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鞘剑 第六十一章:笼中困兽
余芹今夜睡得不太安稳,接近黎明时分便无故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月色朦胧,已然有些沉醉,天边似乎出现了一抹红,朝霞将要喷薄而出。
她头脑里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徐怀谷今日要离开,心里不禁有一丝悲伤。
她走出了房子,清晨的舒爽山风拂过脸颊,放在往日格外令人畅快,但今天却显得有点恼人。
她似乎有点迷迷糊糊,便准备去河边洗一把脸,但脚步却不知不觉向高处走,走到了徐怀谷的那一间屋子门前。
仿佛受了魔怔,她伸手准备去敲门,但又停留在半空中。
不知道他这会醒了没,若是没有醒,那自己这敲门岂不是吵醒了他?
她犹豫了一小会,便有点鼓气地想:吵醒了便吵醒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要走,哪还管他这么多。
于是她略挑一边眉毛,便伸出素手便开始敲门,力度还特意加重了几分。
不过她敲了许久的门,屋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余芹便开始有点心慌。她加快动作,敲门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但又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许久,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隐隐猜出了几分徐怀谷已经离开的情况,便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失落地倚在了门前,连打开那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她无助之际,耳边却响起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击打在河边的岩石上,夹杂着水花溅起的清脆响动,十分熟悉。
她马上就辨别出来这不是村子里人们的草鞋,而是靴子的急踏声。
她赶紧站起来,看向脚步声的方向,却见有一个人影从河边急切地跑了上来。
余芹便看着人影匆忙跑近,似乎感觉不太真实。
徐怀谷也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却看见一个窈窕身影在山岩上站立着。他先是一愣,便赶紧喊道:“余芹,快告诉余安,有官府的人来抓你们了,快走!”
余芹本来还
有些呆滞地看着徐怀谷,都不知道徐怀谷为何出现,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就更加重了她的犹豫,她一时竟只是疑惑地看着徐怀谷,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怀谷看见余芹愣住了,也知道她一定是被这句话弄懵了,但是时间着实紧迫,徐怀谷可没有时间和余芹说清楚。
他赶紧冲上去,抓住余芹的手,便要直接把她拉走。旁边一间屋子里的余安本来就没有睡着,此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慌忙跑了出来。
徐怀谷焦急地对他说道:“快走,有人要来抓你们了!”
余安看了一眼徐怀谷脸上的焦急神色,不像是作假,他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当即不再犹豫,对着徐怀谷说道:“你先带着芹儿离开,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便飞快地冲回了屋子里。
徐怀谷疑惑地看着他回去,不知道在这紧要关头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够舍弃的,但见余安执意要如此,他也就只好拉着有些懵的余芹赶快往河边跑去。
……
在山崖上边,那名巡抚使祁文看了看天色渐明,也沉声下达了命令,说道:“出兵!”
那武将关旭从背后摸出一支黑色长箭,用挂在马上的一把棕红色长弓拉开,那箭矢便急速地向天空飞去,发出划破空气的尖锐嘶鸣。
用这种**的弓箭发号施令,就是百丈外的人都能够听见,这就是军队行伍里传令的最便捷方法了。
徐怀谷在河谷下边也听见了这声弓箭的哀鸣,警惕之心大起。果然,这只弓箭的声音落下不到须臾,便有悉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竟有一条火龙在山间出现,把整个河谷照得透亮!
徐怀谷凝聚心神,看向火龙方向,才发现这条火龙竟然是一条长长队伍的人手上的火把光线汇聚在一起的盛况。
看火龙的规模,起码有两百来人!
那一队人马行动极其迅速,到了村寨边就收拢成一个圆形,准备包围村寨。但徐怀谷因为提前发现,此时已经带
着余芹逃到了河边,潜匿在了河里,便没有被那一群官兵围住。而之前进屋子里去找寻那一支玉簪的余安,动作只比他稍慢一点,此时也躲过了一劫,逃进了河中。
余安与徐怀谷他们会合到一起,看了一眼身后生活了十来年的村寨,此时已经被两百人围得严严实实。他忍不住怒骂道:“该死,怎么会来这么多的人!”
余芹此时也被震惊得不知所措,绝望地看着村寨方向,眼神凄苦。
那群官兵训练有素,一把村寨围起来,便开始分散出一队人,挨家挨户地踹开房门。这个时间点上,村寨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睡觉,突然间就被包围,几乎不留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抓住了。
也有些动作迅速的人,在官兵还没有进入家门之前就逃了出来,但一看见外面密密麻麻不下百号人的火把,就再也没有逃跑的心思,只能够神色苍白地颓废坐在地上,等着官兵把他们带走。
顿时,这道不起眼的山谷里,男人们的打骂,妇女们的尖锐叫唤和孩子们的哭泣弥漫了整座山谷。
看着平日里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地被抓住,余芹两眼无神,随后便低声呜咽起来。而平日里处变不惊的余安,也失去了作为一名猎手的冷静,只是焦急万分地看着村寨而又无能为力。
徐怀谷看着这两人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失去了理智,也十分焦急,他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别人已经被抓,我们也得赶紧想办法怎么从这里逃走啊!”
余安这才回过神,思考了一瞬便说道:“我们沿河往下游走,他们搜查不到河里面来的!”
徐怀谷无奈摇头,说:“我刚才就是从下游折返上来的,他们在下游布置了兵力,我们过不去的。”
余安这下也慌了神,要知道,他们此时位于这两边山崖所夹的河谷里,两边的岩壁陡峭,是不可能攀爬上去的。而上下游的水路又被封死,还有何处可以去?
难不成真要被困死在这条河里?
无鞘剑 第六十二章:生人作死别
此时此刻,徐怀谷一行人只能寄希望于那群官兵的目标不是他们,这样官兵就不会察觉到有人失踪,他们才有一线生机。但很不巧的是,那群官兵的目标,就是少女余芹和刚刚被余安从屋子里拿出来的那一只玉簪。
其实仅仅只是以这一只玉簪的法宝品秩,也轮不到大余国朝廷如此耗费心思地去争抢,但它的来历却极其不俗。
据可靠的消息,这一支玉簪应该是上古那一位刻字剑仙的遗物,而且是开启一处遗失之境的钥匙。而那座遗失之境里面的宝物机缘,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是极其深厚的,已经足以让一洲大国都无法忽视。
以前只是迫于中土余芹母亲那座宗门的颜面,所以才对黄芪山里的玉簪和余芹视而不见。而现在,整座东扶摇洲都似乎沦为了中土的弃子,与中土那边的关系极其微妙,在这个攸关存亡的节骨眼上,自然也不会去管中土那边的脸色了。
……
没过多久,这座小村寨里的所有人就被抓了起来,然后在武力逼迫之下只能跪在地面上,任重重官兵把他们包围。
天色恰好黎明,晨曦照耀这一方土地,天边云雾缥缈,如坠仙境,但山谷里的气氛却格外紧张。
那名巡抚使祁文在这一群人也眼前走过,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脸色。他看见有一名女子跪伏在地,似乎还比较年轻,便上前端详这女子的面孔。
女子见祁文靠近,便面露惊恐,眼角泪痕还未干,又哭了出来。
祁文问她:“你今年多少岁数?”
女子如临大敌,战战兢兢说道:“小女子今年十六。”
祁文脸色似乎不太高兴,又继续检查每一个人的面容,却再没有看见有这般年纪的少女。
他心里很是疑惑,甚至有了一丝不好的猜测,但极深的城府使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问关旭道:“你确定把整座村寨里的人都抓齐了吗?”
关旭哪敢怠慢,连忙询问负责抓捕的一名兵卒,随后拱手恭敬地回答他:“确实已经抓齐了,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祁文脸上疑云密布,随便抓起身边一个跪下的人,那人顿时被吓得痛哭流涕,竟然扑到他身上,大声叫冤道:“这位大人,小人只是这偏僻地方的一个庄稼汉啊,实在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大人为什么要抓我?”
祁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立马有两名士卒上前来把他架开。
关旭鄙夷地骂道:“你和我叫什么冤枉,你们这一群人有哪个手脚清白?只不过是以前懒得管你们,还真以为你们那点腌臜事能瞒过谁?劝你老实回答这位大人的问题,否则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那人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老手,见被揭了老底,也马上转变了态度,对着祁文点头哈腰。
祁文不屑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姓余的十一岁女孩子?”
