来头还是很大,更重要的是,菊潭郡主身后的人也都带着兵刃,虽然人少,但看上去杀气可比他们高得多。
“去通传,迟了,连你的脑袋都保不住!”菊潭郡主厉声威胁。
那当兵的怂了。
带头的随即对旁边的人嘱咐两声,转身往货栈内跑过去。
过了不长时间,当兵的回来,摆摆手让手下让到一边,口中道:“当家的吩咐,让你们进去。”
菊潭郡主冷笑一声,一马当先跨步而行。
旁边宁王府的随从,包括老军师等人都不由对菊潭郡主报以敬佩的目光。
似乎只有菊潭郡主看出来,张光先的人是外强中干。
一方面说要见菊潭郡主,却是缓兵之计,要趁着菊潭郡主犹豫时,将货物转移,也正是因为菊潭郡主的英明果断,走下来后一番威吓,才让张光先屈服。
……
……
菊潭郡主带着人进入到货栈内。
货栈很大。
进来后,看到堆积成山的货物,还有一个个的钱箱。
此时走过来一名四十多岁富态的男子,恭敬对菊潭郡主行礼道:“小人见过郡主。”
“还真是你,一别三年,看上去比之前更胖了。”
菊潭郡主一脸冷笑,“就是你,暗地里把李士实的钱货都转移走,据为己有?你可知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有如何下场?”
张光先笑道:“郡主不要吓唬小人,小人知道情由,我家藩台所得,不是所有都要给宁王的,这批是他自己的,现在他人已被朝廷拿下,宁王府眼看无法施救,那这批钱货就没主。我现在掌管这批货,那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都行。”
“找死是吧?”
宁王府跟来的随从怒视着张光先。
张光先道:“郡主,这里我的人可比你的人多。”
菊潭郡主道:“你与我为敌,便是与宁王府为敌……料你也不敢把事闹大,朝廷不会有任何的人助你跟藩王作对,而你也拿不到这批钱货。说吧,你到底怎样,才肯把钱货都交出来?”
张光先一脸贼笑道:“之前我是准备把这批钱货都交给宁王的,想换个锦绣前程,但架不住有人开出更好的条件,实在让小人难以拒绝。”
“谁?”
菊潭郡主眉头紧锁。
张光先笑道:“自然是建昌伯,他一早就找到小人,跟小人说,只要能把这批货暂时留着,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就可以让小的因功得个千户的职位,小的也无大志,能当个卫所的千户,已知足。”
“你……”
菊潭郡主带来的人瞬间感觉到大事不妙。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却是有大批锦衣卫将此处包围,带着火铳的神机营已经进到货栈内,当首的一人进来后就在那高声嚷嚷:“都说了是朝廷办差,提醒你让你早点滚蛋,怎就不听非要头铁进来?感情非要让我们把你拿下,你心里才舒服是吧?”
“寿宁侯?”
宁王府的人自然是认识张鹤龄的。
当时在会同馆时,张家兄弟出言讥讽李廷用,当时宁王府随从个个都记恨在心。
更多的士兵冲进来,手上都举着火把,将货栈内照亮。
菊潭郡主道:“寿宁侯,你这是何意?”
张鹤龄道:“应该是本侯问你们是什么意思才对,今晚就是为了捉拿跟贼人接头的人,却是你这个女人跑来,难道说李士实幕后的黑手是宁王?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咋说来着?”
有锦衣卫提醒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对对,这次终于轮到我张某人出来为朝廷办点事。”张鹤龄一脸得意。
菊潭郡主等人怎么都没想到,见到的既不是官府中人,也不是张延龄。
居然是张鹤龄?
这货居然在河南!?
张鹤龄道:“为了抓你们,可是让本侯煞费工夫,大老远从京师跑到河南蹲点,当本侯容易吗?”
“还不能让地方官府的人知道,这群搅屎棍的,肯定不敢得罪宁王,来是本侯算准你们觉得地方官不敢跟宁王作对,才让你有恃无恐来这里,本侯是不是神机妙算?”
菊潭郡主很想骂张鹤龄,这显然不是张鹤龄出的主意。
从张延龄在京师为非作歹到满朝参劾再到他被降罪罚禁足,显然都是做戏给她以及背后宁王府的人看的。
好大一盘棋……
“你们兄弟真是好大的胆子,栽赃藩王,陛下岂会听信谣言?”菊潭郡主还是有点底气的。
照理说,外戚不敢直接跟藩王直接作对。
但那是对一般外戚来说,若是换到张家兄弟身上,这两个愣头青似乎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管不顾的。
否则为何张延龄要天天跟文官对着干?想在朝中有作为,不应该讨好那群文官?
“哎呦,还想抵赖?萧公公,你看本侯应该怎么做?”张鹤龄突然看着身后一直不做声的另外一个人。
听他称呼“萧公公”,在场的人更是面如死灰,朝中上下,真正能做大事的姓萧的太监,除了提督东厂太监萧敬之外还有谁?
若是萧敬都亲自来,那说明皇帝都知道此计划,问题更严重。
萧敬恭敬道:“一切听凭寿宁侯做主。”
第二百零一章 避其锋芒
大明弘治九年六月廿九日。
一早,众大臣便入宫准备参加朝议。
众大臣精神非常振奋。
他们早就商定好,要在朝堂上继续参劾张延龄,这也是他们连续第六天要对张延龄行参劾,为的就是逼皇帝将张延龄治罪,同时也是为杜绝外戚乱政之事再发生。
六天的参劾,似已令皇帝焦头烂额,他们已经取得初步的成效。
就等趁热打铁、一蹴而就。
但这天他们在奉天殿外等了许久,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没得到传召要入奉天殿。
“怎么回事?陛下辍朝了?莫不是陛下对我等的接连参劾,已难以招架?”
屠滽走过去,问询徐溥,文臣把皇帝逼到无奈可耐,屠滽脸上还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得意。
徐溥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摇摇头。
一旁的李东阳侧目看了看,提醒道:“户部部堂也不在。”
也早就有人留意到,周经并不在其列,要说周经是因病、因事休沐的话,应会有人带话。
但周经那边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户部左侍郎佀钟对此都并不知情。
“前两日,陛下刚委派右都御史刘时雍往宣府,似乎宣府钱粮调度已成大问题……”刘健说了一句。
大概是说,现在周经肩膀上的压力很大,毕竟周经才刚上任户部尚书没多久,从治理户部钱粮成绩上来说,跟他的前任叶淇还有很大差距,这大概也是为朝中人诟病的地方,明明叶淇把户部当成是自家后花园,做的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中饱私囊之事,但就是把户部打理井井有条。
而周经却做不到钱粮的充盈,反而几次危机都需要靠张延龄来化解。
眼下,九边重镇钱粮调度又出了大问题,换了叶淇在,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而周经则对此一筹莫展。
便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绕过奉天殿走下台阶。
徐溥等人赶紧迎过去,问道:“可是圣躬抱恙?”
李荣道:“圣躬安。诸位先做等候,陛下正在单独召见臣僚,暂时还不能出来相见,或许还要等些时候……咱家只是出来知会一声,诸位可能要先多等一会。”
“什么?”
屠滽等人听了这话,登时非常意外。
原来皇帝不是因为他们接连参劾张延龄,不想见他们,也不是因病辍朝,只是在接见大臣?
“是户部周尚书?”谢迁问了一句。
李荣一脸为难,似是不太想说的样子,等他走出去两步,才回头提醒道:“其实是建昌伯跟周尚书二人……”
众大臣听了这话,不由怒从心起。
他们今天在朝堂上的目的,就是要继续参劾张延龄,准备把张延龄锤到沟里去,从此让张延龄不得翻身,结果他们在这里等着朝见参劾,人家张延龄已经先一步入宫去召对。
皇帝如此亲疏有别的态度,还如何能令他们成事?
“李公公,麻烦通禀一声,今日我等在朝堂上便要劾外戚不法之事,陛下不能如此纵容……”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走出来,厉声喝道。
他脾气似乎比屠滽和刘璋都暴躁。
李荣本还想说什么,却是“唉!”一声叹口气,径直往内而去。
……
……
“徐阁老,你说这叫什么事?陛下为何要单独召见外戚?”
元守直等人瞬间又把徐溥给围起来。
徐溥很想说,你们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李东阳道:“或许还是因为宣府军饷之事,暗地里说,万全都司治下有军中哗变。”
因为朝廷缺粮饷问题,宣府地方卫所已经出现了兵士哗变,这在大明朝可是大事,但为防止各地军人仿效,朝廷并没有对外张扬。
也是没办法,谁让各地现在都在缺粮缺饷呢?
便在此时,却见周经从奉天殿旁绕出来,他显然刚从乾清宫出来。
等他下了台阶之后,众人赶紧迎过去。
“伯常,到底怎生回事?”屠滽已经忍不住上去问询,口吻如同质问。
周经脸色有些无奈,叹道:“还是等朝堂上再说吧。”
元守直怒道:“你是要卖关子吗?说!张延龄那厮是否也在内殿?”
周经环视在场之人,发现这群人都用愤怒的目光望着自己,好像这群人把对张延龄的恨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他瞬间感觉到自己被同僚疏离。
周经道:“本来陛下不允许说,但既然你们都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寿宁侯人在河南归德府,查获李士实的另外一批钱粮,同时也将接头的菊潭郡主、仪宾等人给擒获,钱粮总数超过十万两……”
“啊?”
在场的人一听。
瞬间傻眼。
一直还想隐忍的刘璋,扒拉开面前的徐琼,走到周经面前质问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寿宁侯不是昨日里还在京师里闹事?”
谢迁提醒道:“昨日闹事的,是长宁伯。”
刘璋一怔。
对他们这些文臣而言,其实那些勋贵大致都一样,一样的没溜儿,但凡朝中人提到勋贵一定又是闹了什么事,现在才知道是搞混。
他们现在把心思都放在张延龄身上,只顾着去参劾张延龄。
张鹤龄在哪?鬼才知道!
他不闹事,谁稀罕管他一样。
结果现在就告诉他们,张鹤龄居然去河南办案?还把悬而未决的李士实案子给查清?
徐溥面色非常凝重,追问道:“伯常,你没听错吧?确定是寿宁侯?为何不是建昌伯?”
周经叹道:“若非今日,在下对此也完全不知情,诸位可不要以为在下是提前知晓而未告知。”
徐溥赶紧安慰道:“我等本同僚,无人质疑。”
没人怀疑就怪了。
早就有人觉得周经跟张延龄沆瀣一气,朝中人传说二人穿一条裤子也不是一天两天。
周经道:“今日到了乾清宫,才知原来建昌伯之前所行不法之事,全然是为麻痹菊潭郡主等人,其实他早就知道河南地方上有这批钱粮,是跟陛下设局……直到两日前……宁王府的人得知京师事后,才放心去与李士实的人接洽,被寿宁侯和司礼监萧公公当场给拿下……”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所显现出的表情,已超出震惊的范畴。
一个个都是面面相觑,尤其是一些拿着参劾奏疏准备在朝堂上好好表现一番的人,此时更是呆若木鸡。
“伯常,你不是在替那小子说话吧?”元守直就差要上去打人。
为什么想打人?
