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鞘剑 第一章:大江,青岭
一片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条大江穿行而过。
山岭河谷巨石嶙峋,愤怒的波涛重重拍打在每一块碎石,每一座崖壁,每一个突兀转折的弯口上。波浪声势滔天,犹如从天上来,裹挟着雪山上的纯净融水也变作了昏黄,直直的向下流去不知名处。
河流两岸山脉高耸,映绿树木层层叠叠,鸟鸣猿啼断人心肠。阳光洋洋洒洒的下来,照射在大江拍出的滚滚水雾中,变作七色光彩。
再沿着大江向下走,地势逐渐平缓下来,浩浩水波冲出峡谷,发泄着难以忍受的愤怒,水流四溢成扇形。河道宽阔起来,水面波光粼粼,细腻地剪碎映出的山林天空。
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一座村落遗世独立。没有人知道村落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它只是静静在这河流一畔。
村落名叫青岭,是这东扶摇洲大余国的最南部。但它却不临海,至少那条大江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南流去,再向南,从没有听闻任何国家和人烟,整个天下也不知道更南究竟还有什么。
彼时清晨,天刚蒙蒙亮,温和的柔光洒落,照出这个古老村子的样貌。
一大片泥坯房聚集在这肥沃土地的中央,周围是散落的水田。农民们历代遵守祖先的规矩,勤勤恳恳地劳作,没有人出去山外,也没有人去那大江的下游。
泥坯房中间一座红砖小房尤为瞩目,与周围风格完全不同,鹤立鸡群。
红砖小房是村子里的一座独特建筑,之所以精心建造,便是因为村子里最古老的习俗,流传了世世代代的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需要有人主持术法,而这座小房子就是一座学墅,专门教年纪小的孩子们识字学习和练习术法。
红砖小房子门口有一位老先生,长发被干净整洁地束起来,脸上尽管长满了枯枝一般的皱纹,但却不给人任何老迈迟暮之意,面色永远平和,眼眶深邃而有神。
老人家就站在门口,挺直了脊梁,望着远远丛山,闭目养神。
来来往往诸多行人,都在趁着天气还未太炎热赶紧赶路去田里多做点事,但见着了老人,都要尊敬地停住脚步,打
一声招呼。老人也从来不烦,只是一一微笑回礼。
老人在村子里还有一个更出名的身份,就是村子里的大祭司。
一个十岁左右孩童第一个来学墅,看见了先生在门口立着,似乎有点害羞,走到先生面前鞠一躬,道:“先生早上好。”
老人看了他一眼,微笑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这个孩子名叫张小禾,家境贫寒,却特别爱学习,每天都会提前来学墅,上课做功课也是最认真。
老人其实多多少少知道孩子的一点心思。张小禾父亲早亡,只有母亲一人带大,生活苦不堪言。孩子虽然小,但也明事理,只要在学墅里成绩优异,就有希望继承下一届的祭司,到时候在村子里的地位也会更高,日子也就好过些了。
再过一会,又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结伴而来,欢声笑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孩子们手里都提着一只小口袋,见着了先生也都会笑着问一声好,然后就是把手里的口袋交给老人,便进了教室。
教室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最喜欢和同伴嬉闹,有些人聚在一起互相聊着天,有些人则干脆在教室里追逐打闹起来。先生是不会管这些的,反正离上课还早的很呢。
唯独张小禾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任他们如何吵闹也全然不在意,只是借着透过窗户的一小点光明,认真地看着一本书。
老人有些感慨,他自己是挺喜欢这个在同龄人眼里木讷穷苦的孩子的。但是,看见其他人无忧无虑的脸,他更会由衷地为他惋惜。
日头转红了,教室里却还有几张桌椅空着位置。老人倒是无所谓,毕竟下一届祭司的位置可是只有三名,很多家庭孩子资质不太好的就早早退学了,无可非议。
老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转身去授课。却听见后头一声大喊:“先生,等等我!”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背着一个口袋,还有点睡眼惺忪,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也不作礼,递上口袋,道:“先生,这是我的学费,刚刚秦家和董家让我来捎个话,他们的孩子以后不来了。”
老人点点头,算是
默认。
小男孩名叫徐怀谷,今年八岁,却高大得很,家里生活还算富裕。整日里迷迷糊糊的,从来不认真读书,老人却对他观感极佳,很灵秀的一个孩子。
老人又开始授课,识字的课程早就上完了,今天的桌子上摆的是《星辰小录》,是一本观星推道的书籍。
观星术是一门很基本的学问,祭司们除了主持每年的祭司大典,其余的时间就是看天象,帮助村民们预测天气,把握历法,以赢得更好的收成。
徐怀谷脑袋有点痛。说是小录,怎么这么厚一本?真是麻烦。他不禁想起昨晚在房里偷偷看的那一本武侠小说来,那才刺激呢。
他干脆趴在桌子上,绝望地看着老人讲课,心里等着下课。老人是不会管孩子们的成绩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路走,并无高低之分。
张小禾坐在最角落,却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哪怕一个字。
时间不知不觉流淌,日上三竿,徐怀谷在桌子使劲用手撑着下巴,不让自己睡过去。
老人看了他样子,有点好笑,便说:“今天课程就到这里结束吧,不要忘记在家里多看看书。”
孩子们纷纷放松下来,还有人伸着懒腰打呵欠,徐怀谷偏偏紧张起来,第一时间跑出了教室,连桌子上翻开的书都没有合拢。
所有人都不以为奇,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张小禾一个人看着先生,却没有动作。
学生们渐渐都离开了,只剩下老人和张小禾。张小禾还坐在位置上,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看着老人。
老人感觉好笑。这孩子今早没有带学费来,怕是害羞了?
他也就看着张小禾,眼神充满了鼓励。
许是这般眼神给了张小禾勇气,他走到老人身边去,支支吾吾开口:“先生,我的学费……可能还要过些时日才能给你。”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温和开口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张小禾认真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害羞,但很快被他抚平,便向着先生援疑质理了。
无鞘剑 第二章:一枚铜钱
徐怀谷一个人飞快地跑出学墅,却没有停下来,直到跑出好远了,这才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坐在路边的田埂上歇一歇,随便扯了一根不知名野草穗叼在嘴里。
哼哼唧唧着,好不快活,仿佛与之前在课堂里的他是两个人了。
旁边禾田里正在拔草的一个男人瞧见了他,笑眯眯打招呼:“徐怀谷,今天不用上课啊?”
徐怀谷嗤之以鼻,道:“陈叔,没看见我刚才从哪里来的吗?我从来不缺课呢。”
姓陈的男人还想说什么,徐怀谷突然指着他身后兴奋大叫:“陈叔,你有钱掉了!”
陈无华赶紧转头去看自己脚下,又急忙伸出手到脚下泥巴里胡乱翻摸,惹得徐怀谷在田埂上笑得不亦乐乎。
陈无华好像真的摸到了什么,赶紧拿出来,还真是一枚铜钱。他哈哈大笑,道:“徐怀谷你个小子眼睛还挺尖嘛,这都看见了,是我该谢谢你。”
徐怀谷震惊地看着那颗钱,突然哭丧了脸。自己只是胡乱说说,怎么真的有一枚钱?
早知道就不说了啊。
他这会儿可后悔死了,一个劲心里暗说晦气。陈叔看见他不开心,便陪笑道:“徐怀谷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呐,这颗钱送给你,反正要不是你提醒,我也把它弄丢了。”
徐怀谷喜笑颜开,赶紧接过那颗铜钱,使劲擦拭掉上面的泥渍,捻在手心里。他还生怕陈叔反了悔,赶紧跑走了,弄得陈叔在田里哭笑不得。
一直往村外走,远处一条线逐渐显现。那就是那条从高处山上融雪汇成的大江,名作泠江。
泠江水常年寒冷刺骨,在村子旁边的水域也是如此。水倒不深,仅仅能没过小腿,但却开阔得近乎古怪,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看不见江的对岸。
他一如既往地走到江畔,看着浩浩无垠的江面,甩去所有思绪。
泠江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石子,细腻光滑,是个把玩的好物件。有些还会呈现讨喜的红色或者碧绿,看起来漂亮极了。
他很喜欢这些个石子,以前每天都会来江里碰碰运气,看见上眼的就要收藏起来,结果现在家里有一个小缸子被他堆满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石头。
这个时辰,其他小孩子一般都在玩过家家的游戏,每个人扮演不同角色,徐怀谷从来不会去,只是一个人待在江边或山林子里干自己的事情。大伙也都觉得他是个怪人,也不和他玩。不过他和张小禾玩的倒是很好,大概是两个人都比较怪癖,才能玩到一块儿去。
泠江今天有大风,肆意地吹,在江面上掀起层层波澜。风吹在身上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吹去你的所有,就像整个人都融在了风里。
他向上提了提领口,好让更多的风灌进来,又惬意地闭上眼睛,手里把玩着那颗被他
摸得发亮的铜钱,十分快意。
今天就不去找石头了,铜钱摸在手里的感觉也很舒服,懒得动弹。就是不知道江对面究竟有什么呢?
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也没有思考出什么头绪来,见到太阳快落山,徐怀谷肚子也饿了,就走回家去。
夕阳映衬着田间的小路都格外美丽,绿油油的禾苗们被打出了金黄,天边云卷又舒开,彩霞在云海缝隙间闪烁。
他眼尖看见张小禾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手里还提了一只小鱼篓,就有了鬼主意。
他蹑手蹑脚地小跑过去,看见张小禾还没有反应,就扮了个鬼脸,在他耳朵边大叫一声:“张小禾!”
张小禾赶紧回过头,一脸惊吓过度的样子,然后就看见了徐怀谷在他身后笑得正开心,晓得是他捉弄自己,就说:“真巧啊,徐怀谷,我正准备去你家找你呢”,顺手递出鱼篓,“呐,这个给你,今天下午摸的小鱼虾,还有一只螃蟹呢。”
徐怀谷开心收下,反正张小禾经常给他送这些东西,他好像一直就无所不能,像什么摸鱼啊,捉虾啊,采药草啊,还会编花环,以前就是他们一群人的孩子王。
徐怀谷很羡慕他,自己一样都不会,也就只能欺负石头这些动不了的东西了,不过张小禾总是会送给他一些,他也就懒得去学了。
张小禾与他告别,他又看见有人牵着牛从路上经过,还有人挑着干草垛在路边歇脚,还有远处三三两两的炊烟盘旋着升起。
田边一个男人扛着锄头在挖沟渠,徐怀谷看见他就主动打招呼道:“陈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陈无华停下动作,随意抹了一把汗水,瞥了一眼他手上鱼篓,没好气道:“又是张小禾那个臭小子给你的?”
徐怀谷知道陈叔总是不对付张小禾,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说:“是他给我的。”
陈无华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臭小子个没良心的,不帮他娘做农活,成天整这些个没用的。”
他这么愤怒是有原因的。张小禾娘是他的妹妹,叫做陈无彩,嫁过去后生下张小禾后没多久就死了丈夫,日子一直很艰难。偏偏她还是个倔强性子,怎么也不肯接受别人的馈赠,越过越差,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
他这个做哥哥的急在心里,又没有办法,只能拿张小禾泄愤了。徐怀谷见陈叔生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问他:“陈叔,你知道大江对岸是什么吗?”
陈叔神色一下子严谨起来,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啊,想看看对岸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无华得意起来,说:“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我曾经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到过一次河对岸。”
他慢慢回忆,“那天啊,天色特别好,我一个人在江里,对
岸还是完全看不见,然后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我,我就向那里面走,走了不知道多远,水还是只有膝盖深,对岸还是看不见,太阳刚好快要落山了,我就有点害怕,准备回家,结果来的时候走了好远的路,回去只走了一下子就到了,我有点奇怪,就转头一看,没想到,对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来了……”
徐怀谷正听到精彩部分,陈叔突然不讲了,他忍不住问:“然后呢?对岸是什么样子?”
陈无华一改之前的笑脸,面色凝重地说:“讲不得的,讲不得的……”
徐怀谷急得跳起来,大叫:“为什么啊!”
陈无华终于哈哈大笑:“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敢情是捉弄自己。
徐怀谷气不打一处来,随便抓了一块土砸在他身上,气呼呼跑走了。一路上风风火火回到家里,他都心情不好。
本来还没有那么想的,结果被这一挑拨就更想知道对岸是什么样子了。他躺在床上撒泼打滚,弄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他娘秦琪早就习惯他这一副德行,也不理睬他,连问都没有问他出什么事让他不开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觉得无趣,停了下来,怔怔地坐在床上。
秦琪问:“这小鱼虾又是张小禾送给你的?”
“对啊。”
她随手抓了一个封好的口袋,丢给他,说:“快走,你去把这个给他,不然不准吃饭。”
徐怀谷正闲着没事做,听了这话就来劲了,赶紧拎着口袋跑出去。
张小禾家离他还有点远,等他送完口袋,天都已经全黑了。别人兴许还有些害怕天黑,他是完全不在乎的,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
结果又在路上碰见了陈无华,他正站在一家人家的墙根下鬼鬼祟祟。
徐怀谷本来不想理他,但是看见他那副模样,灵机一动,调笑道:“陈叔,哪家人惹你了,在人家墙下撒尿呢。”
陈无华先是一愣,随后低声道:“臭小子,乱叫什么,再叫把你铜钱还给我。”他好像还不放心,又凑近徐怀谷耳朵说:“千万别说出去了。”
徐怀谷心领神会,原来陈叔也是个无赖,他开心地走了。
张小禾家里,他正站在家门口,拎着那一袋徐怀谷送给他的米,犹豫不决。
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以后也就不用去上学了,还要不要把这米交给先生?