这人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了他说的是谁。这小村寨人本来就不多,大家
互相都认识,只是由于各自的不堪过去,平时都不怎么交往,但村子里姓余的只有一家,而他们家也刚好有一个小女孩。
他顿时感受到周围许多人的目光恶狠狠地朝他看来。他心里清楚,这些看他的人都是平日里很喜欢余芹的。他也知道余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平日里余家打到猎物也都会给大家分一点儿,但是这些会改变他的决定吗?
显然不会。
那些珍惜可贵的善意,值得自己去帮助余芹吗?
一点都不值得。
他的心里甚至还因此有些得意,说不定自己这份功劳还可以将功赎罪。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余家,说:“禀告这位大人,这里确实有一名姓余的小女孩。”
祁文皱起眉头说:“那她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这......”那人开始回头打量这一片的人,确实没有找到余家,他也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昨天都还看见了余家父女的。”
祁文心里有点慌,赶紧对关旭说道:“你们快去再仔细搜查一遍!”
一刻钟过后,前去搜查的官兵再次集结,还是一无所获。
祁文蹙眉,怒道:“一定是他们躲起来了,给我排成一路,沿着河谷搜过去,绝不允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算是河对岸和河里面也不行!”
关旭看着这名巡抚使大人跳脚大怒的模样,颇有些头疼,但也只能吩咐下面哀声哉道的官兵们去全面搜查。
疲惫的官兵们得了号令,即使再有不舍,也只得奉命行事。很快,一条长队列就横跨这座河谷,一步步地向下游搜索过去。
河里的徐怀谷看见他们竟然排成一队,寸土不留地搜索而来,也感到很疑惑。看这模样,这群官兵们完全就是冲着余家父女而来,这不禁让徐怀谷更加怀疑余家的身份有何特殊,能让官府如此重视。
余安见此场景,也骂道:“这帮龟孙子,竟然还往河里搜!这下子可怎么办?”
余芹看着上百人的兵力推进,距离他们这边越来越近了,也急忙问道:“徐怀谷,你说下游有官兵堵截,究竟有多少人?”
徐怀谷马上回答道:“五十人左右。”
余芹想了一会儿,就说:“那我们还是往下游去。这边的士兵已经提高了警惕,而且人数也更多,我们对付他们更麻烦。往下游走,说不定还能趁着下游拦截的人松懈逃离!”
徐怀谷和余安略一沉思,都觉得有道理,便在齐胸深的河水里趟着河底向下游走去。
由于后面搜查的官兵是集体行动,而且又要检查是否藏匿有人,所以推进的速度很慢,徐怀谷三人很快就把他们甩了一大截,来到了下游的拦截处。
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五十余名官兵,徐怀谷还是有些头疼。五十人已经很多了,虽然不能把这座河谷完全封闭,但三个人想从他们眼底溜过去还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此时,三个人一时间竟然都想不出好办法来。
余安大胆提议道:“徐小子,你不是修士吗?我看你这两把剑也是真家伙,好歹也是杀过大狼的人,要不我们一起直接冲杀过去?”
徐怀谷看了看那边的士卒,愁容满面地说:“恐怕有点难。对方可是有五十官兵,你我只有两个人,而且我们身处这水里,作战也不方便,估计是过不去。而且只要被他们拖住节奏,后面的官兵再涌上来,我们就真的无处可躲了。”
余安气急败坏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啊!”
徐怀谷不答话。
后边搜查的官兵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堵截的官兵也依旧在他们的岗位上,这让身处这中间的徐怀谷一行人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本来还以为沿着下游走还能有一线希望,现在看起来也只是徒增失望罢了。
徐怀谷依旧再努力思考办法,余芹此时表情木讷,似乎已经认命,而余安则是一直盯着自家闺女,眼神充满不舍。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余安不由分说地把手上那一只临走前都不忘锦囊塞到余芹手里,对余芹说:“拿好,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徐怀谷错愕地看着那一只锦囊。锦囊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他一眼就辨别出来不是凡物,那些搜捕而来的官兵很有可能就是为这一件东西而来。
但还容不得他说话,余安便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他眼里满是不放心,说道:“徐小子,这些天你在这座村寨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现在的危险状况你也看见了,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迟疑!”
他转眼去看了看愈来愈进的士兵,语速不禁加快说:“徐小子,我现在不是以我的名义,我是以你的救命恩人的名义求你,你今后一定要照顾好余芹!你不是要去兴庆吗?就去那里吧,不要在江湖上闯荡了。要是你真想要去江湖,也一定不能带着余芹!我现在只想让她好好过完一生,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可以答应我吗?”
徐怀谷面色凝重,郑重点头说:“我答应你。”
余芹大哭出来,嘶哑地说道:“父亲,你要干什么?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余安叹了一口气,说道:“芹儿,是我没用,对不起你母亲和你。但现在,我终于还是有点用处了。不要担心我,只管跟着徐怀谷走吧。不要轻易打开锦囊,若是有一天遇上了喜欢的人,再把它打开,然后就可以安安稳稳过上好日子了,不要再为任何事情烦恼。”
他温柔抚摸了余芹的面庞,眼神如水,说:“芹儿,你天生就应该是要享福的,好好活下去。”
他眼神定格在余芹身上,久久不能离开,似乎是要把这幅脸庞永远留在脑海里。
身后的士兵们越来越近,余安知道这一刻便是最后的离别了。他不再儿女情长,而是恶狠狠地看着前面五十余名的士兵,眼神从未有过的凶残。
无鞘剑 第六十三章:今后与我相依为命
余芹情绪几近崩溃,死死拖住余安的手臂不肯放。余安看了一眼她,却狠心甩下她的手,交给徐怀谷紧紧牵着。
他对徐怀谷说:“等会你拉着芹儿跟着我,我去前面引开其他官兵,你带着余芹趁机从水里游过去,还有一线生机。”
余芹闻言,知道余安要干什么了,便开始大哭,但又怕惊扰官兵,所以不敢发出声音,只好紧紧咬住下唇,面色苍白,梨花带雨模样,极其惹人怜爱。
余安见余芹的可怜模样,心里想到今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眼角也挤出几点泪花,但又被他偷偷拿手背拭去,没有让余芹看见。
徐怀谷看见两人做生死分别,心里也是伤感万分。这伤感化作对围困的官兵的愤恨,竟有一种想要杀掉所有人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这种冲动很快又被他的理智压下来。
不是没有了杀人的念头,只是力所不能及。若是有这个本领,他今日就要大开杀戒!
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
余安不再多言语,只是潜入水里。徐怀谷抓住余芹的手,也埋头入水,带着余芹向前方游去。
他能够看见前方堵截的官兵在水里的腿脚,离他们越来越近。
余安终于带着他们游到了士兵们的前方。
这山间河流本就清澈,还没等余安靠近五丈距离,那边就已经有官兵发现了水里的阴影,便有人大吼道:“看那边,水里有东西!”
随后徐怀谷在水里就看见有一大群官兵向着余安围拢过来。
余安看着三人距离封锁线还有一段挺长距离,竟然就被发现了,心里也是不甘心。越是被发现得早,生还的机会就越小。
但他知道不能再犹豫,看见有一名官兵已经挨得很近了,便突然顿住脚步,向上冲出水面,溅出一朵巨大的水花。
余安从水里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出,带着水花打在那名官兵脸上,猝不及防地直接把他击倒在河里,放肆大笑道:“打死你个龟孙子!”
那名官兵当即喷出一口血水倒下,随即被强劲水流卷起,不知死活地朝着下游漂去。
周围一圈围着的官兵见了同伴的悲惨下场,十有**是活不成了,都有些心寒,纷纷远离几步,只敢离他一丈开外,不敢靠近。
后边巡抚使祁文都看见了这边的动静,驾马急着跑到前面来,冲着那一群官兵叫道:“快点给我抓住他!抓住他的人赏一百两白银!”
底下的官兵顿时眼睛一亮。一百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抵得到他们三四年的薪水了。
有了钱的诱惑,果然有几个胆大的官兵立马就开始跃跃欲试,挥舞着手里长刀想要上前。
徐怀谷和余芹偷偷绕过了那一群围着余安的官兵,朝着一处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游去。
尽管官兵们的注意力都被余安吸引,但还是有一名没有靠拢去的官兵眼角瞥到了水里的另外一团阴影,似乎还在游动。
那阴影就在他的脚边,他先是疑惑了一瞬,随后便反应过来,正准备大叫申援,水里那一团阴影处却突然有一道剑锋破开水面,直指他的咽喉。
这名官兵躲闪不及,连死前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咽喉直接就被剑刺穿,血液如注喷涌而出,染红了周围一大片河水。
祁文惊疑地看着这一边的意外变故,顿时想明白了一切,又大声指挥道:“别去管那个男人,给我围住那边的用剑的人!”
