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门都没有
盐引不是朱厚照想买就能买,想卖就能卖的。
即便有刘瑾帮忙,这次别说是保本,就算是亏本都没人要。
“……喂,只要二百两,刚才买回来的你们都看到,难道你们都眼瞎吗?还不赶紧来买?有没有管事的?信不信把你们这地方给砸了?”
朱厚照快要疯了。
本以为这是个好买卖,等于是二舅白送钱,结果发现刚才二百两买回来的东西,现在想卖出去不容易。
“殿下,要不咱卖……一百五十两?”
刘瑾也紧张了。
之前是他力主要买旧引,本来他也没当回事,毕竟钱和买来的盐引都是张延龄的,他就当儿戏,甚至巴不得给张延龄出难题。
谁知张延龄顺手就把难题给抛出来,卖的钱给太子……
坑太监呢?
钱给的是太子,坑的为啥是咱家咧?现在涉及到太子自己的利益,若是不能把盐引卖出去,太子殿下能放过咱家的?
“孤二百两买回来的,凭什么一百五十两卖出去?二百两!再不买的话,可要动手了!”
朱厚照才不管那套。
现在卖出去的钱是自己的,想让孤亏本?
门都没有。
强买强卖也要把这活干了。
这时候最初来跟他搭茬的中年掌柜又走过来,笑道:“这两位,之前就提醒过你们,旧引不好卖,还以为你们有官府的门路,原来是生瓜蛋子?你这一百三十引的旧引,别说是二百两,就算是一百两……怕也没人会要。”
朱厚照皱眉道:“啥意思?什么旧引、新引的,这纸很旧吗?”
中年掌柜听了这么蠢的问题,笑了笑,都不打算再搭理朱厚照,只当是看了外行冒充内行吃了大亏的一场戏,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刘瑾,之前你说什么新引、旧引,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这才想起来。
最初买盐引的时候,有人就说过什么新引和旧引的事,当时刘瑾还力主要买旧引,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东西好买不好卖。
刘瑾耷拉着脑袋道:“奴婢不知啊。”
“还说你不知?先前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说这种便宜,可以多买个十几引……感情买回来当废纸的?怪不得二舅他要让我们卖了!”朱厚照怒从心起,随即挥舞起拳头要往刘瑾身上招呼。
刘瑾道:“殿下,您息怒啊……”
朱厚照小脸皱巴巴的,一脸不忿道:“算了,回头再收拾你!现在就把这些盐引一百两卖了,反正卖多卖少,钱都是孤的,算是白赚!”
朱厚照妥协了。
刘瑾一听,赶紧大声道:“诸位,我们这里有一百三十引的旧引,一百两银子就卖,谁要买?”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本来有在谈生意的,听到刘瑾的话,不由都大笑起来。
嘲笑傻逼。
先前花二百两买回去的东西,转眼要一百两卖出去,半个时辰不到亏一百两……关键是还没人要。
你说气不气?
这买卖干的……谁家孩子这么缺心眼?大人不管管?
朱厚照双目似乎在喷火,气急败坏道:“孤算是看出来,这群兔崽子就是拿孤当乐子,敢嘲笑孤?刘瑾!出去叫人!砸了这里!”
“小兄弟,你人小口气还不小,我们这里都是在官府落籍的,你敢在这里闹事,信不信……”
“信不信什么?”
就在此时,张延龄带着几名锦衣卫进来,关键是这些锦衣卫还都穿着公服,手上拿着刀,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
说话的掌柜见到这架势,立时噤声。
张延龄道:“这位小兄弟,你的盐引,本爵二百两买了,你还有多少,一并都要。”
朱厚照看到张延龄进来,也顾不上生气,人都傻愣在那,一旁的刘瑾神色也没好到哪去。
什么情况?
刚才明明是张延龄让他们进来重新把盐引卖了的,怎么张延龄亲自登场?还说要买他的盐引?关键是这盐引本来就是你的啊?你这算是……
左手倒右手?
朱厚照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明明说过卖盐引的钱是给孤的,他自己买回去岂不是在玩孤?
“拿钱来!”
张延龄不等朱厚照有所质问,便再让南来色过来,又拿了个木匣出来,等打开来,里面果然又是二百两的银子。
“小兄弟,你赶紧回府去问问,还有多少盐引,有多少尽管派人来说,本爵要高价收,有问题吗?”张延龄一脸和颜悦色对朱厚照道。
朱厚照看到银子,也顾不上发飙,管他二舅要搞什么鬼,把银子给了我,还想再要回去?
“刘瑾,赶紧把银子拿好,走了!”
朱厚照这意思是要开溜,免得回头银子被张延龄要回去。
张延龄笑道:“小兄弟要走也不急于一时,要不要再谈谈生意……”
“下次,下次!”
朱厚照可不傻。
拿了钱,三十六计走为上,顾不上打架也顾不上质问,就这么带着刘瑾开溜。
对张延龄来说,走了更好。
随即他又看着在场那些目瞪口呆的盐商,他们都感觉出来问题不对劲。
“这位官爷是……”
“本爵乃是建昌伯。”
“啊!?”
要说别的勋贵、官员,在场的盐商或许不会太留意,最多是恭敬行个礼问个安,但若是张延龄……这他娘的可是盐商的衣食父母。
要是开罪了这位,怕是连生意都不用做了,曾经在京师风光无限的徽商就是榜样。
“小的给建昌伯您请安。”
那掌柜所谓的请安,居然是跪下来磕头。
张延龄伸手去扶,笑道:“这是要做什么?本爵马上要还户部两万引的盐引,奈何京师中的盐引价格在上涨,只好先到这里来看看,诸位可是有便宜的盐引?不管是新引还是旧引,本爵一概都要……两万引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掌柜道:“小的们手上盐引不多……”
意思是,不想卖。
既然你张延龄缺盐引都缺到要到市井来买的地步,那就是说,未来盐引的价格可是要飞涨的,我们还不囤积居奇?
现在卖,亏大了!
“那真是太遗憾,本来还想跟你做点生意。旁人呢?不如这样吧,本爵就找人在这里支一个收买盐引的摊子,刚才二百两买了多少引?”
“爷,买了一百三十引。”
“就以这个价格来收,诸位谁手头上有旧引的,只管拿来卖,新引价格或许高一点,但本爵更愿意收买便宜的,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是,是!”
这群人,嘴上在应,但其实心里都明白,自己要发财。
二手盐引的买卖市场,也要迎来高峰。
想二百两买一百三十引?
门都没有。
第二百一十二章 翻手云,覆手雨
张延龄亲自下场买盐引,还是买不到货。
不过这并不是张延龄所在意的,他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推高盐引价格,方便出货,给徐夫人解套的机会。
他派人在盐行旁边设立了“办事处”,带了大批的现银等,大肆张扬,造出自己要大批量收购盐引的架势,他料想未来今天,盐引价格又要大幅回升。
他把事办好之后,才往家走。
回到建昌伯府,却是朱厚照并没回宫。
“二舅,你怎么才回来?你买盐引还算顺利吧?是不是又赚了不少?”朱厚照脸上带着一副“你赚了钱应该多分孤一点”的神色,笑盈盈朝张延龄献媚。
张延龄道:“先前那二百两银子……”
朱厚照一脸得意道:“二舅,说好了卖盐引的钱给孤,至于是谁买的,孤可管不着,银子孤让刘瑾先行送回宫去了……”
张延龄闻言眯起眼来。
小子,你挺有心机啊。
难怪敢留下不走,感情是先一步让人把银子转移,做好准备要跟我死赖到底?
就在此时,南来色进来通禀道:“爷,那个人回来了,您见不见?”
“让他进来。”
“是。”
朱厚照好奇凑过头往外看了看,好奇道:“谁啊?”
张延龄不回答。
不多时,却见一个中年的掌柜进到院子里来。
朱厚照差点喊出来:“就是他……还孤的银子!“
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卖一百三十引旧引给朱厚照,让朱厚照差点血亏的掌柜。
“小人给太子殿下和建昌伯请安。”
那人一副市侩的模样,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骂道:“这个混账王八羔子的,连孤的钱你都敢骗,看孤不宰了你……”
“二舅,还是你厉害,这混蛋坑了孤的钱,孤正愁没地方找他,谢谢你帮孤把他找到啊。”
张延龄道:“你要干嘛?”
朱厚照撸起袖子,道:“当然要收拾他。”
“他是我派去的,你为什么要收拾他?”张延龄道。
朱厚照瞪大眼看着张延龄,人又懵逼。
“二舅,你没事吧?他……是你派去的?”
张延龄道:“不然呢?你跟他的买卖,是银货两讫,买卖都已经做成,谁坑谁?是他逼你买的,还是货不对板?你有什么理由去教训他?”
“孤……”
朱厚照一时语塞。
张延龄打量那掌柜道:“马当家的,做事不错,没让人怀疑你吧?”
“都是按照爵爷您吩咐的在做,管保没人察觉,再者说了这盐引不都是您的吗?小的不过就是去演一场戏……”
“很好,下去领赏吧。”
“多谢爵爷。”
等姓马的掌柜走了,朱厚照这才眨巴着小眼睛望着张延龄,道:“二舅,也就是说,你用自己的银子,买了自己的盐引,让孤去卖……你自己又买了一遍?你……你挺会玩啊。”
张延龄没好气道:“这叫造势,经过我这么来回一买卖,盐引价格就会被推高,如果这时候我把大批的盐引送出去卖,你觉得是否能卖上好价钱?”
朱厚照似懂非懂点点头。
“今天的课上完了,太子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后好好琢磨,回头写一篇事后感想给我。”张延龄道,“你字会的不多,可以让刘瑾他们帮你代笔,你口述就行。”
朱厚照皱眉道:“二舅,你挺花花呀,事后感想?你怎么不飞上天?”
张延龄道:“那意思是,下次上课的时候不用给太子银子?”
“谁说不用的?孤回去就让刘瑾他们给你写感想,不过可说好,以后来上课银子先准备好,不要以为孤年纪小就好蒙……”
……
……
张延龄算是发现了。
朱厚照跟张鹤龄这对甥舅,脾气带着极大的相似点,都是只要用利益收买一下,马上变没原则那种。
要说这是孩子心性,更好像是他身上有朱厚照和张鹤龄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智慧。
还有赚钱的能力。
一旦自己身上有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价值的交换就可以实现,至于是不是等价交换,好像也不是太重要,因为很多东西根本没法用价值去衡量。
张延龄准备在第二天早晨入朝,当天下午,他去见了一趟徐夫人。
为的就是告诉让徐夫人出货的事。
“老爷,您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您亲自在市面上走一遭,不到一天的工夫,京师盐引的价格就上涨了两三成,却是官盐的价格都还没动,好像这些涨价的盐引都是准备卖给老爷还给户部的,没有一个是要去盐场支兑官盐的。”
徐夫人脸上带着佩服和欣然。
自己手头上的盐引有了出路,本来她还在担心,因为自己退出了徽商行列,回头支兑盐引的时候会被同行打压。
现在直接卖盐引就行了。
张延龄笑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人手和人脉去支盐,这市面上的热钱,肯定是哪有赚头往哪走,等回头我把户部盐引已经还上的消息一传出……呵呵。”
徐夫人道:“那时市面上盐价必定又崩了。对了老爷,这两日已有勋贵和官员,在通过牙人转介,从市面上进购盐引,妾身也卖了不少给他们……”
“多卖点,最好是让他们把身家都压在这上面。”
“老爷不怕盐引价格降了,他们找您的麻烦?”
“本老爷就喜欢被人找麻烦。”
“……”
“这一轮盐引先涨一涨,过个两三天,千秋宴一过,盐引必然又要降,到时再在市面上收一波,为下一轮涨价做准备。”
“……”
“像我之前说的,现在盐引照道理说,该涨价了,这一轮不过是因为旧引和新引之间的兑换问题,还有陛下让我查徽商,以及我要还户部盐引,带来市场波折。等到八月之后,估计盐引会有一个长期稳定渐涨的态势,你要做好准备。”
徐夫人道:“老爷,要是您这么折腾一番的话,就怕那些勋贵和官员……都不会轻省。”
“市场经济嘛,不懂非要入行,非要低买高卖,亏了本那能赖我吗?自己不是庄家非要拿出当庄家的野心,他们不亏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们。”
“……”
以徐夫人的见地,不由对张延龄佩服到五体投地。
没辙。
谁让张延龄真的把盐引的行当牢牢把在手里?市场涨跌起伏能被他玩到炉火纯青呢?