他不知所措,就看看月亮,又看着家里那一扇紧紧锁着的房门,母亲劳累了一天,已经早早睡下了。
他仿佛第一次感到如此为难。良久,他还是把那袋米倒进了家里只有薄薄一层的米缸里,看着那里眼睛无神地发呆。
突然,他缩下身子,无声呜咽起来。
无鞘剑 第三章:巧遇谋杀
整个晚上,徐怀谷还是极其不安,被那个河对岸的事挠的心痒痒。三更半夜,他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
明明河就在那里,但是为什么就是看不见对岸?这种在眼前却不可得的感觉真的很难熬。
月亮恰好照到窗外,他坐起来,焦虑地扯着头发,心里恨透了陈叔吊自己胃口。可这是无济于事的,自己依旧清醒,睡不着觉。
他一个人偷偷摸摸走出家门,在黑夜里漫无目的的漫游。
四周从来没有过的寂静,他很享受这样的状态。走进两座房屋之间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行,抚摸其中一座屋子的泥土墙壁,似乎格外的亲切。
黑夜里潜行,一点点声响都格外清晰。他分明能听见自己缓慢的脚步声,泥土草丛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他停住脚步,皱起了眉头,仔细去分辨那若有若无的声响。好像……是一个人在咳嗽,咳嗽声越来越紧促焦急,在这黑夜里尤为突兀。
他想要走上前去看个究竟,远远的却又听见了谁家大门开合,“啪嗒”一声,是大门上的门环砸在木质门板上。
紧接着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徐怀谷猛然清醒,这大半夜的竟然有人在外面走?
那个人脚步声更清晰了,还能听见他正在大口喘着气,似乎十分紧张。脚步声继续朝着自己而来,徐怀谷莫名有点害怕,他借着微弱月光轻轻挪动身子藏到一处角落,蹲下来静静观察着街角。
有一团人影出现了,却离他较远,看不分明。那人并没有再往这边走,而是拐入另一条巷子,很快没了踪影。
徐怀谷还是蹲在角落,丝毫不敢动弹。他正前所未有的兴奋,好像自己撞见了天下最了不起的事,他的手紧张的抓住了地面上一株草,满是汗水。
没想到夜晚出来还能有这么一件奇遇,他大喜过望,就好像在无聊透顶的黑白生活里终于出现了色彩。
皓月高悬,照耀着少年一张紧张刺激的脸庞。过了好久,他才平复下心情,慢慢站起来,准备回家。一路上他都不断猜测着那个人究竟是谁,夜晚外出又在干什么,可惜千百种答案穿过心头,也没有个定数,徒增了他的兴奋。
重归寂静,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家,就像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样。也许是这件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没有再去想河对岸的问题,反而带着无限遐想睡着了。
昏昏沉沉,第二天他再睁开眼睛,太阳光直接
射进窗口到他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他突然下意识的惊醒,看着窗外已经攀爬到老高的太阳,目瞪口呆,睡意全无。
糟糕,这么晚了,迟到了!
他匆忙跳下床,猛推开家门,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跑着。还记得上次迟到了,先生都没说什么,结果被那个傻姑娘李紫直接告状告到家里来,被父亲狠狠抽了一顿。
说起李紫,徐怀谷就气。小姑娘长得挺秀气,却天生霸道得不得了,见着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谁生下来就欠她钱似的。而且还特别喜欢打小报告,比如谁偷了王大妈家的桃子,谁拿石子打董家的鸡,等等。只要被她看见,那就绝对要被告发。
徐怀谷真是讨厌透了这个李紫,关键是她还总是有一批小跟班,最喜欢和她讲各种琐碎事情,讨她欢喜。反正徐怀谷从来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这也是他被排挤的一个原因。
今天估计又得被她告状。想到这个,他就咬牙切齿,被父亲打一顿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个李紫真是让人可恶。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路上站满了把锄头扁担撂下的人,对着同一处方向指指点点。他放慢脚步,又在前面看见了几个同学,他们也没有去学墅。
眼角一一扫过,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一群人间的李紫。李紫也正好看见了他,她竟然直接向他走过来。徐怀谷把眼神移开,实在不想和这个人有瓜葛,但又不能输了气势,就站在原地不动。
李紫走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道:“你看起来昨晚没睡好?”
徐怀谷不客气地回答:“是,我确实迟到了,但你也没有去学墅。”
她转过头,看似随意说:“不是这件事。昨晚,陈爷爷死了。”
徐怀谷脑子一阵轰鸣,紧张地说:“你说什么?”
她再次看着徐怀谷眼睛:“陈爷爷死了,而且,是被人掐死的。”
徐怀谷再也听不见其他话语,脑袋里突然想起昨晚的所见,不禁讲出声来:“难怪,我昨晚看见……”
他马上意识到这样讲是很不对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应该要仔细思考再说话。
他马上闭了嘴,不再言语。
李紫审视地看着他,徐怀谷心里发慌,转身欲走。
“等下,”李紫直接把他拉进了一旁小角落里,“你刚刚说晚上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徐怀谷心乱如麻,推
开她,赶紧跑走了。
他要赶快去找张小禾,陈爷爷就是陈无彩的父亲,也就是张小禾的外公,他很怕张小禾会出事。
陈爷爷性格一直很孤僻,自从老伴死了后就一个人住在这间偏僻的房子里,平日里也就和他的女儿、儿子有联系,基本足不出户,实在想不到为什么有人要害他。
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多,那间房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谋杀,在这个村落里从来没有过,所有人都来看热闹了。有人斥骂凶手的恶毒,有人同情他们一家,也有人在胡乱猜测着凶手,热闹得很。
徐怀谷拼了命才挤进去,赫然看见张小禾哭着脸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前面分别是陈叔,陈无彩和另一名陈氏青年。学墅先生眉头紧皱,双手付后,面色很难看,走在最前面。陈无彩几乎哭昏了过去,靠在陈无华的肩头,勉强走路。还有两名强壮村民帮着抬陈爷爷的棺椁,也是同情不已。
徐怀谷站在最里面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家人,心里同样不好受,想着昨夜所见所闻,心里既有紧张也有兴奋,更有想找到真相的渴望。
他转身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思考着今晚的计划。
夜晚静默地到来了,黑夜如一块泥沼,吞没掉一切。
徐怀谷站在大门口,看着门外漆黑一片,心里有些发怵。昨晚,就是这一片漆黑杀死了陈爷爷,怎叫人不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推开大门,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窗外月色依旧,亘古不变,冷漠旁观着天下发生的一切。
站在黑夜里,他再也没有了昨晚的快意享受,腿脚不住发抖,但他还是坚定地向更黑处走出了第一步。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壮起胆子,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早就想清楚了方向,朝昨晚看见黑影的地方走去。
身后却有轻微脚步声陡然响起,落在他耳朵里宛如惊雷。
他不敢再动弹,额头冒汗,听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所措,只剩下恐惧。
脚步声停了,就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看……
(各位读者们,由于春风操作失误,第四章发布顺序错了,请大家打开目录,跳到第四章对此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春风郑重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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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鞘剑 第五章:夜游泠江
两个孩子紧张到了极点,憋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一团在黑夜里移动的黑点,看着它变大,从他们身旁走过,然后又逐渐远去。
徐怀谷脸上露出欣喜,松开满是汗水的手,李紫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看着那个黑点,再也移不开眼睛。
待他走的足够远了,徐怀谷和李紫才轻轻站起来,跟在那个人后面。
几乎没有形容词能描述两个孩子内心的好奇和激动,他们牵着手,能感觉到对方脉搏的快速跳动。
那人在田间小巷绕来绕去,最后竟然出了村庄,向泠江走去。
冷风簌簌,两人却感觉不到寒冷,炽热的血液流遍全身。他们只敢紧紧跟着,不敢靠近。
那人继续走,到了泠江也不作停留,径直走进了泠江里,水从他的脚踝没到膝盖,他还在继续往里走,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
徐怀谷和李紫都犹豫了,贸然进入泠江很危险,而且现在看不清那个人的位置,进去要是被发现,两个孩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那两人都完了。
徐怀谷拉着李紫走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对着她说:“我们在这里等他出来吧,现在进去太危险。”
李紫没有异议,尽管她很想把那人身份看个究竟,但理智还是压过了渴望,她蹲在徐怀谷旁边,紧紧盯着那人进去的位置,回答:“好。”
徐怀谷也看着泠江,这条永远看不见彼岸的寒冷大江,思绪翩翩,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极度兴奋。
两个人就这么看了好久好久,黑影也没有出来。徐怀谷眼睛都看痛了,再加上这几天的熬夜,血丝布满了眼球。
他揉了揉眼睛,不去看泠江,反而去看起李紫来。其实这个女孩好像也没有自己以前想的那么讨厌,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偏颇,其实心地还是好的。
李紫显然也看的劳累了,但她还是不放弃,没有转移视线。之前的兴奋转变成了坚毅,刻在她俊俏面容上。
她专注地盯着那里,侧脸映照着清霜,分外漂亮。
徐怀谷突然好像有点动心,但他马上意识到了,重重甩了甩脑袋,把这点思绪抛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徐怀谷都已经快睡着了,那个人还没有从泠江里走出来。他不禁厌倦,耳边鸡鸣声响起,很快就要天亮了,这人怎么还不出来?
李紫也睡意沉沉,勉强掐了自己一把才提过神来,但很快又要睡着了。
徐怀谷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摸上她的脸,还轻轻撅了一把。
李紫
瞬间清醒,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怒目看着他,道:“徐怀谷,你干什么!”
徐怀谷大感尴尬,但事情已经做了,他也就只好说:“我还不是看你快睡着了,所以给你提提神嘛。”
李紫显然不相信他这番解释,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徐怀谷好像有点窃喜,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点别样意味。
不过这个馊主意还是很有效果的,不仅李紫睡不着了,徐怀谷也没了睡意,认真看着泠江。
终于,一个黑影在泠江江面显现出来,缓慢的走着,步伐沉重而坚定。
黑影靠近了,两人再次屏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看着黑影。黑影体型壮硕,身材高大,走路迅速,离着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只能看清是个男人,其余面貌都看不清。
李紫按捺住内心极度的渴望,只是蹲着看他,看他从面前经过,最后小跑起来,消失在视线里。
李紫回过神来,满是欣喜,一切努力总算是有了回报,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徐怀谷看着这一条神秘的大江,对着李紫,又似乎在对自己说:“走,让我们去看看这条江里究竟有什么!”
李紫嫣然一笑,率先跑了出去。一夜未眠的疲劳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消散,两个孩子卷起裤脚,向泠江深处走去。
脚刚一踏进水里,就感觉到一如既往的严寒,寒进了骨髓。水流狠狠冲击着他们,他们就牵住手,彼此制衡,并肩而行。
往江里面走了好远,却依旧看不见那条对岸。四面开始起雾,白茫茫雾气笼罩了一切,连月亮的清晖也消逝。四周彻彻底底的黑暗,宛如坠入了无尽虚空,只有手上的温度还提醒着他们,他们并不是一个人。
徐怀谷首先受不住这沉寂,开口说:“李紫,我们走了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吧。”
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总算给了他一点安慰,好受了许多。
继续向前,还是雾气一片氤氲,什么也看不见。更可怕的是,他回头去看,却连来的岸边也看不见了。
徐怀谷一阵心悸,他感觉到李紫也很害怕,前方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那个,李紫啊,我们是不是走的太远了,连河岸也看不见了啊。”
寂静一片,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使劲摇了摇李紫的手臂,李紫没有反应,反而小声地哭了起来。
徐怀谷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害怕。我们快点回去,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可
以来这里。”
说完转身拉着李紫走回去,李紫被他拉得踉跄着走了几步,终于走不动了。他心中惊恐,走到李紫面前,又凑上脸去看她。
这已经不是所谓的黑夜可以比拟,他分明和李紫脸对脸,可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手中柔软触感。他赶紧把伸手去摸她的脸,却是一脸泪痕,冰冷刺骨。
他心跳快到极致,不敢丝毫犹豫,抱起她就往岸边跑去。
泠江水溅得他满身都是,四周无尽的黑暗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万一走错了方向,那可怎么办?
他刚刚有这个念头,心里那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他无力地跌倒,又强行站起来,使出最后的劲把李紫抱出水面,让她能够呼吸。
绝望恐惧比泠江的潮水更加可怕,吞没掉他最后的信念,他蹲下身子,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
哭了好久,他仿佛看见有一道霞光从天边一角升起,他满眼泪水看着那个方向,似乎有了最后的一点动力,咬紧了牙齿,不去管那沾满水而变得沉重的衣裳,拖着李紫朝着原先的方向走去。
仿佛是一眨眼的事,那条河岸就出现在他眼前,而之前所经历的种种就宛如梦境。阳光逐渐照透了薄雾,周围美得不似人间。
来的时候走了好久,回头却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河岸。
似乎有点熟悉……
是陈叔和他说的那个故事!