官兵们又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往徐怀谷方向走去,但是余安可不会同意。
他如发了疯一般拽住一名官兵,使劲从他手里扯过一把刀,在人群里乱冲乱撞,四处挥砍,全然不顾自己性命,一时间竟然拖住了官兵的步伐。
祁文一见也急了,说道:“找死!给我砍了他!”
周围官兵也抽刀,挥刀一齐砍去。余安一个人哪里抵得住几名官兵的刀锋,顿时身上就出现好几条刀口,血流如注,然后无力的地倒进了河里。
徐怀谷刚刚杀了那官兵,便看见余安被乱刀砍倒,倒在河里,心里也顿生寒
意。
却转头看余芹,此时已经如同疯了一般,手上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徐怀谷的手骨抓断。河水浸透她的发梢,面容不似往日柔弱清秀,反而寒冷凛冽得犹如雪山冰泉。
余安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他心里恼怒万分,剑尖指向那骑在马上的祁文,吼道:“狗官,有胆敢报上姓名!?”
祁文也不惧怕他,冷冷说道:“奕灵郡巡抚使,祁文,有本事报仇尽管来!”
余芹听见他讲话,在水里使出浑身力气对抗水流,倔强地站稳了步伐,转身对着祁文,眼神如剑,一字字说道:“我必杀你!”
祁文心里冷笑,但不知为何对上少女眼神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犹如跌入腊月寒泉一般冰冷。而那匹枣红色的宝马,也惊吓得嘶鸣一声,前蹄抬起,向后退了好几步,很是忌惮。
徐怀谷看着余芹此时的脸色,心里都一阵恶寒袭来,这让他心里清楚余芹的来历绝不简单,不禁更加好奇那个锦囊里究竟是何物。
但那群官兵就要追上来,徐怀谷知道时间宝贵,再也不能浪费。
他握住余芹的手,劝说道:“走吧,今后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余芹松了脚底的步子,徐怀谷拉着他,看着前方的波浪撞击而生雪白水花,埋头潜进去,不再踏着河底,而是借着水流漂远。
祁文也从余芹那一眼的寒冷中回过了神,看着余芹逃走,心里依旧忌惮。他有一种直觉,今日若是不除掉她,以后说不定还真的会像余芹说的那样——“必杀你”。
他愈加着急,挥舞着马上的缰绳,气急败坏地对着下游指道:“快去追,追到的人我赏他做县令!”
听见能做官,官兵们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还真的有几个不怕死的人也跟着潜入水里,顺着河流向下游去追,而祁文和关旭则全速策马在河岸边跟去,溅起阵阵水花。
直到现在,这个死寂的黎明才终于亮起来了。太阳的光辉照到河谷里,没有一丝温度。
无鞘剑 第六十四章:拿剑来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从来没有流动过。
余芹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涨涨,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她清秀细长眉梢抽动几下,想要展开眼角,却是徒劳。
轻微地呼吸了几口空气,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似乎全身上下都被水浸透。她想起来最后一幕徐怀谷带着她潜进了水里,便再也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一阵河畔的劲风吹过,带着凉爽气息拂过她脸颊,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意识终于从涣散里解脱出来,稍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晴天碧日,万里无云,极好的天气。但她马上就感觉到自己似乎呛了不少水,胸口又闷又疼,便不自觉咳嗽起来。
耳边立马响起靴子轻踏的声音,随后有一双手把她扶起来,温柔拍了拍她的背,说道:“终于醒了,你已经昏了一天了。”
余芹努力睁眼,看见徐怀谷在她眼前。
他们俩此时身处一条大江的江岸上,而空地之外则是一人高的望不见边际的青绿色芦苇荡。
这条大江上雾气很重,一眼看不到对岸。
这就是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淇水。
淇水边上的风很大,吹得芦苇荡齐齐弯腰,沙沙作响。
余芹觉得此时此景宛如在梦里一般。她颤抖着问道:“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怀谷回答道:“我们从那条河的上游一路漂下来,你后来呛了水,就昏过去了。”
余芹脸色苍白,小心问道:“那我父亲呢?”
“他……被水带走了。”
余芹怔怔地说:“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徐怀谷低下头,沉痛地说:“不,这是真的。”
余芹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推开扶着她的徐怀谷,挣扎着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不,你骗我!这是假的,我现在要回家。”
她脚步蹒跚,但却坚毅,竟然对着雾气浓厚得看不见彼岸的淇水走过去。
淇水的水面盖过她的脚踝,然后是膝盖,再到腰,她走得越来越深,脚步却没有放慢丝毫。
徐怀谷见状,赶紧冲上前去,拽住她,大声说道:“余芹,我没有骗你!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所记得的都是真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余芹眼神漠然地看着徐怀谷,绝望说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她狠狠地想要甩开徐怀谷的手,但徐怀谷也使足了力气,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余芹一下子情绪便崩溃了。
她蹲下身子,嚎啕大哭:“你们都只会欺负我!那群官兵欺负我,余安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我就是想回家,不可以吗?”
徐怀谷闻言,沉默了。
他也蹲下来,轻轻说道:“余安他希望你活着的,你不要让他失望。”
余芹依旧大哭:“他就是个混蛋!丢下我一个人,我现在一无所有,还不如让我一起死!”
徐怀谷怅然若失。
他悄悄靠近余芹耳边,低语道:“还有我,你还有我。”
……
徐怀谷一人穿梭在芦苇间。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天色昏暗。他在芦苇荡间飞快地行走,寻找着可以饱腹的东西。
当时余芹醒来时才是清晨,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余芹的情绪。但他还是不放心,一直待在余芹身边陪着她到了黄昏。
他也知道余芹一天多没有吃东西,肯定是饿了。见余芹此时情绪总算好了些,不至于会去寻死,便离开了她,来芦苇荡里找点吃的。
芦苇荡繁密且浩荡,他往这里面走了五六里的路程都看不见尽头,反而越来越密。不过幸好芦苇荡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找到了一小窝鹌鹑。
徐怀谷把那两只窝里的鹌鹑赶开,便看见里面还有好几只鹌鹑蛋,不禁喜上眉梢。
怀揣着几只鹌鹑蛋往回走,快到河边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风吹芦苇的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喊叫声,不禁心里有了几分担忧。
他赶紧跑过去,果然看见余芹被一名追下来的官兵缠住,他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
那名官兵此时被余芹狠狠咬住,拿着手上的长刀对着她比划几下。但由于祁文的吩咐要抓活口,他也只是吓唬吓唬余芹,但谁知却吓不到余芹分毫。
这名官兵也是无可奈何,好在被余芹咬着是挺痛,但一想到抓到她以后自己就可以被赏做县令,这名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卒心里就暗暗激动。
他下定决心,等他当上
了县令,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个县里面医术最好,但收费极贵的韩大夫给自己的母亲整治肺痨,那样母亲便再也不用整日咳嗽了。
他还想到那个平日里在街角乞讨的半大孩子,还有他那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妹妹。
两个孩子也是可怜,父母早就双亡,只能在街边靠着乞讨救济过活。好像上次衙门里的茅厕粪坑涌出来,臭气熏天,没人敢去治理,就是这孩子为了三十文的铜钱,在粪坑里忙活了大半天。
他觉得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应该也给那个孩子谋个好差事。
还有那些往日里的街坊邻居,亲朋旧友们,他都要照拂一二。
至于这个女孩子以后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想。
他的念头只到这里,就有一股凌厉的劲风袭向他的后颈。还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就被剑锋利落地削掉了头颅。
鲜血四溅。
徐怀谷拿起手里被染成血色的短剑“沧水”放在眼前,剑锋寒光飒飒,映照出他的脸庞。
脸色依旧如平时一般清秀冷静,心里也没什么感受。
他今日是第一次杀人。
早上逃离封锁线时杀了一人,当时心情还颇有一些激动和不安。不过这一次,心里却没有半点感觉,仿佛被一剑斩断的就是黄芪山的狼一般。
不对,狼比这个愚蠢的官兵可聪明多了。他们懂得计谋,懂得时刻警醒,懂得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所以黄芪山永远是人类的禁地。
余芹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徐怀谷,犹豫了一下,道谢说:“谢谢你。”
徐怀谷叹气说:“是我的错,我答应好余安的,我不该离开你。”
余芹没有讲话,气氛很沉重。
徐怀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不能在余芹的面前再提起余安,这只能让她再想起今早的噩梦。
徐怀谷正准备道歉,却见她对着徐怀谷伸出了手。
徐怀谷有些无奈,心想小姑娘果然还是小姑娘,这是饿了?