张延龄道:“市面上盐引价格这般跌宕,下一步就是要提请恢复部分的开中法,但也不是以往的开中法,那应该是我张延龄的开中法,到那时……盐引和茶引或许就会退出历史舞台。”
“先把银子赚到手,至于旁的,走一步看一步。”
……
……
翌日,清晨。
奉天殿。
张延龄当上户部侍郎之后,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上,这次他站在了周经的身后,属于文官行列。
周围全都是人。
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全场的人不时往他这边看。
朝堂所议论的重点,仍旧是北方九边重镇的军需问题,涉及到了秋收之后的钱粮调配。
但因为还没入秋,秋收还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所议的不过是计划。
“陛下,鞑靼几番叩边,已造成边地牧、农等损失众多,各地屯田多有影响,且部分的粮道破坏严重……北方边塞的城墙修筑也需提上日程……”
工部尚书刘璋的话,让朱祐樘脸色不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把九边粮饷的问题差不多解决,又要修长城?
你们要是觉得朝廷有闲钱,可以自行去筹措,别等每次都张张嘴,最后出力的反而是国舅张延龄,他出完力也就罢了,回头你们再去攻击他……烦不烦?
朱祐樘因为内心不爽,都没接茬。
刘璋只能悻悻然退回去。
但他显然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皇帝在朝堂上没同意,回头工部就会提请奏疏,再把此事给整起来,最好地方上也配合一下,说明长城不修的弊端等等,到时朝堂上还会再议,那时估计就要议论出多少钱的问题。
“江赣那边,有宁王的消息吗?”朱祐樘突然问了一句。
在场的大臣全都噤声。
菊潭郡主和仪宾李廷用已被朝廷捉拿,正往京师押送,现在也派人去通知宁王朱觐钧到京师来做解释,但到现在好像还没动静。
徐溥先看了看张延龄,这才走出来道:“尚未有消息,消息一来一回,估计还需数日。”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半晌之后,朱祐樘又问道:“建昌伯,你买盐引归还户部的事,可有着落?为何朕听说,市面上盐引价格,提高了不少?”
张延龄作为往常朝堂上的主角,差不多每次到朝堂上,都会引起巨大波澜的明星人物,今日朝会上终于有机会走出来召对。
所有文臣都屏气凝神。
张延龄走过的地方,必然扫过血雨腥风。
“回陛下,臣还在筹措,不过正如陛下所言,市面上盐引价格正在上升,或许是有人知道臣要买盐引归还户部,故意抬高盐引价格,想赚差价。”张延龄带着一脸冷笑,“但陛下放心,市面上官盐的价格并没有大的波动,百姓的民生也未受到影响。”
徐溥等人早就在等着他说话。
徐溥道:“建昌伯,盐引价格上涨,怎会不带动官盐价格上涨?以老夫所知,如今市面上官盐价格也提高了两成有余……”
朱祐樘一听,皱眉道:“是吗?”
显然这说法,跟张延龄所说的不同。
当皇帝的感觉到压力,自然会将压力转嫁到始作俑者张延龄身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专业不对口
张延龄笑道:“我不知道徐阁老所谓的盐价上涨两成,是如何考究出来的,也不知徐阁老所说的上涨两成,到底是京师的盐价上涨两成,还是地方上的,往常精盐的价格,以及各盐产地所产的盐价格也有所不同……”
“徐阁老,要不你详细解释一下?”
面对张延龄相对专业的问题,徐溥不说话。
我出来说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反驳你,至于调查市场行情这种事,轮不到我这个首辅大臣去做。
“徐老怎么突然不言语?是我的问题太刁钻?不对啊。”
“但凡在市面上买过盐的人,难道连盐的品质都不管,张口就说上涨两成?真是……大嘴巴,想怎么说怎么说。”
张延龄咄咄逼人的态度,立时又引起周围文臣的不满。
以前你是勋贵,跟我们顶撞就算了,你现在好歹是户部右侍郎,进了我们的行列居然就是为了跟文臣之首来抬杠?
屠滽道:“上涨两成就是上涨两成,你不做解释,还要让徐中堂来解释,不是很荒谬吗?”
“呵呵。”
张延龄又在朝屠滽笑。
笑的很开心,让屠滽看了就想骂人的那种。
朱祐樘现在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最初听了徐溥的话,他的确是有些担心,怕因为张延龄要大批量购买盐引,把市面上的盐价给抬高,自己苦心所经营出来的物价缓和局面又要告吹。
皇帝最在意的,自然是是否能收揽民心。
但他也觉得,张延龄说的有道理,你们文官张嘴就说盐价上涨两成,到底盐价原来是多少,现在是多少,而又是精盐还是粗盐,海盐还是井盐的价格在上涨,完全都没说,这么不专业的质问,也难怪朕的小舅子会这么得意。
专业度都不同,朕还是宁愿相信小舅子的。
朱祐樘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要力挺文臣一把,算是一种平衡,他道:“建昌伯,既然都问你了,由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策问,臣就一一作答。”
“往前五天,京师城西所销售的产自两淮、山东的官盐,价格是五文钱一斤,长芦的盐大概要贵一些,能到七文、八文,井盐和海盐,煮盐和晒盐的价格又有不同。”
“有的人并不认海盐,也不认晒出来的盐,主要是市面上有人在传扬,说是晒出来的海盐吃了会得病。大概是以往海盐中杂质太多,给普通百姓留下的印象,使得现在有人极力在抹黑晒盐之法所得的盐。”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以往想吃一口普通的盐都难,都要吃粗盐,现在有便宜的细盐吃,为何不吃呢?以至于仍旧用柴薪煮出来的盐,价格也就比晒出来的海盐高了一两文的样子,甚至还有不法的商贩,把晒出来的盐,冒充是煮出来的……其实都无关痛痒。”
张延龄侃侃而谈。
如果说之前朱祐樘只是对张延龄的话将信将疑,现在他听了张延龄这么详细的解释,都不由自然而然点头。
要说对官盐市场的调查,那些文官显然也做不到跟张延龄这么专业的地步,谁让张延龄现在不但是朝官,还就是个卖官盐的?
我赚的就是这个钱,我能对市场不了解?
“时到昨日,京师城西的官盐价格并无波动。至于城东和城南靠近大明门的地方,所住的达官显贵就比较多,官盐价格一斤可能会高个一两文,都在合理的区间之内,但就没听说哪里的官盐价格超过十文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真如徐阁老所说的,官盐价格上涨了两成,从五文钱涨到六文……很稀奇吗?这不是市场的正常定价?总比当初三十文一斤时,上涨两成,涨到三十六文影响要小吧?”
张延龄把话说完,全场的文官都鸦雀无声。
上涨两成,听起来很多,但现在市面上官盐的价格已不是两个月前,现在如张延龄所说的官盐价格一斤五文,涨到六文,也只涨了一文,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也就那么回事,绝对到不了物价腾贵民不聊生的地步。
屠滽则显得很生气,厉声道:“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张延龄惊讶道:“屠尚书,我所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当然不同的商铺价格也有所不同,你非要说有的商铺卖六文一斤,还有的卖七文一斤……那是商贾个人的行为,要不你找个官盐价格在十文钱以上的,管保我敢说,没有哪个人会跑去买这种明显高于市价的。”
“要界定价格,不在于他卖多少钱,而是大部分的商品交易价格是多少,光是挂个高价,说要卖一百文一斤,却是一斤都卖不出去,他能代表市场价格吗?”
屠滽很生气。
但没办法。
他就是个腐儒,官员考核方面,在如何给官员评语,甚至是给官员出考核刁钻问题,再或是讨论学问方面的事,他是很在行。
可若让他跟张延龄探讨市场经济……那是自取其辱。
专业不对口。
张延龄道:“大明朝有御史言官风闻言事,他们对于市场上的行情应该很了解,要不问问他们?”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
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应答。
明知道会被张延龄呛,会让自己在朝堂上很没面子,还非要走出来丢人现眼?我们才没那么傻呢。
张延龄叹道:“要不还是问问户部,户部对此应该很了解。”
朱祐樘脸色又不太好,本来就是问了一句张延龄筹措归还盐引的事,结果又弄出来这么个尴尬的场面,心里不由怪责那些文官没事找事。
你们明知道不是国舅的对手,还总出来当跳梁小丑,有意思吗?
“户部!”朱祐樘还真是个较真的人,既然张延龄都这么说,他就要刨根问底。
谁让这个话题也是他开的头呢?
周经走出来道:“陛下,如建昌伯所言,市面官盐价格……的确是如此,这两日并无太大起伏。”
听了周经的话,朱祐樘都不想再继续把这个话题深究下去,总觉得是一群弱鸡跟王者在争论,每每都要吃大亏让人知道他们的无能,偏偏却还喜欢跟人讲道理出来争论,连皇帝都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
大概他们自以为了不得,自以为天下无事不通,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弱鸡而张延龄是王者。
无自知之明。
“那建昌伯你早些把户部的盐引归还上来,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只要市面上官盐的价格没超过十五文,以后这种事就不需要再拿到朝堂上来说。”
朱祐樘也烦了。
当初用张延龄整治大明盐政时,官盐价格最便宜也是三十文一斤,现在说不到一半价格不要跟朝廷奏报,不过分吧?
连在场的文臣都无语。
一些不明所以的文官,好像明白了徐溥的操作,其实就是拿“上涨两成”来攻击张延龄,就是不说上涨的基数是多少,故意混淆视听,或许徐溥等人并不是不知道市面上官盐价格几何,只是觉得说出来,变相在抬举张延龄。
可问题是……
你们知道基数是多少,张延龄不知道?你们不说,张延龄能不说?
……
……
朝议差不多要结束。
朱祐樘意兴阑珊,马上就要走。
此时突然李荣匆忙从外进来,走到朱祐樘耳边说了两句话,朱祐樘脸色大变。
“有此等事?”
朱祐樘所言,明显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在场的文官都很好奇,这边还在朝议,怎么会突然有大事发生?难道是西北又有鞑靼入侵?
朱祐樘回头看着在场文官,面色不善道:“刚得知的消息,江赣那边……宁王薨逝了。”
“啊?”
在场的文官也是一片哗然。
刚在查宁王的案子,还说要把宁王朱觐钧叫到京师来质问有关李士实案子的详情,结果朱觐钧就死了?事情有没有这么凑巧?
只有张延龄没多少意外,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朱觐钧历史上本来就在弘治十年就挂了,以他得了肺痨来看,病其实也没法根治,就是在等死的状态,如今李士实贪赃敛财、暗通藩王的事事发,还被朝廷拿到了菊潭郡主和李廷用暗地里跟李士实勾连的证据,朱觐钧就算有心造反,他的身体也不支持。
更何况,朝廷又没恢复宁藩的护卫。
就是说,宁王名义上现在是不掌兵的,在弘治朝时,朝廷处理一切事务都很严谨,怎可能会给宁王暗地里聚拢兵马、造反的机会?
似乎摆在朱觐钧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自我了断。
只要朝廷找不到宁王跟李士实勾连的确凿证据,也找不到私藏准备造反的钱粮,那此案基本就可以到此为止,或许自己的儿子朱宸濠还可以继续当他的宁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溥道:“陛下,此事恐有蹊跷。”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我怎么觉得你召对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呢?什么叫恐有蹊跷?哪里有蹊跷你倒是说啊!到底是宁王死没死非定数,还是说宁王畏罪自杀,再或是消息有误等等……”
饶是徐溥老成持重,此时他也不由面色漆黑。
都快被张延龄气死。
第二百一十四章 臣太忙
朱祐樘没有参与到张延龄跟徐溥的争执中。
他只是阴沉着脸道:“诸位卿家,朕也觉得事或有蹊跷,应当求证,所以朕准备着令让江西布政使司的人前去查探,你们有意见吗?”