连元守直自己都不清楚。
就好像一辈子所奉行的原则,还有所坚守的信仰,在一时间崩塌,让他无所适从非要发泄一下才能舒缓心中郁闷。
周经摇头道:“在下也希望一切不是真的,但看起来……陛下对此也早就知情,或许这也是陛下前几日在朝堂上百般回护建昌伯,却又不把事戳破,还让我等继续参劾的原因,就是为麻痹宁王府之人。”
“混账!这不可能!”
“他在京师强占民田,还出手打人,竟会是陛下早就知晓?”
“骗谁呢?就算寿宁侯办了案,此时也绝对跟建昌伯的不法没有任何关系。”
“对!陛下这是在包庇外戚。”
很多耿直的言官还在质疑。
但那些大明朝的阁老、部堂,此时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就连之前耿直的屠滽、刘璋和元守直等人也沉默不言。
不管你们如何去质疑,皇帝早就知晓这件事,看来是错不了。
那张延龄所为之事,包括打人,就变成了奉旨为之。
奉旨强占民田?
奉旨打人?
一切都是为了案子,无论过程如何,但张延龄动机是纯良的,更重要的是结果尽如人意,那想用任何的参劾说辞去打动判官朱祐樘,还有可能吗?
判官让张延龄做的,张延龄确实照做,还把事做得很好,最后连案子都因此查清。
你非要说二者没关系,但你也要让判官相信啊。
光靠你这张嘴,怎么说动皇帝?
钱粮是你追回来的吗?案子是你查清的吗?你除了参劾了张延龄,成就了张延龄的恶名,把菊潭郡主等人给麻痹了,还做了什么?
……
……
事情发生之突然,令在场之人始料未及。
本来准备好的参劾说辞,编排的各种理由,甚至也有做好跟张延龄朝堂针锋相对的准备,现在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诸位,可以入殿准备朝会!”
却在此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走出来,通知朝会要开始的消息。
众大臣现在倒宁可皇帝现在辍朝,最好未来一段时间朝会都别举行。
谢迁心直口快,苦笑着摇头道:“或许到了陛下算总账的时候!”
一语点醒梦中人。
在场的大臣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皇帝早就知道张延龄的恶行是刻意为之,只是为了做局,才没有揭破,显然皇帝最近也不厌其烦总在听这群人在张延龄的攻讦。
要他们只是攻击张延龄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在参劾张延龄的同时,也总在说皇帝包庇外戚的事,还引经据典说明古代信任外戚造成乱国的下场,把皇帝说的好像连昏君都不如一般。
皇帝的心情能好受?
现在好了。
菊潭郡主上当了,案子暂时看来水落石出了,李士实跟宁王勾连的证据有了,皇帝也终于不用忍了。
那皇帝还能不把前些日子的郁闷加倍找补回来?
“陛下……陛下……”
刘璋一脸羞恼,老脸通红,似乎想当众抨击皇帝对外戚的包庇,也是指责皇帝居然会任由外戚不按规矩办事。
但因为他情绪太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要吐血。
身后的工部左侍郎徐贯赶紧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安抚劝说道:“刘部堂先消消气。”
“咳咳咳……”刘璋咳嗽起来。
徐溥见状提醒道:“有关参劾之事暂且作罢,最近再跟他争绝对没有好结果,他以往便嚣张跋扈,估计有此事他更是要蹬鼻子上脸,诸位要先避其锋芒!”
第二百零二章 对症下药
奉天殿。
众大臣进殿候见。
随后朱祐樘是跟张延龄前后脚一起进来的,同时进来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只是相比于张延龄,李荣这个“内相”看起来都没什么地位,只能低头紧随,再观张延龄那边则昂首阔步,好像张延龄才是如今的大明宰相。
朝会开始。
“诸位卿家,朕今日有件事要告知于诸位,乃是寿宁侯在河南归德,将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的贼赃起获,共得银钱及粮食、货物等价值超过十四万两,加上之前的十九万两的货物,一共有过三十万两的钱货之多。”
“建昌伯和寿宁侯在调查此案上,可谓居功至伟。”
朱祐樘上来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在场的大臣。
但显然这种消息,并非文臣所愿意听到的,自然也就没有出来恭喜称赞的。
朱祐樘环视了一下在场之人,等了等,见没人说话的,再补充道:“再者,之前建昌伯于京师内占了一些没有主的田地,以及打庶吉士等人,朕也是知晓的,是为了让他配合演一场戏麻痹李士实幕后之人,如此一来,将幕后之人寻到,诸位卿家也不必再参劾他,他其实也是有苦衷不能为自己辩解。”
众大臣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但他们也好像明白了,为何之前一向伶牙俐齿的张延龄,居然在这件事上如此低调,打人的事也显得很突兀,好像是故意放水。
朱祐樘实在忍不住了,道:“诸位卿家,难道你们就不想对此说什么吗?”
之前谢迁都分析,皇帝可能是要“算总账”,现在出来评价什么,那不是给皇帝这个火药桶来个引线?
但还是有头铁的走出来,是吏部尚书屠滽。
屠滽恭敬举起笏板,低下头道:“陛下,臣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朱祐樘皱眉道:“哪两件事?”
屠滽回道:“是建昌伯于京师侵夺民田打人,跟查案,这两件事。”
朱祐樘笑了笑道:“其实就是为了麻痹幕后元凶,让他们觉得,建昌伯正着眼于旁的事,分身无暇,令元凶放松警惕前去跟李士实的人接洽,这才令其落网。”
屠滽道:“陛下,之前您让建昌伯将所有涉案的线索都告知刑部和大理寺,他百般推诿说并不知情,现在却又说他早就查到线索,并以计逼幕后之人现身……”
“屠尚书,朕不是说了嘛,是朕让他这么做的。”
朱祐樘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会被这些文臣挑刺。
甚至朱祐樘都没打算跟这群文臣一般见识,他是想赶紧跟这些人解释,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的同时,也让他们别误会张延龄。
结果因为谢迁无意中所说的一句话,一群文臣完全是抱着“皇帝跟外戚要联手报复我们”的心态,居然还在“据理力争”。
“若真是陛下嘱咐他这么做,那又是陛下嘱咐他市井打朝官的吗?那可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这又是何苦呢?”
屠滽这次不等张延龄有任何说辞,上来就狂轰乱炸。
他的切入点很好,毕竟张延龄打的是朝官,皇帝总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所属意,那皇帝怎么对天下臣民交待?
朱祐樘果然无法应答。
张延龄走出来圆场道:“屠尚书不必追问,打人乃是我一人行为,与陛下无关。”
“那你就是承认,不跟陛下奏禀,自行殴打同僚,并想将打人的事归到查案上,以此来逃脱罪行?你不能因做一件事有功,而怙恶不悛,朝廷也不能对此不管不问。”屠滽在情理上似乎占了上风,底气很足。
张延龄摊摊手道:“陛下之前罚我禁足,并让我去翰苑修习,难道不是已惩罚过?”
屠滽心中舒口气。
终于让张延龄承认,打人的事跟查案没有关联,这才是致胜的关键。
旁边的大臣也在佩服屠滽。
怪不得人家能做吏部尚书,果然还是有一手的,这不利用皇帝不能承认打臣子的事是自己所吩咐,就逼张延龄主动出来认罪。
这种辩论的技巧就很得要领,终于不再是我们于朝堂上被张延龄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但是呢……”
张延龄在屠滽还没等继续逼问时,主动补充道,“打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元凶出来,否则菊潭郡主怎可能会放心出来跟李士实的人接头?并被萧公公和我兄长逮了个正着呢?”
张延龄变相还是在说,打人就是为了查案。
但因有屠滽之前的话做铺垫,现在张延龄在道理上是处于下风的。
屠滽马上把气势提起来,声音也提高:“你凭什么认为,菊潭郡主和她的仪宾,会因为你打人,就会麻痹大意?这跟她是否出来接手贼赃有何关联?”
说到这里,很多大臣也在附和。
为了提高气势先声夺人,很多御史言官都出来给屠滽撑场面。
却不知,这一切都在张延龄算计中。
张延龄先不去回答,反而看了看朱祐樘的反应。
此时的朱祐樘脸色阴沉。
因为在来的路上,张延龄就在朱祐樘面前分析,这群大臣可不会因为他立了一个功劳就把之前打人的事揭过,哪怕打人真的是为了查案,他们还是会百般挑刺,就是因为他是外戚而不容于文臣。
朱祐樘心想:“还是被延龄给说中,有多大的功劳,他们还是会对一件小事揪住不放,党同伐异。”
张延龄明白,自己容不容于文臣都不重要。
就算自己再低声下气,文臣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最重要的,当然是获得皇帝的信任,让皇帝明白这群文臣的小肚鸡肠,让皇帝知道朝廷没了他张延龄不行,如此皇帝才不会因为他已经把事做完而卸磨杀驴。
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兔死狗烹”的问题。
当皇帝的,岂能一点权术都没有?
随着他做事越来越大,功劳越来越多,皇帝自然就会防备起来。
可这群文臣恰恰就没明白过来这一点,此时应该捧着他张延龄才是最佳方案,这样就会让皇帝产生警惕,皇帝自然就会对张延龄冷落。
但以那群文臣为人处世高傲的性格,还有之前张延龄不断去激他们,他们会去捧张延龄就怪了。
对症下药。
……
……
“建昌伯,你为何不辩解?难道你找不出理由来,说明打人跟查案有何关联?你不会又想说,等菊潭郡主等人押送到京师之后,亲自去问问她和仪宾的想法吧?她们会说……心中对你惧怕,对朝廷无所忌惮?”
徐溥见屠滽的说辞已经奏效,不由走出来进一步逼问。
或许是之前被压抑太久,这群文臣也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抨击张延龄。
哪怕张延龄有功劳,他们也不管不顾。
全然忘了,之前就是他徐溥提出今日不要去参劾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你怎么也跟屠尚书一样这般斤斤计较呢?我几时说幕后元凶是怕了我?不是应该说,我打人,给你们找了事情,让你们天天参劾我,让幕后元凶觉得你们无暇分心?”
“你……”
徐溥突然有些无语。
这算什么理由?
“屠尚书,你也消消气,其实呢我不应该去问别人,更应该问问李梦阳和王九思等人才对,他们觉得我该不该打他们。”
张延龄的话,让在场的人气愤异常。
打了人,居然要去问问被打的人是否该打?你这是多损的提议?
张延龄续道:“若是他们被打一顿,就能换得朝廷把案子查清,将大明朝的隐患拔除,相信任何忠臣义士都会愿意受屈被打,换了我也一样,我只是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想,若是他们连这个都不理解的话,真是枉为人臣。”
本来屠滽等人还真有顺着张延龄的话,把李梦阳等人叫到朝堂上来问问的意思。
你张延龄不是说他们自己愿意被打吗?那就问问他们到底愿不愿意被打。
就算他们入宫之前想的是愿意,我们也有办法让他不愿意。
但听了张延龄后半句,才知道张延龄所谓的问询,不过是用道德去约束李梦阳和王九思等人,说得好像他们不愿意被打就不配当大明朝臣。
“够了!”