徐怀谷想到这一点,不禁内心生出阵阵寒意。他看着抱在手臂里已经不知何故昏迷了的李紫,把她放下来靠在自己肩上,理顺她散乱的长发。
没想到陈叔说的故事竟然还是真的,那么按照他的说法,这个时候回头,就能看见对岸……
对岸,泠江对岸……
这几乎成了他心里的魔怔。
转头就能看见他日日思想的对岸,他的心砰砰地跳。
他几乎已经能确定那个黑影就是陈叔,他为什么要在晚上来泠江?他又究竟在泠江对岸看见了什么?
徐怀谷开始战栗。直觉告诉他回头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但那种内心中最原始的**却指引着他回头。
只看一眼,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他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心力气动弹,盘腿坐下,把李紫放在怀里,静静端详着她的面容。
太阳生出了一半边,在视线远处散发着令人鼓舞的辉光。
徐怀谷看着太阳,笑了起来,终究没有回头。
无鞘剑 第六章:祭祀前夜
徐怀谷看着李紫躺在怀里,她面容惊恐,眉头紧促,面部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花容失色,看起来正在经历十分可怕的变故。
他不敢回头,这泠江着实邪门,他不想再横生变故。眼下李紫的情况才是最令人担忧的,浑身冰凉,衣裳也湿透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走路了,只能在这里等待。
不幸中的万幸,没过多久,他终于看见了几个黑点逐渐出现,耳边还响起父亲的呼唤。他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那群人似乎听到了什么,齐齐向这边跑过来。
徐怀谷松了一口气,很快就能获救了,只是希望李紫不要出事。
一瞬间,那个念头再次闪过他的脑海……
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反正已经要获救了。
强烈的好奇心不可控制地疯狂生长,他忍耐不住了,迅速回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时间似乎永恒了。
周围所有景物一瞬间全部散去。怀抱里的李紫,奔流了无数年的泠江,身后不知存在多少年的小村庄,一棵棵小草,一只只石子,一朵朵白云,再到碧蓝的天空……
眼前真实的一切,似乎变成了一卷卷画纸,再被剑锋无情的撕裂。裂口之后被更奇艺的色彩填补,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太阳也被无情撕开,顿时四周一片黑暗。然后有一道道光柱穿过云雾,散落人间。散发着的光柱上是一颗颗星辰,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都非常接近地面,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眨眼间,光芒大盛,整个世界被照的炽亮,到处都是耀眼的白光。徐怀谷拼尽全力用手遮住眼睛,但那光似乎直接穿透了手掌,直射到他的心里,融化了一切。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似乎自己已经成为一片虚无,内心也没有了恐惧,只剩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光芒终于变得柔和,他也能看清一点周围的样貌。
天空中悬浮着不知数的庞大岛屿,光芒就是从他们身上发出。那些岛屿宛若掉下人间的星辰,圣洁美好。
四周花草盛开,山峦起伏,郁郁葱葱,河流奔淌,鸟兽齐鸣,天下和谐安定。
他能够闻到空气中的芬芳,似乎还有点点甘甜,令人陶醉无法自拔。
好景不长,只是一瞬间,一切又开始毁灭。星辰毫无预警的炸裂开,石块四散,火光照亮了整座天空,把一切都映成鲜血的猩红。
他惊恐地去看地上的花草鸟兽,一切都迅速地枯萎,生机飞快流逝。红绿色交映着的滔天火焰疯狂袭来,越来越旺盛,所过之处连灰烬都不剩。
火马上就烧到他脚底,他被吓得赶紧躲避,却无处可躲,只能任火焰灼烧。但奇怪的是,身上并没有预料到的灼痛,而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紧接着,地动山摇,四周土地全部裂开,然后又凸出来,有什么东西在地底孕育着,即将破出。
他惊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又直接跌倒在地,喘着大气,震惊地看着眼前塌陷下去的地面。
一颗硕大无比的狰狞头颅率先钻出地面,头颅上满是可怖的尖刺和鳞甲,呈现鲜艳的暗红色。双眼怒睁,充满杀戮的鲜血渴望,嘴缝隙之间还能清晰看见锋利的尖牙,带着让人肝胆欲碎的恐惧。
它没有看见徐怀谷,或者说它根本就不在乎,径自使劲往外面钻。
它怒吼一声,简直让徐怀谷魂飞魄散,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破了最后一层束缚,向着火焰般的苍穹飞去。
庞大的身躯逐渐一节节地展露出来,红黑色鳞甲飞快闪过,鳞甲之间还有红色的液体流动,散发着炽热,正是熔岩。
徐怀谷无法想象这种怪物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力量,只是那飞溅出的尘土和热浪就把他推走好远。
怪物终于完整地出来了。它在红云滚滚的天空下肆意飞翔,全身长度简直比徐怀谷见到的泠江尤有胜之。此时悬浮在了天空上,就是一座黑红的,流淌着**岩浆的山脉,仅仅是它的那股气势,都已经要毁灭天地。
似是要宣泄无穷的愤怒,它先弓下头颅,随后猛地抬头,愤恨地仰天长啸。音波几乎要凝成凶猛的水流,冲散天地万物。它一啸过完,天地也没了颜色。
似是响应,马上又有各种声音应声响起。有尖锐的鸟鸣从幽冥之中而来,直入人心,刺得他脑袋疼的要命。然后就是不知名的野兽群起嘶吼,声势滔天。
那天上的怪物斜眯双眼,轻蔑地俯瞰这天地,那一股王者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徐怀谷不自觉地跪了下去,痴呆地看着这只异兽。
这幅场景在他的眼前定格,深刻被录入他脑海的最深处。
此时村庄里正是夜晚,徐怀谷躺在床上,面色痛苦,即使是昏迷,也在翻来覆去哀嚎。
母亲秦琪和他父亲徐行川坐在他床边,两两无言。
秦琪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如刀绞,用手捂住即将涌出的泪水,呜咽起来。徐行川坚定地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大祭司都说了,徐怀谷是受惊过度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哭泣道:“他都昏了一天一夜了,我怎么能不担心?大祭司只怕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然为何不救他?”
屋子里又安静起来,只剩眼泪滴到地上的“滴答”声。
徐行川受不了这沉寂的气氛,骂嚷道:“最近村子真是邪门得很,李紫和徐怀谷一起昏迷在江边,那姑娘醒来后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昨晚上陈无彩和他那个堂兄陈无才也被杀了,这都些什么事啊!”
妇人秦琪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张小禾,眼泪更加流下来了。她哀求道:“张小禾那孩子上辈子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亲人全部走了,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啊?多好一孩子,要不以后让他到咱们家来吧?”
徐行川犹豫一下,无奈地说:“行吧,我还有的是力气,养活两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学墅附近的一间房子里,陈无华愤怒又悲戚地大声吼叫:“狗日的上天!老子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却一个个把我的亲人全部带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一拳拳锤在墙面,宣泄着他内心的不甘和悲愤。
褚贤站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多起谋杀案打乱了村庄里的平静生活,两个孩子也昏迷在泠江旁,显然是触碰到了那个泠江最深的秘密。
最可怕的是,陈家人一直被谋杀,血脉只剩陈无华一人,而明天就是每年一度的祭祀大典,是绝对不能缺少任何一家血脉的!
作为大祭司,他知道这个村子里的秘密。泠江的对岸,就是域外妖族的境地。五百年前,域外妖族进攻中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势如破竹,直接夺去三大洲的领土,号称妖域,与中域分庭抗礼。
中域的人大感危机,以让出大半个东扶摇洲的代价,与妖域签订了停战协议,而边界,就是这条泠江。
泠江对岸的妖族实力原本与人族相当,但妖王却实力通天,无人可敌。他们甘愿屈居一地,人族自然不敢信任,便集结了几乎整个人族的力量,趁其签订合约之时偷袭那条妖族之王——墨龙。
龙毕竟是妖中之王,受到多人偷袭也只是略占下风。那一战打的天昏地暗,整个东扶摇洲中部被夷为平地,生灵涂炭,本来龙王依旧能逃,却顾忌自家族群伤亡,誓死不肯退。人族杀不了他,就以东扶摇洲中部做出大阵,镇守墨龙。
当时的诛龙者各自分出一份血脉,在这青岭建成村庄,繁衍生息下去。五月七日就是当年镇压墨龙的日子,每年的鲜血献祭就是加固大阵,如果祭祀出了岔子,封印减弱,让那条墨龙再出,必然天下涂炭。
褚贤不敢不慎重,陈家人死了事情还不大,但如果这最后的陈家血脉流失,那就是天下大事!
在这屋子里,除了愤怒的陈无华,还有他和另外两名祭司保护陈无华,绝对不能出任何变故!
这个夜晚,三个祭司没有人敢睡觉,尽职地看护他。
天快亮了,凶手还是没有出现,陈无华在墙角无力地瘫坐在地。
一切看起来还在控制之内。
他很疑惑,凶手难道不准备采取行动?如果是这样,以后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总有点不好的感觉……
无鞘剑 第七章:墨龙出世
徐怀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梦,醒来的时候脑袋简直要炸开。他的眼前还是那一幅巨大恶龙盘踞在天空的场景,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很久才记起自己的名字。
以前的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入脑海里,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村子里的谋杀,以及神秘的黑影,记得最后自己和李紫一起去了泠江,记忆到这里就断档了。
那个黑影,他找寻了很久的黑影,到底是谁?
他猛然记起来,那人就是陈无华!
他心脏疯狂跳动。
陈叔为什么要去泠江?
陈叔为什么知道见到河对岸的方法?
是不是陈叔杀了人?
问题自然在这里是没有结论的,他跳下床就准备出门找陈叔问个清楚。
看向窗外,正是清晨。
秦琪听见这里面的响动,急忙跑过来,看见徐怀谷下了床,焦急地道:“你可终于醒了!诶,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先休息一下再去吧!”
徐怀谷一边穿鞋一边兴奋地说:“我知道杀陈爷爷的凶手是谁了,就是陈无华!”
秦琪讶异地看着他,有点怒气道:“你说什么话呢!陈无华可是他儿子啊,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徐怀谷急了,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陈叔晚上鬼鬼祟祟偷偷跑去泠江里,天亮了才回来!”
“人家没事晚上跑去泠江干什么?你肯定是昏得糊涂了。”秦琪随后好像想起什么高兴地事来,面有喜色地说:“倒是你,天天晚上和李紫出去玩,当我们不知道?那天早上我们看见你和李紫都昏倒在江畔,真是吓人。以后你们出去可不能去泠江了啊,多危险。”
徐怀谷被这么一觉和,脑子里更加理不清楚了,只好赶紧说:“那天是我和李紫看见陈叔进了江里,才跟着他进去的,绝对没有记错!”
他甩开秦琪,一个人跑了出去,大喊:“总之,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他冲出家门,看见村子里到处都是人群,心里了然。自己应该昏迷了两天,今天就是五月初七,祭祀举办的日子。也好,那么今天陈叔一定会来,要当面向他讨个说法!
他穿过人群,在里面四处扫视,没有看见陈叔,却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李紫。
他马上冲上去,焦急问她:“李紫,你这是怎么了?”
李紫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哭声道:“我…我那天在泠江里好像看见了末日。”
“是不是一条火红色的大龙?”
“是的!你也看见了?”
“没时间说这么多,那个去泠江的黑影就是陈叔!是他杀了陈爷爷!”
李紫似乎恍然大悟,说:“难怪,陈无彩和陈无才昨天也全部被杀了!”
徐怀谷脑子轰鸣,问:“那陈无华现在在哪里?”
“他昨天就被大祭司带走了!”
徐怀谷急得一拍额头,使劲跺脚,对李紫说:“走,我们去找大祭司!”
李紫也不再失神,紧跟着徐怀谷迅速朝着学墅方向跑去。
学墅房间里,褚贤和其他两名祭司依旧在静坐,天已经有些亮堂了,陈无华在角落里,眼睛失神,憔悴绝望。
似乎并没有人来杀这陈家最后一根独苗,难道这次祭祀终于得以正常进行?
褚贤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可他又讲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对陈无华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祭祀还是要正常进行的,我们走吧。”
陈无华抬起头来,却露出的是满面狰容。他肆无忌惮地狞笑着,眼中闪烁着极端的疯狂,似乎把这世界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对着褚贤,满面同情,却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
褚贤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他赶紧大吼:“快点给我制止他!”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陈无华面上的疯狂笑容已经凝固,定格成永恒。
褚贤大怒,掰开他的嘴,鲜血喷散,舌头已经被嚼得稀碎,再无生还可能。
三名祭司怔怔地看着这古怪的一幕,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因去脉。所有的人都是陈无华杀的,而最后一个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甘愿用自己全族人的性命,去换取妖族那条墨龙的复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泠江里看见了什么,以及究竟与妖族做了怎样的交易。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事情已成定局,再没有谁能挽回。
褚贤心如死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具尸体。另外一名祭司忍耐不住,赶紧问他:“褚祭司,这件事还有什么可挽回的办法吗?”
“挽回?呵呵,已经不可能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妖族毁掉这座村落?”
“我们还能做什么?凭你我的本事也能参和这等大事?就等着中域那群不管不问的人来帮我们擦屁股吧!”
他又冷笑起来,“中域那群混蛋,只晓得打来打去,这等重要的地方,也没有出人来把守,这下出了大事,不仅我们走不掉,他们也一样要自食恶果!”