他拿出那几只被他好好保存着的鹌鹑蛋,说道:“只找到了这几只鹌鹑蛋,凑合着吃点吧。”
余芹冷若冰霜,说了三个字。
徐怀谷愕然。
“拿剑来。”
无鞘剑 第六十五章:路上杂事
时间很快就到夜晚了,今夜星光有些稀疏,月色也寥寥无几,和着淇水边上的茫茫雾气,夜色就显得更加深沉如水了。
浩瀚得看不见边际的淇水边,有一堆小篝火燃烧着,在这如墨一般浓稠的夜晚里格外显眼。
这一小撮篝火在淇水的大风吹拂下摇摇欲坠,每次似乎要被风吹得熄灭之时,却又顽强地继续烧起来。
这一点依稀火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颊,忽明忽暗。
余芹依旧目光呆滞,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而徐怀谷坐在她的对面,则一脸愁容,心里很郁闷。
余芹问他要了那一把短剑之后,拿着那把已经满是血水的狰狞短剑,狠狠地在那名已经身首异处的官兵身上戳了几剑,那场景看着他都有点心寒。
她还趁着徐怀谷不注意,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好长一条口子,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半只手掌。
余芹当时攥紧短剑,愤然以鲜血发誓,说将来必定要报仇。
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处在这样的消极神情中,无法自拔。
徐怀谷很担心,她仿佛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一般,魂不守舍的,这样下去是是要出问题的。无论是谁,长期处在这样的精神之下,都是会崩溃的。
逝者已逝,但生者依旧得生活下去。这就是生活的残酷,像余芹这般悲观消极,只会害了她自己,也苦了余安的苦心。
徐怀谷想起来余安要他照顾好余芹的嘱托。无论是看在救命恩人的情面上,还是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天真小女孩的本心,都应该想办法让余芹振作起来,只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想起来带他离开青岭,然后又一路走到滨西的道士。他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面庞,依旧让徐怀谷记忆犹新。
如果是他在的话,一定是会有办法的吧?道士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难题,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是跟着他的一路上,徐怀谷初次学到了人情世故。而且他的道理好像从来都很深入浅出,每次都能切中要点,就像打中你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于是问题都会被迎刃而解。
徐怀谷正在埋头苦思良策,余芹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沉思:“我要学剑,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徐怀谷愁容舒展,心里无奈:当真以为学剑有那么简单?别说一把剑都没有,就连踏进修行之门必不可少的法门都没有,怎么学剑?难道去学那些江湖野客的世俗剑法?
世俗剑法就是终身没有机缘得窥修行路途的江湖野客们所修习的剑法。这种剑法没有修为巩固作为基石,注重于剑术招式,而不是剑修所言的剑意和剑气,与剑修的剑法之道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若是剑法到了极致,也未尝不能与五六境的剑修一较高下,只不过这样的人,世上当真不知有几人。
徐怀谷不是不想把身上的剑修法门传授给她,只是他这套法门是那扶摇宗的不传之秘,传承都是靠仙家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手段,他也只能自己修习,半个字
都说不出口。
还有他自己身上虽然有两把剑,但是一把是白小雨赠送,一把是邓纸鸢授予,意味极其深重,其中因果也繁杂不清,绝对是不能给余芹一个外人的。
徐怀谷只好安慰她:“余安说了,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你不要再想其他事了,我们一起去兴庆,过上平静的日子,不好吗?”
余芹默不作声。
沉默给了徐怀谷答案。
他现在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能够消磨掉余芹心里的悲痛和仇恨。
看着余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徐怀谷把鹌鹑蛋递到她手里,心疼地说:“吃点吧,肚子肯定饿了,不然明天可就走不动了。”
他把鹌鹑蛋塞进余芹手里,旁边却在这时传来几声“咕咕”的鹌鹑叫唤。
余芹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抬头和徐怀谷对视了一眼,眼神愁苦。
她几乎以哀求的语气说:“还给它们吧,我不想吃了。”
徐怀谷直视于余芹的眼眸,似乎想要看透她。余芹感受到他的灼热目光,赶紧转头,眼神躲闪。
即便是在这人生最冷落的时刻,依旧会怀着一颗善待其他无关事物的本心。
徐怀谷心里有了答案。
她的心里依旧热爱生活,她依旧善良,这就是最好的了,那么失落也只会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所有消散不了的苦难都会烟消云散,所有过不去的坎都会过去。
这种灵光在他心里一闪而过。而就是这一闪而过的灵光,使得徐怀谷感觉自己的内心充实了许多,颇有一种顿悟的玄妙感觉,对天地的那一分感悟也更深了一步。
顿时,灵气涌入他的身体,无比舒畅。他的修为在这个夜晚再度精进,恢复到了之前的二境巅峰。
等他再睁开眼,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余芹不知何时靠在了他的肩头睡着了,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愁云惨淡,但是依旧憔悴,仿佛一朵风雨过后的海棠,楚楚可怜。
徐怀谷心弦被拨动,顾不得感悟修为的精进,反而有些沉醉在这一张容貌里。
淇水之畔,早晨的水雾裹挟着甘甜的清风吹来。
天边,朝阳半出,光辉慷慨洒向这一片江面,映出淇水江面波光粼粼,宛如一条碎金霓裳裙。
有青嫩的芦苇芽从土地里钻出,伸展腰肢。
有清脆的雏鸟鸣声传来,悦耳动听。
有清风起于云层之末,带着温暖吹拂万物。
徐怀谷心怀期待,望着半出的红日,心情不免激荡。
他们的生活,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
一晃便是两天过去。
淇水之畔,依旧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赶路。徐怀谷走在前面,背后一把长剑,腰间一把短剑,一袭黑衣从头披到尾,显得利落大方。
余芹默不作声地跟着徐怀谷,偶尔遇到江景漂亮的地方竟然也会停下脚步,多看几眼
虽然一路上余芹还是没有怎么讲话,但徐怀谷能够感受到,她的心境似乎要转好一些了。但是,余芹似乎对自己这么快就要忘记那件噩梦一般的事很愧疚,她不敢忘记,只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这种于道德情理上的愧疚最是麻烦,很难改变,徐怀谷觉得还是得靠时间去消磨。
所以他现在考虑得最多的不是该如何修补余芹的心境,而是去到兴庆之后,世俗生活中最要命的一件事。
他们没有钱。
逃离得太匆忙,余家的积攒钱财是一点也没有拿,而徐怀谷自己的钱,在上次离开凤头山的时候就被凤儿全部要走了,现在已经是身无分文。
徐怀谷很是头疼。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没钱也就算了,吃点野果河水都能凑合着过命,但是他现在身边还有余芹,这可就不能再凑合了。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要照顾好余芹,可不能让她吃苦。
这两天来,他们都是在荒野里赶路,吃的喝的都是山野林间的东西。但是进了兴庆以后,那可是事事都得要花银子和铜钱的,到时候,他们就得窘态毕现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准备去找以前的熟人,比如那位和他有过一天游玩经历的仓央公主,还有当今大余国的国君——林宏志,让他们帮帮忙。说起来,他之前离开滨西时就是林宏志送给他的一万两银票。
不仅是钱的问题,他也很想要在这位皇帝面前询问一下朝廷大费周折去抓余芹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也帮余芹讨要回来一个公道。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可以看见一座在淇水边的庞大渡口。
那座渡口规模很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还有许多货运的大船停靠在岸边,威武浩然,宛如一尊巨人一般站在这一洲的大河之畔。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但余芹还是被这座渡口的漂亮建筑深深惊艳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恢宏的建筑,还以为已经到了兴庆,其实这只是兴庆城在淇水边的渡口罢了,真正的主城还在那条在渡口处汇入淇水的昌阳河的上游,那才是真正的皇城森严,天威浩荡。
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在往前走,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座渡口。徐怀谷去找了些柴火,就地扎营,升起火来。
天黑后,两人就啃着野果,观赏着那座繁华的渡口。
那边依旧灯火通明,在黑夜的映衬下,宛如一小块璀璨人间星河。
余芹忍不住感叹道:“兴庆真是漂亮啊!”