这种事谁又会有意见?
屠滽道:“陛下,建昌伯查案太过于激进,或才是导致问题所发生之根源。”
朱祐樘没好气道:“那就让建昌伯来查,总归李士实的案子,他最清楚不过,之前也说让刑部和大理寺来查案子,却是到现在都没进展,交还给他最为合适。”
又是个折返跑。
之前把张延龄查案的权限拿下,张延龄暗中把菊潭郡主和李廷用给设计进去,如今皇帝要在明面上彻底把案子交还给张延龄。
都遵循“张延龄查出眉目,到文臣不服把调查和处置权限拿回去,到朝廷没有进展,最后再把事交还给张延龄”的套路。
“陛下,并非是刑部和大理寺不用心查,而是朝廷突然在河南归德府查到大线索,后续还要以此来追查,要等案犯到京师之后……”刑部尚书白昂走出来据理力争。
朱祐樘只是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延龄走出来道:“是啊陛下,刑部和大理寺人才辈出,为何什么事都要交给臣来做?臣现在已经很忙了,要不陛下另寻他人。”
众大臣都用愤恨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这算是得了便宜卖乖?
好像皇帝要给他户部尚书差事时,张延龄就是这么推辞的。
朱祐樘道:“换了别人,对于案子并不知根知底,需要时间去整理案宗,还是直接由你来处理比较简单省事,已经死了一个宁王,案子不能再扩大影响。”
这意思是,准备要息事宁人。
难道说……
朱觐钧的死,有价值了?
皇帝准备撤回对宁王谋逆的调查?
明显不是。
若真要撤回的话,大概就直接交给刑部和大理寺继续去捣糨糊,既然让张延龄来,那就说明非要调查到底。
朝中大臣现在也学聪明了,他们大概能感觉到,皇帝只要让张延龄做的,都是大事,关键是每次张延龄都能做出成绩,这就很气人。
“陛下,当派人配合建昌伯才是。”徐溥知道没法阻碍皇帝,只能想方设法去消减张延龄的权限。
已经当了户部侍郎,户部盐政已被这小子攥在手里,若是他进一步把刑部的事也拿过去,可就大事不妙。
朱祐樘道:“朕也想到了,就继续让寿宁侯和永康长公主驸马协助他,此事便这么定了吧。”
徐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此时文臣都时不时用愤怒的目光望着张延龄,眼神中充满了怨怼。
张延龄瞅了瞅,不由撇撇嘴。
一个个的,我又没负了你们,怎么都好像是深闺怨妇一样?
你们不服?
有本事自己上啊,本事不如我,怨得了谁?
朱祐樘道:“明日就是朕的寿诞,大明朝如今太多波折,诸位卿家也不需要贺寿等事,一切从简,民间也不得有任何的庆祝活动,原本有想准备的,一概都给取消,总之朕不希望因自己的事对民间造成影响。”
“陛下天恩。”
众大臣出来表扬皇帝的勤俭节约精神。
“另外,据说是草原上会有使节到京师,可能就是最近的事,礼部方面负责接待一下,有什么朝贡的事也由礼部来处理……”
朱祐樘所说的“草原使节”,并不是如今正在带兵骚扰边陲的火筛部,而是未来迎来草原中兴的达延汗。
达延汗如今正在想方设法统一草原,而为了避免在统一过程中有波折,自然是要表现出对大明朝无比臣服的姿态,其实就是为了让大明放松警惕。
至于火筛犯边,一来是因为大明断了跟草原的互市,二来就是因为北方达延汗对其步步紧逼,令其战争资源匮乏,不得不出来劫掠大明,毕竟大明边关物产丰富,能掠回去的东西多,在草原上掠夺跟乞丐掠夺乞丐差不多,就算得胜掠回去的也是破布烂袄。
“陛下,臣太忙,要不把调查江赣宁王的事,交给别人……”
“退朝。”
“陛下再商量商量啊,要不找个人当臣下手也行啊……”
朱祐樘似乎都懒得搭理张延龄,就这么径直往奉天殿外而去。
张延龄一脸苦哈哈的模样。
他好像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需要别人来分担,但朱祐樘都不让文臣来协助张延龄,只让张鹤龄和崔元帮张延龄做事,当然在背后还有东厂和锦衣卫,重担还是落在张延龄身上。
……
……
“诸位,想必你们也看到,今天我可什么都没说。”
“上来你们非要拿盐价说事,我不过就事论事,再者宁王的死……又不是我干的,你们真不会是以为我主动向陛下承揽这差事吧?调查个死人很有意思吗?”
张延龄居然还有心思对这些文官解释。
徐溥黑着脸不说话。
往常他跟张延龄争执很多,比这个凶的时候也多,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
在于他发现,好像皇帝离了张延龄不行,所有事兜兜转转最后都还是落回到张延龄手上,让人很无力的那种,偏偏张延龄就算是加入到文官阵营,也没打算跟文官有任何的共通点。
朝堂上都如此针锋相对,朝堂外更是没有丝毫的沟通,简直是两条道上的人。
“建昌伯,你还是收敛收敛吧。”又是谢迁在提醒。
连一向笑面虎的谢迁,现在都笑不出来了。
张延龄叹口气道:“就说诸位误会我,跟你们也解释不清,清者自清,我还是想想怎么办好差事要紧……太累了太累了,诸位还是能力提高一点,这样陛下就不用把什么事都让我去做……唉!”
气就一个字。
在场的文官吹胡子瞪眼也是徒劳。
屠滽望着张延龄背影,愤然道:“这小子怎就如此猖狂?”
话似乎是说给徐溥听的,徐溥却没理会他。
“宁王若薨逝,背后大批的钱粮可能毫无线索,陛下这是想把钱粮都找回来,不得不让建昌伯出来,诸位自问有能力查出端倪?”
徐溥到底还是能看清局势。
他的话,算是一针见血。
第二百一十五章 沙瓤的西瓜真好吃
朕要的是宁王可能藏起来的价值数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钱粮。
朕不指望建昌伯来查,难道指望你们这群连案子是什么都没搞清楚的儒官?
以往朝廷缺钱粮的时候,不是你们一次次在朝堂上给朕出难题?几时会像如今这般,由张延龄一个人把问题解决了?你们倒是给朕一个有事不找张延龄的理由啊。
一些政治觉悟不高的人,自然理解不到这一层。
但徐溥是谁,就算他心里再生气,也明白皇帝对文官态度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要是文官中也涌现出一个,能像张延龄这般会做事的,皇帝也就不会对张延龄处处依赖。
可问题是……
没有啊。
……
……
文官们再生气,对张延龄形不成影响。
张延龄做事,不单纯是他能力高,更因为他对历史了解,明白历史上很多人情事,那些都是历史证明过的,比如说宁王蓄谋谋反,比如说未来朱宸濠谋反时李士实跟宁王府的关系等等。
文官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直接拿现成的答案做考卷。
再加上张延龄身为外戚的身份,做事根本可以说是毫无顾虑,那就更加如虎添翼。
时代的优势,你们这群腐儒是没法比的。
当天已经是七月初二,朱祐樘的生日就在来日,当天下午,张鹤龄还是风尘仆仆赶回到京师。
张鹤龄回来,没见到出迎的张延龄,便直奔户部去找张延龄算账,又被告知张延龄没在户部,他又马不停蹄抵达建昌伯府。
奔波半天,他终于在建昌伯府见到了正在吃着冰镇西瓜,一脸悠哉悠哉的弟弟。
“……老二,你太不像话,为兄在外面跑东跑西为你遮风挡雨,你在这里……吃西瓜?你有想过为兄的感受吗?”
“要不大哥你也吃点?”
“谁稀罕你的西瓜?听说为兄在河南把案子查清之后,你小子直接当户部侍郎?你拿为兄的功劳,赚自己的升官发财,你对得起为兄我最近的奔波忙碌吗?”
张鹤龄本以为自己发点火,自己的弟弟就会感动,会给自己好处。
谁知张延龄吃西瓜的动作就没停下来。
“跟你说话呢,这西瓜还吃起来没完?”
“好西瓜,沙瓤的,大哥不吃太可惜。”
“你娘的,正经说话都不会……给本侯来半个,勺子拿来。”
生气是顾不上生气的,即便张鹤龄憋着一肚子火,还是眼前的冰镇西瓜更有魅力,兄弟俩也先不探讨什么国家大事,更不去争功,就这么坐下来一起吃西瓜。
张延龄道:“大哥你也是的,着急回来作何?为何没见萧公公?”
“我让他在后面押送犯人呢,明天就是姐夫的生日,我当然想早点回来,讨个彩头,就当是为姐夫贺寿,过了明天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张鹤龄一边吃西瓜一边很得意在说自己的贺寿计划。
张延龄惊叹道:“还是大哥老谋深算,这都能被你想到?贺寿?有创意。”
“那是,你当为兄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你小子,少给我转移话题,你当户部侍郎是怎么回事?”
张鹤龄刚要得瑟一下,想到自己来建昌伯府的目的,气还没撒呢,就被半个西瓜给收买?那老子岂不是很没有原则?
张延龄道:“虽然事是大哥做的,但计划都是我布置的,陛下要论功请赏,怎么说我也应该是首功……”
张鹤龄一听火起,怒道:“可是为兄在外面跑东跑西……”
又来?
“大哥,这世道往往就是这么不公平,动脑子动嘴的,永远比跑腿的功劳大。不然为什么战场得胜,负责指挥调度的主帅,会比冲锋陷阵的将军功劳大呢?但问题是,若是事情失败,那肯定也是我这个出谋划策的人罪过大,所谓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大哥你没承担那么高的风险,自然也就没法拿首功。”
张延龄的话说完,发现张鹤龄连西瓜都顾不上吃,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弟弟。
张延龄问道:“大哥听明白了?”
张鹤龄咋舌道:“啧啧,老二你真行啊,现在糊弄大哥都把小词编得一套一套?干脆你就说,功劳不想让给大哥,后面这些废话有意思?”
“大哥,你非要把话挑明,那就没劲了,要不明天你见了陛下,你自己跟他邀功去?”
“说得为兄不会这么干一样,到时非要抢一个比你还大的功劳……户部左侍郎,我就预定了……不行,既然比你高,要当户部尚书,实在不行让我当个刑部尚书也行……以前就觉得当刑部尚书挺威风……”
张鹤龄突然没来由就开始大白天发梦。
或许是以前没事就被人参劾,一参劾皇帝就让刑部来调查,虽然兄弟俩是没事,但家里那些闹事的奴仆有不少都被定罪,这大概就是弃车保帅。
这会给张鹤龄留下一个印象,刑部尚书这个官职是六部中最大的。
连打官司审犯人都由他们负责,那能不最大吗?
张延龄也不去纠正张鹤龄的脑回路,反正不管是户部尚书,还是刑部尚书,都跟张鹤龄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做春秋大梦,我还要给你讲讲做梦的逻辑合理性?
“大哥,明天入宫,你可有准备好贺礼?”
“为兄把这么大的案子给查清,人都回来了,还不算是贺礼?”
张延龄闻言皱眉。
你这不是贺礼,简直是让皇帝给你送礼,你这是往宫里送东西的还是准备从宫里往外搬东西的?
“你小子准备了?”
“是准备了一点……对了大哥,你之前不是还羡慕我当户部侍郎吗?我可是捐给朝廷五万两银子……要不你也承担一点?不用多,你看承担个一两成……”
“那个谁啊,为兄这边旅途劳顿,还有你嫂子总惦记我,我人在外也不跟她联系,他还以为我又在外面花天酒地呢。我这西瓜也吃差不多,沙瓤的西瓜真好吃,咱兄弟俩有事以后再聊,那个谁……赶紧给本侯准备马车……”
张鹤龄一听要出钱,根本就没心思跟弟弟再商量事情。
“老二,咱弟兄明儿皇宫门口见!”
“好的大哥,明儿见!”
第二百一十六章 姑娘,你咋脸红了?
