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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予春风     怀剑行txt下载     怀剑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跪着的女子

    徐怀谷心急扶摇宗到底发生何事,身子一发力,在他的快速赶路之下,只用了两个时辰就爬上了这一千多阶的汉白玉台阶,到了那一座“天下剑术,天上剑道”的牌匾之下。

    徐怀谷一看到那一座牌匾,顿时上面所蕴含的锋锐剑意便铺天盖地袭向他。

    他心里暗道奇怪,这剑意怎么长了脚似的,专门对着自己而来?不过徐怀谷并不怕这些剑意,以心湖飞剑偷偷截取了一小缕,剩下的就任由它们从自己身边划过,散入天地间。

    这剑意果然是扶摇宗所特有的,与“沧水”剑和余芹的那一支明心玉簪上带有的剑意同根同源。

    徐怀谷把这小小一缕剑意藏好,预备着今后再参悟。他再看向别处,只见牌匾之下是一座巨大的青石砌成的广场,而广场之后便是一条下山去的道路,门口有几名弟子巡逻着,那应该就是扶摇宗宗门的入口了。

    兴许是封了台阶的缘故,今日的广场上人烟稀少,除了那些青衣佩剑的弟子,徐怀谷还见到一个黑色的小点在牌匾之下,他仔细一看,却是一个人似乎跪伏在地。

    他往周围看了一圈,并未有其他异常,那清扫台阶的弟子所说的上山一瞧便知只能是这名跪地之人了。

    徐怀谷眯眼瞧了瞧那远处若无其人地巡逻着的弟子,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该不会是扶摇宗在外有了冤案,这人无路可走,只能上山来跪着求情?

    若真是如此,那扶摇宗做的也太不厚道了。

    徐怀谷走向那人,那人听到清脆的脚步声,也赶紧抬起了头,有些慌乱地看向脚步声传来处,正好对上了徐怀谷的目光。

    那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风韵女子,生得算不上好,一双泛满了血丝的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徐怀谷,面色惨白,眼角犹有泪痕未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的额头,伤了好大一块,现在已经隐隐结了痂。

    那女子见到徐怀谷眼神之中并未有多少怜悯,又不是扶摇宗的打扮,只好凄凉地收回了眼神,失望地重新把头挨在地面,继续跪着。

    这一凄凉落寞的一眼,看的徐怀谷有些心醉。

    她的腿在微微发颤,腰也有些撑不住往下收,显然已经跪了很久了,可尽管如此,她还在坚持。

    有一名在广场上巡逻的弟子走向了他,问道:“这位道友,前来我扶摇宗何事?”

    徐怀谷说:“来找几个人。”

    那人道:“道友请自报姓名,还有你找的那人是谁?”

    徐怀谷想着扶摇宗里认识余芹的人不多,邓纸鸢的名字又太惹人注目,便落落大方道:“我叫余不合,来找殷子实。”

    那名弟子皱了皱眉,没听说过余不合这个名字,但殷子实的名头他当然知道。不过世间知道殷子实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能确定这男子是否想假借殷子实之名混进扶摇宗,于是就吩咐了另外一名弟子,前去殷子实那里报个信。

    扶摇宗占地辽阔,又是山地,这报信的弟子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他想和那巡逻弟子打探一下跪着的妇人情况,哪知那人见他身份还不明,这种家门丑事哪敢和外人说?他干脆走的远远的,不过来这边。

    徐怀谷倒也不追问,直接就在女子旁边席地而坐,从身上取出了一只水囊,摆在地上,问那女子道:“你渴不渴?喝不喝水?”

    那女子跪了大半天,水米未进,嘴唇都快渴得干裂了。此时见到徐怀谷拿出喝的,赶紧抿了抿嘴唇,心底里犹豫一番过后,竟然拒绝了。

    她本意是想要徐怀谷更加可怜她,可这男子的心像是铁秤砣一样,见她不喝,立马仰头倒灌,咕噜噜一口气把水喝了个见底,还特意把酒壶倒过来,几滴水流下,这还真是喝得干干净净了。

    女子心里不痛快,可有苦说不出,只得忍气吞声。被这么一刺激,她把怒气化作了力气,那腿也不抖了,腰杆子也直了。

    徐怀谷不傻,他给的这一壶水可喝不得。

    这女子跪了一天,任谁看了也不忍心。扶摇宗那群神仙们都在看着呢,要是她喝了徐怀谷的水,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徐怀谷赞叹道:“倒还有些骨气,要是你刚刚喝了我的水,今天无论你求的是什么事,都黄了。现在看起来还有点希望。”

    那女子一听,心里明白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嗔道:“那你还给我喝!”

    徐怀谷说:“给你喝是我的事,至于你喝不喝就是你的事。你还能管得着我不成?”

    女子心中气愤,不想和他讲这歪理,便冷哼一声,继续专心跪着去了。

    徐怀谷问她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到这宗门口来诉冤?我得好好提醒你,这里的修士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看你不顺眼,飞剑一转就能取了你的脑袋,到时候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女子皱眉,咬牙尖声道:“反正我在这天下孑然一身,活着没个盼头,杀了就杀了,我也认了!”

    徐怀谷不说话了,从身上又掏出了一壶酒,还拿了两个早上没吃完的肉包子,自顾自啃了起来,边吃边做出享受的表情,贱兮兮说道:“好香的包子啊,这包子是今天早上买的,还没馊,正好。我吃这一口下去,汤汁四溢啊,我猜里面一定放了猪肉,香菇,火腿,还有白菜。发酵两次过后,再放在蒸笼上蒸半个时辰,不然绝不会如此绵软香滑,口感细腻。说实话,我这走了好几年的江湖路,就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够了!你是吃包子还是做包子啊!偏要把每一步都说出来吗!”

    女子怒喝道。自己饿着肚子,却被迫看着徐怀谷大吃大喝,眼神幽怨愁苦得都要垂下泪来。

    徐怀谷如沐春风,笑道:“我吃包子,可你不能吃,你要是吃了,可就前功尽弃咯。加油,再加把劲,胜利就在前方了!哈哈哈!”

    女子气得咬牙切齿,只觉得天地间果然一个好男人都没有,全是些腌臜泼皮!要是这次扶摇宗求事未果,自己就从这扶摇宗的山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此时已经近了傍晚,徐怀谷喝着小酒,悠闲地等着殷子实过来。

    不多时,那扶摇宗的山门里果然走出来了一行人,只不过看那浩浩荡荡的阵势,起码有五六人,徐怀谷眯眼看去,只见殷子实果真在里面,就放了心。

    那女子也向那群来人的方向看去,只见眼

    神之中满是憧憬,那跪了一整天的疲惫也消失大多了。

    徐怀谷看着女子这幅神情,无奈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打赌,你这次来扶摇宗办的事,绝无成事的可能。不过你要是决心坚定,可以来找我,我叫徐怀谷,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那女子斜着瞧一眼他,冷笑道:“切,别假惺惺的,还说要帮我,连真名都不告诉我。我可听得清楚,你和那个弟子说话的时候,明明说自己叫余不合!”

    徐怀谷撇了撇嘴,抓一把头发,思来想去,还是把那一句“我不说真名是怕吓着他”给咽了回去。

    不过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至于女子怎么做,就不是徐怀谷能做打算的了。

    那行人从扶摇宗里走过来,女子远远地就瞧见有一名男子,是那么的眼熟,顿时憋在心里的心酸苦楚全化作了鼻涕眼泪,一下子嚎啕大哭道:“江林阳,你可算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说罢,她急忙起身想要往前面跑去,哪知跪了一整天,腿都麻了,刚起身就又掉在了地上,那副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徐怀谷没去扶她,倒是那群人中有一名男子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拉起她,似乎有些责怪地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女子哭道:“你忽然离家,连个信儿都不捎给我,要不是镇子口打铁的李叔告诉我,你跟着一群修士走了,我都不知道你去哪了!现在可好,找了你八年,终于找到你了!”

    这女子情绪太激动,忍不住声音高了几分,这一哭闹之下,在场的其余人都看向了那叫做江林阳的男子。

    江林阳满头大汗,这可都是他的师兄弟啊,这一闹腾,今后他在宗门里怎么抬得起头来?

    他心虚地往周围看了两眼,扶起女子,也不管她腿脚不便,赶紧抓着她就往山门里走去。周围都是识趣之人,也没人去追,他们逐渐消失在了扶摇宗里。

    徐怀谷目送着他们远去,心里猜测已中七分,就看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了。

    正在他思虑之间,殷子实已经走到了他的眼前,狠狠打量了几眼他,拍着他的肩膀笑骂道:“你这家伙不厚道!你之前对那女子所做之事,我可都看在眼里。好家伙,还和两年前一样心黑!”

    徐怀谷嘿嘿一笑,置之不理,第一句话便问道:“余芹过得怎么样?”

    殷子实大笑道:“好的很呢!他们都知道余芹是我带回来的,没人敢欺负她,还认识了不少朋友,总之过得很好就是了。怎么,得好好感谢我吧?两顿酒肯定没得跑了!”

    徐怀谷狡猾道:“那得看是什么酒,太贵了我可不请你。”

    殷子实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批了四字:“心机太深。”

    随即,他又揽住徐怀说:“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宗门里,路上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是。”

    徐怀谷还想问和他同来的那几人是做什么的,只见那几人和之前几名弟子换了班,才明白过来扶摇宗的巡逻应该是白天一班,夜晚一班,也就不问了。

    于是殷子实亲热地一手揽住徐怀谷的肩膀,二人说说笑笑着走进了山门里。

第六章:直上扶摇

    扶摇宗的山头果然与众不同,徐怀谷一走进去,不仅感受到了空气中蕴含的充沛灵气,而且分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弥漫了整座扶摇宗,就像是清风谷剑石那般。

    只不过清风谷的剑石散发的剑意只能笼罩竹剑山,而这些剑意,却是扶摇宗内无处不在,难怪余芹的玉簪也会染上。

    徐怀谷听殷子实说余芹没事,也就暂时放下了心,转而好奇起那名跪着的女子的事来。他问道:“那女子为何长跪不起?和那个叫江林阳的男子又有什么关系?”

    殷子实苦笑,摇了摇头,纠结了一会儿是否要说出来,但最后还是开了口道:“这宗门里的丑事,我本来不应该说的,只不过短短一天,就闹得全宗都知道了,谅也瞒不住你,还是告诉你吧。”

    “这事儿还得从昨晚说起。昨晚半夜时分,那名女子就到了山脚下,要上山,我们守门的那两名弟子见她可怜,那时候周围也没人,就循了一回私,没让她出钱就上来了。哪知她上了台阶以后,竟然一步一叩首,而且磕得极重,没几下就出了血,吓坏了我们那两名守门的弟子,赶紧跑回山里禀告了长老。后来又长老前去询问,那女子才说出来实情。”

    “原来这女子本是扶桑国南边一座小镇上的农家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和丈夫结了婚。她的丈夫也年轻,与她年龄相仿,但却不甘平庸。后来在一次扶摇宗的选拔里,他被测出有剑道天赋,于是被选拔入山。你也知道,仙家宗门的规矩,在俗世有了家世的人,是不能上山的。于是那男子就瞒报了自己无妻,跟着上了山,那女子就被浑然不知中抛弃在了家里。”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那女子早该改嫁了才是,没想到竟然一直在找他。不知她从哪得知的消息,知道了那男子在扶摇宗,便赶了上来,闹了这么一出。那男子就是江林阳,女子就是跪着的那人。”

    殷子实喟然长叹,望着远处的晚霞,茫然说道:“有时我也真的想不通,八年的时间,人生能有多少个八年啊,就这么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人身上,这女的也真有些死脑筋。”

    徐怀谷为她辩护道:“那不是死脑筋,那是痴情。”

    殷子实有些不屑道:“她要是真的喜欢江林阳,应该为他的前程考虑,而不是纠结于儿女情长。”

    徐怀谷反问道:“殷子实,你有喜欢的人吗?”

    殷子实被问得有点糊涂,抓了抓头发,问道:“那按你的说法,怎么样才算喜欢?”

    徐怀谷仔细一想,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想起了白小雨和他说的话,照搬了出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看到她的每一眼,都像是看见了天下最美的山水一样。看见她的眉毛,会想到远山;看见她的眼睛,会想到湖海;看见她的笑,就像是春风吹开了十里桃花,带着一叶扁舟闲漂在江河上。那种美,说不出来,只能这么想象。”

    徐怀谷说着说着,有些情不自胜,眼睛里满是对那种感情的向往。

    殷子实瞧见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酸溜溜道:“我的个大情圣哟,这肉麻的话都说的出口,你羞不羞?”

    徐怀谷这才发觉自己太投入了,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找人出来打掩护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殷子实啧啧称奇,抚掌笑道:“真是妙啊!徐怀谷,这才两年过去,又多了个红颜知己?我帮你算算,余芹,

    柳婉儿,庄野云……还要再来个女人,你开胭脂铺子呢!”

    徐怀谷赶紧一把推开他,笑骂道:“怎么样,臭光棍,是不是羡慕了?我告诉你,不但剑术你不如我,这事儿你也差远了!怎么,要不要拜我做师父,我给你安排一个女人?”

    殷子实“切”了一声,梗着脖子道:“谁稀罕啊?这感情一事上我不如你,我承认,但剑术,你绝对不如我!不行咱俩比试比试!”

    徐怀谷坏笑道:“完了完了,就你这剑痴样,保证找不到女人了。”

    殷子实不服气,道:“咋样?找不到就不找呗,女人滋味很好吗?硬要找一个?”

    徐怀谷见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便悄悄竖起大拇指,轻薄一笑,说道:“你懂个屁,我告诉你,滋味好极了。”

    殷子实不理睬他,心里却也生出了了一些小小的心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只见前方又有一座高峰,如一把利剑直入青云。那高峰之上有一座尖塔,足足有十九层,耸立在峰顶,远远望去,心中不免生出无限敬畏之情。

    殷子实解释道:“那就是我们扶摇宗的悟剑阁,有我们宗门历代大剑修亲手留下的剑意,以供后人参悟。一般有些名望的弟子都在那里边修行,余芹应该也在,我带你去找她。”

    徐怀谷跟着殷子实又一路向上登去,直到了那悟剑阁的阁底,只见一名抱剑的中年汉子靠着阁楼的墙立着,手里拿了一根长烟管,正呼哧呼哧抽得起劲。

    殷子实笑着问好道:“蔺师兄,怎么又在抽烟啊?不怕被长老们看见?”

    他正抽得痴迷,都没注意到殷子实的到来。此时一听见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慌慌张张把烟管给藏起来,见是殷子实,才松了一口气,后怕地说道:“原来是殷师弟啊,哎呀,你这么吓师兄干嘛?我就说前脚才看见长老出去,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道理?既然是你,师兄就放心了,你想必不会说出去的吧?”

    殷子实笑着摇了摇头,倒是徐怀谷指点道:“你这烟味也得处理一下,我刚刚隔着老远就闻见了。”

    那抱剑汉子打量了一番徐怀谷,问:“这人是你朋友啊?不是我说,悟剑阁外人不能进去啊,你师兄我也得守规矩,不然要是出了啥岔子,我还不得被骂死去。”

    殷子实轻声说道:“人家道侣在里边呢,几年没见了,师兄给行个方便。”

    徐怀谷登时面色一变,看向殷子实,却见他一脸奸笑,只道是他回击了,也有些无奈。

    那抱剑汉子酸着个脸,皱眉想都没想,摆摆手道:“敢情这么个鬼事,快进去吧,进去吧!给我再抽两口烟,嗯,抽两口烟。”

    他赶紧再把烟管给摸出来,放在嘴边,徐怀谷和他道了一声谢,便跟着殷子实走进了悟剑阁。

    一进悟剑阁,便看见了许许多多错落着的房间,徐怀谷能感受到许多剑意都从这些房间里散发出来。不过他却依旧只敢取了一小缕,其余的分毫不动。

    就像当时在牌匾之下一样,那些剑意似乎有了目标,专门铺天盖地对着他而来,着实有些古怪。他分明可以用心湖飞剑悄悄吞掉一些剑意,但这是扶摇宗的,不是那无源的剑意,他这么做,是偷,徐怀谷做不来。

    殷子实对这里熟络得很,带着徐怀谷走上台阶,说:“余芹一般都在三楼的一间房间里,我带你去。”

    就要见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了,徐怀谷心情不免激动,可是当殷子实带他到了那房间,敲了几下门,却并无应答。

    殷子实有些困惑,不确定地说道:“可能她刚好不在?我去问问下面守楼的师兄。”

    徐怀谷有些失落,只好又跟着他走下去。问过了那抱剑汉子,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女的是谁啊?”

    徐怀谷答道:“余芹。”

    抱剑汉子神色古怪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徐怀谷,连烟都顾不上抽了,担忧地说道:“那小妮子倒是出落得很,我就说怎么一直没人追到手呢,原来外面有人了。好小子,余姑娘是个好姑娘,长得又好,性情也温顺,我们宗门惦记着她的年轻俊杰不知道有多少呢,你就心里偷着乐吧。不过我之前看见她和秦观玉一起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殷子实给那抱剑汉子告了谢,就带着徐怀谷下山去了。他说道:“既然余芹和秦观玉一起走了,想必是女孩子之间出去玩耍了,不必担忧。这偌大的扶摇宗,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一时半会肯定找不着,不如你我先去喝酒,你多住几天,肯定能找到。”

    他哪里知道徐怀谷和余芹两年不见,心情何其焦虑?当时在悟剑阁里,得知余芹不在时,徐怀谷心中那大起大伏之感,实在难忍。他见余芹心切得很,便说道:“我今晚怕是没有喝酒的心情了,你告诉我她们最可能在哪,我去找她去。”

    殷子实神色间有些不自然,说:“这……余芹既然不喝酒,想必不在酒楼里,我们扶摇宗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祖师堂的后山上倒有一座水池,她们女孩子就喜欢在里面洗澡来着。至于男的嘛,要是敢接近,早就被飞剑捅成筛子了,你确定你要去?”

    徐怀谷哭笑不得,说:“那我不进去就是,我在祖师堂外边侯着,总行了吧?”

    其实殷子实自小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天生存有一种对女人的敬畏之情。此时他思索片刻,一想起那一群莺莺燕燕从祖师堂边嬉笑着经过的盛况,要是和徐怀谷一起在那里等人,得有多羞耻?自己还要不要脸面和师兄弟们见面了?