徐怀谷扑哧一声笑出来,解释道:“这还不是兴庆呢!只是兴庆在淇水边的渡口,真正的兴庆还在那边河流的上游。”
余芹神色有些黯然,徐怀谷赶紧解释道:“我也没有去过兴庆,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故事。”
突然,天边传来一道闷响,一支烟花旋转着飞上了天空,炸出五颜六色的火星。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火和孔明灯都依次窜上了天,顿时将空中染成一幅水彩画。
无鞘剑 第六十六章:未至兴庆,先起波澜
天边烟花绚烂,斑斓的光影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映出一道道的彩色光晕。
以前在凤头山的四年里,徐怀谷也见过那群山贼们买过烟花,在过年时燃放,十分喜庆。
其实很难想象一群连饭都要靠抢来,买酒只能赊账,这样艰难度日的人是如何还有心思去买烟花燃放的。烟花价钱又贵,又不实用,似乎对他们而言毫无意义。
徐怀谷知道他们是为了讨凤儿的欢喜,所以才会去买的。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何尝又不是他们自己喜爱烟花,向往那个理想中绚烂多彩的生活?
无论如何,那时大伙们一起燃放烟花的场面,确实让人心安。就算是一直在相互提防着的徐怀谷和凤头山的大当家王达雅,在那种气氛之下也会放下隔阂,真心融入到其中的欢乐去。
余芹从小在黄芪山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连烟花是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看见了这烟花,只觉得天边格外绚烂,仿佛有流火坠到天霞,是身处仙境了。
余芹看得沉醉,觉得身边一切都与她无关,眼里只剩下了夜幕苍穹下的美丽绽放。
她有些谨慎地问道:“兴庆不会是神仙住的地方吧?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东西,难道这就是神仙的法术?”
徐怀谷差点没笑翻过去,说道:“当然不是,这比起神仙的法术差的远了。这东西叫做烟花,是人间发明出来的庆祝节日和盛会的彩头,有很好的预兆,大家伙们都喜欢这个东西。今天不知是兴庆城里过节还是谁家有大喜事,才会放烟花。”
余芹似乎是受到了什么触动,她低声念叨着:“烟花......烟花,可真是个好名字。如烟一般可望不可即,又如花朵一美好却转瞬即逝,消散无影......就算是这烟花只是人间之物,取名之人想必也是神仙了。”
徐怀谷见着余芹脸上的痴醉和这一番言语,也沉醉了。
余芹的侧颜在烟火之下忽明忽暗,发丝微动,眼睛里仿佛有星辰璀璨。徐怀谷突然一瞬间觉得余芹似乎那么遥远,他不自觉有点害怕,害怕余芹就要这么离他远去。
徐怀谷下意识地赶紧抓住她的手,低声呢喃道:“若是能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世界上最美丽的烟花,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余芹竟然没有挣脱,也低声回了一句:“好。”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这一年,淇水边上许下诺言,要一起去看世界上最美的烟花。
......
第二天,兴许是终于到达了兴庆,两人心情有点激动,余芹和徐怀谷不约而同起了一个大早。熄灭了火堆之后,就直接朝着那座淇水边的渡口而去。
这座兴庆的渡口可不比滨西城的渡口,这是东扶摇洲南部内陆地区最大的水运枢纽。光是这一座渡口,就能有滨西半座城大小,繁华程度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座渡口是东扶摇洲东边一条叫做昌阳河的河水与淇水的交汇处,上连流经兴庆的昌阳河,下接流过北半边东扶摇洲的淇水,商贸往来十分频繁。而且作为一国重地,这里交易的规格都很高。不仅有普通人在此做买卖,就连一些修士也会在这里做生意。
当然,修士之间做的生意自然也是灵器法宝,符箓丹药一类的仙家宝物。虽然说是修士是超脱凡俗,但毕竟修士之间也是有不同的需求,也是要以物易物赚钱的。
伴随着这一座庞大渡口而生,这里也汇集了许多以渡口为生的脚夫水手。有了这一批稳定的人口在这里定居,渡口也就继续朝着城市的方向发展,各式各样的店铺渐渐开设起来,逐渐发展得一应俱全,俨然已经是一座小城市。
由于余芹是第一次进城,对一切都很好奇,徐怀谷便带着余芹在这座不是城却胜似城市的渡口里转悠,再逛了逛当地的市集的店铺。
他还把他那一把用了好久,早已破败不堪的匕首给当了出去,换了几两碎银子,这才有钱吃东西。那把匕首虽然说是普通器物,但也是徐怀谷的第一把兵器,用了好几年,这时候当出去,他还有些舍不得。
不过这座渡口也不是什么治安良好的地方,一路上,徐怀谷见到了好些人因为余芹的俏丽面容而回头打量的目光,有些人嘴角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不过徐怀谷都眼神更加凶恶地瞪了回去。那些人似乎也有点忌惮徐怀谷身上的两把剑,亦或是徐怀谷的眼神中隐隐显露的杀意,都不敢过分造次,只是看了两眼后,就匆匆离去。
但是,终究还是有人不长眼。
太阳升起没多久,在街道边一家店铺里,徐怀谷和余芹正在吃着馄饨,却见有一名打扮得十分妖艳的男子径直走进了店铺,要了一壶酒。这名男子身材瘦高,身穿红色艳丽的雕花大衣,鬓角系着一支茉莉花。
他脚步虚浮,嘴角挂着一抹微微浅笑,给人一种轻佻之感。
他一进来,那名因为生意不太好而一直在柜台上无聊地看着一支小灯的掌柜立马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立马逢迎上去,恭维道:”许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店里?要吃点什么,要不来一碗馄饨?”
看来这男子在这渡口还是个权贵人士。那位被掌柜的叫做许公子的人却理也没理那个掌柜,反而直接大步走向徐怀谷的方向。
徐怀谷心有所感,知道这男子来意必然是不善,但手中筷子依旧不停,显得云淡风轻。
那男子走到了徐怀谷身边,才笑着对余芹温和说道:”不知道我能否坐在二位对面?
余芹这才停下来筷子,疑惑地看了这妖艳男子一眼,然后对着周围一片空闲的座位道:这不是有这么多座位吗?为何要坐在我们对面?
男子笑着说:“大家吃个馄饨,人多热闹些嘛,互相认识一下也不错。”
然后他就自来熟地介绍道:“我叫许过楠,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余芹抬头,依旧是有些迷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场面。这迷惑的眉眼风情落到了许过楠的眼里,就颇有些挠的他心里痒。
许过楠的家庭本来是一位在兴庆的经商大家,在这偌大兴庆城里也能有个名头,已经是很不错了,足够他肆意挥霍。
本来他的主家是在兴庆城内,但是许过楠从小都是被宠溺着长大的,脾气极其高傲。他原先在兴庆城里,做那纨绔子弟的行径时,都得被那些更大的商家子弟压着一头。对于这一点,他是颇为不服,便干脆在这渡口处买下一座楼阁,经常到这边来借着家世欺男霸女,倒是做成了渡口里的一个小霸王。
他的脾气也颇为古怪,喜欢女子打扮,经常就是一身花衣簪花上街。他平日里还最喜欢温柔如水的年轻女子,那些青楼里的是他是绝瞧不上眼的,只喜欢身心清白的女子,最好是年纪未到及笄之年的。他还有一个古怪癖好,那些他看上了眼的年轻女子,他不仅要调戏一番,还喜欢让她们穿上男子的衣裳作舞,引以为乐。
今早从一个狗腿子那里得知渡口里来了一名颇为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应该是哪座山里头新进城里的。他自然就来了兴趣,赶着要来看一眼。
至于他们所说有一名佩剑男子跟在那漂亮女孩身边,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还觉得那个男子很碍眼。那些漂亮女孩子,一个村野剑客哪里配得上?自然都应该是他的。
至于男子的佩剑,别人害怕也就算了,但家族权高势大的他,身边时时刻刻就有一名修士随身保护着,哪里会有什么危险?从来都只是他欺负别人,没有被欺负的时候。
徐怀谷见余芹一脸为难,便停下筷子,脸色冷漠,一言不发就要伸手就要去拿平放在桌面上的剑。那名男子见此举动,脸色不悦,语气不善:“这位小兄弟是要干什么?我与这位姑娘讲话,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对着余芹讲话时,他就恢复笑脸,说:“姑娘是新来这里的人吧?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这兴庆渡口也是老熟人了,要不我来带你逛逛这里?”
余芹觉得这男子打扮得妖娆,看起来很古怪,便摇摇头拒绝。
许过楠皱眉,不悦道:“和你好好讲话是看得起你,真以为我动不了你?”
说完,他便嘴角上扬,想要伸手去抚摸余芹秀发。
徐怀谷抬头,拿剑身拨开他的手,恶狠狠瞥了他,冷声说:“给你十息,滚。”
许过楠收起笑容,他妖艳的脸此时看着却是狰狞,似乎对徐怀谷的阻拦很不满,
他怒道:“好大的口气!在这兴庆的渡口上可没几个人敢跟我说出这种话来,你有什么资本!”