七月初三一清早。
张延龄到了东华门。
这天他没打算去朝堂,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也懒得去跟那些文官斗嘴,而且朝堂那种压抑的环境并不是他所喜欢的,他更喜欢跟张鹤龄一起去坤宁宫,逗逗这个大哥也是个乐子。
张鹤龄在外人面前,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权贵,但在他面前……
就是个憨批。
“老二,你怎么没去上朝?”
张鹤龄见到弟弟,还有些意外,从马车上下来时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像是准备送给朱祐樘的礼物。
张延龄道:“大哥,不是咱昨天说好,今天在宫门口见?我在这里等着你呢。”
“哦。”
张鹤龄没太当回事。
张延龄看他抓着个木匣,走路轻快的样子,料想木匣里不会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大哥这是特地给陛下所准备的贺寿礼物?”张延龄笑着问道。
“狗屁,空的。”
张鹤龄说着,还把木匣打开来给张延龄验证。
果然木匣里什么都没有。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不会是拿个家伙事过来,等着陛下给你赐金银珠宝吧?不是当弟弟的非要恶意揣测你,只是想不通你带这么个空木盒来干嘛?”
“老二,你狗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大哥是那种人吗?”
张鹤龄义正言辞教训了弟弟,随后道,“没有金银珠宝,给点田契房契什么的,只要给塞满就行。”
张延龄:“……”
兄长的无耻,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就在兄弟二人对话时,却见坤宁宫的太监张永已经走过来,恭敬给二人行礼:“见过两位国舅爷。”
张延龄笑道:“是张公公啊,为何不见陈公公他们?”
张鹤龄道:“老二,你这问题问的,张公公就不是公公了?非要陈宽来迎接咱,才能体现出档次吗?其实张公公来……也没差多少……”
张永的脸色也马上不太好看。
但张永也不敢太明面表现出来内心的不爽,谁让现在的他没多少地位,没资格当面甩脸色呢?
“张公公,听说司礼监的萧公公今早回来了?”张延龄又问了一句。
“是,已经去面圣过。”张永回答。
张鹤龄一听不由急眼道:“那老小子居然这么快到京师?本侯可是让他在我后面三四天回京的……没把本侯的话当回事,看本侯回头怎么教训他。”
张永别提有多为难。
这两位外戚……
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以你们以往在朝中的地位,能跟萧敬比吗?
仗着有皇帝的一点信任,无法无天不正眼瞧人?
“两位国舅爷,是皇后娘娘差遣咱家前来的,您二位还是先往坤宁宫去,太夫人昨日便已入宫,不用等候了。”
……
……
张家两兄弟,在张永的引路下往皇宫走。
奉天殿那边的朝议还在进行中,张延龄只是往奉天殿那边看了看,一回头,却见远处有个小脑袋正往自己这边飞奔。
“二舅、大舅,你们怎么才来啊,孤等你们老半天了。”
本来张鹤龄还立在靠近朱厚照奔来的方向,看到这一幕,他赶紧往张延龄这边闪了闪,把张延龄往前推了推。
这意思是。
瘟神还是由你这个当弟弟的去阻挡。
朱厚照跑到面前,气喘吁吁道:“孤等你们一起呢。”
张延龄笑道:“太子今天这一身……看上去很英俊,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你过生日,真像个小大人。”
张鹤龄好奇打量着弟弟,还第一次见弟弟如此去评价太子。
朱厚照一脸腼腆的神色,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二舅说话还挺好听的,不过孤也快要过生日了,二舅可要给孤多准备一点礼物……今天二舅你给父皇送什么贺礼?”
“嗯嗯,太子啊,你是不是该问问我这个大舅?”张鹤龄要体现出自己为兄长的态度,他发现自己都被人当空气。
朱厚照这才笑了笑道:“大舅你平生最抠门,一定不会给父皇准备什么好礼物,孤问你作何?”
“你……”
张鹤龄瞬间就想打人。
但其实想想,其实朱厚照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别说是给皇帝送贺礼,今天他是准备入宫吃完再拿的。
“请恕臣不能跟太子明言,等到了贺寿时,你自然就知道臣会送什么礼物。”张延龄脚步不停,继续走。
朱厚照也不勉强,笑道:“二舅你就会卖关子,但孤觉得你也必定不会拿什么贵重礼物,谁让二舅你以前也抠呢?”
“呵呵。”
激将法?
你二舅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
……
一行到了坤宁宫外。
还没等进去,但见里面有人出来,却是一名脸很生的老太监。
“几位,皇后娘娘和老夫人正在见女宾,几位先要做等候。”老太监道。
张鹤龄往前踏一步道:“女宾?谁?”
好像他就喜欢去唐突皇亲国戚中的女眷。
老太监道:“是三位长公主。”
听说是站公主,张鹤龄瞬间失去兴趣,撇撇嘴道:“还以为是哪个大臣家里的诰命夫人什么的,居然只是长公主……几个驸马呢?”
“今天几位长公主驸马,并没有受邀入宫。”
这意思是,哪怕皇帝举行了家宴,还是分了阶级地位,妹妹可以入宫,而妹夫就不用了。
但两个小舅子就可以来。
“等等吧……”
张延龄说了一句。
他也不想去见那几个长公主,没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却是里面正有人走出来。
不是旁人,居然是德清。
“那是谁?”
张鹤龄显然并不认识德清,德清作为没出嫁的长公主可不会随便见人,张延龄认识也主要是因为二人曾做过“相亲”之事。
张延龄笑道:“是德清公主。”
张永提醒:“是德清长公主。”
张鹤龄骂道:“长公主不长公主的,知道是个公主就行,多嘴多舌。”
却在此时,德清居然往张家兄弟这边走过来,螓首微颔莲步款款,似乎是并没打算避讳张家兄弟。
德清走到张延龄面前才停下来,仍未抬头。
却在此时,后面有女官靠近过来提醒道:“建昌伯,皇后娘娘吩咐,让您跟德清长公主到永宁宫会面。”
张延龄之前在跟朱祐樘夫妇用膳时,已知会再为他们安排相亲。
“知道了。”
张延龄点了点头。
正要往永宁宫,也就是后来的承乾宫方向走。
却还没走出去,发现德清脸色不太对。
姑娘,你咋脸红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中毒很深
永宁宫内。
张延龄面对一个总不时望着自己笑,却连什么话都不说,脸上还洋溢着一股腼腆中带着害羞、奇怪色彩的女孩子,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大姐。
求放过。
“嗯,德清公主,你知道本爵呢家中姬妾无数,外面养的戏班子就几十个,名伶在我这里都不叫事,光是被我糟蹋……碰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个也有几百个,所以说呢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之前张延龄在做的,都是在推销自己,尽量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但在这位面前,就要尽量去表现有多不堪,这样才能让这个姑娘对自己死心。
谁知德清只是笑了笑,妙眸望过来道:“你说的,外人都知晓。”
知晓还对着我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我张延龄能掐会算,别的什么事都可以揣度,唯独这女人的心思揣度不明白,你可别对哥有啥幻想,哥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男人。
张延龄朗声道:“这里谁管事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连口茶水都没有吗?”
说完了自己身边女人的情况,就该表现出嚣张跋扈的一面。
社会我张哥,人狠话又多。
自然是越不讲理,越能把女人往外赶。
进来的几名女官面面相觑,随后有女官过来给张延龄倒了茶水,随后才给德清也倒了茶水。
德清抿嘴一笑道:“你没必要跟几位宫婢为难,她们不过就是在这里旁听侍奉,斟茶倒水这种事自己来就好。”
本来张延龄还觉得德清对自己不可能有意思,但见到德清如此的笑容,他心里又在打鼓。
这算什么?
我表现出嚣张,你不是应该生气吗?
咱俩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姑娘你给我的印象,前后反差这么大,完全是两个人呢?无论是历史上传闻的你,还是现实中我所见识过的你,都应该是暗中知书达理讲孝义礼法的,甚至是嫉恶如仇的,你为何不对我这种失礼的行为生气?
张延龄一脸冷笑道:“这些个宫女,还以为自己是谁呢,只要老子跟姐姐说一声,管保把他们赐到我府上去,为奴为婢。”
几名女官一听,脸色登时很惶恐。
在她们看来,张延龄真的可能会这么做,只要张延龄去请求张皇后赐宫女,张皇后并不会吝啬,更何况连皇帝之前都说要给张延龄赐几个宫婢……
“你就是吓唬人,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德清笑着说一句。
张延龄反而听不懂了。
姑娘,你很了解我吗?
不对。
画风完全不对。
张延龄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么个小妞面前,有点无计可施的感觉,不过再一想马上就释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管你对我态度如何,只要我坚持不娶你,就不信你哥还能把你强行嫁过来不成?这婚姻也讲求个你情我愿吧?
“你好像很了解我,德清公主,你是不是被外面一些什么传说给蒙蔽了内心?我是什么人,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清楚,就算我不是贼,打家劫舍奸奸淫掳掠的事我也做了不少,怎么在你这里,我就成好人了?”
张延龄从没觉得自己居然有这么坦诚。
居然要承认自己是个大恶人,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出来都觉得别扭。
我可是好人。
但为了跟这个小妞划清关系,我才要表现出是坏人的样子。
德清道:“以往民间的确对你有很多传说,但想来都是因为不了解你,传闻有所不实,但其实你还是能为大明朝做事的人,以你的才学和做事的能力,以后必定会成为大明朝的股肱,连皇兄对你都寄望很深……”
张延龄听了简直要吐血。
小姑娘,你中毒很深啊。
张延龄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被一个曾经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进行表扬?
这就让他无法接受。
尬聊。
进行不下去。
便在此时,萧敬在门口行礼道:“德清长公主殿下、建昌伯,陛下传话,让您二位过去。”
张延龄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在这个小妞面前说话,真是太别扭,让他放不开,这可比在朝堂舌战群儒还要让人捉急,感觉是有理说不清的样子。
他也算看出来。
这小妞就真的是对他有意思啊。
“公主,我们去见陛下,给陛下贺寿。”
“嗯。”
“公主,你看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没你说的那么强,就是想发点财,多找一些女人回去。”
“嗯。”
“我现在女人就无数了,你不会是想当我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吧?”
“嗯……没有。”
“大姐,你别在这里糊弄我行吗?你看我哪里强,我改还不成吗?”
“噗哧!”
“你笑什么?”
“你说话真是谦逊,还挺有意思的。”
“……”
张延龄很无语。
这还是今天第二个评价他说话有意思的人,第一个就是朱厚照,当时是自己违心夸赞了朱厚照两句,让朱厚照得意忘形才如此说的。
但这位德清公主,简直是不知所谓。
我怎么就说话有意思了?
张延龄已经在琢磨,是不是自己非要表现出更无耻的一面,比如说现场戏弄她一番,甚至有一点肢体上的接触,才能让她认清我的本质,让她彻底死心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
张延龄还是赶紧出了永宁宫,在萧敬的引路下,重新往坤宁宫走。
“建昌伯,您是不知道,今天在朝堂上,陛下对您可又大加赞赏,咱家也没想到,这次回来您就当户部侍了,以后还要多靠您仰仗……”
萧敬上来就对张延龄很恭敬,所说的都是奉承话。
他虽然在外奔波十几天,但好歹是把皇帝的任务顺利完成,回来后就要论功请赏,似乎接下来由他来接替李荣当掌印太监都是有可能的。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德清。
果然望过来的眸光中,又多了几分笑意。
好似在说,还说你自己没能力?没能力为什么萧公公要这么恭维你?
张延龄没好气道:“萧公公,你是内臣我是外臣,我们之间还是走远一点,别来个什么谁仰仗谁,被人知道岂不是都觉得我要很你内外勾结?你不想活,我还想把脑袋在脖子上多挂几天,再说这种话以后哪凉快哪呆着去!不知所谓。”
连萧敬都懵逼了。
这位今天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再回头看看德清,他又好像是明白到什么,无奈摇摇头也就不再去搭茬。
第二百一十八章 贺礼
坤宁宫外。
张延龄和德清一前一后回来。
张鹤龄马上凑过来,带着一脸八卦的神色道:“怎样?谈妥了?是不是马上要续弦娶她?为兄要恭喜你尚公主?”