    他想清楚其中利害,赶紧明哲保身道:“不不不……我给你指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怀谷笑出声来,以这位老哥的性情,难怪剑术都练到扶摇宗年轻一辈第一,还没个倾心之人。要是换作自己有这么好的资源,那还了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他也没拒绝,就说:“行,那我先去,到时候再来找你。”

    殷子实郑重提醒道:“见过了余芹,别忘了去见邓大长老。到时候邓大长老收你为徒,你就是我们扶摇宗的人了,天天和余芹相见也未尝不可。神仙道侣,谁都要羡慕几分的。”

    徐怀谷心里有苦说不出,他自知在左丘寻死时,自己强行刺破剑丹,又加上心魔缠身,前程已经被毁了大半,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大道可期的天生剑胎了。况且自己还要前去飞鱼洲,也没空继续待在东扶摇洲。他这次前来扶摇宗,不仅是见余芹,还得婉拒邓纸鸢的一片好意与栽培。

    他苦笑着回殷子实道:“我自然会去找邓前辈。”

    殷子实只当他入定了扶摇宗,哈哈大笑起来,畅快道:“好,今后我们有酒一起喝,有剑一起练!”

    徐怀谷惨然一笑,就此告别殷子实,前去坐落于另外一座山头的祖师堂。

第七章:何以问心无愧

    扶摇宗所在的山脉很是陡峭险峻,座座山峰都极高,因此宗门里的大多数地方都是云雾之中。

    徐怀谷就在这云雾缭绕里翻过了两座山,才到了祖师堂所在的长月峰。

    话说这一座长月峰乃是扶摇宗的中心区域,因为山峰很高,却有一种天然的弧度,若是晴天云雾散去,从远处看来,便酷似了一轮月牙儿,因此叫做长月峰。而且山峰之高,夜晚站在其上,竟像是可以触摸到那天空皓月,也应了长月峰这一座峰名。

    祖师堂的位置好找,隐隐约约在靠近山峰处有一处灯火透亮之地,那就是祖师堂里日夜不息的本命魂灯之光。

    扶摇宗不像新雨宗,只有那一座本命魂灯。大宗自然有大宗的气魄和手段,上百盏魂灯相聚,倒是一处颇为浩荡的场面。

    每一盏本命魂灯一年都要烧掉一百枚大珠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魂灯与人息息相关,若是魂灯出了差错,那人也是会受到重创的,因此魂灯有弊有利,还需仔细权衡才能使用。

    徐怀谷走到了扶摇宗的祖师堂门口,却见一名剑眉怒眼的长老守护在正门,每一名进出祖师堂之人都要受他的严密盘问,果然仙家大宗的风范,就是不同。

    不过有一点令徐怀谷有些奇怪的是,尽管扶摇宗财大气粗,祖师堂依旧只有一层。似乎这是全天下宗门的共识,祖师堂都只有一层,以突显其威严庄重。

    那守门的长老见徐怀谷是生人,顿时提高了警惕,拉着一双剑眉,死死盯着他。徐怀谷也不恼,就在祖师堂边的一条石子小道旁盘腿坐下,看向小道深处。

    他又不做什么违规之事,那长老能奈他何?

    果然如殷子实所说,这里是专门前去山后洗澡的道路,全是女子,一名男子也没有。

    此时已是夜晚,来这山里的女子并不多,大多是从山里洗澡完归来的了。纵使是剑修,那女子沐浴之时也是不佩剑的。于是徐怀谷便见着一群群穿着宽松浴袍的女子从眼前走过,带起络绎不绝的香风。

    徐怀谷浅浅笑着,这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如此天下美景,扶摇宗里竟然没一个识货的,被自己独占了,当真是人生好快活。要不是太显轻薄,他都要取酒来喝了。

    他哪知道,要是寻常扶摇宗的男子到了这道上如此明目张胆地坐着,还不早就被这群女子群起出剑了。但是她们见徐怀谷是生面孔,而且俊俏非凡,心里春心萌动,有意卖弄几分,也就不在乎他坐在这了。

    徐怀谷要知道她们心里都是这么个想法,定要夸个“灵秀”二字了。在他眼里,如此憨娇可爱,才有女人味儿,要是这女子都如安筱雨、樊萱那般高傲不近人情,亦或是十三四岁的姑娘家那般不晓人事,徐怀谷才就要失望呢。

    有些女子心里按捺不住寂寞,又受周围的姐妹鼓动,或是远远对着徐怀谷抛了几个媚眼儿,或是想着前去搭讪。但徐怀谷欣赏归欣赏,也说了淡淡的几句话,却是连名字都没说出去,不禁让那些女子有些懊恼失望。

    徐怀谷不管周围人的眼神,自

    顾自看向小道的深处,心里却在焦急地想着:“余芹呢,余芹为何还不出来?”

    猛地,他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名女子愤然尖叫的声音,打破这宁静暧昧的氛围。她怒喝道:“你走开,别拦着我,今天我一定要向扶摇宗讨个说法!”

    这女子声音颤抖着,带着急促奔来的脚步声,显然气得不轻。

    徐怀谷只觉得这女子声音好生熟悉,再看一眼那黑夜中奔跑的身影,如同一头迅捷的豹子,几步之下,便上了祖师堂,气冲冲直奔门口而去。

    周围人都被这女子的举止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那处。只见那女子来势汹汹,压根不把祖师堂门口那一位长老放在眼里,就要闯进去。

    徐怀谷心里啧啧称奇,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凭着这擅闯祖师堂的罪责,那守门长老要是狠心些,直接将她当场格杀也不算错。毕竟那里头可护着上百盏的本命魂灯啊,要是出了岔子,扶摇宗战力就得损失大半了。

    瞧那守门长老的模样,就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之辈。见到这女子蛮横无理,就要闯进祖师堂,他当即横眉一竖,鞘中长剑如蛇袭人一般快速弹出,对着她就是一剑下去,竟然不留丝毫情面。

    这长老的举动也把徐怀谷吓了一跳,连问都不问都要下杀手,徐怀谷断言自己绝对没这魄力。

    那女子好像压根就没想到有人敢拦着自己似的,更别说会有长老要出剑杀自己了,顿时吓得身形一停,呆滞在原地,面目惊恐地看着那把剑对着自己劈来。

    就在这旁观众人都为之心颤的瞬间,却有一道金光符箓猛地从女子身后树林里飞出,迎上剑锋,为女子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随后,一名白袍子老道士皱着眉头,气冲冲地从树林里快步走了出来,对着那出剑的长老骂道:“你知不知道面前的是谁,就敢下杀手?要是她出了事,有你好看!”

    出剑的长老一身正气凛然,有板有眼说:“擅闯宗门祖师堂,按规矩就是死,老夫出剑并无过错,就算是当今的公主殿下也不能例外。”

    老道士气得一摔拂尘,指着他鼻子骂道:“亏你还知道这是公主殿下!拦住她不就好了吗,硬要杀人干什么!”

    那长老依旧不退让,说道:“按宗门规矩她要死,我要是拦着不杀她,那下次要是有弟子犯了此规,法如何能服众?”

    老道士狠狠地看着他,牙齿打颤道:“殿下,我百般好言相劝拖着你不听,你硬要上人家的祖师堂,一点规矩都没有。这下子可好,给人看笑话了吧!”

    楚秀杨从小在皇宫里长大,锦衣玉食,人人都得对她客气有加,因此养成了她娇惯的脾气。哪知到了今天这晚上,竟然有人敢这么出剑杀她。

    她到底才十九岁,到鬼门关边走一回,吓得魂儿都没了,惨白着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道士没好气地上前拉住她的袖口,说:“我们走!”

    楚秀杨委屈得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站在原地不肯走,哀怨哭道:“我犯了什么大错了吗,就有人要杀我?呜

    呜呜……我就是见那个女的可怜,想给她找一个说法,你们扶摇宗就要杀我,好个一手遮天的大宗门!呜呜呜……”

    徐怀谷和那些洗澡归来的女子都驻足观望。徐怀谷虽觉得那长老太狠心,但也认为他说得有道理,而他身边那些女子也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说那位长老太苛刻了,也有人说是楚秀杨罪有应得。

    楚秀杨正哭着,眼泪模糊了双眼,却突然在那观望的人群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擦干了眼泪,看清那是徐怀谷,哭着哀求道:“余大哥,你来评评理,那名今天跪在牌匾下一天的女子可不可怜,扶摇宗该不该给个说法出来!”

    这下子全场的目光就又集中到他身上来了。

    徐怀谷挠了挠头,这家伙就这么把他也拖下水了?竟然还亲昵地叫他余大哥,这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再被余芹听到,那还了得?

    徐怀谷福至心灵,嘿嘿一笑,嬉皮笑脸说道:“这位姑娘,咱俩认识吗?你该不会认错人了吧,何况我姓徐,不姓余呢,要不你可以问问殷子实,他就知道我姓徐。”

    天黑得很,她又刚哭过,眼睛看东西还模模糊糊的,楚秀杨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便跑到他跟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道:“什么殷不殷,子什么实的,明明就是你!我今天早上还和你在一起呢,现在就说不认识我了,死骗子!”

    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也不管了,干脆举起拳头敲他。

    小姑娘正哭得浑身软绵绵的,拳头也使不上劲,敲了好几下,一点也不疼,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在和徐怀谷打情骂俏似的,顿时周围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带了笑意。

    楚秀杨会以为自己认错人,那一名穿着白袍的老道士可不会,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徐怀谷,此时又见楚秀杨对着他撒泼打滚,实在有失皇家威严,便大步上前,劝道:“请殿下务必自重,和我赶紧回去吧!”

    楚秀杨回头对着老道士喝道:“什么自不自重,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帮着外人说话!呜呜呜……回头我定要向父皇告你的状!”

    老道士苦着脸,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她忽而又转头看向徐怀谷,噙着泪水,严肃说道:“我告诉你,那个叫江林阳的就是个死负心汉,给了那女子钱,就想把她打发回去。活着心里没了念想,要那钱有什么用?扶摇宗也没人为她出面,她现在就在山崖上,要寻死路了!”

    楚秀杨猛地一转身,愤然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边指边骂道:“要是那个女子死了,你们,你们,还有你!全都是害死她的人!你们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吗!”

    “袖手旁观,就能做到问心无愧吗!你们这些个仙家修士做得到,我楚秀杨做不到!”

    徐怀谷愕然地看着她。

    好个何以问心无愧。

    她骂完这一句,怒得一拂袖,转身往山下走去,道:“走!”

    楚秀杨跟着老道士急匆匆离开了祖师堂所在的长月峰,往夜色中隐匿而去了。

第八章:再见你

    却说徐怀谷还呆立在原地,细细品味着楚秀杨所说的问心无愧几字,好似失了神一般。

    而在那条通往祖师堂后山的小道深处,有一片幽篁竹林散落着。沿着这竹林往下走几十步路,便有一座池子若有若无地坐落在林间。

    这池子挺大的,一整块平滑的青石做底,水位刚好及颈,恰似天生就是为沐浴而打造的一样。

    池子边放了花花绿绿的诸多衣裳,十几个脑袋冒在水里,这些个正值青春的女子正在池子里嬉闹着,水花四溅,雾气氤氲。

    天边一轮弯月落进了池子里,月华流落,衬着沐浴女子的雪白肌肤,隐约间可见的匀称有致的身段,还有那迷离而放松的眼神,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一名女子站在池子里,恰把肩膀露出。雪白香滑的肩角,凹凸错落的锁骨,精致的小瓜子脸,活脱脱一个百媚千娇的大美人儿。

    她正挽着青丝,池水从长发的尖端落下,滴落回池子里。那水似乎从她发间走了这么一遭,都带有一股迷人的少女香味了。

    有一名穿着好了的女子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池边,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休息,立马有一名池子里的女子问她道:“观玉,你刚刚不是走了吗,怎么这又回来了?是落东西了?”

    秦观玉浅笑起来,又似乎有些娇羞,说道:“哎呀,你们待在池子里可还不知道,祖师堂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有一个自称公主的人要闯祖师堂,差点被邢长老一剑杀了呢。幸好有人护着她,不然今晚就得见血了。”

    “那你回来干什么呀?又不关你的事,热闹不好看吗?”

    秦观玉俏脸一红,痴迷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祖师堂那条道上今天坐了一个俊俏小哥,那模样长得可真是好看啊!而且他不是我们宗的人,我寻思着说不定下次就没机会见到了,舍不得走,这下子可不是跑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怎么样,够义气吧?”

    那下面的女子都吃吃地笑起来,羞得秦观玉一阵脸红。

    有人轻薄笑道:“得嘞,有男子迷得我们秦大姑娘神魂颠倒的,咱们姐妹也去见识见识,看看到底是不是名不副实!”

    那下面的女子说到做到,便纷纷起身,拿起自己的衣服穿戴好,却见还有一名女子在池中,轻轻地挽着青丝,正是之前那人。

    秦观玉和她要好,便开心问道:“余芹,你去不去呀?”

    余芹恍然回过神来,见大家都要走,连忙说道:“去,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好。”

    她也起身往岸上走,轻轻勾起一席青衫披挂在肩上,手再从脖子往肩后一拉,三千青丝便被扯了出来,散落在肩后。

    秦观玉啧啧称叹几声,道:“你这身段是越发出落了,要是姐姐也能有你这么漂亮,今天见着那小哥,我也要前去搭讪两句咧!”

    余芹浅浅一笑,没说话。在她的心里,除了那个在兴庆城里为她冒死出剑的男子以外,世间再也没了别的可托付之人,没了别的男人够她再多看一眼。

    只是一别两年,说好要来扶摇宗的,他究竟还在哪里呢?

    余芹念头及此,心里顿时落寞,蹙着眉头,轻声道:“走吧。”

    秦观玉知道她对那男子没什么兴趣,这两年来,不知多少宗里的青年

    俊杰都对余芹有过意思,可谁知道她竟然一人都看不上,拒绝了所有人,在宗门里落了个清冷的名头。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秦观玉和一众姐妹们的兴趣,那男子余芹不稀罕,她们倒是稀罕得很。

    这又是一大拨人往祖师堂走去,到了那儿,才发现闹剧都已经散了,只留下三三两两的人还在讨论着。

    秦观玉眼尖,在四周人影里逡巡了一圈,立马就看见了一名黑衣男子坐在一处树下阴影里,顿时惊喜地叫道:“快看,就是那个人!”

    一众女子们地目光都好奇地向那边看去,但男子既是坐在阴影下,不免看不清容颜,有人埋怨说:“这也看不清呀,怎么办?”

    “简单,我们去个人把他叫出来不就得了?”

    一人笑嘻嘻地说出来,又向大家看了一下,出主意道:“要不余芹妹妹你去吧,你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了,想必那男子肯定会出来的。”

    余芹今晚本就思念徐怀谷,一听要她去招呼别的男子,顿时冷下了脸,推辞道:“姐姐,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家休息去了。”

    那女子见余芹不肯,心里有些埋怨,但明面上也不好讲出来,只道:“行,那你先回去吧。没有你,我们姐儿们自己也能把他弄出来。”

    余芹听这话语气不太好,但心中思念成疾,没辩解,只是赶紧回家去了。

    秦观玉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没听出那人的弦外之音,还道是余芹真的身体不舒服,也就随着她回去了。

    另外有一名白袍俏美女子笑着自荐道:“我去吧,保管到手,不过姐姐们得给我留最初两夜哈。”

    众姐妹笑她没羞没臊的,那女子也笑着要迎上前去,哪知自己刚走几步,那男子竟然动了,快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男子的身形轮廓逐渐显露出来了,果然如秦观玉所说,俊俏极了。人生的高大挺拔,身材匀称,一双长眉横卧,好似连绵山峦;眼神坚毅,仿若星辰闪烁。

    那几名女子一瞧这相貌,当即就这心就怦怦直跳,那俏美白衣女子见机不可失,赶紧迎上前去,把耳边长发温柔地拂到耳后,低头巧笑倩兮道:“小哥好生面生,恐怕不是我们宗门人氏吧?”

    原来徐怀谷在阴影里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好不容易瞧见了一个女子身形气质像极了余芹,正要赶来,哪知她却突然离了众人走了。徐怀谷心里一急,就快步走过来,想着追上前去一看究竟,便碰到了这位白衣女子。

    徐怀谷心急,又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不是余芹,正好她这么一迎上来,便赶紧问道:“这位姐姐,请问刚才离了你们而去的那名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面容一怔,疑惑地说:“你说刚刚那个?她叫余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

    徐怀谷一听到余芹二字,顿时喜上眉梢。在悟剑阁碰了壁,终于是在这里找到她了!

    他心里急切,还等不到那人把话说完,就匆匆道谢道:“多谢!”

    说罢,他急忙快步朝着余芹离开的方向走去。

    那一群女子见白衣女子失手了,又有人想要跳出来搭讪,可徐怀谷目光坚定,心里想见余芹的心情宛如涸辙之鲋对于江海之水的渴望,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他小跑

    起来,把那几名想要上前的女子置之不理,转眼间就跑进黑暗了。

    那白衣俏美女子冷着脸回到众人之中,众人问她,她就冷哼一声,说道:“他就问了余芹的名字,结果一听就和见了宝贝似的追上去了。放着现成的姐姐们不要,让他去碰壁去吧!”

    她还没忘记讽刺了一句余芹:“真是个小妖精!”

    说罢,她拂袖而去,众人也跟着她走了。秦观玉略一思忖,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赶紧也离开了众人,往余芹那边跑去了。

    ……

    荒林山间,本来就人少,何况还是夜晚,周围更是寂静无声,只有林枭的刺耳叫声偶尔划破长空。

    余芹走得不快,徐怀谷很快就远远地看见了那个身影,心里的相思之情不减反增。本来那些积攒了好久的想要见面和她说的言语,这下子像是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他就默默地在她身后跟着走,静静地看着她。

    她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变白了,头发也变长了许多,走路的姿态也变了,变得更妩媚多情了。她腰间还束着一条青色的丝带,衬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徐怀谷走在她的身后,都能闻见她出浴的香气,这小姑娘果然如抱剑汉子所说,越发出落,越发有女人味了。

    只不过这么两年过去,见过了山上的风景,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样依赖着自己,喜欢着自己?扶摇宗的剑修里头也有长相剑术比自己更好的,她会不会倾心于别人去了?