其他两名祭司也沉默了。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墨龙重出,天下生灵涂炭,但只有切切实实到了眼前这一刻,事情已经发生,才能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徐怀谷和李紫终于到了那座熟悉的小学墅,远远望去,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顾不上是否符合礼节,直接到了那门口,重重而急切地敲击那扇木门。
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子里祭司们的死寂。褚贤叹了一口气,打开门,果然是徐怀谷和李紫。
徐怀谷一进门就急忙大喊出口:“先生,那个杀人凶手就是陈无华!”
屋子里的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似乎是在惊叹他是如何知道的,但随后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徐怀谷正要再次提醒,却看见角落里一具口喷鲜血的尸体,正是陈无华。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
褚贤看了看这两个小家伙,竟然笑了笑,说:“今天的祭祀不用举办了,你们去通知一下村民们吧。”
徐怀谷刚想再讲些什么,就被李紫拉住,拖了出去。徐怀谷扯开她,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紫严肃地说:“你没看见里面祭司的表情吗?再要胡闹,估计我们都要被迁怒。我们就照先生说的去办,至于陈无华的死......那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了。”
徐怀谷看了她一阵,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刻薄地说:“这就是你所谓的调查出一切?这点事就畏惧了,我看你还是适合去揭发村里小孩们的鸡毛蒜皮小事吧。”
李紫眼睛圆睁,先是震惊,然后转为愤怒,大声说:“徐怀谷你这是什么话!就你最厉害?凭什么你觉得就能调查出一切?你不记得那天我们去泠江的事了?要不是我们侥幸,现在就是泠江里的两具尸体了!”
徐怀谷也来了火气,吼回去说:“你不管就算了,我一个人去泠江!”
李紫愤恨地盯着他,徐怀谷直接转身跑去,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跟了上去。
村民们见不到祭祀大典,议论纷纷,两个小孩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去,引人侧目。
这股古怪气氛并未持续太久,泠江那个方向突然传来巨大声响,一时尘土飞扬,有毁天灭地的心悸力量散发。
徐怀谷和李紫都停了下来,看着那一幕,像极了在泠江里做的那一场梦。
他看向身旁李紫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那样讲你。”
李紫也笑起来,随意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一下子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她又指向前方泠江,“那你还去不去?”
徐怀谷站在那超越了自然的力量之下,神色反而从容,就好像在看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轻蔑,随机坚定地说:“去。”
无鞘剑 第四章:寻找线索
徐怀谷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就那么傻站着。
后面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怀谷猛地哆嗦一下,这才鼓起勇气,慢慢地转头去看。
来人与他差不多身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纤瘦,指节修长,独具美感。他惊恐地去看她脸,只见那人长眉舒展,嘴角扬起,失声大笑起来,可不就是李紫。
徐怀谷恼羞成怒,说:“李紫,你在干什么!”
李紫停不住地笑,道:“我还没问你这么晚在外面干什么呢,徐胆小鬼?”
“这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口?”
李紫收回手臂,双手交叉在胸前,得意地说:“不是你说你昨晚看见什么东西了吗?我是来调查你的啊,毕竟陈爷爷的死和你是有关系的。”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难道是我害了他!”
“怎么可能,我还没有这么蠢,我只是想知道你昨晚究竟看见了什么?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徐怀谷恼火得很,这个臭女人真是可恶,总是在关键时候刺他。主要是,这次在她面前露了胆怯,丢了大脸,他现在很难受。
徐怀谷转身就准备走回家,不想与她讲话。
李紫看见他这幅模样,赶紧死死拉住他,说:“等下等下!徐怀谷,我知道你肯定有一点线索,我们可以一起调查,人多力量大嘛!”
徐怀谷还是不想理睬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就说:“你先向我道歉,我就和你合作。”
李紫愣了一下,问:“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要向你道歉?”
徐怀谷这下更生气了,急说:“你上次向我爹告状说我迟到了,害我被爹打了一顿,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李紫脸上出现疑惑,然后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想清楚后,她一点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
徐怀谷斜瞥了她一眼,说:“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有些羞愤,低下脑袋,轻柔地说:“徐怀谷,对不起。”
徐怀谷看见她这幅模样,感觉心情舒畅了好多,便说:“行吧,我说到做到,就和你合作一次。”
李紫又浅笑,眯着眼睛,问他:“那你告诉我昨晚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徐怀谷故作神秘,贴着她耳朵,轻声讲述起来。李紫听得很认真,到激动处不禁也跟着兴奋起来,但是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到徐怀谷跟前来,徐怀谷也没有看清,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李紫有点失望,这几乎就相当于没有线索好
吗?
徐怀谷看见她失落,反而很得意,就说:“我今天白天已经想好了对策,我们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到这外面来,看还有没有人在村子里走,很有可能会再碰见他。”
李紫再次兴奋起来,说:“那,我们在这外面走走?”
徐怀谷没有回答,当即拉着她走进黑暗。
兴许是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他的紧张情绪,也可能是身边有人同行消除了他的恐惧,徐怀谷又轻松起来,就好像在外面郊游一样。
李紫看着他大摇大摆的样子,有点担心地提醒道:“我们还是要小心,对方可是杀了人的,如果我们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徐怀谷满脑子只有解谜,根本没有考虑这一点,随意应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两个孩子走在茫茫无边夜色里,夜风吹开束着的长发,发丝随风飘舞。月色温柔出了水,化作霜光从天上泻下。
远处有星辰罗列,近处是各家的泥土房子,杂草随意生长着,不知名的虫儿放肆歌唱。
两人都沉醉在这美妙的黑夜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困倦了,走过了大半个村落,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徐怀谷有点失望,李紫也是。月亮都已经到东边来了,两个人就此分别,回家睡觉去了。
这件事可没有这么容易完结,村子里的大祭司——褚贤,也就是学墅先生,正式负责调查此事,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用去学墅上课了。这可是件好事,两个孩子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不然的话天天迟到估计就能把他们弄得焦头烂额。
时间又过了好几天,两个孩子每天熬夜出去巡游,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两人的关系变好了许多。
双方家庭也都发现了孩子的不正常,仔细讨论过后决定随他们去,不予管制。
秦琪最近看徐怀谷越看越开心,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家孩子是个榆木疙瘩,做事又奇怪不守章法。现在觉得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带着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每晚都出去约会,想想都觉得长脸。
徐怀谷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还在焦虑那个黑影的下落。这几天一直不见他踪影,李紫和他都有点气馁。而且最近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大事又要来了,正是三天后的五月初七,村子每年祭祀的日子。
这些天,村民们都停下了农活,开始布置村子。都是些村子里的普通物件,比如路边的野花编成环,挂在妇人们的脖子上,寓意花好团圆。大江里的漂亮石子被专人雕刻出粗浅轮廓,放在每一家的横梁上,寓意坐镇财气福气。还要在家家户户的大门上贴上两幅画卷,一
幅是一名白胡须老头道人,仙风道骨,慈祥和蔼,道号作“太莘山人”;另一幅是一名青年男子,长剑如虹,系在腰间,剑出半寸,杀意浩然,没有留下姓名。
小村子里供奉的就是这两尊神仙,每到五月初七必须要贴上纸像,驱散邪魔。而五月初七清晨则必须进行祭祀大典,全村人都要参加,献出少许鲜血,以求平安。
大节日来临的喜庆冲散了前段时间的谋杀案,一个孤僻老人的离世并没有带来太多影响,村民们似乎继续着生活,仿佛老人是自然离世。
徐怀谷很急,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奈何也找不到凶手,他害怕再过些日子这件事将再也无人关注此事,到时候这事也会不了了之。
今晚,徐怀谷如约而来,和李紫在村子里小心寻找线索。
黑暗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他们并肩走在小巷田埂。
李紫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这么久还什么都没有发现,凶手应该已经收手了吧。”
徐怀谷失望地蹲下来,坐在地上,扯了一把草,随意丢掉,看它们在风里散开。
他内心也很纠结,是否应该继续进行下去?
不继续下去,他心里不安,真相也永远不会再被发现。而继续下去,谁也不知道是否会有结果,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紫也坐下来,在他旁边。徐怀谷问她:“你还想继续找下去吗?”
李紫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挽到肩后,坚定地说:“是的。”
她顿了一顿,“其实我一直想当一个惩恶扬善的人,可惜这村子万年不变,无聊得很,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这次好不容易出了这件大事,怎么说我都要插一脚,不然都对不起自己。”
徐怀谷突然想到什么,笑起来说:“所以你就天天举报别人的恶行?”
“对啊,这样我才有一点成就感。”她又低下头,“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很自私,许多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应该那样做的。”
“我觉得这样挺好,等有一天,我们有机会出去,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你一定会有机会的!”
李紫自嘲地笑笑,说:“外面?那些只存在在褚先生的书里面,村子里从来没有人出去过,我哪敢奢求?”
“或许,我早就该磨灭这样的想法,老老实实在这……”
徐怀谷突然瞪大了双眼,一把捂住李紫的嘴巴,弄得她生疼。
她的脑袋被徐怀谷转过去,清楚地看见了那幅景象。
一个黑影在几丈外的另一条田埂上行走……
无鞘剑 第八章:与龙论道
在青岭遭受巨变的这一时刻,中域各处的强者同时有所察觉。
中土洲北岳的山峰上,一座座殿宇恢宏大气,香火鼎盛,还有无数青年白衣,苦练剑术。
山峰四处树林皆苍翠高大,无数鸟雀野兽共处。天空碧蓝,万里无云,山峦起伏,生机浓郁。灵气四溢,正是一处上好的仙家居地。
后山禁地里的一处秘境中,一名男子盘坐在草地之上,枯坐了不知多少年月。这一刻,他那一柄在秘境里穿来飞去的剑不再放纵,直接劈开秘境的天空,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消逝在天际。山峰的弟子们齐齐停下了舞剑,憧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无限。
以这一抹流光为响应,中土洲南方,白芷洲北边的海里,飞鱼洲天上的云海,龙甲洲的独起一岳,都有流光飞起,朝着东扶摇洲中部而去。
徐怀谷和李紫已经跑到了泠江岸边。泠江水被搅动得波浪滔天,中间还有一处巨大的漩涡,强劲的水流疯狂涌入漩涡,场景令人震撼。
没有让他们多等,水面一瞬间就开始急剧沸腾起来,水雾裹挟着热浪冲向天空,力量巨大,把他们都逼退几步。
巨响不断传来,是土石断裂的声音。水面猛地涌起一注巨大的水浪,水柱还没有落下地面,就被蒸发殆尽。
那条龙要出来了……
正如梦里见到的一样,首先是狰狞龙头出来,黑红色的鳞甲中流淌岩浆,胡须飘扬。
仅仅是这一个头颅,就有一座山头大小。然后是它的身躯逐渐显现,宽阔无边的泠江都要容纳不下。它一声怒吼,锋利牙齿完全展现,漫天的水汽被它一声吼叫震散,把两人淋得湿透。
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山脉河流尽皆哀鸣。
当真是一幅末日之图。
没有站在这面前,是无论也想象不到这幅场景有多么震撼。
那条墨龙悬浮在空中,极致威严散发,令人不由自主生出臣服之意。
它并没有离开,而是看着这江边两个弱小孩子,缓慢低下头颅,直视两人。
一阵腥风吹过,徐怀谷和李紫闻见了那股血腥之气,都快吐了出来,但没有后退。
墨龙首先开口,低沉的声音传遍了方圆几里地,道:“我见过你们,你们前几天来过泠江。”
不待徐怀谷讲话,李紫率先开口:“陈无华究竟和你是是什么关系?”
“陈无华……不记得了,是那个经常来我这里的那个男人吗?”
“就是他!是不是你指示他杀光了陈家所有人?”
“哦,是那个可怜虫啊。”它扭动了一下脖子,舒展筋骨,道:“你误会了很多东西。我并没有给他任何指示,只是让他看清楚了世界的真相,以及……”它加重音调,“他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后那个可怜虫就受不了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为别人看家守门的一条狗,但以他的力量,是根本反抗不了的。所以……”
它狞笑起来,大吼:“他只能借助我的力量!让我来替他毁灭掉这一切!而他……他在九泉之下会很开心的。”
它轻蔑地看着地面两人,说:“你们那可怜的小脑瓜弄清楚了吗?”
这股高高在上的气势压的他们喘不过气,讲不出一句话。
“既然你们没有意见,那我就毁掉这个世界!从这个镇压了我五百年的小村子开始!”
“等下!”徐怀谷急了,“我有意见!”
它赞许的点点头,说:“你有什么意见?”
“你的力量无可匹敌,这毋庸置疑。但村子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你带来的困扰,所以你能放过他们吗?”
徐怀谷真诚地看着它,哀求道:“算我求求你。”
墨龙眯起了眸子,不急不慢的说:“村民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村子里的祭司是知道的,那他们不是无辜的,我可不可以杀?”
徐怀谷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它继续逼问:“那我是应该杀掉整个村子的人,还是杀掉祭司?这两者于你而言有区别吗?”
“你好好思考一下,我马上要答案。”
徐怀谷额头渗出冷汗,手不住地哆嗦。于他而言,无论是哪个选择,都是杀了人,这与自己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他是杀人凶手!