朱祐樘突然怒喝一声。
张延龄不再说下去,别的大臣也暂时罢休。
朱祐樘道:“建昌伯打人的确是不对,朕之前也惩罚了他,何况此案查清,他的功劳最大,朕若说以此功劳来免去他打人的罪过,朕是不是没有资格?”
被皇帝这一说,连屠滽都不好说什么。
难道还非要出来强辩什么“一件事归一件事”?
关键是,外界知道了张延龄打人是为了麻痹幕后元凶,舆论也会倒向张延龄这边,到时他们可就没法占据道德制高点。
朱祐樘见众大臣不出来争论,很满意,继续道:“朕再以此功劳,委命建昌伯为户部右侍郎,诸位还有异议吗?”
众大臣没想到皇帝会旧事重提。
屠滽先前还不说什么,闻言马上走出来争论道:“陛下,不可……”
“谁再说什么,朕就把查宁王的事交给他来处置!你们是想把宁王逼反吗?”
朱祐樘突然怒喝之下说的话,让全场再一次鸦雀无声。
众大臣这才好像反应过来。
现在追究张延龄有罪没罪有功没功,或是是否能功过相抵,已经不是重点。
现在是……
朝廷把菊潭郡主和李廷用给抓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江赣,现在所有的理据已经说明,李士实背后的元凶就是宁王,证据链已经形成。
宁王现在似乎已经没办法争辩,岂不是马上就要狗急跳墙?
张延龄心里在幸灾乐祸:“争啊,怎么不争了?”
“我见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分析宁王谋逆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化解。”
“而你们在朝堂上却只顾跟我争我是否有罪!”
“你们继续争,让皇帝知道你们为了朝堂跟我争一时长短,甚至连宁王造不造反都不管不顾,也就是说你们为了党争,都不在意谁当皇帝。”
“那我这姐夫还能信任你们,我张延龄也就不用在朝堂混了。”
第二百零三章 只对人,不对事
皇帝的话果然管用。
在场的大臣果然一个都没有去争的,就连先前激动无比的屠滽等人,也都老实噤声,面色带着几分懊悔,似在检讨自己先前不理智的争论行为。
他们都是大明朝的顶级文臣,并不是政治小白。
当皇帝把“宁王逼反”这种字眼说出来后,他们自然就会恍然,先前是被张延龄给误导,还在纠结张延龄有没有罪,而皇帝最关心的,不是宁王在闻听此事后的立场和行动吗?
“诸位卿家,朕知道你们容不得外戚入朝参政,但那是对无所事事又有野心的外戚来说,建昌伯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为大明朝做事,难道朕连用他做事的资格都没有吗?”
兢兢业业?
还一直?
陛下,您确定您说的跟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就算他真的为朝廷做了一点事,那好像也是最近的事情吧?往前倒三四个月,这小子还在胡作非为……
不过最近这小子就没胡作非为?
大臣脸色都很难看,但因为都知道皇帝现在的态度,没有一个再出来反对皇帝观点的。
以至于……
朝堂的氛围很诡异。
“朕用他为户部右侍郎,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处理李士实这个案子,同时也是为查清楚幕后元凶是否为宁王,诸位还有旁的意见吗?”朱祐樘再一次征询在场大臣的意见。
从这点上来说,他这个皇帝还是受制于文臣。
换了刚愎自用的皇帝,估计直接就委命,也不用听大臣说什么。
到现在,他还是希望能征得这些文臣的同意,看起来他已经很器重这些文臣。
徐溥走出来,无奈道:“臣等附议。”
“呼……”
在场的人,发出低沉的惊叹声。
一方面有为徐溥替外戚说话而感觉到不耻的,觉得徐溥背叛了文臣阵营。
不过更多的是感受到徐溥所承受的压力,为徐溥这般“忍辱负重”而感觉到不值。
“那好,这件事便如此定下,建昌伯从现在开始,就为户部……”
“陛下,臣有意见!”
此时,张延龄突然走出来。
众大臣本来都已经认命,为了不使皇帝对文臣的信任打折扣,他们这算是忍气吞声,但谁知这时候张延龄却走出来。
在场文臣都在想,这小子能有什么意见?不会是蹬鼻子上脸,觉得户部右侍郎已不满足其野心,想直接当户部尚书?再或是旁的官位?
“建昌伯,你想说什么?”
连朱祐樘都不明白自己小舅子这是闹哪样。
张延龄恭敬拱手道:“陛下,臣对于户部右侍郎,并不稀罕,也不想当。”
“啊?”
在场文臣发出惊叹声。
之前你这么说,我们可以理解为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现在还这么说,这是要给皇帝压力,换得更高的职位吧?
连朱祐樘都皱眉道:“你不想领户部右侍郎的差事?”
“臣会领。”
张延龄又说了一句让在场文臣觉得吐血的话。
这小子真是阴晴不定,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简直是个极品?既然你都要领这差事,那你还出来说自己有意见,说不稀罕……
故意恶心我们?
“但臣必须要表明,臣领此差事,只是为让众同僚明白,臣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为了方便查案,毕竟大明朝各级官僚的心态固化,之前查案中在各地遭遇到各种阻挠。”
“之前臣身无官职,想调动地方卫所查案,都不得为之,更无官府配合,以至于家兄到地方时,甚至有地方官府与奸邪勾连,实在是令人气愤。”
张延龄说得义正言辞,表明了自己在查案中所遇到的阻挠。
正是因为他是外戚,就算是领了皇差办案,各地还是不买账,只是随便应付他。
要不是他手段特殊,用的都是不怕得罪人也不计后果的激进手段,估计此案到现在还被搁置,或许张延龄人还在山东,等着山东俩藩台和一个臬台一起去见他呢。
徐溥道:“建昌伯,你说这些,目的就是为告诉我们,查案不容易?”
张延龄摇头道:“我只是告诉你们,我只是为查案而领户部右侍郎的差事,期限是两个月,等过两个月我把案子彻底查清后,这差事就算是送给我当,我也不会去当,因为我不想掉进你们文官的泥坑中……”
“你!”
众文臣都对张延龄吹胡子瞪眼。
我们已经被迫忍受,让一个毫无功名在身的外戚当户部右侍郎,全然是为了皇帝的面子着想,也是为不失去皇帝的信任。
现在这小子居然把我们文官比作“泥坑”,挑衅意味如此明显,这还能让我们隐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延龄道:“诸位怎么这幅表情?嘶,难道是我有误会?莫非你们希望我两个月之后,继续当这个户部右侍郎吗?不然你们为何现在要跟我置气?我所说的,不正是你们心中所愿?”
众文臣又有些无语。
这才反应过来,还是在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
是啊。
我们现在是没办法,不得不让他当户部右侍郎,而他说了两个月后会自动离职,那我们为何还要跟他叫板?
再想到张延龄那嚣张的模样,他们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我们这是不想让你滚蛋吗?
完全是被你说话的方式,以及讥讽的口吻给惹怒,我们只是对事不对人。
想了想。
好像觉得不合适。
我们只对人,不对事。
只要是你张延龄所做的,我们就坚决反对。
再看看皇帝。
不好。
皇帝那阴沉的脸色,可能真把我们往这方面去想。
……
……
朱祐樘的脸色不太好,但他此时并无心思去想那些文臣的作派。
早就心知肚明,还用现在去想?
他是觉得,好不容易为自己的小舅子争取到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连文官都不反对,竟然是小舅子自己不想当?
不过再一想,其实小舅子当不当户部侍郎,关系也不大。
就算他当了户部侍郎,别人就会把他当成是文官一员?如此悬空的职位,只怕是有更多麻烦缠身。
再者让小舅子天天跑到朝堂上来参加朝议,估计这小子还是会撂挑子。
“你查案,两个月时间也算正常,若是你查清楚,是让你继续留任还是委命他职,届时再议。”朱祐樘不会像张延龄那样把话说满,只要现在小舅子能领户部右侍郎的差事,就符合他的预期,那也就没什么可争的。
众大臣尽管心里很不爽,但此时又都沉默。
朱祐樘道:“那从现在开始,建昌伯就是户部右侍郎。张侍郎,说你查案的过程吧,有些细节,朕也不是很清楚。”
张侍郎?
这称呼让在场大臣心里更为不爽。
皇帝这么称呼,这不也在摆明对文臣挑衅?陛下您继续称呼他建昌伯能死啊?
张延龄行礼道:“说来惭愧,其实讲案情,应该是朝堂一开始就进行的事,谁知因为我的事,耽误了太多时间,看来这都是我的错。”
又在挑衅。
摆明告诉文臣。
皇帝最开始就没想计较谁有罪没罪,朝议开始就告诉你们一个“喜讯”,马上就应该开始查案和宁王谋逆的讨论才对。
结果是你们这群人,搞政治斗争,跟我针锋相对,浪费这么多时间。
有很多大臣也想明白。
又被张延龄给算计。
张延龄道:“臣之前把差事交出来时,的确曾怀疑,各地有李士实的小金库没有被查出来,但因为臣当时人手不足,又着急回京师辩解山东有人拒捕反抗之事,才不得不将各地的调查搁置,匆忙回京……”
“说重点。”这次是朱祐樘在催促。
“是,陛下。”
“臣当日在朝堂上,把差事交出来之后,才得到鲁商的通知,说是李士实手下的头马,名叫张光先的官商,要变卖李士实暗地里所藏的粮食和物资等,并将李士实在河南的小金库据为己有……所谓的头马,是为田忌赛马时马分三等,上等马对中等马……”
“不用你解释这个,继续说案情!”朱祐樘不耐烦。
这小子居然还给在场众大臣上课?
挺能啊你。
能不能分清主次?
“是,陛下。”
“臣调查到此事之后,马上便跟陛下奏报,当时臣提出建议,不如将张光先招安,令其将幕后元凶吸引出来……”
张延龄说到这里。
徐溥实在忍不住,走出来道:“这些事,你为何不通知查案的刑部和大理寺?还有,你凭什么认为元凶会上当?”
张延龄道:“有些事很难解释,我跟陛下奏报事情,对陛下提出建议,难道还要跟你们解释是为何?案子怎么查,难道只有刑部和大理寺才有权决定?再者……你们事前难道就没怀疑,李士实跟宁王走得那么近,此案会跟宁王无关?那你们又为何会怀疑宁王?”
“我们几时说会怀……”
徐溥说了一半,又不再说下去。
又是这小子的圈套。
若我们说没怀疑到宁王,岂不是让皇帝觉得我们很无能?连这么浅显的关联都不去联想引申,或者让皇帝认为我们怕了那些藩王?更让皇帝倚重于这小子?
真是处处都有陷阱,一不小心就掉坑里去。
徐溥也在庆幸自己悬崖勒马。
第二百零四章 论清君侧的可操作性
张延龄道:“臣猜想,既然当时鲁商都知道李士实的头马张光先要变卖货物,那菊潭郡主此时人在回江赣的途中,按照道理来说他也走到山东、河南一代,会对此不知情?”