张延龄不屑道:“大哥喜欢,大不了自己娶回去当小妾,谁稀罕谁娶。”
这话很不客气。
但就是故意说给德清听的。
让你知道我就是对你没感觉。
德清脸色也无太多情绪反馈,走到坤宁宫前,见里面有人走出来。
里面出来的人中,走在前的,是仁和公主朱效盈。
朱效盈出嫁在弘治二年,成婚都已有七年,但年岁却不过二十岁许间,说明其属于早婚,比朱效茹和德清大几岁有限,看上去也没多成熟。
加上后面出来的朱效茹,三姐妹站在一起,观来年岁相当,样貌却天差地别。
张延龄琢磨,生女不是像爹?怎么像娘?
“我当谁呢,原来是朱家老大姐!”张鹤龄语气非常不善。
看这样子,张鹤龄跟朱效盈之间有矛盾。
朱效盈只是往兄弟二人身上打量一眼,带着两个妹妹重新进到坤宁宫内。
张延龄也要往里面走,却被张鹤龄一把拉住。
“干嘛?”张延龄回头打量着这个不着调的大哥。
张鹤龄恶狠狠道:“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整整她?我看到她心里就不舒坦。”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跟她有什么仇怨?”
“我跟她有什么仇怨,你不知道?她当年差点当了你的大嫂……”
张延龄吸口气。
原来老朱家要跟老张家亲上加亲,已经不是头一遭。
“当年她就是为避免嫁给我,才一早出阁,后来姐夫有什么赏赐,她非给从中阻挠,田地都是她挑剩下的,以往但凡见到她准没好事……老二,你现在能耐,大哥的仇人仇事你可莫要忘啊!”
张鹤龄对弟弟一脸失望。
张延龄无奈拍了拍这个大哥的肩膀,劝慰道:“淡定。”
“淡定你娘……”
……
……
坤宁宫内。
正在进行贺寿。
张金氏并没有在场,当天也没见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显然这次所谓的贺寿,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事。
“皇兄,您本来就是万岁,做皇妹的也不知该祝您什么好,那就祝皇兄多子多孙、枝繁叶茂……”
在张家兄弟进来时,朱效盈已经在说贺词。
但这话听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若是朱祐樘真的有那本事,会只娶一个张皇后?能不多纳几个妃子?为何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后只留下朱厚照这个独苗?甚至还有各种民间传说在讲这两子一女都非张皇后所生?
种种迹象表明,朱祐樘在播种方面,是有心无力。
“好,好!”
朱祐樘则没太多的反应。
他总不能跟妹妹说,朕体虚,要不了那么多孩子,要不你想个办法给朕补补?
三个长公主都给朱祐樘送了礼物。
朱效盈和朱效茹送的都是有价的东西,而德清送的则是自己亲手绣的金字,都没太多心意。
朱祐樘笑道:“能聚在一起就很好,作何还要送这些东西?之后一起用膳。”
朱效盈回头看着张家两兄弟。
显然对于自己丈夫不能来,而张家兄弟能来感觉到有几分气愤。
皇帝此举,分明是亲疏有别。
毕竟长公主也是女人,属于妇道人家,并不想跟张家兄弟这样的陌生男子同时出现在同一殿堂之下,哪怕这是皇宫。
……
……
“陛下,臣也给您准备了礼物。”张延龄突然走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他身上。
张鹤龄拉了弟弟一把,提醒道:“你小子,什么都没带,还在这里装什么?”
朱祐樘道:“延龄啊,你最近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算是给朕最好的礼物,不需要你再给什么。”
“可是臣毕竟也做了准备。”张延龄很坚持。
张皇后道:“既然准备,还不赶紧给你姐夫送来?”
她有意把“姐夫”二字声音加重,似乎就是为了提醒三个小姑子,本宫的弟弟是国舅,跟皇帝亲近关系上比你们更高。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呈递给朱祐樘道:“陛下,这是臣进献的。”
朱厚照从母亲背后窜出来,瞪大眼睛道:“二舅,给孤看看。”
“没规矩。”朱祐樘说了一句,亲自把奏疏接过去。
张延龄道:“陛下,这上面的内容,最好只有您一个人来看,旁人不适合。”
朱祐樘笑着指了指张延龄道:“就你花样多……”
等他打开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却是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很好奇,自然很多人想过去一探究竟。
朱效盈仗着自己是皇妹,故意往前凑了凑,却还没等她靠前,朱祐樘突然一把将奏疏给合上。
“延龄,你颇为有心,朕感谢你的礼物。”
被皇帝这一说,在场的人更加好奇奏疏里写了什么。
涉及朝政?
给皇帝送钱?
礼物清单?
张延龄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却是一面银镜,呈递给朱祐樘道:“陛下,这里还有个好东西,是臣最近研究出来的,陛下可以拿去把玩。”
朱祐樘拿过来,对着镜子一看,瞬间吓了一跳,镜子都没拿稳。
好在萧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都以为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却是朱祐樘重新拿过来看过之后,惊讶道:“这……是镜子?”
“是的陛下,是用玻璃制造出来的,所谓的玻璃其实就是琉璃,臣也没什么大的本事,就喜欢捣鼓点小东西,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张延龄要研究平板玻璃,始终还是无法做到完美无瑕。
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需要百倍以上的成品来进行挑选和切割,否则还是会出现凹凸不平的状况。
之前有送给苏瑶一面,在工艺上并没有眼前这面完美。
“好东西,皇后,你看可喜欢?朕送与你。”
朱祐樘有了好东西,自然先想着送给妻子。
张皇后拿过去照了照,笑道:“真好,跟真的一样,比铜镜清楚太多。”
随即张皇后还有意把银镜传给三个小姑子看了看。
三个小姑子看了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看直了。
对于任何时代的女人来说,都有爱美之心,更有攀比之意,尤其是朱效盈和朱效茹两个已经成婚的女人,更是好此道。
但最后,银镜还是落在张皇后手上,张皇后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瞬间让三个长公主感觉到艳羡。
“多谢陛下赏赐。”张皇后对丈夫表达感激。
朱祐樘脸色大好,笑道:“还是感谢延龄吧,就当是他给朕和皇后一人送了一件礼物,他是有心之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也有我张延龄不懂的时候
一顿家宴,吃得很没有滋味。
氛围很古怪。
张家两兄弟坐在一边,朱祐樘自己坐一边,皇后和太子坐一边,三个长公主坐一边,小公主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因为朱效盈生气她的皇兄只让两个外戚来参加赐宴,不让她丈夫来,宴席上就未曾有好脸色,只是张延龄不断起来给朱祐樘敬酒,把氛围稍微缓和一些。
但基本都成了朱祐樘跟张延龄这对君臣在表演。
“延龄,你文采好,不如借着酒宴,作首诗如何?”朱祐樘笑着提议。
张延龄道:“陛下,您可真高看臣了,臣哪有那本事?”
朱祐樘笑道:“你之前那首《竹生于石》,可说是让京师中的士子都趋之若鹜,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朱效盈接过话茬道:“皇兄,他说不行,那就真的不行,就连那首诗也不知他从何处抄的。”
张延龄惊讶道:“仁和公主你还真是了解我,我找别人抄那首诗你都知道?要不怎么说你家那位作不出来呢?”
“好!”
就在朱效盈怒视着张延龄时,却是一旁的张鹤龄突然在叫好,这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朱祐樘先是皱了皱眉,打量着张鹤龄道:“鹤龄,什么好?”
张鹤龄自然是觉得弟弟帮自己顶了“老情敌”,心里觉得解气,不由自主叫好出声。
“姐夫,我就是说他……文采好……就这样……”
张鹤龄喝了几杯猫尿,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所说的话也让张皇后在皱眉。
张皇后斥责道:“不能喝少喝,没点正形,看看你弟弟!”
张鹤龄道:“姐姐,你怎么也说我?我为朝廷办事,那是有功劳的,就算我只是个跑腿的,但我也是不辞辛苦,几天时间里跑了几千里,难道来这里说句话都不行?”
朱祐樘看出氛围不太对。
两个小舅子的酒品,在他看来一向不好。
以前宫廷赐宴时,也因此闹出过一些笑话,他这个当姐夫的自然还是要顾全面子的。
他赶紧圆场道:“鹤龄你的确该少喝点,听你姐姐的,来人,送他先下去醒醒酒。”
随即萧敬等人赶紧过来,扶着张鹤龄往外走。
张鹤龄这次也没什么过激举动,在往外走时,还有意拍拍弟弟的肩膀,好像在鼓励弟弟继续在宴席上给朱效盈好看。
但张延龄也懒得去在宴席上挑事。
跟朱效盈也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以前就知道这些长公主眼高于顶的,早就看他们两兄弟不爽,难得是朱祐樘的生日宴,也就不去制造事端。
……
……
赐宴后面的氛围仍旧很古怪。
宴席结束之后,李荣带着陈宽过来奏事,张延龄在门口跟张鹤龄闲聊。
不多时,李荣和陈宽从里面出来。
张延龄要往里面走,但听朱效盈正在大声朝朱祐樘说话:“……陛下,咱大明的天下可不是靠外戚来撑着的,您为了用他们兄弟二人,得罪了朝中多少大臣?”
“您让张家老二当户部侍郎,外面多少人在非议?难道非要让大明出现动乱,您才满意吗?”
德清还在旁边劝解:“皇姐,您少说两句吧,建昌伯的确是有能力的。”
“还有你,不思进取居然想出家当道姑?真是让大明朝皇室脸面无存,听永康说,你居然还对张家老二有意思?你一向最知情守礼,难道是被猪油蒙了心,脑子坏了吗?”
朱效盈也不知是那根筋不对,上来就朝朱祐樘嚷嚷不说,还朝自己的小妹一番数落。
这下德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里面干嘛呢?”
张鹤龄酒还没完全醒,只知道里面在大声说话,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张延龄笑道:“在吵架。”
张鹤龄一摆手道:“老朱家那个老大姐,脾气可蛮横得很,幸好为兄当年没娶她,母老虎一个。”
“连大哥你都知道娶公主不是好事,居然让弟弟我娶公主?大哥你存的什么心思?”张延龄表现出一脸生气的样子道。
“切,你爱娶不娶。”
张鹤龄打着哈欠,似乎已经准备找地方睡觉。
看到一旁端着果盘走过来的宫女有几分姿色,眼睛都看直了。
张延龄知道,张家兄弟最喜欢在宫里没事骚扰一下宫女什么的,还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不少的丑闻,现在张鹤龄借着酒胆可能要乱来,他赶紧用身体挡住张鹤龄的目光。
“大哥,你现在有钱有势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别打宫里女人的主意。”
“嘿嘿,还是老二你了解为兄的脾性,这宫里的女人……是外面的女人能比的吗?所以说做人还是要有追求,找女人也要有追求……”
只顾着跟弟弟吹牛逼讲自己的人生观,骚扰宫女的事暂时就抛诸脑后。
……
……
宫宴结束。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
朱祐樘把张家兄弟叫到了乾清宫,此时李荣和陈宽仍旧在,同时过来的还有萧敬和韦泰。
司礼监的这几位,终于齐聚。
朱祐樘道:“延龄,叫你来,是跟你说一件事……宣府和偏头关等处,再次遭遇鞑靼袭扰,有关城失陷,军情危急。”
张延龄这才知道,李荣和陈宽之前为何要匆忙去见朱祐樘。
“陛下,您是说……”张延龄不太明确朱祐樘的意思。
这是要问策?
难道这种事,不该拿到朝堂上去说?
朱祐樘叹道:“此番鞑靼来势汹涌,已有破关而入的迹象,边陲其实已经暗地里打了两仗,皆都兵败,损兵折将,只是事尚未对外公开,若是公开恐令军心不稳。”
有战败的消息,不对内公开,为的是维护军心……
理由太冠冕堂皇。
如此不会令各地守军将士造成懈怠?