    徐怀谷心里惶恐,无端的猜测在他的心头滋生着。

    这猜测一生出来,就如那野草一般疯长,徐怀谷本来还自信着,现在却不敢贸然与她说话了。

    他正在思考间,余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吓得徐怀谷也慌忙停下来。

    “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余芹冷冷说道,猛地掏出袖口间的一把防身匕首,迅速向后刺去,徐怀谷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剑出鞘,挡下这一刺。

    匕首尖恰好刺在了长剑的剑身上,顿时两把法宝相碰,清脆嘹亮的声音传遍了山间。

    余芹愣住了,她的神色由愤怒转为不可思议,再转为惶恐。

    徐怀谷温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一些水珠要渗出来了。

    徐怀谷没有收剑,余芹也没有收回匕首,二人就这么架着刀剑,面对面看着对方。

    徐怀谷俏皮地眨了眨眼,说:“没想到我们俩见面竟然会是这样。”

    余芹如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手忙脚乱地把匕首收回衣袖里,哀怨着求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不要怪我……”

    徐怀谷看着她像犯了大错一样的神情,心中那些关于她是否还喜欢着自己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微微一笑,收剑入鞘,一把向前紧紧地揽住了她。

    她的身子很软,带着刚出浴的清香,撩的徐怀谷心绪有些错乱。

    余芹也热烈回应着,紧紧抱住了他,已经初露风采的胸脯因为紧张而起伏不定,压得徐怀谷有些喘不上气来。

    眼泪悄然落下,她委屈地哭道:“徐怀谷,我好想你。”

    徐怀谷拍了拍她的肩,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幸好,我也是。”

第九章:宗主难做

    二人在这扶摇宗的山间小道上紧紧相拥着,彼此都能听见对方那炽热而急促的心跳。那种感觉,正是余芹所日日夜夜渴望着的啊,两年来思念和等候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化作了两行清泪滚滚落下。

    她本来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徐怀谷说,还有许多事想要质问他。比如当时在淇阴之时,为何就那么狠心,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曾就让邓纸鸢带她来扶摇宗。在紫霞宗道会上,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要为那一名叫做庄野云的女子拼了命出剑?他们二人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余芹在最初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纵然是一向温顺如水的她,心底里是有怒意的。可是到了扶摇宗,慢慢随着时间过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离不开他,没有了他的日子,余芹觉得索然无味。

    她常常在月夜里站在穹顶之下,脑海中全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黄芪山的初遇,他满身是血,自己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喝;兴庆城的相依为命,他为了她向整座兴庆的官兵冒死出剑;忘川秘境里,他为了拿到救她的解药,九死一生;杭旬山间,他在破境,她为他披上衣裳,轻拂过他肩头的雪……

    这些一生难忘的回忆,是余芹心头最珍贵的东西。一向不善言辞的她,用行动默默地拒绝了所有追求者的好意,一心只有徐怀谷。

    还好,她终于等到了他。

    余芹把身子稍微向后挪开几分,直视着徐怀谷的眼睛。

    徐怀谷看得痴了,那里面仿若有脉脉秋水流动,情深似海。

    他迎着头向前,两唇相交,好似鱼入了水一般,互相都变得鲜活起来。一抹嫣红霎时出现在了余芹的雪白小脸上,但她没有拒绝。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二人沉醉其中,天地都静下来了。

    “好你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一声女子怒喝从耳边传来,一道雪白剑气带着风,迅猛无比地直奔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一惊,眼角余光一瞥,却见一道剑气对着自己而来,下意识转身把余芹护在身后,随后周围剑意凝结,也化作了一柄剑,与这剑气相抵。

    那女子心中暗暗惊道:“剑意凝成实质?六境剑修!”

    她自知不敌,可咬牙一看被他护住的余芹,又愤然抽剑奔上前去,威胁道:“你快点离余芹远点!宗门长老马上就会赶过来,到时候有你好看!”

    徐怀谷心里又气又好笑,自己这是犯了什么罪,这女子如此不依不饶地要出剑?

    自己不找事,事却要长腿跑到面前来,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徐怀谷也冷声说:“我与你素昧平生,何故出剑!”

    说罢,他也拔剑出鞘,对着那女子肃然站立。

    两人正要大打出手,余芹却见了那女子,赶紧制止道:“观玉,你干什么!”

    那女子听着余芹的声音一愣,听这嗔怪的语气,好像余芹并不是被这男子轻薄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脱离了众人赶来找余芹的秦观玉,她一直跟着徐怀谷,却恰好撞见二人拥吻这一幕。心里焦躁之下,还以为是余芹被这陌生男子给欺负了,自然怒不可遏要出剑,只是余芹叫自己住手,这是为何?

    秦观玉蹙眉,困惑地说道:“余芹,你不是和我说过,你已经有道侣了吗?这男子如此欺负你,为何……”

    说着说着,秦观玉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起来。

    她看了一眼余芹,她正娇羞着脸,似乎很不好意思。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莫非这个男子就是余芹口中的道侣?

    难怪这男子在那小道上

    等着,一听见余芹的名字就兴奋地跟了上来,余芹也不恼,原来如此……

    那这么看来,反而是自己扰了二人的亲热?

    她还是不确定地看向了余芹,余芹不好意思地对她点了点头。

    秦观玉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敢情自己闹这么一出,却是惹了大笑话。

    再看那男子,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正笑看着她。

    秦观玉觉得这男子笑里肯定是带了几分嘲弄的,一时也没法反驳,便结结巴巴说道:“那个……对不住啊,嗯……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余芹本来就是个害羞的女子,被要好的朋友撞见这么一出,脸都红得像那秋日的枫叶一般,又害怕秦观玉回去告诉别人,就赶紧追到了秦观玉身边,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先跟着观玉回去了,我们明天再见吧。”

    徐怀谷心里有些失落,可见到余芹那羞得耳根子通红的表情,只得暗暗一笑,释然道:“没事,你去吧,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余芹赶紧点点头,拉着秦观玉小跑着就走了。徐怀谷一直目送着二人,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

    四周再次恢复寂静,徐怀谷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刚才的滋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且拥吻之时,自己还有意无意间蹭到了她的胸脯,心里还有些痒痒的。

    这小妮子可能天生就是个美人的底子,如她母亲一般有着修行的天资,但又从小在山野里长大,所以纯粹带了一股天真烂漫风情。到了这扶摇宗里两年,既是不忘那可爱的性子,气质身段也出落得有仙子气了。果然如那悟剑阁底下的抱剑汉子所说,自己可有福气呢。

    徐怀谷想着这些事情,不自觉间笑意爬上了脸。

    待得他终于从遐想之中回过了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身处这半山腰上,而那一轮弯月正在自己的头顶,正是半夜时分了。

    他往四周一瞧,茂密的树林层层叠叠,怪石散落在山间,好一副山间美景,可是却不见一个人。那今晚自己何去何从?难不成就在这里坐一晚上?

    徐怀谷懊恼,早知道问问殷子实自己住哪了,要不知道余芹的住所也好啊,至少不会无家可归了。

    可现在,他就似乎被抛弃在了这长月峰的半山腰上。

    思忖了半晌,他还是不打算就地休息,干脆借着夜色游览一趟扶摇宗,意境应该也很美。

    于是徐怀谷便把剑收回鞘中,背着那一只沉重的布袋,一步步地走向山脚下。

    ……

    扶摇宗一座山峰的峰顶,一间宽阔浩大的行宫坐落着。行宫气势恢宏,房梁和檐角上雕龙画凤,鎏金的瓦片负在行宫之上,极尽奢华。

    在仙家宗门这么一个清修之地,会有这样一座奢华的建筑,着实有些古怪。但其实,这座行宫算不得是扶摇宗的手笔,而是扶桑国的皇室在扶摇宗山上建下来的。

    扶摇宗历史悠长久远,千年前就已经创立了,扶桑国也同样如此。一直以来,扶摇宗都是扶桑国的国教,因此这一宗一国之间的往来十分密切。所以在几百年前,扶桑国便在扶摇宗的山头上选址建了这一座行宫,以便接待皇家的来客。而今晚,这里自然是楚文泽的客场了。

    楚文泽坐在一张紫檀花木精心做成的方桌一侧,对面坐了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桌上的茶壶里煮着香茗,冒着热气。房间里只有这二人,周围的侍女和护卫都被屏退了。

    楚文泽很擅长应付当下这种场面,这是他从小就一直学习的。他斟了一杯茶,对着对面那男子温和笑道:“罗宗主,久仰大名,这倒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我以茶代酒,敬你

    一杯。”

    被称呼宗主,对面那人自然是扶摇宗主罗忾然。他修行百来年,终于在两年前突破了十境,倒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当时扶桑国送来的贺礼可不少,罗忾然对这位太子殿下也得以礼相待回去。

    他笑着举起茶杯,两盏茶杯轻轻一碰,他仰头喝尽,回礼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楚文泽满意地放下茶杯,和他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二人这次会面,说是要商量正事,可是那一件正事早就被扶桑国的皇帝和扶摇宗说好了,楚文泽到扶摇宗一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不过能与这么一位十境的修士谈话,楚文泽也是很乐意的。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向了徐怀谷,楚文泽有些好奇地问道:“宗主可知道今天和我一起上山的那个余不合,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似乎对扶摇宗很熟识的样子。”

    罗忾然随意笑笑,说:“这个孩子还算与我们扶摇宗有渊源,其实他不叫余不合,那只是他警惕,所以取的假名,他本名叫徐怀谷。”

    楚文泽本来就没以为余不合是他的真名,此时也没怎么惊讶,倒是徐怀谷这个名字让他皱眉沉思起来,喃喃道:“徐怀谷?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但却不知道在哪听起来过了。”

    罗忾然提醒道:“还记得两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紫霞宗道会吗?”

    楚文泽困惑地想了片刻,猛地神色一凛,差点惊呼出来,努力压低声音道:“是那个要杀樊萱的人!我记得最后还引来了一个十一境修士,对不对?”

    罗忾然点点头,说:“就是为了这小子,扶摇宗差点和紫霞宗结成死仇,幸好最后来了那一个十一境的修士,不然事情还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

    楚文泽急不可耐地问:“那个十一境的修士究竟是谁?为何救他?”

    罗忾然摇了摇头,摆手道:“不能说。”

    楚文泽若有所思的点头,看他那神色好似惊魂未定。

    罗忾然笑着说道:“总之,这个人来历很不简单,就是我,也不敢小瞧他,能与他交好,必然会是一件好事。”

    楚文泽明白罗忾然的意思,还想说什么,但恰好在这时,行宫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太子吩咐过的,您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别管我,走开!”

    一名女子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进来,不消说,自是在祖师堂受了气跑回来诉苦的楚秀杨。

    她一进来见着楚文泽,顿时脸色由愤恨转为可怜,放声大哭起来,边说:“哥哥,扶摇宗的人要杀我!我好冤枉!”

    楚文泽大吃一惊,说:“怎么会呢?有谁要杀你?”

    罗忾然一听这话,腾地一下站起,正气凛然道:“殿下,我是扶摇宗主,你把事情原委说清,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楚秀杨一听是扶摇宗主,眼泪一下子就收回去了,一把扑到他身边,哀怨地倾诉出了事情的经过。

    楚文泽听完之后,赶紧用手扶着额头,揉着太阳穴,痛心道:“人家的家务事,你插手干嘛?”

    楚秀杨知道楚文泽在这种大事上肯定不会偏袒着自己,顿时噙着泪水,委屈巴巴地看向罗忾然,那模样,简直比窦娥还冤。

    罗忾然只和她对视了一眼,就败下阵来,无奈地望着屋顶房梁,一个头能有两个大。

    “唉,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个小祖宗。宗主不好做啊,难怪当年邓纸鸢死活不当宗主,讨了个清闲的大长老当,都怪当时年轻不懂事,还喜滋滋地接下了这么个差,敢情是被算计了。”

    他心里恨恨地想道。

第十章:世道浮萍

    却说徐怀谷下了长月峰,便趁着夜色在扶摇宗里乱逛起来。

    他对扶摇宗的路一概不熟,无非是眼睛看到哪座山峰更高,树林更茂盛,便往哪边走。哪知这七拐八拐,他竟然把自己给绕糊涂了,费了半天找不着回去的路了,竟然连那一座如灯塔一般到处可见的悟剑阁都看不见了。

    徐怀谷觉得有些羞耻,都六境的人了,还会迷路,这事可不能被殷子实和余芹知道,不然还不被他们笑掉大牙去?

    迷了路也有迷了路的好处,徐怀谷干脆趁着月色赏景,走过许久之后,想起来天色应该快要亮了,不如找一处高处欣赏日出。

    已经有好久好久,他的漫长夜晚都在修行之中度过了,难得还有今天这么个机会能看一次日出。徐怀谷想到这,不觉又为自己的心魔担忧揪心起来。

    按白小雨的说法,继承了死者的遗志,应该对压制心魔有好处。不过那是对庄野云一死说的,后来左丘寻也死了,徐怀谷心中的结更加乱如一团麻,解不开了。或许只有等到去飞鱼洲,把她的琵琶和白剑安葬,出了心中的那一口气,心魔才能缓解吧。

    心里这么想着,他往身边的一座偌大高峰上走去。

    他在扶摇宗里转了不短时间,这一座高峰又不比山门那座有汉白玉台阶,徐怀谷沿着山路上去,花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峰顶。

    他放眼望去,只见周围云雾环绕,自己好似身处了云端之间。远处的朝霞如一团鲜红的火焰,酝酿在大地深处,即将喷薄而出。

    晨风带起云雾,从脸颊上划过。脸上冰冰凉凉的,又有水雾凝结,濡湿一片,扫清了他一夜行路的疲倦,精神清醒。

    好一番旷世美景。

    徐怀谷不禁把心中那些什么心魔,剑意等等糟心事,全都置之脑后了,大口呼吸着山顶的新鲜空气,同时又有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那许久不动的修为竟然从六境中期到了六境后期了。

    徐怀谷心中讶异,没想到费尽了心思都突破不了的修为,偏是在忘记修为一事的时候才能突破。不过徐怀谷知道,这种机会也是极为难得的。因为昨天刚见过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心情大好,又感受到这天地自然之美景,所以才有了这小小的突破。

    这是自然而然的突破,但若是刻意而为之,为了突破而去欣赏美景,怕是没有丝毫作用。

    但既然有突破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徐怀谷打算今天先去拜访邓纸鸢,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想法,再和余芹待上一段时间,就出发前去飞鱼洲了。

    只不过正在他准备离开之时,却听见了几句哀怨的哭泣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尖细,是一名女子在悲情地哭着,哭声断断续续,异常凄凉。要不是这是在仙家宗门里,徐怀谷就要以为是那山间的孤坟野鬼了。

    他好奇地往那边走去,却见一名身着棕褐色布衣钗裙的女子正在那深不见底的崖边,侧躺着身子趴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着。

    看着她,徐怀谷的神色古怪起来。这女子分明就是昨天在匾额之下跪着的那人,难怪昨晚楚秀杨说那女子走投无路,想要在崖边自尽了事,看来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这女子一心寻死,在崖边已经待了一夜了,可身边却竟然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好像她是扶摇宗里的一团空气,没人在乎,没人搭理,死活无所谓。所谓孤凄,还能有更甚之?

    女子哭得撕心裂肺,那叫一个哀怨。徐怀谷听得心中发酸,本来不想掺和这么一桩扯不清的破烂事,这下子却又软下了心肠,往前走了几步,盘腿落座在女子身侧。

    那女子听见有人来了,蹭得一下慌忙坐起,顾不得看向徐怀谷,赶紧几下擦干眼泪,把

    遮住脸的发丝胡乱塞到肩后,才睁着一双红肿得老大的眼睛,惶恐地看向他。

    由于昨天坐在女子身边的那些举动,徐怀谷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女子愣愣地看了徐怀谷老久,猛地喝出声道:“是你!我跪在那下面的时候,就是你在我旁边吃肉包子!”

    徐怀谷没否认:“对,是我。”

    女子怒得睁大了双眼,狠狠地看向他。

    她披头散发,眼眶鲜红,嘴唇因为没有喝水而皲裂开,额头那一块磕得鲜血直流的地方刚结了痂,却依旧渗出血丝。她就这么盯着徐怀谷,面目狰狞得很。

    她恶狠狠地骂道:“昨天羞辱我,今天还要来看我笑话!我和你有什么仇,你这么恨我?”

    徐怀谷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她说:“昨天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有恶意。至于今天,我说我半夜在扶摇宗里散步,恰好今早走到这里碰见了你,你会信吗?”

    女子怒喝道:“我信你个鬼!男人都是死骗子!我恨你们所有人!”

    因为情绪太激动,她似乎有些精神错乱了。说完这句话,她就猛地站起身,对着徐怀谷就扑了过去,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用力捶打着徐怀谷的胸口,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徐怀谷心头生厌,使劲把她用手一推开。

    那女子力气哪里有他大?她顿时就被推开,滑出去几步,在地面上瘫了个大字躺着,一边喘着气,一边哽咽哭着。

    打过这么一顿之后,女子似乎也从疯狂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她还在小声的哭泣着。明明忍不住,但又死死压着哭声,不想要徐怀谷听见。

    徐怀谷多少有些为她揪心,回转了心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算不上关心的话出口,那女子却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慌忙答道:“顾三月。”

    徐怀谷点了点头,又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徐怀谷神色黯然道:“才二十三?二十三的年纪,为一个男人寻找了八年……生命中三分之一你都给了他,值得吗?”

    顾三月泪流满面,如鲠在喉,既没说值得,却也没说不值得。

    徐怀谷叹息又问:“你昨天进了扶摇宗之后,发生什么了?何至于到这里来寻死呢?”

    顾三月痴痴地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徐怀谷点头应声道:“好。”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讲话断断续续的:“昨天他带我进了宗门,就直接把我带到了他住的阁楼里。我和他说我找了他八年,找的好辛苦,好不容易,他就一直哭。”

    “我以为他哭了,是会回心转意的,当时开心得不得了。只要他还爱我,我不管他是谁,有没有钱,我都愿意和他继续在一起。”

    “可他告诉我”,顾三月哭声越来越大,“我不该来找他,他已经是修士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我还爱着他,就不要再逼他。我如果再逼下去的话,宗门会废了他的修为,把他赶下山去的。”

    “然后他就求我,他给我钱,把他所有的钱都给我了。他说那二十四枚大珠,就是二十四万两银子,叫我带下山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我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孑然一人,纵然有再多的银子,在这世上怎么活下去呢?”