“当菊潭郡主得知张光先手上有超过价值超过十万贯的货物,能不动心?会任由张光先把这批货物转移走?”
“所以臣就打算设局,引她入瓮。”
“却是因为朝中此时防备重点都在查案上,估计她和宁王府的人对此也有防备,以至于臣调查到,她和仪宾李廷用到河南归德府两三天,都无动向。”
“臣不得已,才跟陛下提请,要在京师内制造一点风声,转移朝廷的注意力,让菊潭郡主和宁王府的人觉得,朝廷此时已将李士实的案子给搁置,这样他们才会无所忌惮前去接洽。”
终于说到重点。
或者说是本来的重点,那就是张延龄殴打同僚这件事。
从张延龄前后的讲述来看,张延龄侵占民田和打人的理据还是很充分的,好像他做一切都是为了查案,而不是为了泄愤。
屠滽道:“建昌伯,你为何还要老生常谈?难道你打人之前,也跟陛下提请了吗?”
张延龄笑了笑。
文臣也想给他设陷阱。
“我只是跟陛下提请要闹出点动静,转移朝廷上下的视线,麻痹宁王府之人,可没跟陛下说具体要做什么,所以陛下也是事后才得知我打了人,对此陛下不也当着诸位的面,大发雷霆,并将我治罪了吗?”
张延龄神情淡定自若,不给文官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京师闹出动静之后,宁王府的人果然忍不住,去跟张光先沟通,一来二去都是在谈张光先把钱货都交出来,我一方面让家兄安抚张光先,令其表现出贪恋权势的模样,一方面又加紧让张光先继续做出要转移财货的态势,并表明只有见到菊潭郡主才会继续往下商议。”
“菊潭郡主方面沟通多次之后,也终于现身见张光先,并被家兄和提督东厂的萧公公当场擒获,无从抵赖。”
说到这里,案子起因过程结果基本都说清楚。
在场的大臣听了,感觉张延龄还是很老谋深算的,为了引菊潭郡主和李廷用上套,前后花费很多工夫,用到很多人,还能做到如此的保密,连朝中人都不知晓,还被他给利用……
此子手段高明。
但他们心中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徐溥道:“陛下,查到这里,或许不该将案子公开,宁王或有异动。”
这大概是在指责张延龄把案子闹大,甚至他也做好了被张延龄反咬一口,说是因为他们把此案公开。
他们也想好了说辞,即便在今日参劾之前,菊潭郡主落网的事就已经传开等等……
朱祐樘点头道:“现在宁王的确有可能会大逆不道。”
张延龄道:“陛下,臣认为,菊潭郡主即便现身于张光先的货栈内,也不一定就是幕后元凶。”
“建昌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徐溥厉声质问。
张延龄笑道:“我自然知道在说什么,菊潭郡主和仪宾李廷用,或许只是想购买这批货物,或是将没主的货据为己有呢?现在又没证据表明李士实跟宁王的确有勾连,没有书信等确凿证据,就算回头李士实承认,那也可能是屈打成招,或是随口诬赖。”
“既如此,臣请陛下,下旨让宁王对此案作出解释。”
说到这里,有些不明所以的大臣,还在疑窦,既然证据都已经查清楚,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宁王解释?
但政治嗅觉敏锐的文官高层,则能明白张延龄所顾虑。
既然怕把宁王逼反,那就不能直接定宁王的罪。
朝廷既要表现出对此案的重视,还要给宁王解释的余地,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避免事态恶化,变成地方的叛乱。
“除此之外,臣还有涉及到北方军事调动的事项,想在朝议之后,单独跟陛下奏报,同时也请兵部马尚书一同商讨。”
张延龄又提出了一件事。
刘璋道:“北方军事调动,与你何干?”
张延龄只是笑而不语。
但徐溥等人没有出来争,他们知道,张延龄这是以北方军政事务,来代指江赣、湖广等地的军事调动,其实就是要做两手准备,随时防备宁王铤而走险直接起兵。
可是,如今宁王朱觐钧病情严重,真有胆量就此起兵?
连护卫都没有,准备能充分?
朱祐樘点点头,道:“之前宁王突然提请,要恢复护卫,朕就觉得蹊跷,好像当时朝中议论此事时,还有人为宁藩说话……”
与张延龄一直在回避直接说宁王就是主谋不同。
皇帝似乎并不介意把宁王逼反。
直接把之前宁王朱觐钧提请要恢复宁王府护卫的事拿出来说,当时在场的文臣就有替宁王说话的。
当时张延龄并不在朝堂,并未参与到涉及宁藩恢复护卫的朝议。
而且在暗地里皇帝问张延龄的意见,张延龄就直接说了不能恢复,这其实也是皇帝信任张延龄的地方,明摆着张延龄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想问题。
谁都未料,才不过一个月,宁王就会牵扯进李士实的案子中,反型毕露。
皇帝其实也是在提醒这些文官,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中一些人,收了宁王的好处,替宁王说话。
朱祐樘冷声道:“朕就下旨,传宁王到京师来,让他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解释,诸位卿家可有何意见?”
皇帝说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极端的方法。
直接要把朱觐钧叫到京师。
听起来是釜底抽薪。
但可能会直接把宁王逼反。
徐溥有些担忧道:“陛下,如此会不会……太过于鲁莽?”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都已做出决定,我等臣子当赞同才是,难道还怕地方上一个连护卫都没有的藩王,胆敢谋逆不成?”
在此事上,张延龄却又好像跟皇帝站在同一立场上。
很多人在打量着张延龄。
他们中有的人,还是有点远见卓识的,他们自然会想到,若是宁王要谋逆,会打什么旗号?
自然是清君侧。
明太祖当年分封时,就定下藩王有清君侧权限,《皇明祖训》中明言:“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现在朝中的佞臣,除了他张延龄有旁人?
宁王若是打着要清张延龄的旗号起兵,那时不管皇帝多支持张延龄,怕是都要把张延龄杀了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
没办法。
自古以来的规矩,有人敢打清君侧的旗号,清谁皇帝杀谁,就是为了不给逆臣正当篡位理由。
你张延龄如此机智,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吧?
第二百零五章 全是中间商赚差价
朱祐樘点头,他很欣然看到小舅子支持自己的观点,且是无条件支持的。
他也认为,就算把宁王逼反,宁王也不会有太大作为。
朱祐樘打量着徐溥道:“徐阁老,你对此有何意见?”
徐溥没有马上作答,他自然要去考虑,自己是否要站在皇帝立场上,这是个很令文官纠结的议题。
其实无论谁当皇帝,或者有没有人造反,都不影响他们为官的身份,他们是职业政客,但若是因为支持削宁王藩,而导致宁王铤而走险,宁王叛乱时在“清君侧”的名号上把他们也加上,那可就成了无妄之灾。
“回陛下,老臣认为,事不可激进,当缓步而行,派人到江西质问也是可以的。”
徐溥还是说出了跟朱祐樘不一样的意见。
朱祐樘一听徐溥并不太支持自己的决定,也就不准备再听下去,此时的他多了几分曾经所未曾有的“刚愎自用”,当然所谓的刚愎自用只是文臣的想法。
更多还是果决,这种改变是张延龄潜移默化带给他的。
朱祐樘道:“若真让人去质问,还不定会出什么结果,拟诏书,让宁王亲自到京师来说明案情,此事便如此定了。”
若是平时的事,大臣们肯定还是要争一争,以体现出他们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执政之人。
但涉及到地方藩王谋反的问题,他们就不太好争。
出主意不太好,把藩王给逼反,这责任谁来承担?
藩王谋反,那是老朱家自己的事,大臣都知道自己还是少搀和为妙。
徐溥并不是不知道皇帝坚决的态度,之所以如此他还要搅浑水,就在于他明白这一点,他不想跟宁王谋逆的事牵扯任何关系。
宁可让张延龄当出头鸟。
“诸位卿家,有关宁王是否为李士实幕后元凶的问题,乃是近日大明朝最着紧之事,但西北军政和钱粮调度,也同样至关重要。”朱祐樘语重心长,“朕已着令,将从归德府所查获的钱粮,即时调动北上,而不经太仓,之前也都跟户部的周尚书商议妥当,诸位还有何意见吗?”
在场的大臣难得见皇帝如此主动,居然在朝议之前,都把事给谈妥,这意思是,有事就通知我们一声,其实我们的意见也无足轻重了呗?
徐溥道:“是否应该派人前去清点和核算?”
朱祐樘语气很古怪道:“徐阁老是怕这批钱粮物资有何问题吗?再或是,有私藏的,没被发现?”
“这……”
徐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听出来,皇帝是觉得他在怀疑张家兄弟会私藏李士实小金库里的钱粮物资。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仅仅是想表明,朝廷有什么事,还是不能直接从地方上走九边,应该过京师六部,这样才能保证文官对钱粮和大明事务的掌控。
道理容易理解,但不容易说出口。
“寿宁侯和建昌伯在查此案时,功劳本就不小,若朕因此要怀疑他们,那朕真不知还能相信谁,此事既定。”朱祐樘态度还是很坚决。
屠滽走出来道:“陛下……”
朱祐樘冷目打量过去,打断他的话,道:“屠尚书不必说,哪怕你真觉得寿宁侯和建昌伯会私藏,那也是他们应得的,朕不知你们为何还要纠结于这般小事,难道不是解决边疆重镇的钱粮问题更为着紧吗?”