徐怀谷剑眉微挑,完全无视他的威胁,冷冷回答:“还有八息。”
无鞘剑 第六十七章:剑气生
许过楠先是愣了一瞬,然后竟然怒极反笑:”哈哈哈,有趣有趣。既然你说还有五息,我便站在这八息,我倒是要看你能奈我何!
徐怀谷脸色凝重,逐渐握紧剑柄。
许过楠依旧丝毫不慌,面上满是讥讽。
突然间,徐怀谷运转起体内的灵力修为,顿时一股无形灵气从他的筋脉里流过,顺着手指竹入短剑“沧水”里。
“沧水”在灵气的驱使下跃跃欲试。
还没等五息时间,徐怀谷便骤然出剑!
不过这一剑是明显收了手的,只会给这个轻佻的许过楠一个见血的教训,不会要了他的命。
但许过楠既然敢如此嚣张跋扈,也是有他自己的资本。就在徐怀谷灵气灌注并且出剑的一刹那,门外便传来一句怒喝:“你敢!”
徐怀谷早有所料,这个许过楠必然有人保护,面色不改,剑也半点不停。
“沧水”在灵气的驱使之下飞速挥出,与空气擦过,发出一声清脆剑鸣,直接斩向许过楠。
许过楠被徐怀谷这有点不讲信用的一剑吓得大惊,匆忙后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徐怀谷听了外面那名老修士的警告以后不仅没有停下,连出剑动作都没有停滞分毫,直接以最快的方式出剑,简单利落,却又极难躲避。
他不会知道,剑客追求的出剑,从来只有出,没有回。斩得断就是你死,斩不断就是我死。
许过楠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来招惹这个人,但是现在这样想肯定是晚了。
而且徐怀谷的剑也不会给他机会,直接斩向他的胸前。
那名身处屋子外边的出言警告的修士显然也被徐怀谷的干脆利落震惊到了。他匆忙间祭出一件法宝,便有一只散发着金光的白色珠子从门外飞来,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徐怀谷的剑和许过楠之间。
距离很近,徐怀谷看见那只白色珠子的表面雕刻着流云镶金花纹,还散发着点点金光,也是一件法宝。
他看见剑锋斩在那件白色珠子的一瞬间,那些流云镶金花纹仿佛活了起来,快速流动,散发出光泽,于是他的剑再不得寸进。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那只珠子竟然挡住了徐怀谷的剑锋,但是表面的镶金花纹的金光明显消散了几分。
徐怀谷有些惊讶。
能够挡住“沧水”一剑,这只珠子的品秩应该不低,最少应该也是下品法宝的层次。
紧接着,就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脸色铁青冲了进来,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白色珠子,然后再愤怒地看着突然出剑的徐怀谷。
这还是徐怀谷第一次出剑受到阻挡,他有些认真了。
那名老者,也是一名修士。
看他对于那件珠子法宝受损的心疼程度可以看出,这件法宝也是他的心爱之物。
这种在人间大家族里做供奉的人,一般都是因为天赋过低,突破境界没有希望,才会在这世俗富贵之家里屈身当供奉。
在这些人间的大家族里,也有修士
都要眼红的的东西。比如有助于修行的法宝符箓,还有那些神仙钱币。
在这种大家族里当供奉,不仅可以领取丹药符箓,还有定额的神仙钱发送,这对于一些境界不高的修士是获取钱财,增加修行的最快方法。
这名老供奉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毕竟是修士,穿一身白色长袍,精神烁砾,倒也显得气势威风。
老供奉的法宝被徐怀谷一剑劈得受损不轻,他心疼得要命。要知道以他三境的修为,拥有一件下品法宝是多么难的事情,而现在却被这个人一剑损坏不少。
他也能看出来徐怀谷手上的那一把剑很是不俗,但是徐怀谷的自身修为却不高,所以应该发挥不出那把剑的全部实力。
此时他被气得颤抖,指着徐怀谷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杀人?”
周遭的食客们和掌柜也都看见徐怀谷对着许过楠出剑,早就纷纷惊吓得散开围成一圈。听见这老人说徐怀谷那一剑竟然是要杀人,都惊恐地看着徐怀谷和余芹。
徐怀谷冷笑,不屑道:“信口雌黄。我这一剑只是想要给他个教训,并不要他性命,你看不出来?在这里言语煽动有什么意思,要是真看我不爽,就直接来打过一番,费什么嘴皮子!”
老供奉最是好面子,被徐怀谷这么一讲,顿时下不来台了。
他满脸通红,狠狠盯着他。
不过好在他年纪很大,修为也比徐怀谷高一境,他自信眼前这个十几来岁的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个牙尖嘴利的臭小子,真是狂妄!今天就让我来教训你!”
他祭出那一件白色珠子。
那只珠子悬浮空中,散发着柔和的金光,环绕在他身侧不断地飞舞。这只珠子是一件防御的法宝,这个老供奉也确实谨慎至极,连对付自己已经是很有把握的人也不忘防御,经验十分老道。
接着又有两把银色飞梭飞出他的袖口,在空中划出两道银色的弧线,直奔徐怀谷而来。
这两把银色梭子不知是被老供奉施加了什么法术,竟然能够凭空飞起来,而且可以被老供奉操控自如。
一般来说,能够驱使物体的境界应该是第六境。第六境之时,修士的灵气已经可以有一部分固化为自身,可以凝成实质,便能够用这一部分灵气来操纵物体。剑修第六境之时所炼化的本命飞剑,也就与这灵气凝成实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这名老供奉,显然是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不然他哪里会来保护一名公子哥?要知道,六境的强者在大余都是不多的,放在修行界的偏僻之地都可以做一家小宗派的开山祖师了。
这老供奉显然是有他独特的门道,才可以驱使这两把银色飞梭。
飞梭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徐怀谷的眼前。徐怀谷也是有过几次生死搏杀的,此时也没有被这飞梭吓到,十分沉着,拉着身边惊慌失措的余芹扑倒在地。
幸好以那老供奉的修为,操控那两把银色飞梭显然也是很困难。那两把飞梭第一次没有
攻击成功,便一下子按着原先的轨迹飞出好远,吓得那一边的人群尖叫散开。
老供奉有点惊讶,没有想到徐怀谷竟然能够躲过去。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继续冷静操控那两把银色飞梭,对着徐怀谷而来。
徐怀谷一把推开余芹,让她赶紧躲到了一边的人群里去,然后就开始专心对付老供奉。
他仅仅盯着那两把在空中泛着寒光飞舞的飞梭,发现那两把银色飞梭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他心念一动,便知道这老供奉必然是操纵物体的法术能力有限,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便有了主意。
他凝聚心神,仔细观察两把飞梭的轨迹,争取每次都在最惊险的那一刻躲避而过。
那名老者每次都看着快要击中徐怀谷,但又被他巧妙惊险地躲开,便开始气急败坏。
经过这一番交手,他此时也也知道了徐怀谷的身手很不简单。他有了一点退意,但既然已经结下了梁子,他就没有退路。
时间慢慢过去,老供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这个操纵飞梭的法术时间有限,再过十息的时间,估计飞梭就要脱离操纵了。
他必须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
他用手指捏出一个奇怪手诀,然后从袖口里捏出一张符箓,挥向天空。
那张不知功效的黄纸飞向空中,顿时就化作了一团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这一张符箓的使用,那老供奉的灵气一瞬间似乎增长了不少,对于飞梭的操控能力也加强了。
飞梭一瞬即逝,在空中只剩下了残影。
老供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说道:“你敌不过我的,快点认输,说不定还能留你活路。”
徐怀谷看都没看他,这幅作态顿时激怒了老供奉。
许过楠颜露讥讽。
那一群看客都害怕修士的飞梭会误伤自己,都纷纷散开去,在远处观看这一场几近结束的斗法。
余芹没有随着人群走开,她依旧在原地。
此时她也是心弦紧绷,紧紧看着飞梭和徐怀谷,心里紧张无比。
她心里默念:“你可不能死,说好要照顾好我的。”
徐怀谷停下步伐。
此时飞梭的速度已经到达了极致,他再怎么躲闪也是无用。
他猛地一握剑柄,冰凉的触感袭来。他感到心潮澎湃,心中剑意已然到达巅峰。
“沧水”短剑与他产生共鸣,竟然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剑气来!
这一缕剑气,是真正剑意与人心合一!