    “我把钱还给了他,我说我不要他的钱,我活着没有念想,自己找一条死路得了。”

    说到这,顾三月又嚎啕大哭起来,道:“呜呜呜……他没有拦我,我就自己走到这里来了。”

    徐怀谷听完她的话,很是头疼,这件事之复杂,绝对不是惩罚谁就能解决的,难怪扶摇宗也一直拖着,估计是想不到解决的法子。

    虽然说是江林阳有错在先,可是他内心对顾三月也同样愧疚,否则不会把所有的神仙钱都给她,只想她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惩罚江林阳有用吗?废了他的修为,然后逼他和自己早已不爱的顾三月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好结果吗?一人满心愧疚,一人满心不甘,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能有夫妻的温情吗?

    但若是想要安抚顾三月,钱又行不通,非得江林阳不可,这就绕进了个死胡同里头。

    但是徐怀谷觉得顾三月其实早就不喜欢江林阳了,她只是缺乏一个活下去的念头,才会把江林阳当然她人生黑夜中唯一的火,不然的话,她不会对他如此痴迷到疯魔。

    所以解局的关键,不在江林阳,不在顾三月,而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活下去。她才二十三岁,今后的人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徐怀谷不想让她这么早对世界失去希望。

    徐怀谷轻声道:“你来山崖时间不短了吧,却还没跳下去。是不是觉得活着活不下去,死又下不定决心,所以觉得自己很窝囊?”

    顾三月神情一愣,这句话正戳在她的心底。

    徐怀谷摇头道:“其实不然。上天好不杀之德,我们每一个来到世上,老天爷都是想让我们好好活着的,不是要我们来寻死觅活的。”

    “我曾经如你一样,对这个世界很失望,觉得世界就像是浮萍之下的一层水。浮萍是碧绿的,光鲜的,从表面看起来,多美啊,可是浮萍之下的,全是浑水。”

    “浑水里泥沙混杂,恶心的爬虫里面在滋长,腐朽的枯枝败叶在里面散发臭气,多么不堪。而且只会有越来越多的爬虫和枯枝败叶在浑水生出来,让人看不见希望。”

    “可这就是世道,我们没办法改变。可是我们有办法让自己成为浑水之上的浮萍,阳光只会落在浮萍上,照不进浑水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三月听得痴了,愣了好半晌,喃喃道:“你是要我成为人上人?”

    徐怀谷笑道:“你本就该是人上人。”

    顾三月眸子突然亮了,有异样的光彩在里面流动,那是生的渴望。

    她激动地颤声问道:“你是修士,对不对?”

    徐怀谷微微点头。

    “你和江林阳比起来,谁更厉害?”

    徐怀谷笑了,说:“我比他厉害很多,至于到底厉害多少,你不是修士,压根就不知道。”

    顾三月看着他,眼神很坚毅,像是被他一席话打动,下定了决心。她一字一句说:“我也想要做山上人,你教我好不好?”

    “要么,你就做我的师父,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教我怎么做山上人!”

    徐怀谷苦笑,说:“想好了吗,做修士很累的,何况你没有法门,很可能只能做武夫,那更累。”

    顾三月眼神坚定,嘴角微微扬着,使劲摇头说:“我不怕苦,也不怕累,这八年里我所有的苦都吃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

    徐怀谷看着这女子坚决而有神的目光,心中不知为何而动容,突然一下子觉得她还真有可能在修行界闯出一番成就来。

    于是徐怀谷点了点头。

    顾三月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她当即就要跪下,可是徐怀谷用手一虚扶,她便跪不下了。

    顾三月疑惑地看着他,徐怀谷轻轻摇头说:“修行界收徒是有大规矩的,不能这么草率。我先领你走一段路,看你是否适合修行,再做决定。”

    顾三月听他还要考验自己,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徐怀谷好似看见了一个倔强的灵魂站在自己的眼前,她欣慰地说:“好,希望如此。”

第十一章:说剑

    顾三月被徐怀谷一席话所打动,短短一席话之间就转变了心意,要跟着徐怀谷做那山上人。

    委实不是顾三月是那三心二意、做事三分钟热度的人,事实上,她为了找到江林阳花了整整八年时间,其心志不可谓不坚毅。但是徐怀谷对她的心思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一席话便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力度小却分量重。

    先是道破她想死却不敢死的心情,随后又以世道如浮萍浑水做比喻,让她对这个世界不要太失望,找到自己在这世上的追求。

    徐怀谷想起来凤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这个世界没有多美好,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在浑浊的水中给自己留出一块清洁的余地,就已经很好了,别对世界太失望。”

    顾三月有了这一份要做山上人的追求,眼神中明显就透露出来那一股生的活力了。到底还是个二十三的女子,青春韶华还未逝去,让她孤独一人去死,是多么困难,也是多么令人扼腕叹息的事啊。

    可徐怀谷的心里还有着别的盘算。

    要让顾三月做山上人,徐怀谷说到就会尽力做到,但是这山上人有多难做,徐怀谷比顾三月更清楚。只有意志坚韧不拔之人,才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否则就是路边白骨、水中见血的下场。

    徐怀谷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杀人,他知道,修士在普通人羡慕的背后,死的几率,比起在山村里安度一生的人也多了不知何许。

    徐怀谷不怕顾三月没有坚韧的意志,而是怕她经历这么一场大起大落的波折,会把八年里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坚贞傲骨给抹去,所以她心里那一根绷紧的弦,暂时还不能放下去。

    徐怀谷表情严肃,面对着她,郑重地说道:“顾三月,我有件事得提前告诉你。”

    顾三月见徐怀谷这幅正经模样,赶紧也正襟危坐,仔细听他的话。

    “一旦踏入修行一道,不可有片刻懈怠,更何况你已经二十三岁,比起那些早入宗门的修士们已经落后一大截了。你得时刻保持内心清醒,学会反省自己,保持好现在这一颗坚韧的心。”

    “我还要过几天再下山,但你已经没必要待在扶摇宗了。你就去东平镇上,等我几天,我下山以后去找你,带你走一段江湖路。”

    顾三月认真地看着他,拱手低头肃然道:“弟子听令!”

    徐怀谷见她学得倒是有模有样,心里好笑,道:“自称什么弟子,我还没打算收你为徒呢。等到哪天名正言顺了,再说吧!”

    顾三月此时虽然相貌上狼狈难看,但也挤出一缕笑,说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徐。”

    顾三月迟疑了片刻,说:“徐仙长?”

    徐怀谷哈哈大笑,说:“还从没人这么叫过我,倒是有趣。算了算了,你就暂且这么叫着吧。那我就叫你三月好了,名字还挺讨喜的。”

    徐怀谷夸她名字好听,顾三月也笑了出来,这次不是强行挤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自然而然的笑了。

    古人有诗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但三月里不只是烟花漂亮,还有和睦亲切的春风,因此徐怀谷要说三月是个好名字。

    徐怀谷伸出一只手,五指分开,摊开对着顾三月,放到她面前。

    顾三月左右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就看向他,眼神有些困惑不解。

    徐怀谷解释说:“把你身上的钱和东西都给我,什么都不许带,自己想办法在东平镇生活这几天,这是第一个考验。”

    顾三月想也没想,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小串铜钱,除此之外就是几只粗糙的木发簪和一把桃木梳,仅此而已,别无他物了。

    她一边把东西给徐怀谷,一边满不在意地笑道:“我要是没个赚钱的手艺,八年来哪能走到这里来?这第一道考验,太简单了。”

    徐怀谷面上嘿嘿跟着她笑,实则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说道:“既然你说这么简单,那就给你加点难度。除了活下去,还要赚到你自己在淅城的生活费,要是生活费不够,你就睡桥洞底下吧。那里可不比乡村里,一夜可不便宜。”

    这才刚熟络起来,顾三月就有些心浮气躁了,徐怀谷能不压着她吗?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顾三月顿了顿,眼神坚定道:“我会赚到钱的!”

    徐怀谷随意摆了摆手,说:“知道了,我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

    顾三月焦急地说道:“徐仙长,那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徐怀谷已经背对着她,走出好几步了。此时听见她的提醒,便挥了挥手,重重点头,下山去了。

    朝霞完全出了,太阳带着温暖撒向大地。正是春季的清明,万物复苏着,迎来生机蓬勃的季节。

    顾三月留在原地,脸上一如既往地倔强,眼神充满了自信的光彩,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道:“三月,你一定会成功的!做个让他们都羡慕的山上人!”

    ……

    悟剑阁最顶层,邓纸鸢背靠着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高大的身体把椅子坐得满满当当。

    她在看着眼前的一张镜子,里面浮现出徐怀谷和顾三月的画面。二人的神色表情,以及每一句对话,都没有逃过她的掌握。

    而听到徐怀谷以浮萍做比喻之时,邓纸鸢颇感兴趣,非常专注地听了下去。但听完之后,她的神色就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忧心忡忡。

    罗忾然昨晚见完了楚文泽,此时也在悟剑阁里。他走到邓纸鸢身后,看着她皱眉,问道:“怎么,这孩子哪里不对劲?”

    邓纸鸢担忧地说:“他做了个比喻,说世道像浑水,想要做那浑水之上的浮萍。可是浮萍居于上,浑水该怎么办呢?同理,要是所谓人上人们都只做与浑水无关的浮萍的话,对于世道又有什么裨益呢?世人浊而我独清,并非我宗的剑道。”

    罗忾然说:“当初不是你告诉那孩子,让他尽管放手去做,要是就这么安静平淡过一生,也半点不差吗?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邓纸鸢摇

    头说:“不是那意思。我想告诉他的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是他现在有出息了,却还是想着独善其身,他不想挑起这一份责任,他在逃避。”

    罗忾然猜测道:“或许他只是觉得世人难救罢了,救得了一个,还能救千千万万个?厚此薄彼,不如不救。”

    邓纸鸢看向他,反问道:“那顾三月怎么解释?也算是不救?”

    罗忾然想了想,觉得徐怀谷的性格还真是猜不透,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只好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还收不收他做弟子?”

    “收,当然得收。好歹是一个我们东扶摇洲本土的天生剑胎,要知道,白芷洲和飞鱼洲现在可是一个剑胎都没有,我们东扶摇洲的剑道是时候该兴了。况且我曾经说过,只要他走到扶摇宗,就是我的弟子,还能反悔不成?”

    “说的对,天生剑胎,拉拢过来总是没错的。对了,你可以带他去那把古剑处测一下剑道天资,看他能拿的起几把剑的剑意?若是有古剑青睐于他,给他一把也无妨。”

    邓纸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开怀的笑容,道:“那是自然,要做我的弟子,起码要拿起七把。”

    罗忾然大笑,道:“啧啧,这是硬要把我比下去?我当年可就拿了六把起来,我记得你也才七把而已,对他这么有信心?”

    邓纸鸢放松下来眯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对。”

    ……

    徐怀谷那边,他离开了顾三月以后,下山去随便找了个弟子,问出了邓纸鸢平常待的地方,就对着那一座悟剑阁而去了。

    悟剑阁很好认,昨夜只是因为云厚天黑,徐怀谷在夜晚里才没把悟剑阁找出来。今天一早云消雾散,晴空万里,悟剑阁自然也就显露出它的真容颜来了。

    徐怀谷上山,走到悟剑阁脚下,才发现守门人和昨天一样,还是那一名抱剑汉子,顿时熟络地打了个招呼,道:“这位大哥好,我要进去一趟,能否行个方便?”

    抱剑汉子今天面容冷峻,心情不大好,也没抽烟,见着是昨天跟在殷子实旁边的那个人,没好气撇着嘴说:“余芹今儿个压根没来,你去别的地方找吧。”

    徐怀谷解释说:“我昨夜已经见过她了,这次我是来见邓前辈的。”

    抱剑汉子不太耐烦,也没问他找邓纸鸢干嘛,赶紧甩甩手道:“去吧去吧,赶紧进去。”

    徐怀谷前脚踏进门,回首嘲弄着多问了一句:“大哥昨天值的班,今天怎么又值班了?扶摇宗的班一周一换吗?”

    抱剑汉子一下子就气得跳起来了,骂道:“嘿哟,你个小子,专往我伤口上撒盐是吧?实话告诉你,托你和殷子实的福,昨天抽烟被抓住了,这一个月都是我守阁。你小子要再提起这件事,悟剑阁以后都分你没得进!”

    徐怀谷哈哈大笑,自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大阔步走进了悟剑阁,随后直奔最高层而去。

    抱剑汉子偷偷骂娘道:“真是个鬼精的狐狸小子!黑心得很,准没好下场!”

第十二章:天灵之宝

    悟剑阁是一座很古典的黑色高塔,不似杭旬秘境中的那座,悟剑阁是寻常一样的底端大而上层小。徐怀谷一路往上走,每一层的房间数量越来越少,应该是按照弟子的级别来分房间的。越到上层,修炼的条件越好,弟子等级也越高。

    总共十九层,余芹的房间在第三层,由此看来,她的修为应该还差的远。但那又怎么样?徐怀谷只是希望余芹能够开心的活下去,做个潇洒快乐的山上人就好了。

    徐怀谷想起柳婉儿。那个他初至清风谷所碰见的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现在也因为修行而变得沉闷许多了。

    其实徐怀谷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世道就像是一道不可阻挡的水流,把水中的鹅卵石磨得日渐圆滑。

    柳婉儿的修行是无可奈何,清风谷里数她的天赋最高,又承受着谢卿云的厚望,不得已必须要好好修行,撑起清风谷的门面。但是余芹不同,徐怀谷只要她快乐,至于今后性命之事,他会保护好她的。

    一路向上,直到了悟剑阁的顶楼,整层就只剩下了一个房间了。毫无疑问,这就是邓纸鸢平日里的修行之地。

    四周静悄悄的,古朴的石门和威严的高塔无不提醒着此地的庄重。徐怀谷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自己的那一个想法,在旁人看来或许太过大逆不道了。

    但他有自己的决定,徐怀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提了提衣领,把长发梳理干净,便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厚重的石门传来沉闷的响声,随即里面有女子说道:“进来。”

    徐怀谷推门进去,只见这间房子并不大,也没有几件物什,空荡荡的房间一览无遗。

    最显眼的无非是房间正中央的一张硬木椅子,一名青衫高大女子坐在那,背对着徐怀谷。

    徐怀谷走进去,把石门带上,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前辈。”

    他抬头,却见邓纸鸢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双剑眉星目正打量着他,带着一股严肃的审视意味。

    徐怀谷从没见过邓纸鸢这幅神情,心里更是紧张,连出气的声音都放缓了。

    他试探着说道:“前辈,是不是我来的时机不对,打扰到你了?”

    邓纸鸢摇了摇头,兀自走开,说:“没有,只是许久没见,多看你几眼罢了。”

    她转身,语气放松下来,轻巧说道:“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又好好地走到了扶摇宗来,我很欣慰。今后你我就是师徒了,对我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徐怀谷一听急了,忙道:“前辈,其实我有一事要说……”

    邓纸鸢打断了他,问:“是苏涒之死吗?”

    徐怀谷怔了怔,一时间没说话。

    邓纸鸢惋惜地说道:“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就在我走后不久,流苏国那边就传来的很大动静,接着两日,飞鱼洲那边就传来了苏涒死去的消息。那一战里,有一名九境修士陨落了,那个人叫陈景山,是中土天河宗的人。”

    “我听到这消息也痛心不已。你不要怪我,我当时也没察觉到那一战,不然的话我定会去救她。

    可惜这么一位天生剑胎陨落,天下剑道又少了一人。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世界上总得有人生,有人死,活在天底下,就得看天命啊。”

    徐怀谷哑然,之前想要说的那一件事,却又梗在喉间,说不出口了。

    邓纸鸢目光转到徐怀谷身后的布袋上,眉梢儿一挑,有些困惑。

    在那一战中,邓纸鸢和陈景山双双死去,他们身上的东西自然就落到了徐怀谷的手中。陈景山一名九境修士,积攒的好东西自不必多说,而左丘寻又是天生剑胎,好东西岂会少了去?所以徐怀谷应该身上不缺储物法宝才是。

    邓纸鸢难得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徐怀谷没说话,漠然把布袋撂下,轻轻地打开结,把包裹着那东西的布揭开。

    里面露出一只黑色陶瓷坛子。

    邓纸鸢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不忍去看那里,转向别处说道:“你先跟我来一个地方。”

    徐怀谷把陶瓷坛子重新包好,背在背上,才起身跟上她的脚步,那坛子与他寸步不离。

    邓纸鸢心中喟然长叹,这孩子是个性情中人,好个江湖人啊。

    她走到一堵墙边,从发间拔出了一把小剑,插进石门之间的一处缝隙。顿时些许剑意从小剑上散发,这一堵墙也动了起来,最终露出了一扇暗门,里面是螺旋的阶梯,通往上方。

    邓纸鸢率先走了进去,解释说:“悟剑阁不该是十九层这么一个奇怪的数字,它本来有二十层。只不过最上面被我们封作禁地,所以一般人只知道十九层罢了。”

    徐怀谷在阶梯里走,往上张望着,上方一片漆黑,直到邓纸鸢走到角落里点亮了一盏烛火,徐怀谷才把这禁地看了个干净。

    密密麻麻的剑,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两边墙壁的架子上,起码有上千把,品秩最少都是法宝起步。

    说是禁地,不如说是剑冢。

    “如今扶摇宗弟子一共一千二百人,长老一百人,所用的剑都是出自这里。当然,一般的弟子可没有进来挑剑的资格,有专门的长老随机分发下去就是了。”

    徐怀谷痴痴地立在原地,看着剑,那一股杂乱无章的剑意,没人比他感受更深了。邓纸鸢却继续向前走,说:“跟我来。”

    “外面的剑都是法宝,仙兵品秩的剑在里面。我是带你来测剑道资质的,不过要是有古剑青睐于你,你也可以带走。”

    徐怀谷跟着她的步伐进了一间更小的密室,这里面的剑就只有十几把了,被整齐地排列在一座高台上。

    徐怀谷眼神发亮,十几把仙兵同时出现在眼前,这阵仗,天下罕见。

    邓纸鸢看他那痴迷的神情,不免笑道:“这十六把剑中有十把是我们扶摇宗飞升的那位祖师留下来的,用来测剑道资质,其余几把是我们后人搜集而来。”

    “以前终究还是你的眼界太浅了,只知道仙兵难得,却不知道世间宗门如此多,谁家还没个飞升的祖师呢?中土那些宗门里的仙兵,比扶摇宗只多不少。而且仙兵之上还有一阶,乃是天灵之宝,那才是稀世罕见,扶摇宗只有一把。”

    邓纸鸢自豪地指向那一排剑的最里边,一把湛蓝色的寒冰利剑静静卧在那里。

    徐怀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天灵之宝的说法,深吸了一口气,怔怔地看向那把剑。

    他的记忆深处仿佛被这利剑刺了一下,觉得这冰蓝色的剑好生眼熟,像极了在忘川做的那个梦里自己的佩剑。

    徐怀谷赶紧自嘲地摇了摇头,把那个荒诞无稽的梦给甩去了,又听见邓纸鸢说:“天灵之宝才是真正的镇宗至宝,只有一流的大宗门里才会有。像在东扶摇洲,只有我们扶摇宗和紫霞宗才有,星月宗的历史底蕴都太浅了,所以并没有。”

    “不过天灵之宝极难炼化,必须天资绝高,得到它的认可才行。我们宗这把天灵之宝的剑,是那中土阮家剑泉铸造的。上千年的物件了,至今除了那位祖师,还没人握的起。”

    她看向徐怀谷,眼神满是期许,心中暗道:“说不定你可以拿得起。”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徐怀谷眼神迷离,有些出神,他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若是仙兵之上还有天灵之宝,自己的龙泉剑是不是并没有完全恢复实力,说不定这也是一把天灵之宝呢?