屠滽狠狠瞪了张延龄一眼,还是无奈退回去。
“陛下,臣又怎会私藏呢?”张延龄终于走出来,表明他的态度,“臣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做事,之前户部的盐引之事上,臣浮盈不少,臣想的是,将其中部分拿出来相助朝廷解决九边钱粮缺口,臣愿意拿出五万贯。”
在场大臣:“……”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不但文臣觉得惊讶,连朱祐樘也一时震惊在那没回过神。
这么折腾了半天,总算从山东府库亏空案中,也包括李士实个人经营地方官商等,查获回三十多万两银子,其实距离四十万两银子的缺口还有点距离。
但现在张延龄开口就要出五万贯。
数量是少了点,但要知道这只是一个人的捐赠,却也是能补上缺口的重要数字,是能解决大问题的。
本来朱祐樘还在担心仍有缺口,需要从别处调拨,在盘算如何调拨。
张延龄若是把这五万贯拿出来,那当年九边非但没有钱粮缺口,甚至可能还有盈余,有关九边重开互市的讨论可以到此为止,就算火筛等草原势力继续南侵,九边也足以有钱粮物资去应付。
“延龄,那是你所赚的,也是你应得的,你不必为朝廷拿出这些来,朝廷有问题,也不能指望一个人来解决。”朱祐樘自然是不希望让小舅子破费的。
朝廷府库挤一挤还是有的,大不了在别的方面扣一些。
若是让张延龄出力之外还要出钱,那也对小舅子太不公平。
张延龄道:“臣本就乃一外戚,全靠陛下的信任才能于朝中立足,身无功名,甚至都没资格立于朝班,臣希望大明朝国泰民安,至于这五万贯,全乃臣的心意,只是部分的家产和钱粮,以及浮盈等,还压在户部,可能一时无法结算……”
徐溥笑道:“若建昌伯真有此心的话,让户部提前结算,并非不可。”
本来商定的,是户部盐引要等九月底十月初才能结算,现在倒好,听说张延龄要出钱出力,徐溥居然打破规则,准许张延龄提前归还户部的盐引。
张延龄打量着徐溥。
徐老头,你很会随机应变啊。
“徐阁老,这样破坏规矩是不是不好?其实我也可以先从市井借钱来捐赠朝廷。”张延龄道。
徐溥笑而不语。
李东阳道:“既然建昌伯有心,何况现在盐引之事都已告一段落,你人已暂时兼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再让你牵扯进盐引之事,便等于是因公徇私。提前将盐引和账目理清,也乃是好事。”
张延龄脸色恍然道:“原来是因为我要当户部侍郎,你们才同意我提前把盐引给归还,可要是未来盐引价格再上涨……”
“你借的是盐引,归还的也是盐引,现在把盐引都归还上去,未来盐引是涨还是跌,自然也就与你无关了!”李东阳的话,语气通顺道理也很浅显。
但其实有心人还是听出来。
他们也理解了徐溥和李东阳为何会支持张延龄提前结算,感情是他们从市场行情分析,未来盐引和官盐价格还是要继续下跌的,那不如让张延龄趁着盐引价格还高的时候,就让他从市面上购买盐引归还户部。
这样张延龄就不会赚太多,另外还把五万贯捐赠给朝廷,张延龄的利润就少到可怜……
简直是无懈可击。
张延龄笑道:“多谢两位阁老理解,那臣就奏请陛下,恳请陛下同意此事。”
朱祐樘皱眉道:“延龄,你真的……朕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延龄道:“臣只是略尽勉力,也不求诸位同僚一起捐赠,臣难得还有点家产,只要以后臣再做了什么不容于他们的事,他们能少说两句话便好,就当是臣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赎罪。”
朱祐樘尽管觉得很对不起小舅子。
但现在朝廷的确是缺钱的,这五万贯的确是能帮他的大忙。
“那朕就理解你的心意,将来户部宽裕了,朕也会想办法填补你……”朱祐樘言下之意,用也不白用你,将来或许还会再还给你。
张延龄是缺五万贯的人?
他只是想以此来收买皇帝,让文臣闭嘴,更重要的是提前把借盐引的事给清算。
因为他知道,现在盐引和官盐价格下降,原因在二。
一来是因为之前徽商盐引囤积很多,在被他打压之后都在大批出货,使得市面盐引太多无人问津价格自然就低,徽商明知会亏本还是会卖,就在于他们知道政策上已经不支持他们,继续把盐引压在手上只会成为废纸,由不得不卖。
二来,就是因为如今正是各盐场夏季出盐的时候,加上职权的库存,有大批的盐可兑。
等入秋之后,徽商的盐引出到差不多,盐场的库存盐也差不多兑完时,盐引和官盐价格还不上涨?
张延龄要赶紧把户部押着的家产和卖盐引的钱拿回来,从市面上购买了盐引还给户部,这样他的可操作性又大了很多。
可惜这群文臣,还以为他因此亏一大笔,为了让他亏欠,甚至连所坚持的原则都不顾,说得还义正言辞,好像是事急从权可以通融。
张延龄暗忖。
一群不懂市场经济的腐儒。
“那臣回去之后就会跟户部完成盐引的交接之事,在十日之内就会把购买盐引之后,所剩余的钱财中,拿五万贯还给朝廷。”张延龄拱手道。
在场的一些文官又在打算盘。
一些人的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知道你小子未来要从市面上大批进购盐引,我们还不趁机好好发个财?
赶紧先囤一批盐引,让你在市面上找不到太多盐引,我们再通过中间商高价卖给你……让你之前赚到盘满钵满,这次让你一波吐出来。
第二百零六章 亲上加亲?
朝议圆满结束。
李士实的案子有了进一步的进展,涉及到宁王,皇帝当即决定令宁王到京师来解释。
张延龄虽得了户部右侍郎的职位,但也拿出了五万贯作为填补九边钱粮缺口所用,大臣们暂时也不用再为钱粮的事发愁。
一下子问题就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如何把张延龄这小子赶出朝堂!?
此事愈发艰难。
朝议之后,张延龄与四位阁臣,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一起前去乾清宫议事。
商讨的是江赣周边的兵马调动,防止宁王作乱,若宁王真的奉诏来京师,沿途也要进行护送和监视,需要提前都调度好。
一切完成之后,众大臣离开。
而张延龄则被朱祐樘单独留下,二人一起往坤宁宫吃午饭。
“延龄,这次你可为朝廷立下大功,朕都不知该如何奖赏你。”朱祐樘带张延龄往交泰殿走的时候,还在感慨张延龄的功绩。
却是交泰殿的对面,张皇后也带着张永等太监迎面而来,此时张皇后脸上有股杀气腾腾的气势。
“皇后?”朱祐樘看到妻子,脸色瞬间又不太自然。
张皇后走过来,一把拉住丈夫的手臂,道:“陛下,为何臣妾听闻你让延龄在朝堂上拿出五万贯来填补朝廷亏空?就算朝廷真的有事,那也不该让他出银子啊。”
朱祐樘这才知道,妻子是得知张延龄补九边钱粮缺口,觉得张延龄血亏,才来找他说理的。
这大概是想让他收回成命。
可问题是,这是张延龄主动提出来的,朱祐樘自己也不情愿看小舅子吃亏,还是小舅子非要坚持。
“皇后,您不必着急,其实乃是臣自行提出要拿出这五万贯来。”张延龄替朱祐樘化解了眼前的难题,主动跟张皇后解释,“之前借户部盐引,赚了不少,现在有机会填补朝廷的用度,是乃为人臣的本份。”
张皇后皱眉打量着弟弟。
虽说张延龄最近是跟以前不一样,但也仅限于做事能力上,但现在怎么比之前还“缺心眼”?
本宫的这个弟弟,是那种舍己为人,知道忠君报国的忠臣义士?
“延龄,你在说什么?”张皇后当即眉头蹙起,冷声质问。
朱祐樘也急忙解释道:“其实是延龄主动承担的,朝廷虽然拿回了李士实的部分贪赃枉法所得,但始终还是有缺漏,朕也不是白用他,说好了朝廷宽裕会还给他。”
张延龄笑道:“姐姐,都是朝廷的,何必分那么仔细呢?”
张皇后当然分得清楚。
朝廷的是朝廷的,皇宫的是皇宫的,而娘家人的自然也就是娘家人的,当皇后的,自来都是靠朝廷来补给,几时见过有让皇后家来填补皇宫的?
那自己这个皇后,当得不是很没用?连娘家人的钱财都保不住?
张延龄继续开解道:“再说这次,我赚了至少有六七万贯,一切都源自于陛下的信任,以后还有赚钱的机会,不差这一时。”
张皇后还是很不情愿,但现在是丈夫和弟弟两个人在试图说服她接受现状,她只能继续用半撒娇半示威的态度望着丈夫,双目直勾勾的样子似乎在说,你不给我们张家人撑腰,未来这段时间我就要给你脸色看。
朱祐樘果然“识相”。
“延龄啊,其实你姐姐说得也对,就算你是甘心为朝廷付出,但朝廷也绝对不能让你吃亏,这没道理。”
“之前户部盐引,还有工部亏空,以及山东李士实的案子,你都居功至伟,朕不给你赏赐就算了,还让你拿出五万贯,难免会让人觉得,大明朝连最基本的功过赏罚都不能明辨。”
“要不这样,回头朕就让人看看京师周边有什么闲置的皇庄土地,一并赐给你,另外看看朝廷那边还有什么落罪官眷,或是从宫里给你挑一些宫女。”
“另外看看还有什么积存的财帛金银……总之,朕不能等事后偿还,而是就此论功行赏。”
朱祐樘显得很热心。
张皇后听了这话,总算脸色才好看一点。
张延龄也要在朱祐樘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态度,行礼道:“多谢陛下赏赐,臣不敢当。”
朱祐樘这才用一脸讨好的笑容望着妻子,笑道:“皇后,你觉得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张皇后仍旧气恼道:“五万贯,买什么买不出来?最好陛下再给他更高的爵位。”
“姐姐,陛下已经安排让臣做户部侍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张延龄这才把自己当文官的消息说出来。
张皇后脸色更为好转些许,但仍旧抱怨道:“什么户部侍郎,很稀罕人吗?跟那些文臣凑在一起有何好的?还是爵位来得更实在……”
……
……
张延龄与朱祐樘夫妇,一起在坤宁宫吃了一顿饭。
朱祐樘兴致很高,还跟张延龄一起喝了两杯酒,兴冲冲跟张延龄谈到要给张延龄继续加官进爵的事情。
皇帝半醉半醒说的话,张延龄也没太当真。
“延龄啊,朕之前就曾在朝堂上说过,可以给你晋爵为建昌侯,只要把宁王的事处理好,朕就兑现诺言……”
“陛下切不可如此,否则朝中那些臣僚又不定会怎么说。”
“你管他们呢,只要朕相信你便可!”
果然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皇帝在私下里一点避忌都没有,尤其还要在妻子面前表现出对小舅子的无比信任,大概也是在借着喝了几杯,装样子。
张延龄心知肚明,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应承。
“过几天,是朕的生日,那时不知你兄长是否回来,不过到时可能会有在京的皇亲到宫里来贺寿,朕也不打算张扬,到时再把你叫来,另外再让李天师给你算算你未来的前程……”
当天是六月二十九。
朱祐樘的生辰是七月初三。
皇帝的生日,被称之为千秋节,遇到一些好大喜功的皇帝,可是堪入三大节的节日。
但朱祐樘为人谨慎低调,从来不喜好铺张浪费,所以他的生日一般都不会去庆祝,尤其过去几年朝廷为了修河工,连皇宫都在节衣缩食,这种节日对朱祐樘来说是可过可不过的。
可对于那些在京师的皇亲国戚来说,到宫里来庆贺,还是有必要的,另外皇帝也会举行一个简单的赐宴,当成是宫里的家宴。
本来皇帝过生日,告诉张延龄要入宫参加赐宴,也没什么。
但偏偏朱祐樘说了让李广出来给他测前程,这说明皇帝对李广的信任又开始增加。
之前张延龄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为大明朝做事之上,一直都没好好对付一下这个皇宫里的大蛀虫,若是不赶紧把李广整垮,不定未来被此阉人整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之前您不是还说,要再给延龄选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张皇后趁机提醒。
物质上赐给张延龄的那些,已不能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满足。
朱祐樘笑道:“朕想起来了,对了,前些日子,德清那边突然派人来跟朕传话,说是她要遁入道门……不如……”
朱祐樘话说了一半。
看了看妻子,再看看张延龄。
此乃历史遗留问题。
很早张延龄才刚开始入朝办事,朱祐樘就有意要撮合张延龄跟自己的妹妹,只是当时男不情女不愿的,事情就没了下文。
或许是借着酒劲,皇帝居然又旧事重提。
张皇后没接茬,反而问张延龄道:“延龄,之前林家小女,如今怎样了?”