涉及到军务上的事,张延龄不敢随便给建议,他知道因为他的到来已经产生蝴蝶效应,历史经验已不奏效,一个安排不慎,西北出现大的变故,这责任他可不想承担。
张延龄心想:“别的我还可以给你建议,但……我跟穿越众们最大的不同,军事方面我不懂啊。”
第二百二十章 无解
朱祐樘如今对张延龄的寄望太深,以至于有什么事都会跟张延龄商议,而且是那种私下的商议,不走朝堂渠道,这种私下的问策,简直是把张延龄当成宰辅一般的枢机重臣。
“二弟啊,姐夫都问你了,还不赶紧回答?有什么好办法,能一次把边疆问题都解决了?”
张鹤龄一看自己居然也跟着二弟沾光,跑到皇帝这里来,被问军政上的大事,除了自己面目有光之外,还希望弟弟能有好的表现。
张延龄道:“大哥,其实边疆有困难,最好是派个人去边疆领兵打仗,要不大哥你是否能胜任此差事?”
张鹤龄一怔,随即骂道:“二弟,在姐夫面前你也敢随口乱说?此等地方何等庄严?”
一向没溜的张鹤龄,居然还会板起脸教训弟弟。
朱祐樘一笑道:“延龄,其实你有什么直接说便可,难道你认为,现在朝廷应该在西北用兵?把战事扩大一下?其实……边疆的奏报中,是有提到,想要出兵关外,做一番巡防交战,把鞑靼气焰给打下去的……”
张延龄没有去回答。
还是那个问题。
自己不懂。
加上他对北方边疆的守军将领,包括那些督抚、总兵的不熟悉,万一这场出击战失败了,谁主战谁就要担责的。
苦心在户部中,涉及到盐政、商业、查贪等做出一点成绩,可不能因自己贸然的建议而付诸东流。
“陛下,臣认为,西北军政当以有经验的统帅来负责,臣自来对北方军政之事了解甚少,若是贸然提议军政之事,怕不但会遭朝中同僚的攻讦,且出了任何的偏差,都不是臣所能承担的,臣不敢妄言。”
张延龄说明了自己的难处。
不懂不会去装懂。
但若说完全不明白,他还是能说出一些所以然,但这些东西跟西北克敌制胜还是有差别的。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似乎对张延龄虚心诚恳的态度算是满意。
“行吧,明日朝堂上,朕再问各卿家的意见,今日就不多问你们,早些出宫,回去休息吧……”朱祐樘没有勉强。
张鹤龄瞪着自己的弟弟,似乎在怪责弟弟没有好好表现一番。
等兄弟二人出了乾清宫之后,张鹤龄劈头盖脸道:“老二,你是不是连装样子都不会?你不懂,你可以装懂啊,随便说两句,反正能在姐夫面前装装样子就行。”
张延龄道:“那大哥为何不去装懂说两句?”
“我……嘿,你诚心看为兄的笑话是吧?为兄知道偏头和宣府在什么鬼地方!老子又没去过……”
张延龄笑着打量兄长一眼,好像在说,你没去过,我就去过了?
“这要是明天,在朝堂上,姐夫问别人有成效,对你的信任可就没那么高,咱兄弟二人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可就要毁了!”
“大哥,这局面是你经营出来的?”
“废话,大哥我没跑东跑西是吧?”
又来。
“那大哥带来的木匣子,可有用御赐的东西塞满?”
经过张延龄的提醒,张鹤龄瞬间好像救醒了。
他立在原地,一拍脑门道:“你小子……都怪你,只顾着想你在姐夫面前说什么,居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我这就回去……”
“大哥省省吧,陛下要休息了,或许他还要见李广呢。”
“李广?”
张鹤龄不明白,这件事跟李广有何关联。
张延龄自然没去说,有关朱祐樘想让李广给他算前程的事,现在他跟李广的矛盾还没有摆在明面上,但随着自己地位的提升,李广已经成为心腹大患。
……
……
翌日清晨。
奉天殿外,朝议尚未开始。
众大臣正在商议事情,而最重要的莫过于西北军政问题,涉及到了偏头关和宣府周边的军情告急。
“听闻,昨日里万寿宴之后,陛下问及张家外戚有关宣大兵马调度之事,张家外戚直言对此不懂。”马文升带来一个很劲爆的消息。
此时在这一撮人中,除了内阁四人之外,只有马文升和周经二人。
等于是一个六人的小会议。
刘健脸色呈现出怪异的笑容道:“他也有不懂的时候?”
徐溥道:“他说不懂,很可能是不想惹祸上身,即便他读过一些兵书,但在殿前献策,也无异于纸上谈兵,有了功劳不归属于他,出了偏差则会归咎之,他这是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不会乱给军策建言。”
剩下五个人都打量着徐溥。
似乎徐溥比谁都了解张延龄。
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想想也是,西北军政问题涉及到的人情事太多,历史遗留问题更多。
不是随便查个案子、搞个晒盐法就能解决问题的,想把草原彻底平定,连当年明太宗都没完成,更有后来的土木堡之变,大明一般是不会主动招惹草原异族的,除非异族犯境。
在北方问题上,朝廷一向主张固守,在此前提之下,所涉及到的重点就是钱粮物资的调运。
谁言出兵,谁就是跟大明对外夷的国策作对,必然也没好下场。
“如今又能如何?宣大两处之间,被兵马袭扰众多,百姓多有被劫掠,若是坚壁清野……只会助涨外夷气焰。”周经一脸为难。
作为户部尚书,他可不主张在九边中路,也就是宣府到大同一线搞坚壁清野,那可是大明朝自己的国土范围之内,长城关南。
被敌人杀到家门口,还要把所有的兵员和人口都收到城塞内,跟外夷打坚壁清野的战术,想想都会让人觉得窝囊。
“外夷袭边又不是一天两天,难道真要重开互市不成?”
几个人商讨来商讨去,仍旧是没好的建议。
关口还是能守得住的。
偏头关等关隘,根本不愁被外夷攻破,但问题是除了关隘之外,大明的兵马就没法出城。
等于说,大明所谓的雄兵,只能立在城头上,看着敌人在自己的国土范围内肆虐,谁都不敢轻言出击,而之前贸然出击已经吃了败仗。
鞑靼犯境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攻取这些关隘,就是为了劫掠。
官兵遇到了强盗,出去打打不过,守在城里任由强盗胡来?
这局面……
简直无解。
第二百二十一章 嘴炮无敌
奉天殿。
朝议尚未开始,皇帝驾临,众大臣便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张氏兄弟是跟皇帝一起来的。
本以为今天不用面对张延龄这个“煞星”,谁知还是正面遭遇了。
朝堂礼数结束。
朝议开始。
一上来所说的,也果然是宣府周边的军情。
“……鞑靼屡次犯境,危及边陲各处之防备,尤以偏头关周边城塞袭扰为重,其异族不思皇恩,乃大明所不容……”
兵部陈奏的语气是很强硬,但没提到点子上,就是是否出兵的问题。
说得是义愤填膺,但涉及到出兵与否问题时,就模棱两可,好像谁都知道,出兵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宣府、大同一线的敌情,对朝廷来说并不是秘密,但对于之前贸然出兵的兵败,所知之人甚少,看起来兵部也没打算拿此事在朝堂上大做文章。
“诸位卿家,西北近年来都算太平,但自从去年经历吐鲁番变故后,今年伊始,鞑靼便屡次犯境,诸位卿家可有好的提议?”
朱祐樘语气也算是很诚恳。
要问策。
却还不能表现出太迫不及待,要显得朝廷对此游刃有余,只是需要拍板定案。
徐溥走出来道:“往常年,边陲的袭扰主要来自于三边,谁曾想今年以来,鞑靼袭边却屡次在宣大,朝廷当派出新的宣大督抚前去治理军务方可。”
在明朝,总督和巡抚并不常设,所设立必定有缘由,诸如边陲不稳,或是要治河、治灾、治漕等等。
宣府和大同其实各有巡抚,但眼下并没有设立宣大总督,等于说没有人能统筹九边中路的人马调度,以至于各方在协应上会出现政令不协调的状态,影响边陲稳定。
设立宣大总督,看起来是迫在眉睫,积极作用也是有的。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会造成督抚权力过大,再加上督抚驻地及各处防备资源有偏斜,形成边陲防备的不平衡,同样会影响边疆权力格局。
朱祐樘道:“临时设立督抚,只怕杯水车薪,如今更应该先驱除鞑靼人为上。”
皇帝把话暗示到这里,其实大概就是等在场之人提出出兵的建议,并讨论出兵细节方略。
可徐溥在建议设立督抚,没被皇帝接纳之后,马上住口不言退回到臣班,这明显是不想把主战出兵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就显得他“老谋深算”。
“兵部……”
朱祐樘眼见目的没达成,只能让兵部出来献策。
兵部尚书马文升走出来道:“陛下,若从延绥等处调拨兵马回撤宣府、大同等处,必定会影响到延绥一线的安定,或可从京营调拨人马,戍卫边陲。”
朱祐樘点了点头。
比之徐溥设立宣大总督的提议,马文升总算说了一点有建设性的。
从三边,也就是九边西路调拨兵马到宣大一线,山长水远不说,还容易造成三边防备空虚,毕竟大明开国之后,大部分的边疆战事都是在三边打的,宣大更多是以稳守为主,如今提出要从京营调兵,合情合理。
但问题是……
皇帝要的是出兵的建议。
你光说从京营调拨兵马去宣府大同一线,那调过去是开战呢,还是跟本来宣大一线的守军一样当缩头乌龟,你马文升还是没直说。
“兵部还有何策略?”朱祐樘继续追问。
马文升能感觉到压力,但他仍旧不卑不亢道:“边疆战事再起,原因在于火筛一部对朝廷不臣之心日久,或可联络草原新兴之派系,分化而攻之,或有奇效。”
朱祐樘听了,登时觉得脑袋很大。
这算什么建议?
联合外族打外族?
你当外族人都傻的?会任由大明朝去分化?关键是怎么分化?需要做什么?再是需要多少时间去瓦解?你也没说啊。
“切!”
就在此时,在场一个人发出很不屑的一声,这声音很大,好像是故意说给在场之人听的。
众人马上就从这一声之中,把那个“另类”给找出来。
徐溥道:“建昌伯,你好像对马尚书的建议很有意见?不知你可有好的建议,能及时化解内关之困?”
皇帝一时都没打算问张延龄,却是徐溥抢先一步来问询,好像有意让张延龄下不来台。
知道你不懂,还不赶紧趁热打铁?
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机会。
让你留在岸上,还不定以后怎么咬我们,好不容易把你赶下河,这就是要趁你病,要你命。
张延龄道:“徐阁老,我都没说话,你怎么突然问起我来?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户部侍郎吧?兵部的事,也轮到我插手了吗?”
朱祐樘也帮腔道:“不必多问建昌伯,此事还是由朝堂拟定,谁愿意建言,便由谁来说。”
皇帝自然会帮腔小舅子,原因在于皇帝早先一步已经问过张延龄,张延龄也明确说明自己不懂这个,皇帝怎会故意在朝臣面前下小舅子的面子?
但在场的大臣,可都是看准了张延龄不懂,才想落井下石的,皇帝不帮还好,这一帮反而让他们更来劲。
刘璋道:“陛下,建昌伯如今虽为户部侍郎,但他主职仍乃都督府中人,行军问策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何况他之前对马尚书的军策有不满之声,若是不能说出所以然,只怕难以服众。”
“对!应该让他说清楚,否则让他出来给马尚书道歉!”
一群文官还不赶紧出来力挺刘璋?
众文官义愤填膺。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俨然如旁观者,在看热闹。
又是一群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了,还顾着跟我党争?有点出息行不行?学学李东阳,再或者学学屠滽也行,看看这两位,现在就一点怒气都没有。
刘健道:“建昌伯,你不打算说两句吗?”
张延龄笑道:“既然诸位这么热心,想听在下的军策,那在下就不妨献丑,在朝堂上来一番纸上谈兵,只要诸位觉得还能听进去。”
“说!”