    于是徐怀谷急切问道:“万剑冢的剑,比起阮家的剑,怎么样?”

    邓纸鸢说:“天下品秩是天灵之宝的仙剑,几乎都出自阮家之手。万剑冢的剑虽然出名,但也估计只有龙泉和凤眼两把可以跻身天灵之宝的层次。实际上,这世上比龙泉、凤眼品秩更高的剑还不少,只不过都隐姓埋名,如这一把剑一样被雪藏在某家宗门的禁地里了。”

    徐怀谷一听到龙泉剑很有可能也是天灵之宝,顿时心中一阵热血沸腾,但又立马被他压制下来。

    只不过他已经把龙泉剑中混杂的剑意都去除了,为何它还只是下等仙兵的层次?难不成要把它恢复到天灵之宝,还有别的手段才行?

    应该确实如此,不然那一位红香宗的宗主不应该轻易把它卖了才是,徐怀谷在心里暂且把这件事悄悄记下。

    邓纸鸢见他出神,眯着眼睛审视了一番,开口道:“在想什么呢?”

    徐怀谷蓦地清醒过来,急忙回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

    邓纸鸢看不出他的虚实,知道他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也不刁难他,而是指着高架之上的剑,说:“这十把剑就是当年祖师留下来的,用来测剑道资质。你能拿起的剑越多,剑道资质就越高。如果资质够好,会有剑想要主动认主,你可以带走。”

    徐怀谷听到可以带走仙兵,有些心痒难耐,可转念一想,这是因为邓纸鸢以为他算做了自己的弟子,才允许他拿走仙兵。要是自己拒绝做她的弟子,怎么会白送他仙兵?

    不过为了一把仙兵而去违背自己的意愿,当邓纸鸢的弟子,这不是徐怀谷能做出来的事。但他同样很想知道自己能拿起几把剑,便想着测出资质之后,再告诉她实情。

    邓纸鸢期许地看着他,说道:“试试吧。”

    徐怀谷点了点头,满目憧憬地走到第一把剑旁,伸出了手。

第十三章:祸从口出

    徐怀谷看着第一把长剑,心情激动地把手伸出去,握住了剑柄。

    剑柄入手冰凉,手感圆润而凝实,没有一丝粗糙质感,是一把精心锻造过的好剑。

    徐怀谷深吸一口气,准备提剑。邓纸鸢在一旁笑着说道:“我以前拿起过七把,罗忾然拿起过六把,殷子实是五把,轮到你了。给自己目标高点,起码七把。”

    徐怀谷屏心静气,握着手柄向上用力一提,可那把剑一动不动。

    徐怀谷再一次用力,可那把剑并没有他想的那样起来,而是稳重如一座山岳,还是分毫不动。

    邓纸鸢脸色大变,赶紧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起来。

    徐怀谷心里也急了,他顾不得潇洒的形象了,而是猛地发力,使出浑身的力气,可那剑柄依旧挨在地面上,一丝都没有被他提起的迹象。

    老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徐怀谷竟然一把剑都拿不起。

    邓纸鸢急道:“你全身心投入其中,和它的剑意保持好联系。”

    徐怀谷按照她的话,探出一缕剑意,想要和这把剑沟通。可是剑意刚伸出去,便被这把剑本身的剑意绞杀得一干二净。

    徐怀谷惊愕,不该如此才是,这把剑好像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

    邓纸鸢愣了一会儿,随后破口大骂道:“什么破烂玩意儿!肯定是年久失修,坏掉了吧!”

    但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东西坏掉的可能性,比徐怀谷压根没有一点剑道资质的概率更小。

    可是徐怀谷天生剑胎,才十九岁就已经六境后期,打得过殷子实,杀得了樊萱,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剑道天赋?这完全说不通。

    邓纸鸢也是头一回看见这种情况,愣了一会儿不知所措,干脆拉着他走到第二把剑处,说:“你试试这把!”

    徐怀谷伸手试了,可这把剑也是纹丝不动。

    邓纸鸢又让他试了另外几把,但是无一例外,一把都没有拿起来。

    徐怀谷的心里也是掀起惊涛骇浪,他满以为自己怎么说也得比殷子实的五把更多,可没想到竟然连一把都拿不起?难不成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剑道天赋,是假的?

    徐怀谷不信,邓纸鸢也不信。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二人都不知道。

    邓纸鸢单手扶着额头苦思了一会儿,无奈地说:“算了,回去吧,今天这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下次再来试试。”

    她转头,有些赌气地往外走。徐怀谷见此,也承认了自己实在拿不起剑的事实,心情虽然低落,但他猛地想起一事,顿时喊道:“前辈等等!”

    邓纸鸢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徐怀谷轻抿嘴唇,眼神坚毅,似乎在下定决心。他犹豫了一会儿,难为情地说道:“其实前辈,我应该做不了你的弟子了。”

    邓纸鸢皱眉道:“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坚决地说道:“在左丘寻死的那一战里,我为了尝试救她,刺破了心湖里的一颗剑丹,强行靠着外物突破境界,已经大伤了根基。后来心魔又滋生,两年来境界几乎在原地踏步,我知道自己的剑道前程已经断绝十之**了。”

    他低头羞愧道:“现在的我,不配做你的弟子。”

    天地寂静无声,邓纸鸢觉得难以置信,睥睨而视,眼神如利剑,看着面前这个失心落魄之人。

    然后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徐怀谷心里愧疚难当,扑通一声跪下,求道:“前辈,我知道你对我有多高的期望!在滨西的夏季行宫里,是你给我剑,给我法门,我才能开始习剑。后来也是你为我在紫霞宗出剑,这份恩情,我徐怀谷时时刻刻记在心头不敢忘!今后我愿意为扶摇宗抛洒热血,至死不渝!只是正因为前辈如此看重我,我才更加不能掩盖自己的情况,免得误了前辈的精力和盛望啊!”

    邓纸鸢愤然转头,怜悯地

    看着他,冷声说道:“不适合练剑的人,尚还可练,可是觉得自己不能练剑的人,肯定练不了!”

    “你想想在滨西,你还是无名之卒的时候,我教你练剑,是因为知道你是剑胎吗?是因为知道今天的徐怀谷剑道天赋之高,能成为我的弟子,才教你练剑的吗!那个时候的你真正喜欢剑,觉得自己能练好,现在呢?”

    “你自己好好想想!”

    邓纸鸢猛地回身,长袍唰的一声烈响,愤然拂袖而去。

    徐怀谷呆跪在原地,许久许久,他闭上了眼,长长的叹息声在暗室里响起,带起悠长的回音。

    可徐怀谷并没有发现,身后那一排长剑中的最后一把,也就是那一把天灵之宝,发出了淡蓝的光泽,微微颤动起来。

    但没过多久,光泽黯淡了,剑身也停下来了,暗室重新归于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楚秀杨正神采飞扬,好奇地睁着那一双灵动有神的杏眼,仔细打量着眼前在她不远处下山的女子。

    她和楚文泽正走在那一座汉白玉台阶上,只不过这次不是上山,却是下山了。

    本来二人不该这么早就离开扶摇宗的,他们好歹是扶摇宗的客人,怎么说也得留上几天。只不过昨夜楚秀杨在罗忾然面前一闹,那位宗主倒是好言相劝,没怎么生气,倒是楚文泽觉得她丢尽了皇家的脸面。虽然心里气,但又对楚秀杨拿不出半点办法,这不一大早就赶着下山去算了。

    刚好他去淅城还有几位朋友要拜访,借此难得的机会在淅城多玩两天,可比枯燥无味的皇宫里有趣多了。不过那个兼职负责监察太子殿下言行的蔡宗师,也偷偷把这一条记了下来。

    楚文泽和楚秀杨在上山的时候还专门看过跪着的顾三月一眼,因此才认识了她。他听说顾三月的悲惨遭遇之后,也是深表同情,可是这事也怪不得扶摇宗,他也不知道怎么决断罢了。现在见到她还好好活着,而且那股精气神儿完全就和前两天迥然不同了,心里也惊奇,这两天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遭遇。

    楚秀杨如见了个宝贝一样,在她身边左窜后跳,好奇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楚文泽也无奈一笑,自己家这位妹妹虽说爱胡闹,可是天真浪漫的性情着实也可爱得很,难怪让他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顾三月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主仆四人,长期行走在外的经验让她对来路不明却有意靠近自己的几人十分警惕,又看见楚秀杨毫不掩饰地看着她,心里难免紧张,加快了步子,想要先行下山。

    楚秀杨哪里会放过她?她又习过武,蹭地两下又跑到了顾三月身侧,活脱脱一个跟屁虫模样。

    顾三月终是忍不住,蹙着眉尖儿,问:“姑娘一直跟着我,到底有何贵干?”

    楚秀杨眨了眨眼,反问道:“难道一定要有事,才可以跟着你吗?”

    顾三月可不知道她是公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警告说道:“没事别跟着我。”

    说罢,她又加快步子要下山去。

    楚秀杨在后面着急地叫道:“诶……你慢点呀,我不是坏人,我认识你的。就在那个牌匾底下,我见过你的。”

    顾三月这才回过了头,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你既然知道我在牌匾下跪着,就不该现在提起,以此来羞辱我。”

    楚秀杨愣了一下,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呀!我我……我其实还在扶摇宗里帮过你的忙呢!我和那个扶摇宗主闹了一场,想让他给你一个交代,还被我哥骂了一顿来着呢。”

    顾三月这下子困惑了,问:“你是谁,怎么能在扶摇宗的宗主面前说上话?”

    楚秀杨见她神色缓和,顿时喜上眉梢,拍了拍胸脯道:“我可是扶桑国……”

    “秀杨!”

    楚文泽责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楚秀杨这才打了个激灵反

    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可说不得啊。

    可话已经说到了一半,她只得结结巴巴圆场道:“扶桑国……国民!我是扶桑国的国民,嗯……是那个扶摇宗主的,呃……私生女!”

    楚秀杨像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自豪一样,又强调了一遍:“对,没错,就是私生女!”

    顾三月古怪地瞅了她一眼,再一眼看向身后的楚文泽,若有所思。难怪这二人身边还跟了两个侍卫,应该就是扶摇宗主派来保护他们的了。

    顾三月不禁心中耻笑。好个仙家宗门,门下弟子无情无义,宗主却是个多情货,还在外面有私生子女,和腐朽的王侯家有什么区别?

    如此看来,还是自己今早碰见的那个男子好。

    楚文泽被她急得是出了一身冷汗,被她这私生女一说,自己这私生子的帽子也是自然而然扣上了。这小妹平日里灵巧可爱,可这脑子怎么就和个摆设似的?

    楚文泽扶着额头,颇为头疼。在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被她气死。

    顾三月冷笑了一声,说:“姑娘和公子都是大人物,我就是个草民,不配与二位同行,告辞。”

    顾三月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走,她头也不回,转身向山下走去,任凭楚秀杨怎么叫唤也不回头了。

    楚秀杨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一脸委屈地看向了楚文泽,含着泪哀怨道:“哥,我又哪里做的不对了?我还想问她怎么从山崖上走下来了呢,她怎么就走了?”

    楚文泽看着可怜兮兮的楚秀杨,觉得劝也不是,骂也不是,实在是无奈得很。

    他只好叹气,说道:“算了,也不怪你,这件事肯定解释不清了。我带你先去淅城吧,去那里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件事先不提起了。”

    楚秀杨苦闷地说:“那好吧。”

    楚文泽敲了敲手上的描金小扇,提醒道:“你记不记得,再过五天就是三月十七了,是淅城的花灯节呢,要不要我带你去玩?”

    楚秀杨眸子一亮,脸色顿时霁雨天晴,开心地笑道:“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那里的花灯节特别好看,可惜每年待在皇宫里,都没看过呢!”

    楚文泽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好,哥带你去看。”

    不务正业,带公主前去花灯节游玩。蔡宗师的心里又悄悄记下了这一条,不过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兄妹俩的兴致。

    楚秀杨蹦跳着走在前面,楚文泽笑着走在她后面,前者呼而后者应,伛偻提携,好一番美好景色。

    老道士见蔡宗师神色不对,拿拂尘敲了敲他的手臂,轻声说道:“我说老蔡啊,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蔡宗师睁着浑浊的老眼,看了眼兄妹俩,突然感觉是应该去看一次花灯节,好像非这样不可才对。

    他难得地挤出了点笑,惜字如金道:“你说得对,是该去。”

    老道士畅快大笑,天边的清风似乎也变得清甜起来了。

    可主仆四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伙人已经盯上了他们。这一伙人躲在暗处,商量着对策。

    “你没看错吧,那真的是太子和公主吗?”

    有一名男子畏畏缩缩,颤声说道:“各位爷,那天在台阶底下,我亲耳听到那女子自称本公主,扶摇宗里下来的长老也叫他们殿下,还能有错吗?”

    一名面目凶煞的男子狞笑道:“呵呵,好。要是能吃下他们,我们的功劳就大了。不过……”

    他转头看向那男子,冷笑道:“要是你说的消息是错的,我会一刀一刀把你切开的,明白吗?”

    那男子打了个哆嗦,几乎吓得屁滚尿流,不敢丝毫违逆,连连称是。

    “嘿嘿……楚文泽,楚秀杨……等我拿下了你们作筹码,看扶桑国的老狗东西会怎么决定,还敢不敢拦我们妖族的路!黄泉路上,你们兄妹就好好作伴吧!”

第十四章:小团圆

    天色不觉已经晚了,徐怀谷在悟剑阁顶层的密室里跪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想清楚其中症结,提起早已酸楚不堪的膝盖,痴痴地起身走了。

    他面无表情,慢慢地往悟剑阁楼下走去。

    约摸到了三四层左右的地方,他听见阁楼底下似乎有人的吵架声,走得更近了些,才听清楚。

    “又抽!还抽!就知道抽这该死的烟,你还有个当师兄的样儿吗!”

    “邢长老,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下次我要是再抽烟,绝对任凭您处置!”

    这声音倒是痛心疾首,好像是下定决心要悔改一样,徐怀谷咧嘴笑了笑。

    “什么!还有下次?要是下次在让我撞见,你就滚出扶摇宗!”

    徐怀谷此时已经走到了阁楼下了,他看见那抱剑汉子在阁楼底下唯唯诺诺,又一把决绝地将那烟管折断,痛心不已道:“绝没有下次!”

    那被称为邢长老的老人冷哼一声,这才余怒未消地走进了悟剑阁,进来的时候没忘记冷冷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怀谷。

    顿时他的心湖之中炸响了一道怒喝声:“小子,邓纸鸢收你做弟子都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徐怀谷面不改色,走出了正门,那抱剑汉子一见是徐怀谷,没好气地催促道:“赶紧快走!”

    徐怀谷踏出没几步,就有一个穿着月白色对襟短裙,浅粉色梅花绣履的女子轻巧地跃到了他身边,大大方方挽住他的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看着他。

    徐怀谷见是余芹,虽然心中不太得意,嘴角也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笑意。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胆子都还还没有这么大来着,见了秦观玉都会害羞,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了?

    那抱剑汉子正为折断的烟管心疼来着,转头看看邢长老已经上楼去了,赶紧又把口袋掏了个底朝天,才翻出几根剩下的烟丝,偷偷丢在嘴巴里嚼了起来。

    他满意地嘿嘿一笑,不过转眼间他就见着了余芹跑了过来,带着灿若桃花的笑容,竟然一把挽住了那混小子的手,顿时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抱剑汉子看着余芹眼中的快乐和笑意,是他从未在别的时刻见过的,他感觉心都要碎了。

    又见徐怀谷宠溺地伸手轻抚余芹的长发,两人贴的很近,余芹还把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抱剑汉子只觉心里绞痛绞痛的,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就落在地上了。

    余芹又微微红着脸,害羞地踮起脚尖,在徐怀谷耳边私语了几句,他只模模糊糊听到似乎有一句“去我家里吧”的话,登时吓得“呸呸呸”几下把嘴里嚼得稀烂的烟丝系数吐了出来,瞠目结舌看着二人。那震惊的模样,好像眼见那条墨龙无故在扶摇宗里冒了出来似的。

    心里好痛啊,比起长老罚他守一个月的悟剑阁还要痛。

    徐怀谷和余芹嬉笑着,相互倚靠,逐渐往山下走远去了。

    抱剑汉子死死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吐出的烟丝,一脚踩上去狠狠拧了几下,骂骂咧咧道:“还真去,他娘的!要是老子能有这么个女人,我还抽个屁的烟!”

    ……

    山里的一间小小竹楼里,月色正好,透过小窗户和竹子间的缝隙照射进来。余芹扎起了袖子,露出白皙纤瘦的两只小臂,蹲下身子,从橱柜的角落里拿出一壶精致的小酒来。

    她提着这壶酒走到桌边,给对面的杯子里倒上了一杯,给自己的杯子里却倒了一杯用竹筒存下来的山泉水。

    她笑意盈盈地坐下,说道:“这酒是上次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据说还是中土产的仙

    酒呢。我始终喝不惯酒,于是留着,想着给你喝。”

    她只道是朋友,却不说出这其实是一个爱慕她的男子费了不少手段才弄到的仙家极品,想要搏她一笑,可惜却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现在要是让他知道这酒给了另外一名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死。

    徐怀谷惊喜地凑上去闻了闻,果然酒味醇香,色泽清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酒。

    他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呼了一口气,畅快道:“好酒好酒,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而且还是你专门留给我的,连滋味都不一样。”

    余芹眼神温柔,悄悄笑道:“你喜欢喝多喝点,到时候我再找找那个朋友,看能不能再弄一壶来,以后慢慢喝。”

    徐怀谷点点头,虽是低头喝酒,眉梢却上挑,眼睛偷偷看着余芹,见她只顾着认真看自己,眼神儿柔顺得都要化出水来,心中感动之意自不必说。

    徐怀谷想起一事,问她说:“芹儿,你现在是几境了?”