徐怀谷在这生死一刻闭上了双眼。
他脸色从容,动作流畅,仅仅顺着剑意凭空一剑斩下。
似乎什么也没有斩到。
许过楠的眼色露出疯狂。
余芹心里闪过无助。
徐怀谷依旧从容。
只有老供奉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痴呆一般表情凝滞。
因为,那一剑,只有他看清了。
无鞘剑 第六十八章:一道剑气,同出两辈人
那两把银色飞梭的残影消逝不见。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空中落下来几块银色的残片,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苍白无力。
老供奉原先志在必得的气势荡然无存,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嘴角颤抖着。
他的眼神不复清明,变得浑浊不堪,垂垂老矣。
许过楠和余芹,以及周围的看客们瞠目结舌,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徐怀谷站在一群人正中央,从容闭目,剑锋已经斩下,剑尖指着地面,但他还是维持着持剑的动作。
场中寂静无声。
突然有“噗通”一声,众人齐齐都看向声音的源头。
那名老供奉一下子跪伏在地,脸色苍白,脸颊上的皱纹蠕动着,呢喃道:“是剑气……是那一道剑气……”
众人被他的突然举动震惊,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许过楠满是疑惑,接着便是愤怒,急切地说道:“韩大师,您这是做什么!”
说完他便想去把韩姓供奉扶起来,哪只他刚碰到老供奉的手臂,那韩姓供奉便突然发了疯一般跳起来,激动地指着徐怀谷,大吼道:“你是谁!能斩出这样的剑气……你究竟是谁!”
徐怀谷冷声回答:“我只是过路人。”
韩姓老供奉一下子颓软下去,那只祭出白色珠子也被他收回,他久久默然。
剑气实在是太虚无缥缈之物,就算是五境的剑修都没有把握能斩出,何况二境?
以这个孩子的天资,应该是足以惊艳一洲的好苗子了吧?
老供奉觉得这次真是长了眼,就算是死也值了。
见老供奉不再有动作,徐怀谷便转头看向许过楠。
许过楠面色大惊,妖艳脸上满是惊恐。
徐怀谷问:“你可曾杀过人?”
许过楠被徐怀谷的眼神盯得瘆得慌,仿佛他的眼神都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刺人心寒。
许过楠唯唯诺诺答道:“没有……只是做些不入流的勾当,但绝没有害过人命……”
徐怀谷点头,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过来。”
许过楠面色痛苦,迈不开步子。他绝望地看向还是眼神呆滞而默然的韩姓老供奉,期盼着老供奉能够做点什么。
但老供奉还是一动不动。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件事过后就立马就和许家撇清关系,无论有多优厚的条件都不能留下。
徐怀谷见许过楠不动,便再次加重语气,冷声道:“过来!”
许过楠吓了一跳,然后才畏缩着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刚落下,他便突然借力后退,然后飞速向门口跑去。
他宽大的花纹袍子拖在地上,肥大的袖口在空中乱舞,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愤怒地叫嚣道:“你给
我等着!等我回了兴庆,有你好受!”
徐怀谷从容不动。
手里也是从容一剑。
似乎有一小缕微风吹拂而去。
许过楠停下了脚步,背后出现一长道血痕,从映花袍子里渗出,越变越长。
他闷声倒地。
老供奉看了他一眼,不做声。
徐怀谷收剑,四周鸦雀无声。
他转头对着惊讶得无言以对的余芹提醒道:“走吧,再不走的话,我们晚上都到不了兴庆了。”
余芹愣愣地走到他身边,跟着徐怀谷的步伐向外走去。
那名老供奉依旧跪伏在地。
徐怀谷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老供奉突然沙哑开口道:“为何不杀他?”
徐怀谷开口说:“罪不至死,我不是滥杀的人。但教训还是得给过,免得他又忘记。”
老供奉又说:“那你还敢去兴庆?他的家族在兴庆也算是个不小的家族,不杀他灭口,到了兴庆以后你会被报复的。”
徐怀谷有点笑意:“与他有仇,我便去不得兴庆?我要去兴庆,便得杀他灭口?”
徐怀谷摇摇头,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想要去兴庆,便是我的事。他惹了我,我给他一剑,也并无错。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兴庆?或者说,他凭什么让我不敢去兴庆?”
老供奉浑浊的眼睛里再度透露出欣喜,他声音有点激动:“是剑道……是真正的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辈子还能碰见第二个真正的剑道之人……值了值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你和当初我遇见的另外一个人很像……可惜那个人,现在已经远远不是我能够比得上的了。”
徐怀谷意气风发,笑谈:“何妨?人生一场,有聚便有散。陌路又如何?只要她的剑道还在,你的心依旧清明,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一道坎罢了。”
老供奉沉思,然后欣然点头。
徐怀谷临走时又说:“把你那位许公子救治一下吧,要不然就这么任凭他躺着,死是死不了,以后可就得有大苦头吃了。”
老供奉坚决摇头,说:“管我何事?是他自己一意孤行,惹来的祸事就让他一人承担。我等修士本来就看不惯这欺男霸女的行径,只不过我以前寄人篱下,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出了这事,我也不再想要留在许家,干脆多去走走,死在哪里便是哪里算了。”
徐怀谷点头,伸手把老供奉扶起。
老供奉抖擞身子,说道:“你去兴庆可得小心点,许家还有几位修士高手。你这次招惹了许家最疼爱的大儿子,他们可不会罢休。”
徐怀谷语气轻松:“知道了。”
徐怀谷牵起余芹的手,往门口走去。
老供奉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但是看着他的背影和那一把白色短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那一把白色的剑,似乎很熟悉。
老供奉压下疑惑,不确定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已经走到门口的徐怀谷回眸,笑道:“野修出身,不值一提。但是,也应该能算邓纸鸢半个徒弟吧。”
老供奉如遭雷击,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难怪那把剑和剑气为何这么熟悉,竟然是邓纸鸢的剑……
邓纸鸢,就是他嘴里那个剑客。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很多到死也忘不了,但也说不出口的事。
等他回过神,徐怀谷早已带着余芹走远了,只留下老供奉怅然若失。
那一群看客们纷纷围拢上来,对着失神的老供奉和那个已经血流一地的许过楠评头论足。
还有些以前被许过楠欺负的人,此时便趁着许过楠重伤,还上去踢了他几脚,骂道:“死娘们,看你这死样,还敢不敢欺负老子?”
一群人骂骂咧咧,但也只敢说说,却没人敢真正下狠手。
老供奉嗤笑,一个人默默离开这间闹腾得不轻的屋子。
他出门,在街边转角处看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女子似乎在卖着油纸伞。
女子身材窈窕,素手在编制着一把朴素的白色油纸伞。
老供奉看看天色,万里无云,晴空高照,哪里有人买伞?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似乎都知道了那间屋子里许过楠的动静,纷纷挤着进去看热闹,唯独女子连头都没有抬,只是默默做着手中的油纸伞。
仿佛这一人,一伞,就是一个世界。
老供奉莫名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他走了过去,装做毫不在意地拿了把油纸伞在手中端详。
油纸伞面粗糙,手柄是有些黑色的桐木,很普通的造型。老供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不同来。
那名女子冷漠说:“不买就别看。”
老供奉笑了笑。
若是放在往日,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他估计就要直接发脾气了。但是今天,他的心情很好。
于是他问道:“谁说我不买?油纸伞多少钱一把?”