朱祐樘给了小舅子坚定的信心。
似乎朱祐樘看出来,小舅子不说点什么,已经不能压住这群文官的怒火,还不如让小舅子胡说八道几句,只要体现出小舅子真的不懂,相信文官也就不会再勉强。
再者……皇帝对张延龄似乎也有一种信任,觉得张延龄还是能有所表现的。
谁让小舅子这张嘴,那是无敌的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责任我来担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都让臣来说,那臣就献丑。”
“不过在说西北军政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事,话说跟今日之事非常应景。”
徐溥道:“就事论事,建昌伯,在朝堂上讲故事,可不是召对应有的态度。”
“是吗?不是你们的态度,是我的态度行不行?我就喜欢讲故事,你能拦得住我还是怎么说?嘴长在我身上,要不我住口不再说下去,今日的事到此为止,徐阁老你看如何?”
我不说,你们非要让我说。
我现在要说,你们还要规范我怎么说不成?
既如此,那干脆就别让我发言,这样不就趁了你们心意了?
徐溥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跟张延龄做过多纠缠。
张延龄道:“其实这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大户人家,院子里遭了贼寇,一群贼寇已经在院子里肆虐,把家仆杀了不少,抢走了很多东西,而家主和他的护院们却只能躲在屋子里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却一直商量不出个对策。”
刘璋怒道:“建昌伯,你这分明是有所指,你意思是说,我大明朝不敢与鞑靼交兵?”
“那你倒是提议让陛下出兵啊,为何出兵这两个字,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说出来?”张延龄一脸冷嘲热讽道,“兵部的这位马尚书,也算是雄韬武略了吧?吐鲁番一战,在出兵之前也是果断坚决,才令我大明收复了吐鲁番,并以此安定西北局势。”
“可现在呢?”
“贼进了家,不商量怎么御贼,居然提议家主跟院子之外的贼联络?找一伙新贼商量一下联合的事,一起把家里的贼赶跑?马尚书,你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张延龄的话说出口,马文升面色也带着羞惭。
先前他提议联合草原上其他新崛起的部族,跟火筛部交战,算是一种“权宜之计”吧,但在张延龄的话语中,却把他比喻成没胆气的窝囊废。
“诸位臣僚,不就是出个兵吗?我张某人虽然别的不懂,但心中一点血性还是有的,诸位不敢承担主战带来的后果,我张某人怕什么?不就是建议陛下出兵跟火筛部交战吗?诸位不敢说,我来说,责任我来担!”
说到这里。
张延龄恭敬对朱祐樘行礼道:“陛下,臣提议出兵,从宣大一线调拨各卫人马,与鞑靼人正面交锋。”
朱祐樘没说什么。
这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皇帝是需要有人出来提议出兵,跟鞑靼正面交战,但不是眼前这种状态,更不是由自己的小舅子出来提议,最后把责任归在张延龄身上。
徐溥道:“建昌伯,与鞑靼在开阔之地交战,可非扬长避短之举,若是贸然出兵出了偏差,可不是随便一句提议出兵,就能将事给掩盖的。”
“是啊,贼寇进了自家院子,若是打开屋门跟贼寇交战,被贼寇杀到屋子里,责任可不是提议出去打贼的人能承担得了的。”张延龄笑着道,“那就因为怕了贼寇,所以眼看贼寇在院子里肆虐,所有人都因为怕担责,都躲在屋子里看,然后就互相指责对方没有能力把贼寇给赶走?”
这种比喻虽然有强词夺理的嫌疑,但其实用得也算是很好了,让徐溥都不知该如何去跟张延龄争。
刘璋道:“贼寇贼寇,鞑靼人是几个贼寇可比的吗?”
张延龄道:“要不刘尚书的意思是,贼寇才是本来这家的主人,被我们占了他的房子,现在他杀回来,我们就要回避着,防止他把房子再占回去?”
“你!”
刘璋怒不可遏,别说是他,连在场的文臣都没想到,张延龄居然敢这么说。
这房子原来的主人……
那意思是,大明朝廷才是鹊巢鸠占的人呗?
朱祐樘没好气道:“建昌伯,你这个比方,很不合适。”
“臣也知道不合适啊,不然怎么比呢?诸位臣僚,说来说去,问题不是打不打贼,而是应该怎么打的问题,难道我张某人脑子不管用,理解有误不成?或者说诸位就只等着贼寇在家院中劫掠完了之后,自行退去?那还养着看家的护院作何?西北军政那么多的将士,不会人人都跟诸位这样贪生怕死吧?”
张延龄仍旧是得理不饶人。
朱祐樘叹道:“出兵的风险很大,如之前各地的陈报,鞑靼此番是有备而来。”
“陛下,臣认为,如今诸位臣僚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觉得,草原上有内部的矛盾,火筛杀到关口之内,必定会在劫掠到一定时间后,就撤去,但诸位可有想过,如今草原上正在兴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要把草原各部给统一到一处,再跟大明叫板?”
张延龄的话,引起在场之人的注意。
马文升道:“建昌伯,你所言的,可是鞑靼的小可汗?”
“是的,此人被推举为达延汗,其实他统一西部草原已经有很长时间,连以往不可一世的瓦剌,如今也在他的控制之下,至于火筛……诸位一定以为他还跟达延汗交战,所以才会于中原劫掠,却不知他其实很可能已在暗地里投靠了达延汗,此番袭扰大明的,也并非是火筛一人的意愿,而是达延汗的意思。”
张延龄提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假设。
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听他的。
草原上兴起的小王子、小可汗实在太多,自从蒙元进入到草原之后,就没听说谁能真正把各部给统一到一起的。
诸如也先这样曾险些把大明都城给拿下的草原霸主,最后死得渣都不剩。
在场的文臣也自然会认为,草原那么多部族,想连成一线根本是不可能的,达延汗也没那能力。
他们如此笃定更主要的原因,是没收到相关趋势的风声。
朱祐樘则对此很重视,道:“建昌伯,你对此消息,可否有把握?”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要验证此事,也很简单,现在不是要讨论如何将火筛的人马赶出家门吗?我们不妨来一个‘围魏救赵’,从三边出兵,沿着贺兰山一线打过去,端了火筛部的后路,看看火筛是撤兵去跟我朝人马交战,还是有其他路的人马起协应,不就一清二楚?”
“你……”
徐溥瞪着张延龄,一时有些无语。
提议出兵已经需要担很大的责任,张延龄居然敢提议两线出兵?这随便一线出了任何的问题,张延龄的罪过都是滔天大罪。
这小子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第二百二十三章 预判你的预判
朱祐樘没有对张延龄的提议马上表态。
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走出来道:“国之危,在于有轻言兵者,且不知兵。”
元守直是专门出来跟张延龄唱反调的。
但他没指名道姓说自己是在抨击张延龄出兵的策略,大概的意思是,有不懂兵的人在说出兵,那国家就要陷入为难了。
听起来有道理,但更像是在哗众取宠。
张延龄笑道:“这位元银台可真是义正言辞,但敢问一句,贼寇都已经杀进自家院子里,居然谁提议出屋子跟他们交战,谁就是造成家院倾覆的罪魁祸首是吧?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张某人比作王振之流?再或者,你要对主张出兵的人好一番攻击,然后再表明守在屋子里看贼寇劫掠,就是最好的方略?”
元守直听了这些话,并不着恼。
他道:“建昌伯,你是有一些歪才,也是帮朝廷做了一点事……”
“谢谢夸赞。”张延龄才懒得听你后面的“但是”,只要你承认我为朝廷做事,那就是你输了。
元守直的脸色大变,厉声强调道:“但你对于行军之事完全不懂,就敢提议在延绥和宣大两线出兵,你安的什么心?莫不是你跟外夷有所勾连?”
扣屎盆子。
吵不过,就给人扣帽子,儒官的脑回路,突然让张延龄觉得似曾相识。
小事往大事上套……
这不是我的辩论手段吗?
你元守直居然也学会了?
但问题是,你能论证大事,也就是我跟外夷有勾连吗?如果你真能论证确有其事,那的确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被当放屁。
但你只是在扣屎盆子,根本不能详细论证,有个屁用?
元守直的话音落,别说是皇帝,就连跟他现在一道上的那些同僚,显然也没跟他有任何共通点,似乎对于张延龄跟外夷有勾连这种事,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情况下,也没人会相信。
张延龄都已经是皇帝的小舅子了,跟外夷勾连有什么好处?
张延龄笑道:“阁下,我只听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连戎都废了,那国之大事就废了一半。至于你对我的攻讦……实在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自古以来似乎只有主和派,才有可能会被当作是外夷的同谋吧?你所谓的我跟外夷勾连……姑且不论事实与否,你有证据吗?”
“够了!”
朱祐樘都不想听下去。
现在探讨的是出兵问题。
结果话题兜兜转转,又变成张延龄跟在场文官的矛盾。
这个转变,也让朱祐樘觉得很费解,好像张延龄出来说什么,都能被人攻击,甚至在遇到家国大事时,这些文官也没有消停的时候,还前仆后继没完没了。
朱祐樘道:“建昌伯提议要出兵,诸位有何意见?”
皇帝也是务实的。
文官怕担责任,没人愿意出来提议出兵,都不想当主战派。
现在张延龄打破了这种壁垒,已经出来提议出兵,不管这是否朱祐樘想看到的局面,有人开了头,那皇帝就可以让朝臣开始讨论了。
最近很少在朝堂上跟张延龄针锋相对的李东阳,突然走出来道:“陛下,西北用兵之事,当以稳妥为主,以老成之主帅统兵,先要稳定关防再谈出击。”
李东阳还是有眼力劲的。
他有谋略。
看出来皇帝其实是推崇出兵的。
总在说弘治中兴,让朱祐樘觉得自己是中兴的皇帝,但中兴了半天,遇到一场外夷入侵,就只能看着贼寇在自家院子里肆虐,算哪门子的中兴?
所以李东阳所探讨的重点,并不是不对外用兵,而是要稳定边防,意思是要压缓出兵之事。
这是对症下药。
张延龄笑道:“李阁老所言,听起来还是很中听的,但问题是,鞑靼入侵已有近月,关防关隘被损毁已有多处,下一步就可能涉及到关隘的稳定,此时不出兵,难道等秋粮成熟之后,再跟鞑靼人交兵?或者说,诸位有认为,鞑靼会在秋粮成熟之前,轻言撤兵的?”
经过张延龄的提醒,在场其实很多人好像是醍醐灌顶。
鞑靼人来抢的主要物资是什么?
当然是粮食。
抢银子回去有个屁用?
还是吃饭最重要,有了粮食才能增加人口,才能保证出征时无后顾之忧。
眼下正是即将入秋的时候,粮食再有一两个月就要成熟,此时鞑靼人肯定不想就此撤走,定是要等把这批秋粮给收割了之后,再撤回去,以达到战争利益的最大化。
徐溥问道:“建昌伯,你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好奇道:“徐阁老问我是什么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不对啊,难道诸位其实早前已经有过商议,想到了对策,但又碍于对策太过于荒诞离奇,不想经由自己的嘴说出来,而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徐溥一怔。
他没想到,张延龄居然会这么旁敲侧击去暗示他。
徐溥为什么要问张延龄什么意思?
之前出兵的话,是借由张延龄的口说出来的,如今他想把坚壁清野,将城外之外的田地全都给损毁,再借由张延龄的嘴说出来。
但张延龄这次可不会趁他心意。
对张延龄来说,出兵的建议我可以替你们出,责任可以由我来担,但让我提出坚壁清野……
门都没有。
打仗这种事,胜负难料,战场上得胜,那主战派还是有功劳的。
但若是提议坚壁清野,简直是自废武功,这其实也跟他主战的思想相违背,我一边提议主战,还一边提议坚壁清野,那跟自己打自己脸没什么区别。
对不起。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张延龄继续对朱祐樘进言道:“陛下,最近几年,三边总制的人选一直未能定下,臣提请,马上决定其人选,并由其在三边之地确定出击之路线,以战西路。”
“而东路则派遣有经验的将帅,也做出击,此乃双管齐下!”
你们不提议如何去出兵,还在讨论是否出兵的问题,我已经在探讨具体战略战术。
徐溥道:“建昌伯,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对出兵之事很有心得?莫不是,你想自领差事,亲自督战对鞑靼一战?”
话音落。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徐溥这意思是……
让张延龄去领兵?