那条龙放肆大笑,道:“快点选!再不选我就帮你们选了!哈哈哈哈!”
徐怀谷还是做不出选择,那条龙有点不耐烦了,腹部有炽热发亮的光芒涌现,显然是要动杀手。
整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紧张得要命。墨龙的声音极大,而且根本不加遮拦,它的话,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就这么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褚贤坐不住了,也以法术加大声音喊:“我等愿意赴死!请妖王不要迁怒其他无辜之人。”
回应他的是怒吼:“闭嘴!这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再多说一句,你们全村人就等着陪葬!”
褚贤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化为死一般的苍白。
墨龙耐心已经到了极致,怒道:“快点选!”
徐怀谷瑟瑟缩缩,不敢回应。
李紫抢先回答,大声道:“让他们三个祭司死!不要牵连别人!”
墨龙像是听见了满意的答案,说:“好,我听你一次。”
“村子里的人听见了没有,这个小女孩帮你们做出了选择,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记住,她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村子里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三名祭司也叹气,知道自己已经必死,当着所有村
民的面,大声说:“我等愿意为村子而死,还望……”
话没说完,墨龙身上甩出一根鳞片,直直穿过三个人的身体,把他们削作两节。所有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还有人吓得哭了起来。
墨龙大笑,李紫突然发现身边的徐怀谷不再动弹,急忙对着龙说:“你把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没关系的,不会伤害到他。倒是你,你回去后,觉得村民们会怎么样对待你?”
李紫不知道怎么回答。墨龙化身成一名俊朗的男子,站在她眼前,温和地说:“咱们去看看。”
周遭时间仿佛就这么静止了,只有他们能走动。村子里,大家面色有喜有忧。被惊吓得跳跃的鸡停止在空中,风吹落的叶子也停止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俊朗男子挥一挥手,所有人开始重新活动,他顺便加了一句:“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
村子里重新热闹。
很快就有人大叫:“是李紫,李紫她选择杀了祭司!”
人群里有一个人对着李紫父亲大吼道:“你家女儿杀了祭司!你知道吗这是什么罪过吗!”
大吼的人就是褚贤的儿子褚谦。李紫父亲愣了一下,反驳道:“若不是我女儿那样选,你们现在都死了,还能在这里讲话?”
褚谦愤怒说:“祭司是我们村子里最高的荣誉!杀了他们,与杀了我们村子里所有人有什么区别!我褚谦可不是你这样的胆小鬼,我不怕死!”
周围村民都反应过来,纷纷开始附和他。全村人的唾沫都对着李家,开始疯狂数落李家的各种不是,李紫父亲在人群中间无力地辩解,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不知是谁的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接着更多人冲上去打他。
李紫痛哭,就也要冲上去阻止,却怎么也走不动。
墨龙开口道:“看见这些自私的人了吗?你救了他们,他们心里没有感激。现在有一个可以提升自己名誉的机会,他们就要借着什么荣誉的幌子,肆意对着他们的恩人拳打脚踢,你觉得这些人如何?”
李紫答非所问,哀求道:“你帮帮我父亲吧,求你了。”
“好,但你要答应我,加入我妖族,怎么样?”
李紫纠结,不知如何作答。
“行了,我不为难你,你以后想明白了,我妖族随时欢迎你。”
它又抽出一片金黄色的小鳞片放在她额头,鳞片随即消融。
它说:“这个鳞片你先收下,等你以后想清楚了就会用到的。”
然后手一挥,殴打李紫父亲的人悉数被斩作两节。
威严的声音响起:“恶毒愚昧的人,该死!”
远处也有声音洪钟大吕般突然响起:“妖龙,休得胡做非为!”
无鞘剑 第九章:墨龙潜逃
村子里的人正看着墨龙暴起杀人而惊慌失措逃跑,却听见这样一句大吼,知道是救星来了,悉数跪下来乞求。
一柄淡红色霞光转瞬而来,带着划破空气的滚滚热浪,直接斩向墨龙化形的男子。
墨龙也不敢轻视,急忙闪避,依旧是被削破了肩角,鲜血流了出来,成诡异的紫红色。滚烫的血液掉落在地上还哧哧作响,腐蚀掉表层的土壤。
他却不怒,反而笑了出来,道:“原来是杨老头子的后人,还以为有几分本事,看来比起你家老祖宗还是差的远啊。怎么,是我把你家祖宗的剑都折断了,现在没有好剑了?”
那杨姓剑仙借风站在空中,低头冷漠地看着那男子,一句话也不说。
墨龙不屑道:“切,一幅臭脾气看不起人的样子倒是和你家老祖宗一模一样,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啊,要不要我来给你涨涨见识?”
杨姓剑仙淡淡说:“几百年没出来,一个人待着太久,变成话痨了?”
“好像是有点。我闻着这中域的空气都舒服许多,不知道还能闻多久啊。”
“想要灭中域,且问过我与赤玉同不同意!”
那一柄剑似乎听见了召唤,飞速回到他手中,铮铮作响。
墨龙轻蔑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你可以试一试。
那柄赤玉受不了这挑衅,直接一瞬飞出,冲向它胸口。它也不闪避,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剑条,剑尖停止在胸前一寸处,不得再进一分。
然后他扭动手指,佩剑似乎受到了莫大威胁,尖锐地响了起来。
天上剑仙脸色大变,赶紧召回他的赤玉,却迟迟没有回应。
僵持不下之时,天边又有一道流光径直砸下来,它毫不惊慌,伸出另一只手抵挡,地面被这一击打的凹陷进去半个人高度。
墨龙终于有点吃力了,他站稳,看着天边闪烁而来的又几道人影,豪迈大笑道:“我现在还未恢复,就不陪你们几个小辈玩了,下次咱们还会再见的!”
手指一松,剑终于摆脱了束缚,回到杨剑仙手中,那名化作流光砸下来的人也被它猛地发力扫开。它然后变回本体巨龙,穿梭云层,飘摇飞去。
后来的几个人纷纷祭出法宝攻击,却伤不到它,刚想要追击,泠江那边有尖锐兽吼响起,显然有强者来接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墨龙逃走。
几个中域强者悬浮在空中,脸色很难看。周围村民们把他们当做救世主,都跪了下去,大喊:“多谢神仙救我们性命!”
天上几人看也不看,望着墨龙逃走的那个方向,沉默不语。
一名女子说:“墨龙逃走,他日必然会重新来犯,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事关天下大计,要公布到天下各处,组
织人手共同抗敌。”
“那墨龙怎么办?我们之中可有人是它的对手?”
那持剑的男子开口说:“黎宗主,我在此向你提出请求,借你们宗的转日塔给我参悟,兴许能让我修行再进一步,不知道可不可以?”
一名女子脸色不悦,道:“本宗转日塔早就已经被妖宗的人抢走了,杨宗主怕不是忘记了?”
“那日秦宗主协助你,光凭妖宗的人恐怕还抢不走贵宗镇宗之宝吧?”
“杨宗主这是信不过我?你大可问问秦宗主,那日妖宗薛生贵亲自出手,我们拼死才保全宗门,倒是不见你来援助!”
杨姓男子被呵斥,不悦道:“那天我正在闭关,接到你的传信正值紧要关头,确实来不了。”
“因此宝塔被妖宗抢走,杨宗主若是有本事,自可以去向妖宗借,恕不奉陪!”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受不了,化成虹光离开。
杨剑仙不理她,又转头向另一名道士模样打扮的人,说:“那太瞿道长的《归化元书》可不可以借我参悟?”
道士大怒,道:“你伤透我家林师妹的心,让她修为大损,前途破碎,再无心境修行,还有脸向我借东西!”
杨剑仙狠狠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妖魔在前,一个个还计较往日恩仇,真要让妖魔攻破中域才好?”
道士不理睬他,周围也没有人附和他。他气得脸青紫,也转身离开。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太瞿道人骂道:“真是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平日里做事不计后果,到处得罪人,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宗主的!”
其余人沉默,认同这几句话。
老道士过了好久才消气,对着周围人说:“是老夫一时失态了。诸位认为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要先回去昭告天下,再结盟各大宗派,为以后的战争提早做准备。”
“白宗主说的有理,我等是要赶紧做好措施应对。但眼下这座小村子怎么办?”
太瞿道长说:“我那不成器的孙师弟现在就在东扶摇洲,就让他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吧。”
白宗主听了这话,笑道:“你说孙祥?他自己在东扶摇洲得罪了多少人你不知道?怕是躲在哪里不敢出来吧?”
“就是要让他吃点教训,不然整天躲在外面不回山,把事情全部丢给我这个老头子。我忙的要死,他倒在外面享清闲?”
接下来大家的气氛就和平许多了,都认真出谋划策对付劫难。
村子里面活下来的人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他们的认知,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怀谷在泠江边,一眨眼就看见李紫凭空消失,正惊讶,又看见那条墨龙飞回
对岸。自己记忆好像断档,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村落里,李紫坐在在一群被斩断身体的人之中,抱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父亲嚎啕大哭。而他的父亲被周围人的惨状吓坏了,低声说:“怎么会这样……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
不远处的一座山崖上,一个小男孩呆呆地看着村子里的巨大变化,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男孩正是张小禾。他原本知道母亲被杀和叔叔都被杀后,心如死灰,再没有半点活下去的**,于是就到了这山崖上准备跳下去。却看见江那边有好大动静,一条可怕的巨龙横空出世,还和谁在讲话决定杀了祭司。然后天边又出来几道耀眼光芒,一个个飞向那条龙。
他看的都呆了,一时间就忘了自杀。现在那条巨龙又飞走了,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还在山崖边。
他回过了神,这个世界实在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死之前看了一场惊天大乱,也算不枉一生。
他心里正有这个想法,突然打了一个饱嗝。本来准备死了,家里粮食不能浪费,死也能做个饱死鬼。
他笑了笑,展目四望,算是与这个世界作最后的告别。
身前是高高悬崖,他向前走一步,看了一眼,全身晕眩,又退回来几步。
他随即心想:“张小禾,你就是这样的一个胆小鬼吗?连死也不敢!所有亲人都离你而去,你连去找他们的勇气也没有吗!”
他愤怒地站起,咬牙闭眼,不管一切向前面冲去,能感觉到自己脚下落了空,但好像并没有下落。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去看,有一个青年道士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那人身材修长,长眉如剑,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他,第一眼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子?
那人把他拎起来一阵,没有放下,也没有拉回去,而是说:“小朋友什么事想不开,要寻死觅活?”
张小禾感觉受到了侮辱,怒道:“我好不容易下决心死,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贫道从来不阻止人送死,有时候甚至还要推上一把,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死?”
“我父亲在小时候离我而去,家庭里一直穷苦,遭人看不起,现在……连我母亲也被人杀死,老天对我太不公平!”
道士若有所思,点头道:“听起来是很有道理,我先要向你道歉,不应该阻止你跳崖。”
张小禾刚准备讲话,道士就放了手,说:“呐,既然你已经狠不下心,我就帮你咯。”
张小禾把准备讲的话咽下,感受着空气急剧擦过脸颊,心中恐惧无以言表,只能本能地大叫:“啊啊啊……”
一个小孩带着凄惨的叫声向崖底坠落……
无鞘剑 第十章:漂亮道士
张小禾眼前天旋地转,一幅幅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前年在山崖边寻找药草看见的一窝漂亮小鸟,啾啾鸣叫,他经常去看它们,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它害怕别的小孩把它们抓走……
去年在泠江里摸鱼捡石头的时候抓住了一只大鳖,手被狠狠咬了一口,但还是很高兴地拖着它回了家,和母亲一起烹煮了,邀请徐怀谷一家一起来吃……
还有母亲操劳家务农活的身影,就这样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她的身体和以前一样瘦弱,但即使是背对着他,他也能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他好想再看母亲最后一眼,但母亲始终背对着他。终于回头了,她和蔼的微笑,用好久没有的轻柔语气说:“张小禾,好好活下去。”
他猛然清醒,自己还在下落,刚才的画面只在眨眼间。
突然,他的身躯似乎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缓缓落了下来,然后变成又被人抓在后衣领,不得动弹。
他惊慌地回头看,还是那个漂亮道士。道士似乎也很疑惑,问他:“小朋友,你不是跳崖了吗?怎么下落得这么慢啊?”
张小禾很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古怪的问题。
道士又问他:“那这次又没有死成,是不是又要怪贫道阻止你?”
张小禾连忙说:“不不……我不想死了。”
道士点点头,说:“世上俗人皆如此类。”
张小禾连忙回答:“道长说的对,我经历过一次死,实在害怕,再也没有勇气去寻死了。”
“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世上众人终究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放不下,譬如你,临死前看见了美好回忆,就因此贪图生命,再不敢死,这就是一种执念,是有所倚靠,是放不下肩头那一缕挂念,其实大错特错。”
张小禾听不太懂,但听得出是在批评自己,他在这来历不明的道士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点头默认。
道士笑了,说:“你点什么头?是害怕我,还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张小禾这下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好呆呆看着他。
“哈哈哈,世上众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哇。且看看他们能走到多远……”
道士随机又默默念叨:“不对不对,道法不是这样的,我心中还有世人,所以才会作此想,也是放不下,以后要引以自戒。”
他对张小禾说:“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
“嗯嗯,是的。”
“好,那你带我去看看村子。”
张小禾迷迷糊糊竟然什么都不问,就带着道士去了村子。
村子里景象令人震惊,人人躲在自己家里,生怕被牵连。村子中央的祭司台边围了一圈被斩作两半的尸体,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张小禾只看了一眼那肚肠横流的场面,就立马转过头去呕吐。
道士却视而不见,走到抱着父亲嚎啕大哭的李紫身边,对她说:“你就是那个做了选择的人?”