    余芹笑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邓前辈帮我看过了,说我资质一般般而已,所以两年来也就二境。我知道自己不太适合修行,不过既然当初是你要我来的,肯定是对我有好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懈怠呢,只不过效率确实不高就是了。”

    徐怀谷满不在意,道:“境界这事儿嘛,很多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话说当时我在黄芪山见你的时候,也才二境,那个时候的我都已经修行四年了,所以你的二境也不慢。况且我让你来扶摇宗,本意也不是要你境界多高,多厉害,而是想着让你见识一下山上的风景。至于打打杀杀的事嘛,不必在意这么多,反正还有我呢。”

    余芹低头浅笑,有些羞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红脸说:“其实我自己修行还有个目的,就是想离你近些。你都修行十来年了,要是我还是个普通人,在外人看来也不太好。再说,现在看着还能在一起,但我害怕以后我们会因为思想差距太大而分开,所以我也很想紧跟着你的步伐。不只是要你在前面为我遮风挡雨,我也能在后面帮你的。”

    这一席话说的徐怀谷心中五味杂陈,他感动地颤声道:“芹儿……”

    二人这么相对坐着,余芹好像有些不太满意,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吗,要不挨得近些?”

    徐怀谷正喝了口酒,心里不由一震,面上却波澜不惊,问:“怎么个近法?”

    余芹低垂眼帘,轻声道:“挨着坐呗,还能怎样。”

    这间竹楼是一个清修之地,楼里没几件家具,连椅子也就这两把而已。

    徐怀谷正思索着该怎么坐,她却起身,拉着徐怀谷到了床沿边,挨着坐下,故作镇定道:“家里没什么可以坐的地方,就将就着下吧。”

    徐怀谷正心想这小妮子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故意撩拨自己,却瞥见她羞得通红的耳根子,心中顿时了然。只不过知道这些事,带给他的远不是兴奋或者快乐,而是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细细算来,余芹和他是同一年的,她也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当年那个幼稚单纯得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了。更何况在这山上两年里,那些同门弟子们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话,总而言之,小姑娘对男女之事肯定是开窍了的。

    徐怀谷心里有些感伤,和面对庄野云的时候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他知道余芹今天闭口不提紫霞宗里发生的事,还有自己背后的布袋是什么,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不愿意去问。

    她想要给徐怀谷更多的自由,让他有自己的秘密,至于愿不愿意说出来,那就是徐怀谷的事了。

    徐怀谷心乱如麻,不觉蹙起了眉,余芹见着了,赶紧往他怀里缩了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徐怀谷听得羞愧难当。

    有这么一个好女孩子喜欢自己,事事为他着想,他还能想别的人吗?如此想起当时在紫霞宗里发生的糊涂事,他就恨不得给自己连抽几个巴掌。辜负了这样的女孩子,上天都要惩罚的,说不定下辈子就再也没有女的喜欢他了。

    徐怀谷连忙伸手拥住了她,把下巴轻轻放在她的脑袋上,劝道:“没呢,我只是刚刚想起了别的事,有些出神罢了。”

    余芹笑笑,徐怀谷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略带的苦涩。

    他赶紧改口道:“是想起了当时你和我初遇的时候,在黄芪山里,你喂我喝药,喝粥,还给我做了一顿腊肉吃。说实话,那一顿腊肉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菜,好想再尝一次。”

    余芹释然,她有些懊悔自己误会了他,赶紧缩得更紧了些,像一只温顺的小鹌鹑。她笑着说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打趣我,你说十两银子都买不起一块腊肉,我还信了。后来才知道,十两银子都够买上半只猪了,能熏上不知道多少呢!”

    这可爱的风情看在眼里,徐怀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弄得余芹又有些害羞。

    二人就这么在床边说着只有他们能听得懂的悄悄话,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半夜了。余芹在他怀里躺得舒服,不觉打了个呵欠,道:“我有些乏了。”

    徐怀谷说:“那你就先睡了吧,我在那边打坐一会儿,很快就天亮了的。”

    他想起身,余芹却拉着他,不给他走。

    徐怀谷的心怦怦直跳,只得又坐了回去,问:“怎么了?”

    余芹咬咬嘴唇,似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说道:“要不你上来吧,坐着多累,我们凑合着一晚就行。”

    徐怀谷盯着她,余芹脸颊红似血,不敢和他对视,只是悻悻地把目光移向另外一边。

    长久,徐怀谷长叹道:“真的要这样吗,芹儿?”

    余芹抱着他,羞得把头埋起来,说道:“姐姐们告诉我,想要赢得男人的欢心,就得这样子。”

    “徐怀谷,其实我知道柳婉儿喜欢你,你在紫霞宗和那个叫做庄野云的女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我知道你因为我,从来没有逾越,我应该给你的。”

    徐怀谷眼神闪躲,迟疑着说道:“可是我,我和庄野云有过。对不起……”

    余芹猛地抬头看向他,徐怀谷闭着眼不敢看她,痛心道:“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算了,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不求你只倾心我一人,只求你不要丢下我。”

    徐怀谷心如刀割,立马正色道:“你哪里配不上我?该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我徐怀谷现在起誓,如若负你,天诛地灭!”

    余芹眼睛中有泪花闪烁,颤声说道:“好,好……”

    她轻盈地钻出徐怀谷的怀抱,如一只小猫一样无声地爬上了床,擦干了眼泪,笑着说道:“姐姐们还说过,这事儿初次可不好受,你当心着些。”

    徐怀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自问自己不是毫无七情六欲的圣人,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听到了余芹说的那些话。

    如果白小雨说的是对的呢?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余芹呢?现在匆匆要了她,会害她一辈子的。

    于是徐怀谷摇了摇头,余芹失落地垂首,困惑地说道:“为什么?”

    徐怀谷只是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十五章:听一夜风雨

    余芹眼神里说不出来的失落,倒不是因为想和徐怀谷享受那鱼水之欢,而是害怕他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才会拒绝的。

    “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外面似乎下了小雨,那是雨滴击打在竹片上的声音,余芹往雨滴声传来出看了看。

    徐怀谷叹气,神色落寞地说道:“离开你的这两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先听我说。”

    余芹回头,再点头答应了。

    徐怀谷指着现在放在竹楼角落里,那个自己一直背着的布袋,问:“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余芹疑惑地摇摇头。

    徐怀谷走到布袋旁,缓缓解开了布袋上打的结,露出了一个精巧的黑色陶瓷坛子。

    起风了,大风穿过竹楼的缝隙,发出了尖锐的咻咻声,徐怀谷和余芹的衣摆被风微微吹起。

    他小心翼翼地把坛子带到余芹眼前来,双手捧着,对她说道:“这是左丘寻。”

    余芹眉尖儿猛地一皱,惊疑不定道:“你说什么!”

    徐怀谷惨然一笑,说:“你没听错,这就是左丘寻,只不过是左丘寻的骨灰。”

    余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起身焦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告诉我!”

    徐怀谷把头别过去,看向窗外的无边月色,有牛毛细雨在月色中朦朦胧胧,隐约可见。他说:“事情还得从紫霞宗道会结束之后说起。”

    “邓纸鸢把你带去扶摇宗以后,我和白小雨,就是你在兴庆见过的那个姐姐,一个叫姜承错的人,还有左丘寻一起待在淇阴。可是正当我们准备北行之时,华杉和魏屹背后的宗门——天河宗却来了人复仇。”

    “来的人是一名九境的修士,叫做陈景山。我们与他生死搏杀,最终虽是先杀了他,可是左丘寻却也……却也被他暗算致死。之后我就一个人来扶摇宗了,准备来见你一面。”

    余芹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听到最后,不免又心里猛地一紧张,连发几问:“来见我一面?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会待在扶摇宗,做邓长老的弟子吗?”

    徐怀谷微微张着嘴,没说话。

    一声惊雷炸响,天幕宛如被这惊雷炸出了一道缺口一样,雨水如同江海倒灌,哗啦啦地落下来。

    于是天地间只剩下“唰唰”的雨声,余芹含着泪,却也极尽温柔地看着徐怀谷,哀求道:“求你留下。”

    徐怀谷却狠心摇了摇头,毅然决然地说:“不,我有别的事要去做。”

    余芹苦苦问道:“什么事?”

    徐怀谷从身上的法袍里拿出一把琵琶,一柄白剑,放在桌上。

    余芹颤抖着身子走到桌子边,仔细端详着,随后伸手抚摸着那一把琵琶,还有白剑。

    她轻声说道:“这是左丘姐姐的。”

    徐怀谷不忍看她,说道:“对,她在临死前嘱咐过我,要我把她的琵琶和剑带去飞鱼洲,埋葬在新雨宗里,骨灰也埋葬在那边。”

    余芹泪眼婆娑,说:“所以你把她的骨灰一直背在背上。”

    徐怀谷点头,怅然道:“她爱看山水,东扶摇洲的山水不会留存很久的时间了,多看一眼是一眼。我把她背在背上,我看到的山,她也能看到,我遇到的人,就当是她遇到了,我出的每一剑,都是她和我一起出的。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带她多看看这世界。”

    余芹痛声大哭,嘶吼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左丘姐姐那么好,她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华杉和魏屹,分明是他们先要杀我们,被杀是他们罪有应得,为何要怪罪到左丘姐姐头上!”

    徐怀谷冷声说道:“我会为她报仇的,我迟早会问剑天河宗。”

    余芹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了徐怀谷肩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一遍遍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可是逝者已逝,还能如何呢?

    风雨更甚了,雨点汇聚成一条条水蛇,不停地砸在竹楼上。大风吹过山涧,发出如鬼魂嘶吼一般的可怖叫声,许多扎根不深的小

    树都被拦腰吹折了。这样大的一阵风,扶摇宗很久没有遇见了。

    有凄风有哀雨,倒是衬景。徐怀谷心里想着,是不是左丘寻在天还有灵,所以才会这样哭泣?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如此。

    他想起来一件事,对余芹说道:“左丘寻死之前,给一个叫做小蝶的女孩子留下了一句话。”

    余芹睁着泪眼看向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忘前愿,却负来人。”

    “不忘的是为自己心爱之人问剑飞鱼洲的愿望,而来人,就是我们。你,我,黄善,伊芸,都是。她说她对不起我们。”

    余芹捂住眼,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落,凄凄地呜咽。

    徐怀谷坐在床沿上,轻轻抱着她,听这一夜无故袭来的风雨。

    ……

    悟剑阁楼顶,邢长老坐在今早邓纸鸢的位置上,看着眼前那一张水月花镜,里面是徐怀谷和余芹的相拥而泣的画面。

    水月花镜是一件大宗门里标配的物件,勘察宗门及周围的情况,最是好用。只不过水月花镜这东西,不仅市面上没得卖,而且使用起来耗费的神仙钱也极多,只有一流的宗门里才担得起使用的费用。

    邢长老是扶摇宗执法堂的执法长老,在扶摇宗地位极高,仅次于罗忾然和邓纸鸢。他素以执法严明,脾气暴躁著称,要是哪个弟子违反宗门法规被他发现,免不得要受严厉的责罚。例如那天硬闯祖师堂的楚秀杨,还有在悟剑阁底下抽烟的抱剑汉子,就是这不幸之人的其中之一。

    他面容冷峻,竖起一双剑眉,死死盯着水月花镜中的画面,用食指指节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思忖着什么。

    “左丘寻是苏涒,陈景山,天河宗……”

    他喃喃地说着,突然一笑:“小子本事没两斤,口气倒挺大。幸好守住本心没动余芹,不然的话,呵呵,老夫就得亲自动手了。”

    禁地石门被推开,邓纸鸢走了进来,冷声道:“我的事你少管!”

    邢长老悻悻地把手一挥来,顿时镜面上起了一层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了。

    邢长老面色有些得意,说道:“邓大长老,我早就劝告过你,不要让那小子进我们扶摇宗。他与妖族有很大的牵扯,你在淇阴分明见过那只妖,后来陈景山死的那一战里,消息传来有一只白蛟现身,多半就是和他关系密切的那一只妖。假以时日,这只蛟必然是我人族的大隐患,让徐怀谷进扶摇宗,无异于引火上身!到时候别的宗门怎么看我们?难不成一世好名声都败坏掉,做世人眼中妖族的走狗?”

    邓纸鸢听他语气不善,也怒怼道:“邢长老,你可是越来越会耍威风了,这分明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何以当真?”

    邢长老摇摇头,说:“要是让他进扶摇宗,这是必然的局面。幸好那小子不识时务,最好别和我扶摇宗的人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让他赶紧滚蛋得了。”

    邓纸鸢冷笑道:“我告诉你,他要去飞鱼洲,我安排了七里山的那家伙暗中护着他,保他不死。待得他从飞鱼洲归来,东扶摇洲的战事也该起了。故土有难,以他的性子,必然回来。到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时候还怕不入我扶摇宗?”

    邢长老冷哼一声,猛地一拍桌子,起身道:“我就想不通,他虽然是天生剑胎,但这一番遭遇下来,前程确实断了十之七八,还有什么剑道可言?你怎么就这么想让他入扶摇宗?竟然还叫上七里山的那个人,把一桩经营这么多年的香火情白白浪费掉,亏不亏!”

    邓纸鸢不屑道:“你懂什么,我觉得他将来会是人族与妖族战争之间最好的斡旋者,你信不信?”

    邢长老摇头说:“我不信。”

    “那赌不赌?”

    “呵呵,怕你不成,赌!就赌上大长老这把交椅,输了的人辞退职务,前去南边杀十境大妖一头,如何?”

    邓纸鸢行事向来随心意,她干脆利落地说道:“好!”

    接着,她又干脆利落地转头就走,身影一闪,就已经到了余芹

    的的小竹楼里,站在了相拥着的二人面前。

    风雨声太大,余芹在哭,徐怀谷心里同样不好受,他们沉浸在伤痛之中,一时间邓纸鸢进来,竟然都没有发现。

    邓纸鸢清咳了两声,两人这才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邓纸鸢。

    余芹吓得一惊,赶紧抽身从徐怀谷身上离开,惊慌失措道:“长老……对不起……”

    邓纸鸢淡然一笑,说道:“不就是一对小道侣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扶摇宗的宗规又没说不许。我这来是有几件事得叮嘱一下徐怀谷,不关你的事。”

    余芹连忙擦干了眼泪答应下来,她才对徐怀谷说:“我道你为何不肯拜入我门下,敢情是要去飞鱼洲一趟。年轻人是该重情重义,不然我都要看不起你的。今早的事,我不怪你了。”

    徐怀谷心里那块惴惴不安的石头落了地,他惊喜地说道:“前辈高义,晚辈感激不尽!”

    邓纸鸢笑道:“诶,别谢我谢得太早,我还有件事得告诉你。”

    “前辈请说。”

    邓纸鸢在房间里兀自踱了几步,意味难测地笑说道:“当初在滨西的时候,我为你在孙祥那里谈了一桩美事,当时还不是时候告诉你,现在可以说了。”

    美事?这词听起来好生古怪。

    徐怀谷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继续说道:“你还记得跟着孙祥走了的那个女孩子李紫?那孩子天赋也是一等一的好,我救了孙祥一命,他欠我的人情,除了教授给你那金梭子符之外,还和他约定,若是你二十岁的时候能达到七境……”

    她顿了顿,露出笑容来看着徐怀谷,他连忙焦急道:“到七境,便如何?”

    邓纸鸢大笑道:“哈哈哈,你就得和李紫结成道侣!”

    “什么!”

    余芹比徐怀谷还激动,惊呼出声。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徐怀谷,问道:“这个叫李紫的,又是谁?”

    徐怀谷和邓纸鸢大眼瞪小眼,这李紫和他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哪能解释清楚?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苦笑道:“这……这前辈,你怎么乱点鸳鸯谱啊!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事情,能当真么?”

    余芹圆睁双眼,像一只护犊的老虎,警惕地瞪着邓纸鸢,又不时瞅瞅徐怀谷,看他脸色如何。

    邓纸鸢坏笑了好一阵,徐怀谷算是看出来了,她也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纯粹来捣乱的。

    都百来岁年纪,十境的人了,偏偏有些任性,像个小孩子脾气,难怪徐怀谷对这位邓前辈的观感极好。

    见余芹还忿忿不平,耿耿在心,邓纸鸢终于笑够了,转而正经说道:“好了,这事儿我也就和你一提,你不愿意嘛,那就算了。毕竟道侣一事,强扭的瓜肯定不甜的。”

    “倒是你们两个小孩子,我很看好。徐怀谷,记得多在扶摇宗留几天,余芹可想你许久了,别让她失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今后再会!”

    转眼间,邓纸鸢如鬼魅一般到来,也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徐怀谷看着鼓着腮帮生气的余芹,忙上前抱着她,陪笑道:“邓前辈和我们开玩笑的呢,李紫那都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了。小孩子过家家的,十年没见,模样都忘记了,还说什么道侣呢。”

    余芹勉强收起了眼泪,委屈道:“可她比我认识你早。”

    徐怀谷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又怎么样,现在陪在我身边的还不是你吗?再说,她脾气可不好,还是我的芹儿对我最好了。”

    余芹轻轻打了他肩膀两下,用软糯的语气撒娇道:“那你得听邓长老的话,多留几天。”

    徐怀谷爽快地一口答应:“好,这次来,肯定得和你玩够了才走。”

    余芹这才笑起来,徐怀谷也笑了,那些悲痛的往事似乎也就被二人抛去了。

    风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有残留的雨水在树叶上顺着叶脉汇聚,“滴答滴答”地落到地面上的水洼里。

第十六章:茶水铺子

    三日后,扶摇宗门口的牌匾下。

    正是正午时分,三月十五的太阳照射而下,把人影拉得很长。

    牌匾之下有一棵千年古槐,枝繁叶茂好似那天下的江河湖海汇聚一堂。有三人站在古槐的树荫下,相诉别离。

    徐怀谷身着一席黑袍,依旧背着那一只布袋,腰间一边系剑,一边挂着平安无事牌,眉眼大方,对着前来送别的二人浅笑。

    余芹站在他对面,一席素白色绣荷花袍,发间钗了那一只翠绿色明心玉簪,眼中满是深情不舍,衣冠锦绣,款款动人。

    殷子实和余芹并肩而立,对着徐怀谷拱手大笑道:“纵然有美人作陪,徐兄弟也在我扶摇宗待不住啊!这就要走了,我都还没请你喝酒呢!”