很多人都在暗暗皱眉,老徐啊老徐,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我们跟你一样都恨这小子扰乱朝堂,但你也不能乱来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有坡,但不下驴
“徐阁老,你的话意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你是想说……让我前去带兵与鞑靼交战?让我以一个外行人的身份,去指挥和调度一群内行?”
张延龄笑着问出这个问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顺着皇帝的意思做进言,中途几次被文官打断思路,甚至他进言的两路进兵的方案,都没得到朱祐樘的正面回应。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又放在张延龄领兵这件事上。
徐溥神色淡然道:“建昌伯,你乃是都督府都督同知,乃我大明的武勋,你怎可说自己是外行?难道这些年来,你在都督府内,未得到军事栽培?有关的兵法兵书,尚未了然于胸?”
“哈哈哈……”
张延龄大笑起来。
刘健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张延龄笑道:“你们内阁这算不算是举贤不避仇?我跟你们过去的怨怼如此之深,在涉及到家国大事上,你们居然没有回避,真乃是让人……啧啧,称奇啊。”
徐溥道:“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并无意义,如今朝廷要应对来犯的鞑靼兵马,宣大一线的压力,也必须要由京师派遣主帅前去负责,既然出兵的建议由建昌伯你来提出,由你领兵看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朱祐樘听出问题不对劲。
文官这哪里是在举贤任能。
根本是想排挤张延龄,把张延龄安排到其不熟悉的位置上,让张延龄去出丑,甚至遭遇一场败仗,那之前张延龄在朝中所有的成绩都可能会付诸东流。
朱祐樘紧忙道:“任命西北督抚之事,当由朝廷从长计议……”
“陛下,三边总制的人选,可以而后来定,但宣大之危机当及早处置,否则可能会导致鞑靼进一步进犯紫荆关、居庸关等处,重蹈当年也先犯我京师之覆辙。建昌伯雄韬武略,文能安民社稷,武能定边疆鞑虏,是乃我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不以其领兵宣大,恐也难以服众……”
要不是君臣众人是亲耳听到此话由徐溥说出来,他们断然不相信这话居然是徐溥说的。
或者说。
他们压根都不相信,徐溥居然会如此“高看”张延龄,给张延龄戴高帽的同时,居然还让张延龄去西北做领兵这么大的差事。
朝廷连出兵与否都不敢断然定下,现在不但由徐溥代表文官提议出兵,还提出让张延龄领兵。
朝堂议题的进展未免有点快。
朱祐樘都不想去正面回答徐溥的提请。
当朕是傻的,看不出来你们故意挖坑让外戚往里面跳?还故意让朕最信任的建昌伯,去西北带兵,让他身败名裂?
你们文官为了打击外戚,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道就没考虑到大明边疆的稳定?没考虑到大明百姓的安危福祉?你们这是为了党争,无所不用其极啊。
“徐阁老,真是感谢你,居然会对我如此信赖,看来我之前是误会了你,一直以为你对我有所误解,原来我的能力,朝中上下最清楚的那个人是你……真乃是我张某人的伯乐也!”
张延龄突然“自吹自擂”起来。
徐溥不搭茬。
说你胖,你还喘起来?
“但徐阁老,你对我如此深刻的认知,为何不早点出现呢?我以前要办点什么事,处置个什么案子,为何不见你对我如此支持?反而是你们都不谈出兵,让我出来主战担责,然后再把带兵的事交给我……徐阁老,你这是用心不良啊。”
“我是不是可以进一步猜想,你们文官为了让我张某人早点于朝堂滚蛋,干脆出这么个馊主意,让我去领兵,这样打了败仗要么早点死,就算不死也要下狱问罪,甚至被问斩……”
“哎呀,我从来不想把诸位臣僚往坏了去想,但诸位给我的感觉,大明朝廷全都是坏人啊!”
张延龄当着在场大臣的面,说的话已到了非常难听的地步。
刘健道:“建昌伯,麻烦你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话个屁,若是我当众提议,由你刘阁部亲自领兵去西北打仗,还说得义正言辞,你作何感想?别事不关己就显得很清高自傲的样子,麻烦看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屎,当了恶人还自吹自擂以为自己有多清白?真是让人笑话!”
张延龄的话非常不屑。
“你!”刘健闻言,瞬间就对张延龄吹胡子瞪眼。
刘健在内阁几人中,算是脾气比较刚烈的,最忍受不了张延龄这样在朝堂闹事的外戚。
朱祐樘眼看朝堂有些失控,急忙道:“诸位卿家,此事容后再议吧。”
“陛下。”
张延龄反而是不依不饶道,“臣刚才对于徐阁老建言所评价的话语,完全是出于离愤,但臣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旁人不敢为之事,臣敢为。”
朱祐樘打量着小舅子,眉头深锁:“你……”
“陛下,既然诸位同僚觉得,朝中有臣在,他们就没有安生日子可过,那臣也不会讨人嫌,臣提请亲自往宣大领兵,驱除鞑靼人,哪怕是身死于疆场,也要为大明尽最后的忠诚,还望陛下恩准。”
张延龄居然主动请战。
这不但是朱祐樘没料到的,连提议此事的徐溥等人也在皱眉。
显然张延龄太“上道”,我们提议让你去死,你还真去死?你怎么这么听话呢?照理说你小子也是个小狐狸,算的比谁都准,先前的话也说明你早就听出来我们的用意。
这时候皇帝都替你撑腰,不想让你去,你更应该借坡下驴才对。
朱祐樘叹道:“延龄,你这是何苦呢?”
看样子,皇帝对小舅子的诚意非常感动。
这让徐溥很气愤。
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一定觉得徐溥这是憋着使坏,让张延龄带兵,不顾大明安危。
只有少数人知晓徐溥真正的目的。
徐溥其实是看准了张延龄不敢去,故意如此提议,让众大臣看出张延龄贪生怕死,也让皇帝知道他所信任的小舅子不是什么事都敢往前冲,用这种方式摆张延龄一道。
谁知张延龄不但看出他们的意图,还主动请缨。
那这情势就不同。
张延龄瞬间从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耻外戚,变成了有担当的大明股肱,这结果可并非徐溥等文官所愿意看到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请求派遣
“陛下,臣并非只是轻言用兵之人,既然臣主战,那臣不亲自去战场,无论未来的战事胜负,都会被诸位同僚认为是有过无功,那臣为何不为大明疆场效命,哪怕是身死于疆场,也死而无憾呢?”
张延龄大义凌然。
他的话,是很让那些大臣生气的。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为大明尽忠的决心,在文臣的生存之道中,谁当皇帝无所谓,反正他们是职业政客,难道外族打过来把大明给占了,他们就一定会为大明殉节?
开玩笑。
未来扎起鞭子当新朝之臣的人比比皆是,大部分的文臣是没有风骨的。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张延龄愿意出来为大明尽忠时,朱祐樘马上能感受到那股亲疏远近。
朕对外戚是偏袒了一些,但若是家国遇到外族入侵时,还不是要靠外戚来顶着?若非延龄主动请缨,难道别人还会主动提出要去西北领兵不成?
此时的张鹤龄,正在拼命给弟弟打眼色。
张延龄立在文官那一边,张鹤龄没法靠近过去,本来听弟弟说要出征,他也没当回事,在他看来这种耍嘴皮的事情谁相信谁是傻子,老子才不相信这个精明的弟弟会跑去西北送死。
可眼看张延龄如此坚决去请战,连皇帝和文臣都已经快要同意时,张鹤龄着急了。
他发现弟弟此时根本就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个兄长的存在,任凭他打什么眼色,都无济于事。
“延龄,朕知道你一心为大明朝廷,但若是你没有经验,去西北恐怕也会遭遇到不测,你需要有人协助你吗?”朱祐樘问道。
听这意思。
皇帝已经同意了,而且已经在探讨成行的人员构成。
张延龄道:“臣请,由家兄陪同臣同去。”
“啊?!?”
在场的君臣都还没有所表示,张鹤龄大惊失色,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一声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惊讶,把他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朱祐樘打量着张鹤龄道:“寿宁侯,你这是作何反应?”
“不……不不不……不是……陛下,家兄不去!”张鹤龄都快语无伦次。
周围的人都在偷笑。
弟弟大义凌然拿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还是这个兄长比较实在,听说要去出征,连话都说不利索。
朱祐樘对这个小舅子也是有点失望,张家两兄弟,没对比就没伤害,就算你不想去,你是不是也收敛一点,私下里咱再说,何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关键是朕也没说一定让你去啊。
张鹤龄的舌头仍旧在打结:“陛下,家弟去,家兄不去……我……臣不懂打仗,去不了,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咳咳咳……老二,你拿为兄开涮呢?为兄几时说要出征?”
张鹤龄心里那叫一个恨。
我听说你要去打仗,拼命用眼色来阻止你,你倒好,不但要自己去,还要拉上为兄去给你垫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你这轮明月狗咬吕洞宾啊。
张延龄神色淡然道:“既然家兄不想去,那臣也不能勉强,臣还请陛下派遣对于西北地形熟悉之人,能相助于臣,再从京营中调拨一两千人马……不是为作战,只为能护送臣到偏头关左近……与敌开战!”
在场的文臣听了此话,又都在暗暗皱眉。
本来都以为,张延龄即便请缨出战,也一定会因为贪生怕死,希望皇帝多调遣人马给他。
谁知张延龄只请求派个一两千人护送他到前线。
之前张延龄去一趟山东,都派了五百人护送,现在只派个一两千人,根本就不叫事。
“京营派遣人马之事,朕会应允于你,朕之后会跟都督府打招呼,兵部也赶紧做相应的安排。”朱祐樘已经不再探讨张延龄是否去的问题,而直接在讨论怎么去。
徐溥紧忙道:“陛下,此事是否再从长计议?”
朱祐樘闻言皱眉。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先前好像是你提议让我前去领兵的吧?现在我已经如你所愿,你居然又反悔了?不带你这样的,反复无常可并非你徐阁老应该做的事,这还是大明朝堂,容不得胡来……这好像是你们以前教训我的话吧?”
徐溥道:“提议是一回事,提议之后还需商议,莫说你纸上谈兵,你就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贸然让你去宣大带兵,出了偏差,你能承担责任吗?”
张延龄惊讶道:“徐阁老,你这是在替我考虑,还是在替大明朝廷考虑?若是替我考虑的话,那还真谢谢你,我死在西北不好趁了尔等的心意,以后再无人扰乱朝堂?若是为大明朝堂考虑,你从开始就不该提议让我去带兵,你现在反复无常说什么都行,可我已经做好了为大明尽忠的准备。”
徐溥很生气。
最初不过是为了挤兑张延龄,结果现在造成的局面,愈发失控。
张延龄就擅长跟人辩论,现在占了道理,还不跳到他们鼻子上?
徐溥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李东阳拉了他的袖子一把。
李东阳给他打个眼色摇摇头,意思是别去争了。
这小子既然爱出风头,想去领兵,那就让他去,总归他在西北不会立下什么功劳,就算活着回来也必定不可能跟以往那样隆宠于一身,至于害怕他在西北乱来导致局势失控,也还不至于。
鞑靼人也没强悍到可以再次威胁大明京师的地步,何况西北还有那么多富有经验的“保守派”将领,就算张延龄下令出兵,那些人会听他的?
你张延龄莫不是低估了西北将士贪生怕死的心理。
不是朝廷以往不出兵,实在是各种人各种推诿,以往宁可看鞑靼人劫掠一番撤走再跟朝廷申请修城墙的款项,也不会出去送死。
兵不是你想出就能出的。
朱祐樘不想参与到文臣的争论,他迟疑道:“延龄,你所说的对西北地形熟悉之人,不知为何人?”
张延龄道:“臣听闻,詹事府左中允王华王学士的公子,名王守仁者,曾于数年之前在北方勘察地形,曾上奏做西北防备之论。”
“臣曾有幸听闻过他的事迹,得悉他的治兵理念,对其勇气及治兵方略非常佩服,臣也听闻他今年会试不第之后,人在京师修学而未回余姚,便请陛下派遣他作为臣的助手,与臣一同前去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