李紫不理会他,继续抱着她父亲痛哭。她父亲从先前的喃喃自语变成大声胡乱讲话,大叫那些死去了的人的名字,时不时还打自己脑袋一拳,是疯了。
道士看着她,问:“你救了村民,没人感激你,反而到眼下地步,你悔不悔?”
李紫大哭回答:“你能不能救我父亲?”
“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再做一个选择。我杀了你村子里其他所有人,救你父亲,或者你父亲和村民继续这样下去,快点选吧。”
李紫听了这话,神色痛苦,怒道:“那就杀了村子里其他所有人!”
漂亮道士眼神满是赞赏,说:“先是以少数人命换多数人命,现在以多数人命换一个人命。言语从心,不假仁慈,甚合我道。我收你作弟子,如何?”
李紫焦急问:“那可不可以救我父亲?”
道士笑道:“当然可以,师父帮徒弟做一点小事,天经地义。”
“好,那我答应你!”
道士摸出一张黄纸,贴在她父亲额头上,低声念叨几句,那张符纸就化作点点星光渗进他体内,他父亲也随之停止了发疯,静静地睡去了。
看见父亲终于好了,她哭得也小声了,随即又擦拭去眼睛里的汗水,看着这个刚刚稀里糊涂认的师父,心里没有任何感情。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个平日里刚强的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就蹲在地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道士看着这个劫难过后的村子,心里骂娘,低声说:“就知道师兄叫我到这里来准没好事,这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还不如让那个墨龙一口火烧完算了。”
他实在觉得麻烦,这些普通村民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和价值,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这个小姑娘做事果断,杀伐由心,还算挺有资质,长得也讨喜,没什么理由不收她做弟子。
他对着村子里的人开口,道:“你们所有人都留在村子里,该
干什么就干什么,所有人都不能出村子。”声音不大,但村子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紫皱眉看向他,于是他就再添加一句:“这个......呃,这个小姑娘的父母可以随我离开村子,其余人都不行。”
马上有人抗议道:“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我们也要活命!我们也要出去!”
道士立即伸手一抓,那家人的房门破裂,一个人隔空被他擒在手上,死死抓住喉咙,脸色已经变青,正在苦苦挣扎。
他盯着那个人,平淡地说:“你以为我很讲道理?你们活不活命管我什么事?不妨告诉你,那条先前杀人的墨龙已经很讲道理了,至少......”他加重音调,“比我讲道理多了。”
那个人被他猛地放开,摔在地上,面色惊恐地大口呼吸空气,其他人看在眼里,再敢说一句不是。
他转过头,对着李紫说:“你现在带着父母跟我走吧。”
李紫犹豫一下,才小声说:“可不可以等一下走,我还要收拾一下东西。”
道士对她很温柔,说:“可以啊,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紫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问:“什么条件?”
“当然是你的名字啊,不然我一直叫你小姑娘吗?”
李紫有些没反应过来,吃惊地看着他,这真的是一个上一秒钟就要杀人的人讲出来的话吗?
她小心地回答:“我叫李紫。”
道士笑出声,说:“很好的名字。还有,你以后既然是我的弟子,在我面前不要有任何拘谨,只管说出内心真实想法就可以。”
李紫回答:“是。”
她又想了一下,问:“那我可不可以带徐怀谷家一起走?”
“可以,你既然开口,自无不可。”他又笑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他?”
李紫羞赧道:“没有。”
漂亮道士大笑,对她说:“刚刚还和你讲过要遵从本心,念你初犯就算了,下不为例。”
李紫捂住脸,直接跑开了,可惜还是被眼尖的道士看见耳垂都红透了。
他新生感慨,不由得叹息一句:“这才是我道之大自在啊。可惜我这么多年参透道法,终究还是越行越远。”
看见小姑娘跑走的背影,漂亮道士痴痴地笑了起来,在周遭的血腥之间更显出尘脱俗。
人生当有几份这样的美好纯粹,一定要好好珍惜。
无鞘剑 第十一章:破败古寺
第二天一大早,六个人就跟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道士走了。
按照他的安排,李紫和徐怀谷的父母就安置在将垣,离青岭最近的一座城市,而李紫和徐怀谷就跟着他在外去游历。
去外面游历主要是为了李紫,一个人想要成长,就必须要离开安乐窝,去往更大更辽阔的那个世界。至于徐怀谷,权当是照顾李紫的那么一小点心境,能让她在外开心一些,等她什么时候明白了修道的真正重要性,也就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了,她自然会把全部精力放在求道问道上。
将垣其实不远,距离青岭也就十来里路程,但由于青岭的特殊阵法,外界的人不知道青岭的存在,五百年间也就没有人往来。
将垣这座城市的名字还有些来头。它是东扶摇洲最大河流——淇水的发源地,原名江源,后来被人改名谐音作将垣。
作为最靠近妖族地域的一座城市,如何算不得将垣?
将垣城市规模小,位置偏僻,大部分人还是遵从着祖上历代种田耕作,倒也适合两家人居住。
道士去见了将垣的城主,城主如履薄冰地接待他们,又迅速给两家安置了最好的房屋和土地,连带领他们去见房子都是亲自动手,就差没有把两家人当祖宗供起来了。
两家人反而不习惯,尤其是听说两个孩子要跟着道士远游,都哭得稀里哗啦的。他们种了一辈子的田,也没见过世面,都害怕自家孩子在外面受欺负。
道士再三跟他们保证,把自己吹捧得手眼通天,举世无双。两家人单纯,竟然也相信了他,不过孩子远离自己,伤心总归是有的。
李紫当天晚上就在父母家里过了一夜,她舍不得家人,但她也向往那个可以给她更大舞台施展的天地,去实现那个在村子里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
徐怀谷倒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晚上照样睡得和头猪一样,好像啥事也没有发生。亏得他母亲秦琪流了一晚的眼泪,眼睛都肿了。于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愤怒的父亲打起来,大叫让他卷铺盖滚蛋。
徐怀谷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还真就什么都没说就滚了,当然最后走之前被秦琪死命拉住,塞给了他一袋铜钱。
他走出家门,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又看看背后站在原地的父母,也不知道有什么情感。前面李紫在向他挥手,他就跑了过去,最后再回头看一眼,把这个画面永远定格,放在脑海里。
两个小孩子并肩站在一起,前面是那个一身灰白道袍的道士,正在闲庭信步。
李紫好像心情不太好,没怎么讲话,徐怀谷也不是善谈的人,两大一小就这样步入山林。
阳光零零碎碎地穿进地面,剪出金色的格子碎衫。徐怀谷专门挑着有阳光的地面走,有时候距离太远,还要使劲跳过去,看起来很滑稽。
不过很快,他就丧失了兴趣,背后的书箱里面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上气。天气又热,汗水浸透了衣裳,黏在身上难受的很。
徐怀谷开始叫苦不迭,问:“喂,那个人,我们要去哪里啊?”
道士停下了脚步,说:“贫道有名有姓,不叫那个人。”
“可是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贫道名字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叫我……小羊山人。”
“噗……”徐怀谷和李紫同时笑出声来,徐怀谷大笑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你姓小还是复姓小羊?”
道士不恼怒,笑着告诉他:“山人是道家的称呼,小羊山人是我的道号。你如果不喜欢,我在江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哦?是什么?”
“江湖人谬赞贫道道号作王八山人。”
“哈哈哈,你确定这是赞颂你的,不是讥笑你的?”
“王八有什么不好,活得比谁都长,还没人能奈何得了,为何不是赞颂?”
道士心念一动,突然说:“李紫,话说你既然拜入我门下,自然也算入了道家一脉,也要取一个道号,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紫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取名字啊,我也不知道取什么好,道士是不是都像师父你这样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我的名字也叫奇怪?那你可知道其他人的道号叫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还请师父答疑。”
道士笑着说:“像我师兄,就号太瞿山人,我这一脉老祖宗号太莘山人,我还有一个师妹号抱朴山人,你说是不是比我更奇怪?”
李紫听得糊涂,根本不知道那些道号是什么意思。于是道士又说:“既然你决定不了,要不为师擅作主张帮你取一个道号?绝对不故弄玄虚,让别人一听就要肝胆俱裂,神魂破散,要不要?”
师父帮她取的道号让人害不害怕她不知道,反正想着师父给他自己取的道号,她是有点害怕。
难不成师父帮她取一个老虎山人?
李紫把头甩得和拨浪鼓一样,急说:“不用师父开尊口,这道号还是我自己来取吧。”
徐怀谷在一旁出馊主意,说:“李紫,要不你就叫梨子山人吧,既接地气又和你姓名相谐,岂不妙哉?”
李紫立马给他打了一拳,嗔怒道:“徐怀谷,尽瞎说话!”
道士停下脚步,抚掌笑道:“好道号,为师很喜欢,以后你就叫这个吧,小梨子。”
李紫不敢反驳他,只好把气撒在徐怀谷身上,追着徐怀谷跑了好远,最后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小姑娘又羞又恼,身上还痛,干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叫道:“徐怀谷,你欺负人!”
徐怀谷本来还想回头嘲笑她一番,结果回头第一眼就看见了道士那个眼神,一抹寒意油然而生,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脚不自觉地走回李紫身旁,拉她起来,说:“李紫……对不起。”
小姑娘破涕为笑,压根就没把这个当回事,笑着把衣服上的泥巴使劲揩在徐怀谷身上。徐怀谷不敢躲避,就任她胡作非为。
一个路上的小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三人继续赶路,但徐怀谷却多了一份心思。
那个道士看起来一直和自己笑眯眯的,和和气气,实际上两天前还在村子里准备杀人呢。
徐怀谷正在思考着,道士冷淡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他耳朵里:“徐怀谷,你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不过是因为李紫提出要你同行,才有机会在这里。就算李紫不在乎你的言行,但我都看在心里,而且,我很在乎。”
徐怀谷抬头看着前面依旧慢慢走路的道士,心里说不出来的畏惧。他跟在道士后面,不敢再抱怨行路艰难,只是默默走着。
天不知觉之间就变得霞红,太阳把它最后的光辉洒落人间。
李紫也走的难了,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哭丧着脸问:“师父啊,我们还要去哪里过夜?我腿都快断了呀。”
道士恰好翻过一座山岭,借着昏暗的日光,手指向前面一座山半山腰的破败小寺庙,说:“就在那个小庙,我们走吧。”
李紫强撑着力气,继续跟上去。那座小庙在黄昏里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参杂在茂盛丛林里,更突显出荒凉之意。
道士一个人走在了最前面,看着那个方向,有些憧憬,自语道:“今夜,又有什么故事呢?”
无鞘剑 第十二章:书生浩丞
夜色悄悄来临了,李紫和徐怀谷都有点害怕,紧紧站在道士的两侧,生怕他离开。
四周丛林幽静,只能听见夏日里特有的尖锐虫鸣,此起彼伏,永不停歇,似是要把整个夏夜都装进这声音里。
视野扫过,全是一片黑暗,连树上的叶子也看不见。
一抹白色人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远处,在黑夜里尤为瞩目。
徐怀谷和李紫同时被吓得紧紧抓住道士的衣角,惊慌地大叫出声道:“啊!”
谁知道士被吓得更惨,慌忙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又跌落到地上,脸色苍白,看着那个白色身影,说不出话来。
徐怀谷和李紫都震惊地看着他,心里更加害怕。
这个道士看起来很厉害,难道是装出来的?现在遇到危险了就被吓成这怂样?
那可怎么办啊!今天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白色身影缓缓接近他们,直到可以看见她的面部轮廓,是一个妙龄女子。
女子一身白色衣裙,赤足缦立,不施粉黛,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黛眉微蹙,疑惑地看着这一行人,似乎有一点怜悯。
待她走到道士面前,看清他的容颜后硬是愣了一下,从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男子,简直完美无瑕。
她噗嗤轻笑出来,说:“这位公子怎么突然跌倒了?莫不是路面湿滑,又看不清楚地面才滑倒?”
道士惊恐地说:“别……别过来,我知道你是鬼,我……告诉你,我家宗门传有专门克制鬼物的符咒,你千万不要过来。”
女子本来还有些忧虑,听了这话就放心了。这实在是个见识浅薄的人,自己明明一条白蛇精怪,却被他说成是鬼。他那点可怜道行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不过这个小道士长得确实俊俏,连自己都有点动心。
她笑意更浓,掩嘴说:“公子说什么胡话,小女子今夜只是路过此地,想借山上古寺宿一晚,恰巧在这山脚见到了公子一行人,才冒昧叨扰了。若有给公子带来困扰,小女子再此请个不是了。”
女子本来就容貌姣好,笑起来更是动人心弦。道士似乎被她迷住了,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泥土,故作随意道:“姑娘哪里有冒昧?倒是在下不小心滑倒,惹了姑娘挂念,是在下的不是。在下是兴庆人氏,游学路过此地,姑娘不知是何方人士?”