张延龄道:“人我已接进府门,不过暂时安置于旁处,还没娶进门,本来是要三书六礼迎娶的,出了这件事之后……”
张皇后严词道:“那还娶什么?纳来当妾就算是抬举,你帮了林家多大的忙?要不是你,怕是林元甫连京师都回不了吧?”
张延龄笑了笑。
把妻变妾这种事,张延龄是不好意思自己说的。
毕竟当初要迎娶林家小女,事情都为皇帝和众大臣所知,现在突然又说要把林家小女当妾侍,肯定会有人骂他趁人之危。
朱祐樘却是很赞同妻子的观点,点头道:“林府的事,延龄你不必有介怀,朕也觉得,林府对你算是感恩图报,你受之无愧。”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朱祐樘再看着妻子,虽然没说话,但很显然他还是在征求妻子有关皇妹之事的意见。
现在当兄长的也有些为难,皇妹突然好端端的“看破红尘”要出家当道姑,他已经没别的办法,只能尽寄希望于尽快将妹妹嫁出去,这样才能避免妹妹误入歧途。
而他眼下最看重的是张延龄,自然希望能“亲上加亲”。
张皇后见丈夫一直在顺从自己,连把林家小女妻变妾的事都迎合了她,她这才算是给丈夫面子,点头道:“延龄啊,既然陛下有意要让你跟德清长公主之间多有来往,不妨你就趁入宫参加千秋宴时,跟她见一面,到时安排你们私下里交谈,看看是否……有可能。”
换了以往,张延龄还能跟皇后说不想给自己套个枷锁。
但当着皇帝的面,这种话就不好明言。
反正也只是见见,说明又是安排相亲,虽然已经是跟同一个人的二次相亲,但只要有一方不情愿,这事还是不会有下文。
“臣明白了。”张延龄随口回应,也没太当回事。
第二百零七章 睡哪不是睡
中午跟朱祐樘夫妇吃过午饭,张延龄便要出宫。
临走之前,朱祐樘慎重道:“延龄,此番你要一次买两万盐引还给户部,会否有难处?就怕市面上盐引价格会因此上涨。”
看起来朱祐樘也不是完全不懂市场规律,知道张延龄马上要大面积购盐引,会引起市面盐价波动。
张延龄笑道:“陛下放心,臣一早就有所安排,连购买盐引的商家都已经谈妥,绝对不会令官盐行价变动太大。”
朱祐樘满意点头道:“朕其实就是担心你多有破费,既然你早有安排,朕就放心。”
……
……
张延龄乘坐马车离开了东安门。
还没拐到街口,就见崔元在这里焦急等候。
“崔兄?”张延龄好奇打量着崔元。
崔元见到张延龄,急不可耐迎上前道:“建昌伯,在下前来……其实是因为盐引的事,听说你要归还户部盐引……”
张延龄好奇道:“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连崔兄都知晓?”
崔元道:“这是大事,京师上午就开始传开,你那边盐引……你看是不是……我这边……你那个……”
张延龄大概明白了崔元的为难。
之前张延龄跟朱效茹打赌,以盐价定输赢,而约定的期限在八月底,约定期限虽未至,但张延龄马上又要归还户部盐引,或许会去讨要赌注。
估计又是朱效茹打发崔元来,让崔元说情,准备不兑现赌约了。
张延龄道:“崔兄,你不是想说之前打赌的事情吧?”
“是。”崔元面带无奈点点头。
“既是我跟你家那位的赌约,还有将近两个月分输赢,何必着急呢?至于到时的输赢自然也是要公允应之,此乃君子言而有信的表现,你看是这样吧?”张延龄可不会直接把赌约给免了。
就好像若是他输了,朱效茹也不会放过他一样。
你情我愿的,哪怕现在盐引价格下降,一千引的盐引还是价值不菲的。
崔元还是有点赌品的,不像朱效茹那样会想着靠说情的方式不兑现赌注,他闻言点了点头。
张延龄道:“那崔兄就先回去等,我们等约定期限到了,再行履约,此番归还户部盐引的事,与此赌约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要在市面上购买盐引归还户部,或许盐引价格又涨上来了呢?”
“哈哈!”
说完,张延龄马车再不停下,径直而去。
……
……
当天下午,张延龄有点忙。
主要是去户部履职。
他摇身一变,在没有任何功名的情况下,成为了大明朝的户部右侍郎。
当晚,他直接到了徐夫人所住的院子。
“恭喜老爷,荣升户部侍郎。”徐夫人见到张延龄,面上带着淡淡笑容行礼恭喜。
张延龄坐在桌前,抓起茶壶便对着嘴喝了两口,随之摇头道:“什么户部侍郎,只是当几天,查完李士实和宁王的案子,我就把职位交出来,没什么意思。”
徐夫人将茶壶接过,放下来道:“老爷虽不在朝中,但职权比朝官还要高,哪怕是为户部侍郎,只怕做事的权限,比那位户部的周尚书还要大吧?”
“官不官什么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权力,若是套个户部侍郎的官职,做事就要蹑手蹑脚,反而不明智。”
张延龄一笑,将她揽过来,“还是夫人懂我。”
说着,张延龄便要去解徐夫人的衣带,大手被徐夫人按住。
“夫人,你这是……”
“老爷见谅,妾身这两日身体不适,无法侍奉。”
徐夫人说出个让张延龄心情不太愉悦的消息。
但这种事张延龄又不能勉强,毕竟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徐夫人道:“不过老爷,妾身为您安排了一些事,不让老爷扫兴。”
“哦?”张延龄发出惊讶一声,随即又把茶壶给拿起来继续喝。
跑了一天,人还有些渴。
徐夫人道:“还是之前那女人,本来她是说,要出家为尼不恋红尘事,都已为她选好了庵堂,但她又感念老爷的恩德,所以……临别之前,想好好报答一下老爷。”
张延龄微微皱眉。
徐夫人所谓的“那个女人”,是之前在徐夫人安排之下,跟江玥年和离的女人。
江玥年的前妻。
现在江玥年已经身陷囹圄,其实二人已经没什么直接关联,就算查到江家,也跟此女没有关系。
张延龄叹道:“好端端的出家作何?红尘如此美好,只因遭遇一点事,就把红尘看破,最终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徐夫人面色平静道:“老爷将事看得透彻,要不老爷亲自去劝慰?”
张延龄一脸正色道:“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乘人之危的人?”
“危?”
“可不是?她心灵正是最脆弱时,不是危是什么?再者你老爷我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吗?”
徐夫人见到张延龄如此义正言辞,不由笑望着张延龄。
好像在说,你不是吗?
若你真不是,我又是怎么栽在你手里?
张延龄道:“夫人啊,你看这样如何,她也别出家了,以后就在你身边,跟你做个掌柜,你多教给她一些算账和经营的能耐,让她当你的助手,这样你既多了个好帮手,还能让她有个寄托,对她也是一种安置,你意下如何?”
徐夫人面色依旧平静,道:“人都是老爷的,自然由老爷做主。”
张延龄再将徐夫人揽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大手摩挲:“夫人,我知道你以往对权贵、男人什么的没兴趣,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若是对她无意的话,又怎会把她解救出苦海呢?”
徐夫人:“……”
“老爷我身边的女人毕竟多,你暂时又不能进门,我不在的时候让她跟你做个伴,也是好事。”
张延龄说出他的理由。
徐夫人道:“那妾身这就为老爷安排,今晚让她来跟老爷促膝长谈。”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事也不急于一时,总归要先培养一下感情嘛……我是说你们姐妹的感情。”
“既然夫人你不方便,今晚我就回府去,睡哪不是睡?”
徐夫人即便再淡然,闻言也不由一笑道:“老爷还真是正人君子。”
张延龄惊讶道:“这都被夫人你察觉到?我一向也是这么自认为的,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他说着,起身已经有要离开的打算。
从他收了徐夫人开始,其实过来的次数就很多,谁让张延龄两世为人,在房帏之事上,跟中意于像徐夫人这般有风韵的女子呢?
至于苏瑶和小狐狸她们,虽然年轻貌美,但始终在一些事上还放不开,而徐夫人这边就很知情识趣,有些事连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过去,徐夫人就能做到很好,这大概就是年岁增长阅历和心理承受力增加的缘故。
“老爷其实不必走,妾身还有安排。”
“哦?”
“如今宁王的案子虽未查清,但山东左布政使李士实的案子已定谳,朝廷已将他的妻妾、子女等抄没落乐籍,妾身动用了一点关系,把李府的女眷接出来,暂且就安置在教坊司隔壁的院子中,老爷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前去,或是给老爷叫来……”
张延龄听了此话,才知徐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能在过去数年担当徽商商会的会长,并把朝廷上下关系都打通的女人,手段能普通?
知道李士实跟他有矛盾,二人还在济南府出现火拼,在朝堂上张延龄已将李士实给打垮,而在私下里,徐夫人自然是要把李府的女眷也给张延龄送来。
这大概就是得胜者的战利品。
张延龄道:“夫人,你这个安排固然是好,但我觉得你白去打点了,忘了告诉你,我虽然给朝廷五万贯,但是呢,陛下已说明要从教坊司中选一些官眷来给我,李府的女眷本来就要给我为奴为婢的,你说是不是花了冤枉钱?”
徐夫人一怔,她没想到,张延龄居然跟她谈起生意亏不亏的问题。
着眼点果然不同凡人。
张延龄再道:“不过你既然已有安排,我还是领你的情,但不是现在,回头有空暇自然会去。”
“对了,另外跟你说,这两天我就让人从户部把卖盐引所得的十七万贯一次全都支出来,其中拿六万贯送到你这里,你把盐引也整理一下,过几天就还给户部。”
“最近趁盐引涨价的时候,你也可以往外出一些盐引,折换新引的事,我会在户部给你打点,现在更方便了。”
张延龄临走的时候,好像才记起来还有“正事”。
张延龄要用两万引盐引还户部,还用从市面买?
笑话。
整个大明朝手上盐引最多的是徽商,而徽商中盐引最多的是曾经徽商女当头,也是徽州最大的盐商徐夫人。
徐夫人为什么会跟张延龄,还不是因为她知道,若不投靠张延龄,自己手上的盐引将会成为废纸?
若不屈从,就彻底破产,生意难以为继。
还不如跟张延龄,博个机会。
现在机会搏出来了,对她而言,现在做生意如鱼得水,生意生活两不误。
“老爷,不必把钱送来,盐引都是老爷的,老爷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徐夫人很坦然。
似乎这点钱,对她来说也无足轻重。
钱就是多。
张延龄笑道:“我怎能总白用你的银子?再何况,你也说了,你的就是我的,我也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你的肚子若是争口气,以后目标不也就明确了吗?”