    徐怀谷眼珠子一转,想起这家伙这两日故意躲着自己,果然是有原因的,不免狡黠道:“酒嘛,世间何处无酒?到时候你我再相遇之时,保管喝个痛快。你这欠我的两顿酒,我徐怀谷可记下了,这次算了,下次可别赖账啊!”

    殷子实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酒都不是问题,哪里都可以喝,只是待你从飞鱼洲回来,东扶摇洲战事该起了。不知道妖族从大余国一路打到扶摇宗,要多久的时间。余芹还在这里,你可千万别忘了回来!”

    余芹也轻移莲步上前,拥住徐怀谷,脑袋挨在他肩上,泪花闪烁着说道:“你千万要回来,左丘姐姐的事,你帮她办好也就算了,至于问剑飞鱼洲,今后日子还长,从长计议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徐怀谷温柔地拥住她,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口,说道:“我答应你,最多两年,我一定回来。你等我,有些事待得到时便可做了。”

    余芹耳根子一红,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殷子实还在一旁呢,他就敢说这样羞人的话,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

    徐怀谷知道殷子实是个榆木脑袋,肯定听不懂,便有心挑弄一下她,这二人之间的小小乐趣,自然妙不可言。

    殷子实一拍脑袋,像是明白过来,快意道:“徐兄弟说的是,到时候等你回来,就在我们扶摇宗办婚礼,叫上邓大长老给你做证婚,全宗弟子都开吃喜酒,面子够大了吧,如何啊!”

    他哈哈大笑,徐怀谷也豪气干云笑道:“届时你我二人喝酒杀妖,以妖族头颅祭酒下饭,好不痛快!”

    殷子实抚掌称快:“说的好!那我等你回来!”

    余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不舍道:“徐怀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徐怀谷后退一步,对二人拱手,沉声道:“那我就走了,两年后,我们再会!”

    徐怀谷转头离去,许是情绪压抑得太久,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了下来。他装作眼里进了沙子,用衣袖擦了擦,一直走到汉白玉台阶上面了,也没有再回头。

    余芹终是忍不住又哭了,殷子实叹气劝道:“离别,总是下一段相遇的开始。俗语道小别胜新婚,我看徐怀谷对你是有真情的,他性子直爽,受不得约束,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你别怪他。”

    ……

    悟剑阁山上,门下还是那一名抱剑汉子在百无聊赖地发呆,他身旁站了一名青衫女子,正看向宗门出口的那个方向。

    汉子把剑放在了地上,一屁股坐上去,摇头晃脑幽幽地说道:“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那小子性情这么对我胃口,可惜现在进不来我扶摇宗啊,可惜可惜。”

    邓纸鸢斜着瞥了他一眼,说:“你也觉得他应该进扶摇宗?”

    汉子其实心里骂骂咧咧:“去他妈的,把我们宗门的花儿拐走了,我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看见他!”

    可他面上却满是惜才的惋惜之情,颇有天下豪杰为何不尽入我毂中来的情感,叹息道:“是啊,如此剑道天才,又生得丰神俊朗,眉目清秀,要是我有个女儿,我都愿意嫁给他,不入我扶摇宗实在可惜了。”

    说罢还长叹了一口“唉”,长到邓纸鸢几次想要说话,都被他的“唉”给憋回去了。

    好在她不恼,反而笑道:“还算有点见识,你不用守着悟剑阁了,明天起自己去练剑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给你赦免了。”

    汉子蹭得又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笑嘻嘻说道:“任凭长老差遣!”

    邓纸鸢无奈笑笑,慢步走了。

    ……

    徐怀谷正下着台阶,思绪飘飞。

    今天台阶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憋了好几天的游人们一股脑儿地爬了上来,于是这本就不宽的台阶上又挤满了人。

    有文人墨客携娇妻美妾的,有长眉剑目之人携剑登台的,有普通百姓好奇前来的,总之三教九流之辈,此处都有。

    徐怀谷在想着那一名苦命女子顾三月,此时会在东平镇里干着怎样的行当赚钱呢?

    她还只有二十三岁,芳龄美好,风华正茂。虽然徐怀谷见她的时候,她着实面目不雅,可经过一番调养休整,必然也归得上是中上游的相貌。

    徐怀谷在东平镇里走街串巷寻找客栈的时候,可没少看见那角落出的寻花问柳之地。对于一名异乡女子,大约没有比这更能赚钱的法子了,她会去那里吗?

    以她那倔强的性子,徐怀谷心里觉得不会,可若是她真有这样的举动,那他保管会转身就走,更不必说什么带她走一段江湖路了。

    这算是徐怀谷给她的第一个考验。初为人师表的徐怀谷着实有些激动,想着她赚钱的方式既不能走歪门邪道,也不能太过迂腐刻板。比如若是帮着路边小店里端茶送水,虽然也算是讨个活计,但终究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徐怀谷虽然不能怪她,但肯定会失望。

    所以对于她赚钱的法子,徐怀谷抱着很大的期待。

    大约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徐怀谷就已经被正午的烈日晒得汗如雨下了。本来前来的那天还没有这么热,只是天气转暖,况且今天游人如织,人挤人之下,难免更热。

    徐怀谷一眼瞥见前面不远处的台阶旁似乎架了一座小茶铺,不禁心中大感疑惑。

    来的那天都还没见着,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有人卖茶了?不过这是扶摇宗的地界,谁能在这里卖茶呀,难不成是扶摇宗自己开的,这是真掉钱眼里,一两银子都不放过了?

    不过他嘴里着实口渴得很,身上带的酒又不能解渴,这间小茶铺来的正是时候,他想都没想,就往茶铺里走去。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小茶铺着实十分简陋,就简单的几根木头搭起来,上面挂了一张草席

    遮挡阳光,下面摆了一张桌子,连椅子都是随便搬来的几块石墩,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铺子的生意兴隆。

    台阶上的人们相互拥挤着往里面走去,想要买茶解渴。没座位的人就端着一碗茶水,在路边的树荫下品尝,解着难耐的酷暑。

    有人喝完了茶,把碗放下,对着茶铺里面高声喊道:“老板娘,结账!”

    “好嘞,三碗茶,一共三两银子!”

    那人吓了一大跳,道:“什么,三两银子?一两银子就一碗茶,你怎么不去抢呢!”

    那老板娘给陪笑道:“这位客官,我这可是在扶摇宗里开起来的茶铺,光是进来,山脚底下的弟子我都给了一百两银子,而且还得花银子在宗门里疏通关系。不然你看这么大块地方,怎么就只有我的茶水铺子能开起来?所以客官请谅解些吧。”

    那人满是不爽快,可是实在口渴,老板娘说得也在理,就掏出一小锭银子,说:“这是五两银子,再给我来两碗!”

    两碗冰凉的茶水送到他手上,他递了一碗给身边跟着自己的娇媚妇人,自己也喝了一碗,终是喝足了,才满意地走了。

    徐怀谷立在了原地,看着那熙熙攘攘挤着要喝茶的人,没往前继续走,倒是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立在原地倒不是因为人多挤不进去,而是那老板娘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有些像顾三月?

    徐怀谷站在外头笑着高喊道:“老板娘,给我来碗茶!”

    无人应答,那位老板娘显然是忙不过来,对于在茶铺外面的徐怀谷,自然关照不过来了。

    徐怀谷吃了个瘪,倒也不恼,只是笑着。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一名剑客,男子们倒是瞥一眼就走,不过女子们嘛,就有些驻足偷偷观望笑着的了。

    徐怀谷也不急,就在附近找了个阴凉地方,把剑和布袋都放下,静静看着那一座茶水铺子。

    有一名陌生女子一手掩嘴悄悄笑着,一手端了一碗买来的茶,送到了他眼前。

    女子二八年华,风姿绰约,掩嘴薄笑的风情更是娇媚柔和极了。

    徐怀谷接过茶碗,笑着道了一声谢,并不急着喝,放在一边慢慢品尝起来。

    这女子给他送了碗茶,只说自己叫燕若离,是淅城的人,既不问徐怀谷叫什么,也不问他去哪,就只是这么离去了,倒勾的徐怀谷心里来了些兴趣。

    要是这女子和别人一样,多和他搭讪几句,徐怀谷反而不会这么在意,可就这么一两句话的缘分,倒是勾人心得很。

    这种朦胧之感,像隔了一层纱,似乎正应了她的名字,若离。徐怀谷把燕若离这个名字悄悄在心里记下了,他觉得这个女子应该不简单。

    一个人,一碗茶,他没去打扰那座茶铺的生意,一直等到了夕阳西下,没人继续进来了,那个老板娘才挂起了“打烊”的小木牌,铺了一桌碎银子,兴高采烈地坐在石墩上数着今天的进账。

    徐怀谷走过去,敲了敲茶铺的横梁,那老板娘头也不抬,眼神宠爱地看着那些亲爱的银子,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说道:“不卖了,打烊了。”

    徐怀谷轻声薄笑道:“怎么,连我也不卖一杯?把我渴死在这里,谁带你上路去?”

    顾三月神色一惊,猛地抬头,惊讶叫道:“哎呀,怎么是你!”

第十七章:在三月和三月上路

    此时距离顾三月下山已经过去了三日,她把身上的那一席破衣裳给换掉了,换了一套麻青色布衣长裙,额头上的伤疤也好的差不多,只剩下些血痂,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都变得好多了。

    不过从这么看起来,顾三月长着一对弯弯的弧月眉毛,下面落着一双狭长尖促的柳叶眼眸,鼻梁小巧,嘴唇丹红,脸颊上带着忙碌一天之后的潮红,透着些微汗意,模样倒还算清雅大方。只不过她披头散发,却略显不庄重,落在徐怀谷眼里,不免心里暗笑。

    徐怀谷笑的是她披头散发的原因,正是他没收了顾三月的木钗和梳子,以至于她变成这样子。

    顾三月一见徐怀谷,像是被猫吓到的老鼠,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徐怀谷请进来,将茶壶里剩下的一层茶渍倒掉,给他重新上了一壶新水煮茶。

    徐怀谷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又紧张地在他对面坐下,左顾右盼的,眼睛都不太敢瞥他一眼,不禁觉得心里好笑。

    原来为了一个心爱之人能孤身寻找八年的人,也会有慌乱的时候,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勇敢嘛。

    徐怀谷随意拨弄了两下桌面上的碎银子,不露声色地问道:“我叫你回东平镇,怎么在这开起茶水铺子了?”

    顾三月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地轻声道:“我去东平镇里看过了,那就是个普通的小镇子,没什么赚钱的机会。你不是说要我自己承担在淅城的生活费吗,我曾经路过淅城一次,在那里的客栈里住一夜起码得要二两银子,在东平镇里肯定是赚不到的。”

    “我这寻思着,上扶摇宗的台阶那么长,我当时去的那天都快渴死在半路上了,我觉得这里刚好缺个茶水铺子,估计着肯定能赚钱,就开起来了。”

    “不过在山下弟子那儿,还是得交一百两银子的上山费。只不过我这一上山,就没下去过,已经待了三天了。就凭着些小手艺,做了这么个简单的茶铺,一天算上来,银子也能进账一二百两呢!在淅城活个把月肯定不成问题了。”

    她有些害怕地问:“这应该不算违反你的要求吧?”

    徐怀谷哈哈大笑,道:“不算不算,我刚还在想着你在东平镇能干什么,没想到你竟然跑到这来了。看不出来你点子还蛮多嘛。”

    徐怀谷不免记起来当时在滨西城的那个夜晚,他,李紫,还有孙祥三个人在梧桐树下摆摊算命赚钱来着。结果不仅啥也没赚到,还淋了一场大雨,再看顾三月,忙活一日下来,就是这么百多两银子,这女子脑子还挺灵光的。

    不过这么丢脸的往事他可不会说出来,毕竟好歹算人家的引路人,没点庄重威严感那怎么行?

    顾三月见徐怀谷大笑,才松了一口气。她害怕徐怀谷觉得自己是在投机取巧,不过现在总算放了心。不过她心里一想,顿时也觉得他挺平易近人的,便也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小贝齿。

    徐怀谷随手把她的木梳和钗子还给了她,顾三月立马接过去,有些羞赧地梳好了三千青丝,再把木钗稳稳簪上去,便作了一个牡丹团形的发髻。

    茶水很快就煮好了,顾三月给徐怀谷倒上了一杯,徐怀谷端着碗沿,轻轻嘬了一口,顿时清妙的茶香涌入唇舌之间,他不禁赞叹道:“好茶,之前一碗喝得太匆忙,都没品出这味道来。”

    顾三月笑道:“这茶道我略微懂一些,你之前喝的一定是冷茶,所以品不出多少味道。事实上,那些来这里喝茶的客人们都只是想要解渴罢了,两口就是一海碗,没谁会去仔细品茶的。”

    “俗语道好水出好茶,这水是我在三里外的一口泉眼里挑来的,毕竟靠近扶摇宗,那泉水自然是极好的水,所以虽然茶叶是普通的茶叶,喝起来也极为不凡了。”

    她却又转了个弯,说道:“只不过有一个人尝出了味,应该是一个很懂茶的人。她说我的茶好喝,又说自己叫燕若离来着,是淅城人,还叫我有空可以去淅城找她玩。”

    徐怀谷略一皱眉,又是燕若离这个名字?先是在顾三月面前混个脸熟,又在自己面前出现,不像是巧合。而且她那气质也不似一般人,莫非自己被人盯上了?

    徐怀谷还在沉思,顾三月却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心思荡漾,心里觉得这人还挺年轻俊俏呢,比江阳林好看多了。

    只不过她刚一有这个想法,立马就惊醒过来,不再继续想下去了。

    她可是知道,那些大修士们有变换容颜的本领,而且看徐怀谷做事处变不惊,又在扶摇宗里地位颇为不低的样子,境界肯定很高,一定修炼了很长的时间。所以就算是看起来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貌,说不得实际年龄都七老八十了呢。

    顾三月想象着他鬓发斑白,胡子拉碴的模样,觉得好笑极了。

    徐怀谷白了她一眼,莫名其妙道:“你笑啥呢?”

    顾三月赶紧收起笑意,严肃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赚了这么多钱,很高兴。”

    徐怀谷将信将疑,看得顾三月有些脸红,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徐仙长,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徐怀谷还是不太适应被人叫仙长,有点不自然地说:“你先把钱收起来,我们就不在扶摇宗停留了,马上动身去淅城,然后我带你离开东扶摇洲。”

    顾三月惊得目瞪口呆,道:“离开东扶摇洲?为什么?去哪里?”

    徐怀谷瞥了她一眼,说:“怎么,你还不愿意离开东扶摇洲?”

    顾三月被徐怀谷看了一眼,顿时就泄了气,道:“只要仙长教我修行,仙长去哪我就去哪。”

    徐怀谷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对嘛,山上人最是尊师重道,所谓上山,就得先斩断尘缘。还好你也没有亲人了,不然又要添一份伤悲。从今往后,我就算你的引路人,不过算不得师父。我自问学问见识还没那个水平,会误了你。况且我也没有法门可以传授与你,你可能只能做那纯粹的武夫了。”

    顾三月瞪着好奇地眼睛,又连问了好几句道:“法门是什么,武夫又是什么?”

    徐怀谷喝完最后一口茶,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起来赶路,路上与你细说。”

    他先

    行往山下走,顾三月匆忙拿了个口袋,把桌上的碎银子全部扒拉了进去,弄得噼里啪啦一串响,像是过年里放的炮竹。

    徐怀谷想着那一年邓纸鸢传授他法门的时候,告诉了自己这修行界的面貌,不觉十年匆匆过去,自己竟然也到了带领别人上修行的年岁了。

    岁月催人老啊,徐怀谷不觉喟然感慨。

    他猛地惊醒过来,自己这才十九岁啊,怎么会发出这样老气横秋的感慨?真是糊涂了。

    他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丢掉,便听见顾三月收好了银子,提着沉甸甸的口袋,三步作两步地跑向徐怀谷,一边有些气喘地说道:“仙长,等等我!”

    徐怀谷没等她,兀自往前走,直到顾三月跑到他的身边,好奇地问他道:“仙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徐怀谷这才娓娓说道:“那你可仔细听好了,话说这修行之路,大致分为修士和武夫两条。修士与武夫都各有十二个境界,十二境以上,那就是飞升境了,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修士之间种类繁多,有御剑的剑修,有使鬼的鬼修,有妖族的妖修,有修道的道士,也有画符的符箓师。但修士之道,都需要法门作为引路之术,只有通过才能达到一境,才算跨入修行道路。修士修的是天地灵气,施展法术和符箓都需要灵气,灵气枯竭,则与普通人无异了。”

    “而武夫则不然,武夫修的乃是一口真气,以人体为淬炼之地,用真气浇灌**。境界高的武夫可以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百毒不染的地步,一拳可碎山岳,可断江湖。而且武夫入一境并不需要法门,只需要破胆即可,但是武夫想要提升境界,与修士的清修不同,只能靠一场一场的搏命厮杀,在生死一线间寻找破境的机会,会非常辛苦。”

    徐怀谷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而且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没有法门可以传授给你。要是去外边买的话,只能买到很低级的法门,基本没什么前途,而且会很贵,你赚不到那个钱,我也没有道理帮你买。所以嘛,你愿意做武夫吗?”

    顾三月愣了愣,心想着你都这么说了,还问我干嘛,不都被你安排好了吗?

    顾三月黑着脸,问:“武夫和修士,哪个更厉害啊?”

    “同境之间,除去技巧和某些天纵奇才之外,当然是一样厉害。武夫重近身搏杀,修士重远程法术,各有所长,只要以长处攻其短处,就能占上风。”

    顾三月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底,担心地又问道:“那做武夫,会不会变得浑身都是肌肉,特别凶恶啊?”

    徐怀谷想了想那位镇守兴庆大牢的宦官武夫,还有白海的县令陈绍纯,思索了一阵才不确定地说道:“应该不会吧,没听说过有这么个道理啊。”

    顾三月一听就急了,道:“你怎么能这么不确定呢,到底靠不靠谱啊,要是我练那个什么武夫练的一声肌肉,咋办啊?我还是个女的呢!”