徐怀谷和李紫都快要喷出一口血来。这荒郊野岭,晚上碰到一个诡异女子自称恰巧相遇,他竟然还有功夫和女子**,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李紫怀疑自己受了骗,拜这个人做师父,能学到什么?
女子回答道:“想不到公子是京城贵人,小女子只是一介草莽人氏,入不了公子的眼。”
道士似乎急了,抓住女子手臂说:“姑娘哪里话?我孙某人从来没有看不起江湖人,过往地方凡是看见了灾祸饥荒的,必定要搭一把手,何来入不入眼之说?”
女子娇羞地扯开他的手,软糯声道:“公子可是也要去古寺里借宿?”
“正是,这荒郊野岭,夜晚可很危险呐,还是去古寺里安全些。”
“那公子不如同行,你我一起去古寺借宿一晚?”
“如此上好,姑娘先请。”
两人自顾自登山,李紫和徐怀谷在原地惊为天人。
李紫不禁心生感慨:之前说学不到什么东西真是冤枉师父了,这师父撩妹功夫简直绝了,以后学到了可是真有用啊。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把徐怀谷和李紫晾在一边。徐怀谷现在内心不爽,很想要一只鬼快点跳出来,把他们都吓走才好。但偏偏事不遂人愿,一路走到古寺门口都安然无事。
古寺很小,没有外围的院落,只剩这个小小泥坯房在孤郊野岭里矗立,凄凉无助。
小寺庙有一面墙壁被一颗倒下的树砸烂了,土砖散落了一地,那尊小小的泥佛像也脸朝下摔落,不过没有摔碎。角落里的杂草极其繁茂,还有老鼠穿来穿去,也不知道古寺究竟荒废了多少年月。
一行人走进了古寺,看见这一幅破败场景,心里不免唏嘘一番。
道士一人上前,把那尊倒地佛像扶起来,又不顾佛像肮脏,用袖子擦去面上灰尘,再恭敬地把佛像放上祭坛,深深作了三个揖。
李紫和徐怀谷看见道士这样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跟着他照做了。那名女子也起身,虔诚作揖,看着道士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份别样情愫。
行礼结束后,女子对着道士道谢道:“公子果然是善人,见泥佛也要以礼相对,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道士回答:“你谢我什么?在此野外,能得一间小庙容我们停歇,不用担心野兽袭击,岂不是菩萨的功德?我们当谢过佛像才是。”
女子“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道士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了点,就调笑她:“姑娘还没有告诉我姓名,教我心里直痒痒啊。”
女子笑道:“姓白,名小雨。”
“白姑娘,不知你路过此地是要去何处,说不定我还能给姑娘指指路。”
“小女子本就浮萍,没有来头,也不知哪里可以去,公子恐怕指不了我的路。”
“白姑娘既然不愿意说,那我……”
外面突然传来大声念诵词文的颤抖声音打断了他:“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一个落魄书生打扮的人一边大叫一边回头看后面,慌忙越过了寺庙台阶,差点绊倒在地。
他进了寺庙,长吁了一口气,回过头向前,却看见寺庙里有几道黑影盘腿坐着,顿时大惊失色,吓得瘫软不敢动弹。
他乞求道:“请各位大仙放过小人,小人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绝无打扰诸位聊天的心思啊。”
道士笑起来,对他说:“你想胆子怎么这么小,我们几个都只是路过此地,在这里歇歇
脚,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女子笑道:“公子还好意思说别人胆小,先前是谁被我吓破了胆?”
道士尴尬道:“只是路面湿滑,呵呵……”
那书生看见他们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而且那道士和女子容貌颇为不俗,想必不是强盗妖魔之类,也就放下了警惕,但还是不敢靠近。
徐怀谷好奇问他:“嘿,胆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徐怀谷一眼,是个孩子,就语重心长地教导:“小孩子要对长辈有礼貌,不能叫别人胆小鬼,要以礼待人。”
徐怀谷完全不理会他,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书生正襟危坐,直直看着徐怀谷,说:“姓与名者受之父母,要正经对待。小生姓王,名浩丞,乌凉人氏,至今方十七岁,尚无表字。”
徐怀谷抓了抓头发,说:“所以你说了这么大一堆,你是叫王浩丞咯?”
“正是小生。”
徐怀谷想了好久,发现跟他确实没有什么话讲,只好问他:“那你要去哪里呢?”
“小生正准备去滨西城里参加秋天的科举,无奈囊中羞涩,租不起马车,只能在这山林里赶近路,才能够按时到达滨西。”
道士看着王浩丞,笑着说:“那真是巧啊,我们一行人也是准备去滨西,不如和王兄同行如何?也能互相照拂一二。”
王浩丞喜悦道:“那是最好了!小生正愁着无人聊天,路程苦闷,能有道长陪伴,是小生的荣幸。”
道士微微笑着,点点头。
王浩丞看见道士那双眼睛,莫名心悸一下,彷如跌进了星辰大海,似乎很熟悉,但他也没有多想,就放过了这个小小感觉。
他发现那个女子也正盯着他,有点脸红,埋头假装看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朝那个方向偷偷瞥了一眼,发现女子已经闭眼靠在一颗柱子上睡了,他才好好端详起女子来。
说实在的,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
他从小就生活在乌凉,也是大余国南部的一个小城,人人靠农作生存,女孩子早早地都嫁了人,像这般年纪的,要么下田种地,要么已经是孩子他娘了。
他是乌凉少有的几个读书种子,前来结亲的人倒是有一大堆,可他都以耽误学业推辞了,其实是他根本没有喜欢的人。今天看见这女子,他才感觉有点喜欢。
女子自然知道这人在盯着她看,不禁想:也是个好皮色肉相的肤浅俗子,和那些流贼强盗没什么两样。
心里对他不爽,但她还是假装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活生生让王浩丞看呆了。
寺庙悬空的房梁上,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几十年的回忆再次涌入脑海,这双眼睛蹲下来,眼泪不住流下,却没有水滴落地面的声音。
月色依旧安好。
无鞘剑 第十三章:红衣白衣
一夜无事。
临近黎明时分,正是人心最放松之时,名叫白小雨的女子睁开眼眸,站起身子,没有惊动任何一人,轻轻走到佛像后的一个小角落,叫唤道:“姐姐。”
一个女子人影出现,面容枯黄,身材高瘦,一袭破烂红衣裳拖曳在地,形象可怖,与白小雨的美貌容颜形成剧烈的反差。
白小雨小孩子气地轻声问她:“姐姐,这次咱们要怎么捉弄这群人,是扒了他们的衣服还是我变成蛇吓唬他们?”
红衣女子沉默了好一阵子,答非所问:“我等了二十年的那个人,就在这里面。”
白小雨目瞪口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你还真等一个人等了二十年啊,我还以为你骗人呢。”
红衣女子沙哑着声音,有点委屈道:“我怎么会在这件事上骗你?不会错的,二十年了,他终于过来找我了。”
白小雨收起之前不正经模样,问她:“那人是不是那个道士?还别说,那道士长得可真是丰神俊貌,若是他,倒也值得姐姐等二十年。”
红衣女子摇摇头,坚定地说:“是那个书生。”
白小雨不悦:“姐姐,那书生可不是什么正经人,昨晚一幅色眯眯的样子盯着我看了好久。”
女子急忙说:“不会的,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昨晚一定是他没见过妹妹这么漂亮的人,才多看了几眼,无妨的。”
白小雨一想起姐姐和那个人的往事,就难受得不得了。她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要不我把那个书生抓起来,让他永远陪着姐姐?”
“绝对不可以,那样他不过成了一具傀儡,不是真心爱我的,我等二十年不是想要这样的结局。”
“那要不姐姐现在出去跟他说清楚,想必他一定会知道到姐姐的真心的吧?”
女子纠结了一下,说:“还是不行,我这个样子出去一定会吓到他,他......恐怕不会相信我的。”
白小雨为她抱不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看着他离开你吗?”
“这样吧,你先跟着他们去滨西,我跟着你们,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会让他记起来以前的事的。”
白小雨很想帮她,便也不顾自身离开寺庙的危险,说:“好,姐姐我一定会帮你完成愿望的。”
红衣女子很感动,眼睛里有了雾气,抓着她的手认真道:“谢谢你,认识你真的很好,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该怎么过。”
白小雨还准备说什么,听见外面有响动,赶紧探头出去看,是李紫翻了个身。她也意识到这次谈话时间
确实太久了,害怕被发现,便准备离开。
红衣女子最后拉住她,想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说:“你对那个道士当心一点,我总感觉他很熟悉的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白小雨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位置,躺下假装睡觉,脑子里却充满了姐姐和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再装不进其他东西。
爱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能让平日里温和的姐姐做出那样可怕的事来?她每每想起那件事,心中都要惊悚一番。
她没有思考太久,天就亮了,最先起来的是徐怀谷。
他看见大家都还在睡,也不打扰众人,自己从旁边的小书箱里找出一只袋子。袋子里都是他在泠江里找到的漂亮石子,不过他找到的石头实在太多,只好选了一些最喜欢的带着。其中有一块石头最为奇特,一半火红,一半翠绿,中间交隙的地方有一道裂纹,裂纹从中心向四周延展开,像一片雪花,很稀罕。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久才放进袋子里,然后又掏出来一枚铜钱,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枚铜钱正是陈无华送给他的那一枚,他真的不明白和蔼亲切的陈叔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来,这是他唯一的遗物,徐怀谷一直好好收藏着。
人性,好像是一个很矛盾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一片风平浪静的水面下有怎样的暗流汹涌,又潜伏着多少杀人嗜血的恶蛟。
就像一把尺子那样,一端是恶,一端是善,但偏偏很多尺子两头都被弯折到了一起,亦善亦恶,非善非恶。
大家都逐渐醒了过来。李紫浑然不在意睡相,起来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朦胧,随便用手揉了两下,把自己弄得稍微清醒点,也就不再动作。反观白小雨,一幅早晨起床的慵懒模样,不仅不杂乱,还给人一种清新靓丽之感。
王浩丞已经把他的圣贤书籍丢到九霄云外了,只顾着花心思想着怎么与这位仙子姑娘攀谈几句,却又胆小不敢妄动。
白小雨对他没有半点好感,倒是觉得这个漂亮的道士很有意思。她小巧道:“昨日听见公子要去滨西城,小女子一人在外也不知道去哪里,敢问公子可否准我同行?”
道士眯眼笑道:“白姑娘如此美人,同行该是孙某的福气,何来准与不准之说?”
白小雨眼波流转,笑着对他点头。
王浩丞在一边听说白小雨要和他们同行,先是欣喜,后来看见她对着道士的眼神格外关注,心里又吃醋,便想着在路上要怎么与白姑娘搭话,顺便折损一下这道士。
白小雨看着两个孩子讨喜,摸了摸孩子脑袋,笑问道: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啊?说给姐姐听听。”
徐怀谷抢着回答:“我叫徐怀谷,她叫小梨子。”
李紫怒道:“我不叫小梨子,我叫李紫。”
白小雨皱眉想了一下,疑惑地说:“你说你叫叫梨子?和小梨子有什么区别吗?”
李紫委屈地说:“我叫李紫,李子的李,紫色的紫。”
白小雨有点转不过脑筋,干脆说:“反正都差不多,我就叫你梨子啦!”
王浩丞看见有机会,赶紧插话道:“姑娘此言差矣。名字受之父母,可不能随意叫唤。这个小姑娘姓是上木下子作李,紫代表贵气,名字寓意是极好的。”
他又转头向前,昂首吟诵道:“桃李春风一杯酒,姑娘可曾听过这句话?”
按道理,这个时候白姑娘应该就要拜倒在他的文采之下了,但偏偏白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没听过。”
王浩丞心里更痒,腆着脸说:“这句话说的是美好的相遇,便如桃李与春风相逢。”
他小心地试探问道:“姑娘……有没有觉得这句诗说的就是我们?”
白小雨差点没一个趔趄摔死在地上,一脸黑线地回答道:“你说什么啊?我没听清楚。”
“呃……小生说的是姑娘有没有觉得你我相逢很有缘分?”
得,这人还真重新问了一次。
白小雨拼命忍住把他一巴掌拍死的冲动,还得笑脸回答他:“小女子读书少,不知道缘分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浩丞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解释说:“缘分乃是天底下最妙不可言的东西,它……”
剩下的白小雨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她用左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右手,拼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打他,这可是姐姐等了二十年的人,千万不能打他……
她突然为姐姐感到悲哀,等了二十年,就等了个这种货色?
王浩丞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缘分的由来,引经据典,恨不得把古书全部讲出来。当然,他最后还加了一句:“小生见识浅薄,只是略懂皮毛,让姑娘见笑了。”
白小雨无语:你在做梦吧,我还能笑出来?差点都要哭了……
走在最前面的道士突然出声,手指着一个方向,问道:“小梨子,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徐怀谷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抢答道:“我看见了,是一只苍蝇在追一只喜鹊呢。”
道士笑了,故意问道:“那只苍蝇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的话……被喜鹊一口啄吃掉了。”
无鞘剑 第十四章:桃李春风
白小雨被王浩丞烦的要死,就不再理睬他,跑上去和道士搭话。
她问:“公子是兴庆人氏,为何在外游历而不回京城?在这荒郊野岭里游学可是既辛苦又危险,远不如在家里读书轻松。”
道士回答:“贫道一直认为书在脚下,而非纸张上的空泛文字。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一条道,要靠自己去探索,而不是盲目借鉴前人的思想。”
王浩丞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乐意。这盲目跟风前人说的可不就是自己?