徐夫人一怔。
以往她是不会去想这些问题的,但既然现在已成为张延龄的外宅,不管生下孩子是否有名分,但自己继承人的问题可以解决。
人生也就有了新的方向。
第二百零八章 歧途
七月初二。
距离朱祐樘的生日还有两天,这天一早,永康公主朱效茹将自己的妹妹德清公主叫到府上来,是为商讨给朱祐樘贺寿的事。
“……你那个姐夫,大本事没有,天天跟着张家老二瞎糊弄,那张家老二也是个狠人,朝堂上不管不顾得罪多少人,却是深得皇兄信任,现在都当上户部侍郎,不知皇兄是怎么想的,咱大明朝自开国以来,就没哪个外戚像他这样可以一手遮天……”
朱效茹本还是要跟妹妹谈贺寿。
结果一絮叨起来就没个完。
所说的,无非是丈夫跟张延龄的关系,还有张延龄的所作所为。
德清显然对她的话题很感兴趣,哪怕总是在说一些有的没的,却还是能提起兴趣,偶尔还能插嘴问上几句。
“皇姐那边来信说,应该会在今明两日到京师,不用我们去接,他会跟驸马一起到我府上来,到时再叫你。”朱效茹道。
“皇姐要回来了吗?”
姐妹二人口中的“皇姐”,是朱祐樘的妹妹,明宪宗的长女仁和公主。
她跟两个妹妹的年岁还是有差距的,弘治二年便已经出嫁,所嫁的是鸿胪寺少卿齐佑之子齐世美,夫妻二人平时也算恩爱,早就已经诞下子嗣,历史上二人有五个儿子。
夫妻二人要不是为了给朱祐樘贺寿,一时还不会到京师。
朱效茹叹道:“皇妹啊,其实咱姐妹三人中,你的条件是最好的,如花似玉知书达理,皇兄很希望你能觅得如意人家,这不皇兄已为你寻了府宅,正准备收拾之后让你搬过去。”
“啊?”
德清对此消息还有些意外。
朱效茹道:“有何好惊讶的,就算你想进道门,也架不住可以有自己的府邸啊,再者说了,你以为皇兄会同意你胡来吗?其实还有件事……不知怎么跟你说……”
朱效茹面色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皇姐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德清面色低落,大概是因自己要当道姑的愿望不能实现,导致心情不佳。
“是这样,姐姐我就是单独告诉你,你也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其实皇兄这次想借着千秋赐宴,让你跟张家老二……单独再见一下面……虽然姐姐我平时总是消遣你,说你跟他之间……嗯,有什么,但姐姐也知道你对他的态度,要是你们能成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成,这样的无耻小人还是离他远一点吧……婚配?呸!”
朱效茹提到张延龄,语气显得很不屑。
德清则很好奇。
“皇姐,你之前对他……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德清隐约记得,之前朱效茹可是不断撺掇她跟张延龄之间有来往。
可眼下朱效茹再提到张延龄,语气好似苦大仇深。
她显然并不清楚朱效茹跟张延龄打赌将要输,还不打算兑现赌约的事。
朱效茹道:“之前就是拿你们的事随口说两句,你别往心里去,你见了那厮……就不用给他好脸色,最好替姐姐我骂他一顿,让他总带坏你姐夫……现在你姐夫老能耐,没事跟我吵几句嘴,居然还敢离门而去,不是那厮教的是谁?”
崔元以前没太大的地位,受了气只能忍气吞声。
但也是在张延龄的言传身教之下,他开始有了“脾气”,恰恰这种脾气为朱效茹所不喜。
夫妻之间,谁希望自己是弱势的那一方?尤其还是像朱效茹这样心高气傲的皇室之女,更希望丈夫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
“知道了。”
德清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有些魂不守舍。
连朱效茹都不知这个妹妹在想什么。
“你可别真是对他动了什么心思,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托付,虽然他现在没娶妻,但听说府上的妾侍不少。”朱效茹继续发挥八卦之能事。
“以他的年岁,和如今的地位,没有妾侍也很难吧……”
“他还得罪了那么多朝臣,在朝堂上都快混不下去。”
“那只能说明他有本事,别的勋贵怎没有他的造化?”
“他还喜欢打人……没事就喜欢出去殴打读书人,简直是不成体统。”
“这件事我也听说,他好像是为查案才打人,连皇兄都知晓。”
朱效茹:“……”
德清一怔,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有意无意在帮张延龄说话,她赶紧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朱效茹白她一眼道:“你有哪个意思?”
这次轮到德清无法回答。
“这种坏人,你还会对他有心思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有意又如何?你当他这样的外戚,会想着娶你这个长公主?皇妹啊,你可千万别刚从歧途上回来,又进入另一个歧途。”
德清急道:“什么歧途啊?都不知皇姐在说什么。”
朱效茹看出妹妹还是脸皮薄,也就不再说此话题,叹口气道:“那你准备搬新家吧,千秋赐宴后,我就带你去新宅看看,以后那可能就是你的长公主府……”
……
……
张延龄对于什么皇宫赐宴,没什么想法。
去皇宫多了,觉得皇宫没什么神秘感,这跟普通的大臣心态不同,对于普通大臣来说能在经筵日讲的时候有个赐宴,那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这两天,他没去朝堂。
没有理由。
就是随心所欲“旷工”了,他事后发现,也没人计较这个。
朱祐樘没派人来找他说此事,皇宫的文臣对此也不太留意,似乎那些人巴不得他不去朝堂,这样免得跟他逞口舌之争。
七月初二这天上午。
张延龄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苏瑶还在为他整理出门的便服。
“老爷,您不是已经都把要还户部的盐引准备好?为何还要去买盐引?”苏瑶知道张延龄出门的目的,是要去转转,买点盐引。
至于是什么原因,以她的生意头脑,是想不明白的。
张延龄笑道:“此等机密岂能随便外泄?瑶瑶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人还没等走出屋门,二门那边就传来南来色扯着嗓子喊话的声音:“爷,太子殿下来了!”
声音太大。
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架势。
张延龄皱眉,走出房门到这小子面前,骂道:“不开眼的,太子驾临也能随便张扬?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南来色一脸苦逼。
在他看来,太子就是个小瘟神,之前就是因为太子才落罪,被太子学了赌博回去,要不是张延龄帮他兜着,估计他小命都么得。
张延龄脸色不悦道:“这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对,我府上是他随便想来就来的?走,跟我去瞧瞧。”
南来色一怔,看了看苏瑶,苏瑶还在那笑。
刚才张延龄还教南来色尊重太子,却是张延龄所说的话,听起来更不客气。
就是把朱厚照当熊孩子,丝毫没当是大明储君。
第二百零九章 大人物
建昌伯府的正院。
张延龄见到了一脸兴冲冲正在跟东来酒等人交谈的朱厚照,此时的朱厚照好像礼贤下士一般,跟一群下人有说有笑。
但说的话,听起来就不太对味。
“……有机会孤跟你们好好切磋切磋,孤最近学了新招数。”
所谓的切磋,显然不是切磋学问或是武功,而是赌博的技巧,毕竟朱厚照的赌术就是从建昌伯府学回去的,这次来到建昌伯府,所见到的都是“故人”。
教赌博的“故人”。
“嗯嗯!”
张延龄清了清嗓子。
朱厚照这才留意到张延龄的到来,他两步蹿到张延龄面前,嗓音尖锐道:“二舅,孤来啦!哈哈哈哈……”
张延龄都不知这小子哪来的兴奋劲,以他所知,平时这小子见了人,可是很喜欢甩脸色装小大人的。
张延龄语气有些生冷道:“你小子来我这里作何?”
“我小子?”朱厚照马上觉得这称呼有点不太对。
但跟他平时听到别人不敬的话语会挖苦和恐吓不同,他却是带着一脸笑容道,“孤小子找你来,当然是来找二舅学习的,二舅身上的本事那么多,孤一定全都要学回去,二舅你就好好教吧。”
“学习?”
“对啊。”
“那他呢?”张延龄又打量着一旁的刘瑾。
刘瑾望见张延龄的目光看过来,马上点头哈腰对张延龄行礼,显然能得张延龄的另眼相看,他还觉得很荣幸。
平时能跟张延龄正面沟通的太监都是李荣、萧敬这级别的。
他算哪根葱?
朱厚照道:“刘瑾是来跟孤学习的。”
花花肠子多。
我来跟你学习,他跟我学习……
学习你个大头鬼。
朱厚照还是懂得一些察言观色的,他发现张延龄脸色不善之后,赶紧道:“二舅,你可别乱想,孤出宫,是经过父皇准允的,孤还带了很多侍卫,他们都会在暗地里保护,管保这次就算是跟人打架,也绝对没任何风险……今天去哪?”
说话之间,朱厚照的袖子都撸起来。
朱祐樘居然会让儿子再一次出宫,是张延龄没想到的,可能是皇帝觉得让太子到他这里来,既是亲戚,又能教给儿子一些很实在的为人处世的道理,竟都放心让太子出来。
堵不如疏,大概朱祐樘也知道,再怎么防备,朱厚照这小子还是会偷跑出宫。
张延龄道:“今天我要去买盐引,太子要同行吗?”
朱厚照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太高兴,甩个脸色道:“上次买盐,这次买盐引?为什么都要跟盐扯上关系……二舅,咱就不能出去干点别的,比如说打架……孤今天带出来的侍卫,可都是好手,孤提前让他们分成两班,先行打了一架,只有打赢的才有资格保护孤,输的正受罚呢……”
张延龄闻言不由皱眉。
这群东宫的侍卫,摊上朱厚照这个爱玩的小主子,也是倒了血霉。
张延龄语气淡漠道:“我现在办的是正事,若是太子你不想同去,那太子可以自行去旁处,或是回宫,我就不送了!”
朱厚照一看这架势,过来一把抓住张延龄的袖口位置,道:“别啊,孤跟你去就是了,不过你要让孤自己去买,如果有机会赚钱的话……那都是孤的……”
……
……
不能出去打架,朱厚照很失望。
似乎这次他摩拳擦掌,就是为了能再一次跟人火拼,并且这次他不打算当逃兵,还打算亲自上阵的。
这一行人走出来,架势果然与之前不同。
张延龄这边本身就有大批家仆和护卫,加上朱厚照那边的,即便有很多是在暗处,但也架不住走到哪,周围乌央乌央全是人。
是个傻子也看出来风暴眼在哪,自然都会躲着走。
方圆一条街的范围,近乎没人敢接近。
“二舅,这些人怎么这种表情?还有,我们为什么不乘马车?你腿长走得快,孤可累死了!好热啊……还有没有冰镇酸梅汤,冰镇地瓜也是可以的……”
朱厚照说是腿累,但他的嘴倒不累,出来之后话就很多。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机会出宫,这次出来后很兴奋,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张延龄道:“你我带这么多人出来,能不引人注目就怪了,这次路不是很长,赶紧到了地方,找茶楼,你不是想买东西吗,我会给你安排一个买盐引的差事……”
“能赚多少?”