    徐怀谷摸了摸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赶紧加快了步子走去,剩下顾三月犹豫了片刻,还是跑着跟上去了。

第十八章:多事之秋

    淅城,扶桑国的都城,东扶摇洲最大的海港城市,同时也是整座东扶摇洲最大的商业枢纽,这些称号,都属于这一座繁华的城市,并且名不虚传。

    不过说到淅城为何如此繁华,还得归功于淇水。

    淇水是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自南而北流经大余、大和、流苏、扶桑四国,四国的各类珍贵特产,都通过水运流向淅城,再根据需要从淅城运送到其余各洲去。同理,其余各洲的货物也由淅城转运到东扶摇洲的各大城市,毕竟淇阴和兴庆两大都城,可都是在淇水之畔。

    扶摇宗和淅城挨得很近,徐怀谷和顾三月二人只走了一天的路,就已经来到了这一座庞然大物的脚下了。

    此时正值傍晚,但大概是因为春季北方日出时间长的缘故,天色依旧还很亮堂,徐怀谷一眼就能看见淅城的面貌。

    淅城不如兴庆那般有着高耸的城墙,这里的城墙只有十来丈高而已,不过守城的士卒们倒是比兴庆多了许多。手持长矛的轻甲兵士在城墙上下列队巡逻,不时有骑着快马的探子架着飞快的马匹从偏门进去,城门口处则有好几名士卒盘查着来往的行人和商队,非常严密。

    好在淅城在繁华的同时,奇人异事也同样很多。因此徐怀谷虽然打扮怪异,背了一个奇怪的布袋,腰间还系一把剑,那些士卒们司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也没有刁难他,于是他便和顾三月顺利地进了城,准备找客栈住下。

    徐怀谷是打算在淅城玩两天的,毕竟他是一路游山玩水北上的扶摇宗,不在淅城这么出名的城市待两天,怎么说都不像样。

    二人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却见到大大小小的街巷里,除了沿街叫卖的小吃摊贩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小铺子上堆满了形式各异的花灯,红红绿绿的,花纹都是蝴蝶翩飞、喜鹊结巢的样式,喜庆极了。

    顾三月目不斜视,倒是徐怀谷对这些花灯颇有兴趣,东张张西望望,这边看两眼,那边又拨弄两下,顾三月生怕跟丢了他,只得加快步子,紧紧跟着徐怀谷。

    徐怀谷对这里精巧的花灯好奇得很,果然是一座城有一座城的特色。兴庆的特色在驳杂热闹,淇阴的特色在安静大雅,还有当地的花茶花酒,而淅城的特色则似乎在这花灯上了。

    “我说这位小哥,给贵夫人买盏花灯吧!我家的花灯最是物美价廉,你看这精雕细琢的描金纹路,还有请丹青大师画的图案,才五两银子一盏,买了绝对不亏!”

    一位老掌柜嘿嘿笑着自卖自夸,他看见徐怀谷佩剑,身后又跟着一名女子,自然误以为顾三月是徐怀谷的夫人了。

    他自作聪明地笑道:“看这盏花灯,乃是鸳鸯戏水的样式,还有一团富贵牡丹,代表着二位早生贵子啊!而且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的前景!五两银子,我绝不欺你的价,怎么样,小哥买两盏吧?”

    顾三月脸红地转过头去,恨不得赶紧离去,可是徐怀谷还在那和老掌柜攀谈着,她可不能走。

    徐怀谷倒是不以为然,反而问道:“老掌柜的,今儿个淅城怎么这么多花灯啊,你卖的完吗?”

    老掌柜笑道:“怎么卖不完,明天三月十七,可就是三年一度的花灯节了啊,别看我这还有四十多只花灯,不出两个时辰,保管卖的精光!这位小哥,先买先得啊!”

    徐怀谷恍然状点头,说:“花灯节?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花灯。”

    老掌柜听他这么一说,便问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和我妹妹路过淅城而已,还不知道这边的风俗。”

    老掌柜神色有点尴尬,不自然地赔笑道:“原来是妹妹啊……哈哈,老夫眼拙了。”

    他神采飞扬,侃侃而谈道:“小哥你应该还不知道,这花灯节啊,是我们淅城三年一度的大事,说起来,比起春节都还要热闹几分呢!传说三月十七这一天,灯神会降临淅城,只要在花灯上许下愿望,放飞出去,灯神会选出幸运的人实现他们的愿望!”

    “诶哟我跟你说,这事儿可真的不假,我隔壁那有个王老头儿,在朝廷上做了个御史,都六十多岁了,前些年纳了个二十岁的美妾,一直想要个孩子,但用了各种药物,硬是怎么生都生不出孩子来啊。结果那年花灯节,他买了我十盏花灯,放了整整一夜。”

    老掌柜眉飞色舞道:“结果你猜怎么着?回去之后没多久,那小妾果然就有喜了啊,生了个大胖小子。那王老头还给我送锦旗来着,我没要他的,街坊邻居嘛,帮帮忙很正常,我也没想着他感谢我!”

    徐怀谷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认真说道:“那小子和他长得一定不太像吧。”

    老掌柜眼神一亮,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来着?王老头一直很瘦很虚弱来着,那小孩子可壮实得很,他还说是灯神庇佑孩子呢!”

    徐怀谷笑道:“我乱猜的。”

    老掌柜自以为徐怀谷已经非买不可了,指着花灯问道:“那这灯,小哥要买几盏?”

    徐怀谷挥了挥手,顾三月赶紧上前把装着银子的口袋给他。

    徐怀谷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正打算给老掌柜,却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顾三月道:“花灯可以许愿,你要不要买一个?”

    顾三月低头想了想,才说:“五两银子贵了些吧,我们要不去别的铺子看看,兴许能便宜一些。”

    老掌柜一听这话可急了,忙道:“哎呀,这位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别家的花灯,都没有我家灵验的!五两银子,肯定不亏!”

    说罢,他赶紧抓了两只花灯,想要塞到顾三月手上。

    顾三月惶恐地后退几步,那老掌柜伸手就想抓住她,可是徐怀谷的手却就在此时搭了上去,紧紧握住老掌柜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那老掌柜愤怒地看着他,徐怀谷冷冷地瞥了眼腰间的剑,他顿时心里一个激灵,赶紧颤颤巍巍松手,心里暗骂晦气。

    徐怀谷冷声道:“做人良心至此,花灯还有什么灵验的?这灯,不放也罢,我们走!”

    他干脆利落转头就走,顾三月急忙叫了他一声,徐怀谷没应,她只好提着口袋也追了上去。

    徐怀谷脸色不太好看,让顾三月有些如履薄冰之感,她小心地问道:“要不去别家店铺看看花灯?那老掌柜虽然胡言乱语的,但说不定花灯真的能许愿呢。我们一人买一盏,明天去放了去?”

    徐怀谷问她说:“顾三月,你会许什么愿望?”

    顾三月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愿望,可是在徐怀谷面前却不能说出来,她就撒了个小谎,说:“我在人世间也没啥好挂念的,就让我多赚点钱,好好活下去吧。”

    徐怀谷说:“我还以为你要许愿做厉害的山上人。”

    顾三月笑道:“山上人我当然想做,但是太难了,许这么难的愿望,灯神都会为难的吧。愿望还是简单一点,实现的机会也大一点。”

    徐怀谷没说什么,又转过一条巷子,结果二人迎面碰上了一个大口啃着馒头的瘦削老方士。

    那老方士瘦的和根竹竿儿似的,正举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身后跟了一名**岁的面黄肌瘦小童子,背着比他人还高的一只书箱,书箱一侧插了根竹竿,上边写着“算无遗策”四个草书大字。看来这二人应该是一对师徒,行走江湖做算命先生的。

    徐怀谷匆匆看了二人一眼,对这方士让小童子背起所有东西的模样着实厌恶,就想着从二人身边走过去,哪知老方士突然猛地喝了一声道:“慢着!”

    徐怀谷还道是说他,便停了下来,面露不耐烦之色,看向那方士。可是方士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跟着的顾三月。

    顾三月被这猛地一喝给吓到了,疑惑地看向那方士,那方士紧锁眉尖,盯着顾三月看了好一阵,提心吊胆地说道:“姑娘最近的命格好险啊,生死只在一线间,得要历经两次这样的劫难,方可转危为安,逢凶化吉。我看你已经度过了第一次的劫难,这第二次的劫难,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顾三月听得稀里糊涂的,又对上徐怀谷不耐烦的眼神,哪里还管的上这个神神叨叨的方士,赶紧就要跟着徐怀谷走。

    那老方士急了,忙追了上去说:“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想顺利度过劫难啊,我这里有一些法子,只收你十两银子,诶……别跑啊!”

    “姑娘,我向来不是那蒙骗人的算命先生,只是姑娘确实命中有难啊!这十两银子只是本钱,老夫一分不赚,姑娘请留步!”

    顾三月已经跑到了徐怀谷身边,惊慌地看着他,徐怀谷只是冷冷道:“走。”

    二人转头就走,那老方士痛心疾首,道:“唉,明明是一片好意,怎么就不信老夫呢?小杏子,我们跟上去!”

    那小童子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把背上的书箱抖了一抖,重新背好了,才迈着小碎步往徐怀谷离去的地方跑去。

第十九章:百般巧合

    徐怀谷带着顾三月走得很快,老方士追着追着,便已经汗流浃背,他身后的小杏子更不用说,脚步虚浮,左一脚右一脚,像是喝醉了酒,似乎马上就要被那一只书箱给压倒了。

    老方士却视而不见,一个劲儿地高声催促道:“小杏子,快点!在不赶紧走,十两银子就要飞走啦!”

    小杏子一直高声应道:“是,师父!”

    好不容易,徐怀谷总算是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老方士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弓着身子,把手扶在膝盖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说道:“哎呀,你可停下来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啦!”

    徐怀谷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他却视若无睹,朝着后面被甩了老远还在奋力赶来的小杏子喊道:“小杏子,赶紧把为师的罗盘和签子拿来!给他们看看为师的本事!”

    小杏子立马振作了精神,加快了步子,应道:“是,师父!”

    顾三月都心疼那个叫做小杏子的孩子来了,徐怀谷竖眉,瞪着他漠然问道:“怎么,你们淅城的人都这么爱强买强卖?”

    老方士还以嘿嘿一笑,没说话。

    小杏子已经跑到了老方士身边,不小心一个趔趄,身子一软就栽下去了。书箱倒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老方士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责骂道:“小心点,摔坏了为师的东西,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小杏子倒地还没爬起来,依旧应了一声,道:“是,师父!”

    老方士这才缓过气来,对着顾三月笑道:“姑娘莫走,老夫这里有几条可以助你度过劫难的法子,你要不要试试?十两银子买一条命,肯定值。”

    徐怀谷想看看顾三月怎么打算,哪知她早就看不下去,开口就大骂道:“你个死老头子!有你这么虐待孩子的吗?他才**岁,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老方士一愣,又说道:“小杏子,这位姑娘叫你赶紧起来!”

    “是,师父!”

    小杏子一骨碌就爬起来了,把书箱里的东西重新捡拾好,又背起书箱毕恭毕敬地站在老方士身后。

    老方士笑道:“姑娘这下可满意了吗?只要十两银子,便可以助姑娘逢凶化吉,度过劫难。老夫行走江湖,靠的那都是实打实的信誉,绝不欺人。”

    顾三月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给你钱,你带这孩子去吃点好吃的!”

    老方士笑容灿烂无比,点了点头,顾三月从口袋里掏出了好几颗碎银子,狠狠地丢到他手上。

    老方士一手全部抓住,细细数了一遍,满意地笑着说:“十一两三钱,姑娘果然大气。老夫也不白收你的银子,我算出来姑娘你最近命中犯水,千万不要过江湖河海,极有可能会丧命的。”

    顾三月没信他的鬼话,只当他在乱说,赶紧打发他道:“快走吧,别再跟着我们了。”

    老方士嘿嘿一笑,道:“姑娘,那就后会有期了。”

    “小杏子,我们走!”

    小杏子抖了抖书箱,挺直了腰板,高声回道:“是,师父!”

    两人转身,正要离开

    这小巷子,却突然发现巷子外面站了两个人,顿时惊得停住了脚步。

    那巷子外的女子高喊道:“怎么是你?诶……别走!”

    话说老方士一看见巷子外站的那一男一女,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身后背着书箱的小杏子,迈开步子就要跑。

    可惜那女子像是习过武,身手十分矫健,老方士年老体弱,只堪堪跑开了几步就被那女子一把抓住了后颈的领子,顿时只得停下来,叫苦不迭地哀求着。

    那女子神色得意洋洋,瞥了眼老方士,冷笑道:“哟,正是巧啊,本姑娘昨天才见过的你,今天没想到又见着了?怎么样,还记得昨天本姑娘和你说的话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老方士畏畏缩缩,不敢回应,倒是小杏子一把冲到了女子的眼前,张开小小的双臂护住了他,怒道:“不准伤害我师父!”

    女子狠狠看着小杏子,半带威胁地说:“这家伙对你这么坏,你还跟着他干什么?我看你肯吃苦,不如跟了姐姐走,姐姐包你有好吃的有好穿的!”

    小杏子死死摇头,张开手臂护住了老方士,就是不肯退让。

    女子脸色逐渐沉下来,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她身边的男子赶紧上前去拦下了她,责备道:“秀杨,你怎么这么莽撞!人家又没哪里惹着你,你干嘛对人家动手!”

    徐怀谷在巷子里边看着这一场戏,笑了起来。

    好家伙,敢情果然是应了那一句“天下何处不相逢”的话,这一男一女竟然是徐怀谷在扶摇宗屡次遇见的楚文泽、楚秀杨兄妹,此时听楚秀杨的言语,似乎早就和这个方士打过了交道,而且结下了梁子。

    徐怀谷笑着看戏,他想要看看扶桑国的这两位殿下,会怎么处置这个坑蒙拐骗的老方士。

    一听楚文泽劝解,但楚秀杨这次没有听他的话,也生了气说道:“这老头子老不自重,满口胡言乱语。你看他昨天都说了些什么屁话?又说我红鸾星动,又说你命犯华庭的,这不是瞎胡扯吗!口无遮拦,骗人钱财,就该打!”

    说罢,她举起拳头,就要打下去。

    小杏子死活不让,眼看一拳就要落下,楚文泽一咬牙闪身上前,挡在小杏子前面,对楚秀杨喝道:“你要打他们,你就先打死为兄的。为兄死了,就再也没人拦着你胡闹了!”

    楚秀杨紧紧咬着嘴唇,还是一拳锤了下去,只不过力气小了很多,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了,权当是出了一口气。

    楚文泽拦下了她,又小声好言劝道:“秀杨啊,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去拜访一下燕家。你不是一直想去燕家玩吗?要是你打架,把兵马司的人引过来,你我身份曝光,还怎么去的成?而且父皇肯定会禁足我们,明天的花灯节也就泡汤了啊!你再忍忍,就算了为了明天的花灯节,你也放了他们吧。”

    楚秀杨紧蹙着眉头好一会儿,权衡了一阵,才不甘心地说道:“算你们俩今天走运,要是下次再见到本姑娘,先给我认错道歉,再远远地避着点走,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是是是……”

    那老方士被吓破了胆,楚秀杨一松开他,他

    立马就跑走了,小杏子跟在他身后,匆匆忙忙提着踉跄的步子,也逐渐消失在人流之中去了。

    楚秀杨擦了擦手掌,不屑道:“切,一大一小两个江湖骗子,要不是哥你拦我,看我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骗多了也是要还的!”

    楚文泽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楚秀杨,连声道:“说的对,是是是。”

    二人正准备离开,徐怀谷却突然笑道:“真是好巧啊,二位请留步!”

    楚文泽和楚秀杨齐齐看向他,顿时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楚秀杨惊讶的是怎么他在这里,自己大打出手的样子肯定被他看见了,可惜没打成,丢脸了。楚文泽想的则是楚秀杨和他这么一胡闹,徐怀谷肯定看见了全过程,这下皇家脸面可就丢大了。

    楚文泽下意识不由自主地说道:“徐……”

    他猛地反应过来,改口道:“余兄,你怎么在这里?”

    徐兄与余兄,一字之差,却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徐怀谷对着他高深莫测地一笑,看的他心里模棱两可的,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否已经暴露了。

    徐怀谷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巧。”

    楚秀杨大呼小叫起来,兴奋对着顾三月喊道:“哎呀,是你!我们在下山的路上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顾三月看着这二人,想起来她离开扶摇宗的那一天,正是这二人在路上拦下了自己,问东问西的,尤其是这个女子,古怪得很。

    顾三月皱眉说道:“还记得,你当时还嘲笑我来着。”

    楚秀杨焦急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嘲笑你,我就那么一说而已!你误会了!”

    楚文泽连忙打圆场说:“小妹脾气古怪,性情刁钻,有些话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不过她心地还是很好的,绝不会有要嘲笑姑娘的意思。”

    顾三月看着她之前伸手就要打那老方士的样子,心里也暗暗猜测下几分,这女子应该是大大咧咧,爱耍脾气的性格,也就对她上次说的话没那么放在心上了。

    徐怀谷看了一眼几人,疑惑地说道:“你们相互认识?”

    楚文泽解释说:“是这样的,这位姑娘下山的那一天,恰巧碰到了我和小妹也下山。小妹出言稍有不逊,冒犯到了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但我们也因此算认识了。”

    徐怀谷恍然大悟,点头说:“原来如此。”

    楚文泽笑脸相迎,对顾三月说:“这位姑娘,我叫楚文泽,这是我妹妹楚秀杨,之前无意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顾三月见他如此客气,早已没了怒气,也礼貌地笑了一下说:“没事,我没放在心上去。我叫顾三月,很高兴认识你们。”

    徐怀谷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天下的事情这么凑巧,顾三月和楚氏兄妹二人在扶摇宗见过,而且那脾气古怪的老方士偏偏昨天见过楚氏兄妹,今天又见着了自己,而且恰巧楚秀杨还在这里遇见了老方士。

    这一切,也太过凑巧了些吧?

    徐怀谷思索不得解,但他没有觉得这是巧合,只是暗暗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提高了警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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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剑行介绍:
这个世界里有人有妖,有仙有鬼。我原本只是凡人,奈何天下大势逼迫,妖族即将入侵,我只有踏上修仙之途。众人皆说修仙者当斩断情缘,一心唯剑,我偏偏以尘俗为剑,好教他们知道,如何一剑斩破九天!人间所有不简单的事,于我而言都很简单。不过三尺之间。我叫徐怀谷,我是一名剑客......怀剑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怀剑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怀剑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