他当即反驳:“道长这句话可得恕小生不敢苟同。道长面容俊俏,气度非凡,想必是京城贵族的子弟,不愁吃穿,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行路在外,与家人远离,不仅不能帮扶家里挣钱,还得花费不少钱财,这对道长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却是承受不了的啊。”
白小雨仔细听了这话,觉得也挺有道理,看来这书生总归还是有一点才学。
道士点点头,说:“王兄这话不假。可是贫道所言行路并不是你想的那个行路,而是为人处世的大路。在田里种地也好,在市场上买卖也好,与邻居亲戚攀谈也好,都是行路。行泥土青石路是行路,行心路也是行路。”
王浩丞一听,心里不由地赞叹。
这是书上从未有过的道理,但这个道士却归纳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极具说服力,更可以说极有道理,那么这个人的学问应该要比自己高得多。
白小雨高兴地拍手掌,笑言道:“公子真是好才学,这话连我这个没读过书的女子都觉得是至理,真是厉害!”
道士笑笑,不谦虚也不自夸,淡然模样更加彰显脱俗气质。
公子真是好才学……白小雨的话回荡在王浩丞的脑海,久久不能消散。
明明自己才学也不差,为何只夸赞那臭道士?只因为那道士长得好看?
刚刚产生的一点赞叹转成了嫉妒,他板起脸,面色铁青,把视线转向周围树林,不再说话。
白小雨对道士观感好其实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那一天他在破寺庙里扶起了那一尊泥佛像的缘故。
她原本是这山林里的一条普通小蛇,因为有那座寺庙的存在,她才住在了那里面,偶然间吃了供奉的香火,觉得很好意思,就天天吃香火。结果没过多久,她慢慢地发现自己好像被开启了灵智,懂得了人话,也会了人的喜怒哀乐,她又在庙里修行了几年,才修成今天这幅皮囊,算是一条小小的白蛇精了。
后来,寺庙的香
火越来越少,人们都说这座寺庙不灵,还有鬼出没,加上位置确实偏僻,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来这里祈福了。
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把寺庙摧残成今天这幅模样,佛像也被打落在地。她不敢去扶起来,害怕自己这个小妖精会玷污佛像的纯净。
再后来,她就认识了那个姐姐。姐姐是一只鬼,但她是一只有故事的鬼。
白小雨在寺庙旁边的山林里生活,日子无聊得很,就和姐姐一起生活在寺庙里。反正一个鬼,一个妖,谁也不怕谁,后来发现姐姐人很好,也就慢慢有了感情。
一路上赶路,也没什么其他事发生。不过徐怀谷倒是大气了一次,给每个人都送了一块漂亮石头。
送给白小雨的是一块亮红色的石头,外形圆润,大小刚好合适,有她手腕粗细,算得上是上品了。白小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赶紧好好珍藏起来,又开心地亲了他一口,弄得徐怀谷很不好意思。
送给书生的是一块墨绿色的长条形石头,书生对这种风雅之物还是很喜欢的,当即就要作诗一首,可惜吟了半天只作出来一句“浓墨入玉三分翠”,便没有了下文,应该是才思枯竭了。
这句诗他已经很满意了,因此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白小雨的反应,结果人家看都没看他,只是欣喜地看着她的那块石头,他不免有点失望。
送给李紫的档次就不一样了,是他那块早上把玩得爱不释手的那块。一边火红,一边碧翠,中间却过渡得恰好,使人毫不感觉违和,一看就是难得的珍品。
李紫第一眼都看呆了,呐呐道:“这是你送给我的?”
徐怀谷虽然有点不舍得,但还是坚定地回答:“对,就是送给你的。”
李紫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石头还带着徐怀谷的一点余温。她赶紧把石头握紧,生怕眨眼间那点热量就要消散去。
她开心地不得了,笑着说:“行吧,那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昨天你嘲笑我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
徐怀谷也笑着做应答。
道士也转头笑看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
徐怀谷对这个道士很害怕,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呆滞地看着道士浅笑的脸。
道士以嗔怪的语气开口:“怎么,徐怀谷你是不是偏心啊,每个人都有,偏偏不给我?”
徐怀谷马上反应过来,哪里敢不给,马上拿出口袋,选了一个他第二喜欢的血红色透明石头递给他。
道士
接过石头,放在袖袍里,甩了甩衣袖,说一句:“石头挺不错”,然后又继续前行。
徐怀谷能感觉到他心情好了很多,才松了一口气。
白小雨就追上道士,眨巴眨巴眼睛,说:“公子能不能把石头给我看一下?我想比比谁的更好看呢。”
道士调笑道:“不给。”
白小雨鼓起嘴巴,责怪道:“公子怎么这么小气?”
“就是不给。”
白小雨笑说:“那我可要抢了,想必公子一定不会责怪我的,对吧?”
也不等道士回应,她就迅速伸手进他的宽大袖子里抓石头。
她好歹也是一个小精怪,身手比普通人要好得多,自认为对付这个小道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第一次出手只抓到了空气,她赶紧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伸另外一只手去抓石头,结果道士的手就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
她感觉到道士手的温度,心跳慢了一拍,随即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开,结果道士死死不肯松手。
她懊恼自己不该这么莽撞,道:“公子还请松手!”
结果道士笑眯眯地说:“这可就是白姑娘的不对了。先前是姑娘自己要抢我的东西,现在被我抓了一个正着,我为什么要放?”
白小雨害羞得很,脸上通红,但自己又理亏,不好说什么,只得在心里面骂道:“这也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可能忘了,她的力气是要比普通人大的多。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
于是道士就牵着这个羞涩女子的手,笑容灿烂若桃花。
白小雨受不了这暧昧气氛,恼火地说:“你要怎么样才肯放?”
“你给我唱首歌就放。”
白小雨炸毛,大叫:“还要我给你唱歌,做梦去吧!”然后狠狠咬了道士的手一口,结果道士笑容不改,手也不松,死皮赖脸地牵着她的手。
这次换白小雨呆了,直直看着道士的眼睛,一句话也没有。
徐怀谷和李紫都一脸奸笑,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人神仙打架。
王浩丞靠着一棵树不让自己摔倒,捶胸顿足,妒火中烧,连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自己胆子就要大一点啊,说不定就能得手了。
当然,这一幕闹剧还有一个人看在眼里。
她面无表情,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又悄悄消失无影。
无鞘剑 第十五章:关系恶化
路程还这么远,道士自然也不能一直牵着白小雨的手。小小打闹一番过后也就作罢,但是白小雨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大大咧咧了,还是多藏了一份小心思。
徐怀谷和李紫都挺高兴,能看一幕精彩的戏剧也给枯燥的行路生活带来乐趣,何乐而不为?
王浩丞书生被这么一折腾可就没了半点兴致,一路上埋头苦行,也不和谁讲话,可怜兮兮的。
道士还是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白小雨看见他这一幅云淡风轻模样,心里忐忑不安。
看他那娴熟手法,肯定是不知道拐骗过多少姑娘,一脸若无其事,倒是挺能装,可是不知为何,自己偏偏对他讨厌不起来,甚至好像还有一点欢喜?
夜幕将要降临了,一行人找了一处小溪边的草地作营地,生起了一堆火,团团围着火堆坐着。白小雨还在为了白天的事不高兴,故意和道士坐得好远,与徐怀谷李紫挨在一起。
道士毫不在意,还笑着问王浩丞:“王兄科举是什么时候参加?到时候我和白姑娘一定去帮你捧场。”
得,这人还炫耀起来了。
王浩丞也有了一点脾气,没好气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参加,到时候道长和白姑娘自行离去即可,不必等我。”
白小雨还刺了一句:“我可还没答应要去。”
她这句话本来是讲给道士听的,想让他知道自己可还没有和他亲密到那个程度上,结果落到王浩丞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又嫉妒又气愤,对白小雨说:“我这一路上对白姑娘也算是以礼相待了吧?姑娘当真有如此恨我!”
白小雨也发觉了这句话不妥,可又拉不下脸面道歉,只好结结巴巴辩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书生怒气还没消,众人却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似道尽了心中的愁苦思绪。
琴声美妙,众人停止了争吵,都不觉仔细去听。随后还有歌声起,唱道:“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一曲终了,众人皆醉。
白小雨知道这是姐姐的歌声,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凄苦相思深深打动。徐怀谷和李紫只听得到歌声曼妙,却不懂歌词含义,但王浩丞不知为何已经潸然泪下,不能自
已。
他痴痴地看向那个传来歌声的方向,恍然间一幕幕回忆闪现在脑海。
他似乎看见一道红衣身影在楼阁高处起舞,周围人山人海,都在高呼呐喊红衣姑娘的名字......她的名字是什么?他听不清楚。他只是人群里一个落寞的普通人,在别人的疯狂呐喊中静静看着遥不可及的身影。
又是一幕场景,他在一座大堂之上,穿着大红的喜庆衣服,身边还有一名女子红衣红盖头与他并肩。周围有许多人影看着他们,评头论足。前方有一个老妪坐在座位上,愤怒地把一只杯子砸在地面,大声斥责着什么,但他只能看见杯子在地上碎成渣滓,却听不清老妪在说些什么。
眼前情景再次变换,他看见自己在一片水里,正缓缓地向下沉去。他拼命挥舞着四肢,嘴巴一张一合,水呛进咽喉和肺,火辣辣的疼。他惊恐地想要大声呼喊,却是徒劳。气泡渐渐上浮,自己身体却向下沉,意识逐渐涣散,头疼得要命,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王浩丞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空气,从那种压抑的氛围中缓过来。四周一片黑夜,琴声和歌声就像一场梦,来无源头,去也无踪影。
众人都看着王浩丞,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奇怪的幻觉,但那种幻觉特别的真实,好像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王浩丞捂住胸口,有点发懵,辩解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些奇怪的情景。”
道士关心地说:“没关系,应该是琴声太过动人,触动了你的心弦,才会产生了幻觉。”
王浩丞点点头,白小雨看向他,眼神很复杂。
王浩丞随即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他有点恐慌,问到:“不过这野外,琴声究竟从哪里来,不会是野鬼吧?”
道士笑了,安慰说:“贫道还是有一点本领的,道行虽然不高,对付一些不成气候的野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小雨想起来好笑的事情,说:“那公子那天见到了我,还误把我当做了鬼,吓得在地上起不来呢。”
王浩丞也笑起来,说:“当真又此事?”
道士有点尴尬,使劲对白小雨使眼色,说:“那不一样,上次是我不小心滑倒了,结果恰好碰见了白姑娘,才有了这场误会。这次我定然要使出真本事了。”
道士掏出一把小刀,温柔地对徐怀谷说:“徐怀谷啊,你看你吃我的这么久了,是不是应该做点事情?”
徐怀谷看见那把明晃晃的刀,吓得缩到白小雨身后,问:“你要干什么?”
“取你的血啊,不然干什么。放心,不会伤害你的。”
徐怀谷不信他,说:“那你怎么不取别人的血,偏偏要我的?”
“因为这个法术要童男的血才可以啊,不找你找谁?”
徐怀谷害怕地闭上眼睛,哆嗦着说:“那你轻一点。”
道士走上来,抓住他的手,小刀轻轻一划,他的手上还看不见伤口,就有血液流出来。道士拿了他的血,在众人四周各处点了一点,围成一个八卦形状,然后再取出一个金色的小塔,放在阵法中间,一个简单的避鬼阵就做好了。
白小雨能感觉到这个法阵确实有用处,连她自己的妖气都有一点被压制,鬼更是不可能进的来。
道士布置好一切,笑着说:“大家可以放心睡觉了,这是我的避鬼阵,一些小鬼是进不来的。”
白小雨装出一副崇拜的样子,娇笑道:“公子真厉害。”
王浩丞嫉妒地把脸转向一边,叹息一声,躺下来睡觉。他很郁闷,自己虽然不会这些法术,但好歹也读过书,偏偏白姑娘好像就是喜欢那个道士,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甚至还差点吵了一架。
等等,我为什么会和白姑娘吵架?他想到了道士讲的那一句话-“到时候我和白姑娘一定去捧场。”
他仔细琢磨着,难道是这个道士故意挑拨自己和白小雨的关系?一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咬牙切齿,差点就要骂出声。但他也不莽撞,知道自己如果讲出这句话,一定没有人会相信,反而都会以为是他嫉妒,到时候必定要被孤立,完全伤不到道士。
好一个心机毒辣的道士!城府深得很,面上一副笑容样子,实则笑里藏刀!
王浩丞这下算是恨透这道士了。之前只是有点嫉妒,现在是愤怒,明明知道自己想追求白姑娘,就在自己面上炫耀和白姑娘的关系,还挑拨离间,真是过分!
王浩丞气得睡不着觉,只是在想该怎么对付他,可惜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好办法。
夜色越来越深,浓稠的黑笼罩一切。他焦躁地皱着眉头,却好像听到有脚步声,想起黄昏时听见的不知名琴声,顿时惊悚。
他心里狠狠咒骂道士的破法阵,却又不敢动弹。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敢微微睁开眼,却看见一抹白衣走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