张延龄侧目看过去。
朱厚照忽闪着眼睛,双目冒金光的样子,突然就让他想起来了张鹤龄。
这对甥舅还真是像,说外甥像舅一点都不假,张延龄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历史上朱厚照那么喜欢胡闹,感情是受俩舅舅的天赋遗传?
“能赚多少,看你自己本事,前面就是茶楼。”
张延龄正说着,提前来打前站的金琦已过来,行礼道:“殿下,爵爷,都已安排好,茶楼也包了下来,对面就是盐行商谈卖盐引的地方。”
“走吧。”
张延龄说完,带着一行人进到茶楼内。
如此一来,茶楼内外又是人头攒动,一看这茶楼里就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
……
茶楼二楼。
张延龄在窗口的位置坐下来,而对面正是商贾商谈买卖盐引的黑市。
这市场也是在徽商没落之后,京师突然崛起的一块小地方,类似于现货的交易行,来这里谈生意的都是买卖大宗货物的人,眼下京师中最热门的生意自然是盐引,加上很多徽商需要从黑市往外出盐引,使得这市场基本就只谈盐引不谈别的买卖。
“二舅,你带孤来这里作何?”
朱厚照是个坐不住的人。
难得出宫,跟张延龄出来,还要让他找个地方坐着,比杀了他还难受。
张延龄道:“里面就是买卖盐引的地方。”
“哦,那孤就进去买?”朱厚照明显没太大兴趣。
张延龄打个手势,随即南来色凑过来,把一个木匣子交过来,打开来,朱厚照马上瞪起眼来。
里面是现银。
“这里面有二百两银子,打算在这里买一百引的盐引,太子你帮我算算,一引合多少钱?”张延龄给朱厚照出算术题。
这可把朱厚照给难住。
他鬼灵精怪的鬼点子是多,但学问和算术等还停留在学前孩童的水平,这些并不会因为他地位高、阅历增加而有所变化。
不学能会就不是神童,那是神仙。
朱厚照扒拉扒拉手指头,不得要领,随即一脸不耐烦道:“这么复杂的问题,让孤如何回答你?刘瑾,是多少?”
算不出来,旁边还有个“计算机”。
刘瑾赶紧提醒道:“是二两银子一引。”
“那一引盐是四百斤,合一斤盐在盐引中价值体现是多少?”张延龄继续问道。
这次不等朱厚照说什么,刘瑾直接回道:“按照官价一两银子一千文,就是一斤盐五文钱,当然价格要比这个低……因为一两银子换不到一千文。”
朱厚照皱眉道:“二舅,你是拿孤开玩笑是吧?买东西就买东西,让孤算账有意思吗?”
刘瑾急忙道:“太子殿下,既然建昌伯准备让您去买东西,自然要先把价格说清楚,其实他也是好意……”
“用你多嘴多舌?”朱厚照皱眉怒骂。
刘瑾脸色很自然,只是笑了笑,又退回到一边当木头人。
张延龄道:“老刘说得也没错,我就是打算让你去买东西,这二百两拿着,回来时给我带二百引盐。”
“二舅,你确定你不是坑孤是吧?就好像上次那样,明明价比你说的高,你非让孤用低价买,却是买不来,最后还打起架来,这次你又安的什么心?”朱厚照算术不行,脑子渐长,居然还会举一反三。
这也让张延龄对他刮目相看。
张延龄笑道:“若真打起来,不正是太子你所愿的吗?”
“呃……走着……”
朱厚照一想还真是,若真是能打起来的话,不正合自己的心意?
“老刘……刘瑾,跟孤走一趟。”
……
……
朱厚照带着刘瑾进到了黑市里。
黑市就是个不大的院子。
进来之后,摆着不少的桌子,各人要谈生意,直接走过去谈。
这里只负责谈生意,并不进行钱货的交割,所以这里也没太大的防备,最多是来谈生意的带几个随从。
因近来官盐生意火爆,价低出货量大,使得黑市也算是活跃。
但像朱厚照这样,半大个稚子跑进来,却未曾有过。
这些人始终不是当初徽商盐行的人,没人能认出这位就是大明朝的储君。
“刘瑾,他们为何都在看孤?”朱厚照进了院子后,马上发现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不太对。
刘瑾道:“太子放心,就算他们动手,咱的人就在外面,绝对不会让您吃亏,何况建昌伯还在高处看着呢。”
“有道理!”
“嗯嗯……现在孤……本人在这里说了,要以二百两银子买二百引盐,有谁卖的?”
朱厚照当即朗声喊话,好像故意找架打。
张延龄让他买一百引,他就要买二百引,他知道这会比市价低。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开价低,这群人就会生气。
能把这群人给激怒,一场火拼就可以拉开帷幕。
第二百一十章 太子的潜能
朱厚照满心期待等着打架。
结果他把话喊完,连个理会他的人都没有,无人跟他置气,他所期待的被人往外赶的事也没发生。
“怎么回事?是孤的声音不够大吗?”朱厚照打量着刘瑾。
刘瑾急忙道:“太子殿下,或许是您开的价……不合适。”
朱厚照怒道:“不合适他们可以还价,为什么没有来跟孤还价的?”
刘瑾一脸苦逼。
这么个熊孩子,跑到商贾云集的市井大杂烩之处,还说要买东西,能有人理你吗?这里又不是谁开的场子,人家都是来谈生意的,觉得你不可信,自然当你说话是放屁。
“二百两,买一百引,有卖的没?”
朱厚照没办法,只能按张延龄给他说的价格。
再叫一次价。
这次还是没人过来理会他。
不过跟之前不同的是,已经有人在往他这边看,似乎觉得他这个价格给的还算不错,但可能是因为别人对跟他这样陌生面孔稚子做生意的顾虑,还是没人过来跟他说什么。
朱厚照怒道:“孤说话你们都没听到吗?信不信孤派人进来灭了你们?”
欺负孤年少不懂事?孤说话你们都听不到?孤可要发飙了!
可问题是。
就算是他这么喊,还是没人理会他。
人家该谈生意的谈生意,该喝茶的喝茶,当他是空气。
“气死孤了,孤要让人进来把他们打趴下!”
朱厚照怒从心起,他现在只知道打架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正要动手,一旁的刘瑾赶紧劝说道:“太子殿下,您有何理由动手呢?人家……也没道理要理您啊,或许是觉得……您年岁不大……要不让奴婢来试试?”
朱厚照小脸皱巴起来。
人家又没跟他动手,甚至连句话都没跟他说,打架完全名不正言不顺。
但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本太子要打人,还用管是否名正言顺?只要你们让孤不爽,孤就有理由揍你们,这可是二舅的拿手绝活。
“切,孤不行,你就行了?肯定是二舅又想坑孤,说的价钱不合适,可能买个五十引,就能买回来。”
朱厚照一脸不屑。
刘瑾朗声道:“诸位当家的,我们这边要一百引的盐引,开价二百两,钱都已经带来,诸位不知是否有要跟我们做这笔买卖的?”
刘瑾毕竟是太监,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古怪。
但在场的人听他说话,马上有人往这边迎过来。
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掌柜,笑着问道:“这位……当家,也是来做盐引买卖的?二百两买一百引……可是现银?”
刘瑾看了看朱厚照,见朱厚照没表示,他这才道:“是现银。”随即还把盛放银子的木匣搬过来,呈现给那掌柜看。
掌柜马上笑道:“鄙人这边有,不如我们谈谈,价钱方面……”
“不用跟他谈,我这边给你一百引,引地是顺天府的……成交。”居然有人过来抢生意。
“我这边有一百一十引。”
“他的盐引是徽州商贾的,是旧引,各盐场都不认,我这边都是户部出借的盐引,可都是能直接兑换官盐的……”
一群人居然抢了起来。
朱厚照目瞪口呆。
自己好说歹说都不行,这边刘瑾一出马,居然把问题给解决?
看样子,还不止买一百引回来。
刘瑾显然也很会做生意,笑道:“诸位谁能给的盐引更多,就买谁的,至于是谁家的盐引……不重要。”
刘瑾又不傻。
他知道这次是替张延龄买盐引,张延龄现在是户部侍郎不说,更执掌如今朝廷出盐引的事,买盐引当然是买便宜的,至于买回去张延龄怎么处置,那都是张延龄的事。
……
……
一番讨价还价。
刘瑾顺利从商贾手上买回来一百三十引引地是顺天府的盐引,都是徽州商贾的盐引,是“旧引”。
买了盐引,主仆二人将走。
朱厚照脸色还有些闷闷不乐。
就听里面的商贾还在抱怨:“这家是疯了,带个孩子来买引,明知旧引兑不出来,还买,莫非是背后有何门路不成?”
朱厚照皱眉道:“他们在说啥?”
刘瑾本来是可以解释的,但很复杂,显然不是一个没上过学的孩童能听懂的,他笑道:“太子殿下,您已经把盐引买到,我们可以回去跟建昌伯复了。”
朱厚照一听刘瑾“识相”,把买盐引的事说成是自己所为,脸色好转许多。
“对对,赶紧去找二舅,让他知道孤的厉害。”
……
……
回到对面茶楼。
上二楼。
朱厚照一把将二百引的盐引拍在张延龄面前,道:“买回来了!”
张延龄拿过来看了看,好奇道:“这些人带了盐引在身上?不是让你们去别的地方完成交易?”
朱厚照面带不解道:“买东西当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为何要去别处?”
刘瑾道:“是从后门那边交易的,建昌伯放心,看上面的印信应该不是假的,还超了您给既定的数字,买了一百三十引……都是因为太子会做生意……”
“那是……二舅,你到底想干嘛?”朱厚照一脸得意。
张延龄都懒得去揭破朱厚照和刘瑾的一点小阴谋,先前他自然是派人跟着进去的。他随口道:“这不是我要的盐引,我要的是新引,这是旧的,拿回去卖了吧。”
“什么?”
朱厚照闻言当即站起身来,怒视着张延龄。
刘瑾道:“太子殿下您消消气……建昌伯,您这是要哪样?买回来就卖了?您也没提前说清楚啊……”
刘瑾自作聪明,觉得买旧引就可,谁知张延龄上来就轻描淡写让他们再回去卖了,意思是要换成新引。
张延龄打个哈欠,显得漫不经意道:“现在回去,刚才卖你们盐引的人还没走远,或还能退了,回去晚了就只能卖别人……未必能卖上原来的价。”
朱厚照气呼呼道:“二舅,你就是在戏耍孤呢,孤就那么烦人……你非要想方设法要孤好看是吧?”
知道还问?
张延龄冷笑了一声,道:“是太子说做买卖所赚的钱都给你,我这么说吧,这次你回去,能把这二百引盐卖多少,都归太子所有,太子还有意见吗?”
“没意见,你等着,孤这就回去卖!”
朱厚照翻脸的速度,也快比得上张鹤龄。
一旁的刘瑾都惊诧了。
好一个太子,你小脸翻得比书都快啊,怎么以前就没察觉你有这技能?
还是建昌伯厉害,只用二百两银子,就把太子耍得团团转?潜能都给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