女子随意说:“你买不起。”
老供奉又说:“你都不说价钱,怎么知道我买不买得起?我告诉你,这把伞就算是十两黄金我也能能买下来。”
白衣女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慢慢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颊。
她抬头望向老供奉。
老供奉看着她的脸,之前还有些笑意的面色逐渐凝滞。
不是因为她的美丽容颜,而是因为她那一双明显比人类小了一寸的深绿色瞳孔。
她缓缓开口:“要你的命。”
无鞘剑 第六十九章:入城,入局
夜晚的兴庆城。
昌阳河的河水蜿蜒而来,在夜色下,河流宛如一条锦绣的丝带,细碎的波涛就是上面的流纹。
月色如洗,给这条丝带抹上一层朦胧雾气。
昌阳河之上,一盏盏的莲花灯随着水流飘散,点缀在河水里。文人雅客们的小船舫上灯火鼎盛,不时有笑谈声散出,从船舫的薄纸窗户外还能够依稀看见有美人起舞,觥筹交错的夜宴场景。
这就是夜晚的兴庆,魔幻,美丽,而浮躁。
昌阳河边,蝉鸣声有些稀薄,反而显得波涛声更加有力。
余芹在路上低头走着,默不作声。她似乎对徐怀谷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有些害怕,都没怎么和徐怀谷讲话。
徐怀谷也不作解释。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何当时他为何会做出那么冰冷的事情,连语气都是那样冷漠。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是受到这把剑的剑意的影响。
剑意与人心合一,人心与剑意不分你我,的确会带来这样心境上的改变。
虽然今天那件事是徐怀谷帮余芹出头,才会惹出后来的事,但余芹非但没有感受到暖意,反而感觉徐怀谷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让人疏远。
余芹心里有些害怕。
徐怀谷看着她苦恼的模样,心里有些愧疚。他说:“今天的事是我有些过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就是感觉冥冥中有一种牵动,就指示我去那样做了。”
余芹垂下头,说:“我只是有点害怕……你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很陌生,让我不敢亲近。离开了河谷,我就真的只有你了,我害怕你哪一天就真的离我越来越远……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夜风拂过,卷起余芹的发梢。
徐怀谷把她的发梢挽好,笑着说:“怎么可能,我说了要照顾好你一辈子,就会说到做到,那一天就永远也不会发生。”
余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惊慌,小心问道:“那……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呢?”
徐怀谷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余芹焦急地继续说:“就像今天那样。如果你打不过那个人,被他杀死了怎么办?”
徐怀谷想了一会儿,便温和笑了:“不要怕,我就算是死了,也必然会爬起来。用我手中的剑,保护好你。”
余芹有些急:“不是这个……我是说,如果你死了,那岂不是要离开我?那你保不保护我又有什么区别,我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徐怀谷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动容。他说:“你知道鬼吗?世界上其实是真的有鬼的,我曾经见过一只。有人告诉我,只要死去的时候执念够深够重,死后灵魂不会去地府,转而徘徊在人间。如果哪一天我死了,那我到时候就要做鬼,赖在人间不走。”
余芹将信将疑:“那鬼会死吗?就算鬼不会消逝,但是人终究有一天会死去,那鬼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办?”
徐怀谷皱眉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只要执念消去,鬼应该也就不存在了吧。”
余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行不行,那我也要变成鬼,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另外一只鬼了。”
徐怀谷有些宠溺地看了看她,嗔怪道:“净瞎说。”
余芹开心笑了起来,笑容比昌阳河面的璀璨灯火更明媚百倍。
……
夜晚的兴庆城依旧活跃,似乎永远不会睡去。
徐怀谷和余芹终于走到了那座兴庆城下,但他们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那就是兴庆在夜晚是不会对外开放的。面对着七八丈高的高耸城门和城门上的列队士兵,他们只好在城门外的一座小平地上简陋地过了一夜,准备第二天再进城。
翌日清晨,徐怀谷带着余芹两人站在了兴庆城南门的城门口。
厚重的城门之前是一条环形的护城河,环绕了整个兴庆。站在南门口向两边望去,竟然看不太清这座城的边际,这让徐怀谷都颇有些震惊。
他知道兴庆是一座很大的城市,以前也听许多人说过他的繁华,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反而是余芹好像并没有他那样大惊小怪。
兴庆城格局极其巨大,号称东扶摇洲内陆第一城,但也只是内陆,东扶摇洲真正的第一大城还是非扶桑国的淅城莫属。
兴庆的城市结构极其不规则,总共计有八座城门,分别以东西南北和四大神兽命名。
兴庆城的整体格局是根据那条昌阳河发展而来。
昌阳河的河水从兴庆的最北边的皇家城池流入,然后被人工建造的复杂沟渠作引,流遍兴庆城的大街小巷,给人们带去水源。
水源在兴庆城是绝对不容侵犯的,每一家门前的小沟渠都会流入下一家,所以保护好水源是每一个兴庆城的人从小就会学会的事情。
而在兴庆,辨别一家人的社会地位的最简单方法也就是看他的住处的地理位置。越是靠近上游,社会地位也就相应越高。
从高空俯视,兴庆城就犹如一片巨大的树叶。建筑群和土地是叶肉,流过兴庆城的沟渠水流就是复杂的脉络,看起来独具一格。因此,兴庆城也被称作“水城。”
林氏的皇宫位于兴庆城的最北部,占据了兴庆城大约十分之一的面积大小,宫殿楼阁不计其数,很是宏伟壮观。接下来一路向南,依次是诸侯王府,御史官府等官员府邸,然后是富商们的府邸,最后才是平民百姓的住所。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兴庆城最繁华的南门,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一大早就有许多马车拉着货物准备进城。
徐怀谷在进城之
前,还特意留了一个心眼。他安顿好余芹,便一个人到门口去瞅了两眼,发现并没有官府的通缉令,他才放下了心。
应该是官府并不知道余芹的长相,所以也没有办法发出通缉。
尽管进城有风险,但他还是不得不这么做。余安之前嘱咐过他,一定要安定好余芹。但是,余安不知道的是,墨龙既然已经逃离,那么东扶摇洲现在只是一座囚笼,他必须要在妖族重新入侵东扶摇洲之前带余芹离开这里。
至于要去哪一座大洲,徐怀谷还真没有想好。但是,离开东扶摇洲之前,他还是必须得去扶摇宗一趟,看看能不能要到那一份与邓纸鸢的香火情。若是能被邓纸鸢收作弟子,那想必自己到时候也能够保护好那些想保护的人了。
算算时间,当初邓纸鸢所说的十年到二十年,墨龙必出,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四年了。而他现在还只是堪堪二境,实在是看不上眼。
实力还远远不够。
徐怀谷还在思忖着,不知不觉中队伍一路向前,他已经到了那检查的官兵面前。
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你们是哪里的人?为何要来兴庆?”
徐怀谷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我们是兄妹,本来是在南边的黄胡城生活,但是……唉,家父不幸得了重病去世了,只剩我们兄妹俩无依无靠,只能到兴庆来投靠亲戚了。”
徐怀谷说到这时,似乎心情还有点激动,停顿了下来,拿手抹了抹眼睛,一幅还沉湎在悲痛中的样子。
那名胡子拉碴的士兵一看他这还说的来劲了,面上明显有了一丝不耐烦,但碍于徐怀谷的悲惨故事,他也不好催促,只能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劝勉的话语。
随后他又问了他俩的姓名,徐怀谷就给自己编了一个名字叫余不合,至于余芹,他倒是说了真名。
那士兵看了看余芹,似乎是有点被余芹面容惊艳,便多瞅了几眼,但立马就迎来了徐怀谷的不善目光。
士兵有点悻然,转回目光,放了徐怀谷和余芹两人离开。
徐怀谷和余芹走入城门一段距离后,那名士兵转头还是看了几眼余芹,以徐怀谷听不见的声音嘲笑说道:“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臭小子。真以为到了兴庆投靠了亲戚就能过上好日子?还是太天真了。人家亲戚若是生活过得不好,哪里有闲工夫来管你?若是日子过得好,哪里会认你这个穷亲戚?
还不如把你那个有些姿色的小妹送到谁家做妾,说不定还能……”
那士兵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已经走出城门好一段距离的徐怀谷竟然突然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杀意凛冽。
士兵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转回头,絮絮叨叨:“真是古怪……大夏天怎么这么冷呢?真古怪……”
无鞘剑 第七十章:小姑娘屏翠
由于徐怀谷两人确实没有什么钱,所以当他们看见客栈里那二两银子一夜的价格之后,有些尴尬地转头就走了。要知道,徐怀谷把匕首当了以后才换了六七两碎银子,还不知道下一笔钱该怎么来,他们当然不能乱用钱了。
两个人一路走过去,在兴庆城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价钱合适的住处。不过幸好在临近黄昏之时,终于在最南边的一个偏僻小角落里找到了一间破落的小院子。
小院子大约有三四座小房子,相互围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小住宅。这几间小房子看起来年代都很就久远了,稀疏的瓦片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墙角尽是膝盖高的杂草,院墙也有许多地方倒落在地,几块大小不一的砖块散落在地,被风吹日晒化成一堆黄土。
徐怀谷本来以为如此破败不堪的房子,应该是没有人居住了的。但是,一间房子里的烟囱中飘散出的一缕几乎透明的炊烟,却提示着这里还是有人居住的。
徐怀谷准备上去碰碰运气。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人,想必也比较缺钱,徐怀谷想要在这里租一间房子,应该也会比较便宜。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地方足够偏僻,徐怀谷这次来兴庆想尽可能的低调。
徐怀谷上前去,把那一扇锈迹斑斑的青铜小门环轻轻敲了敲,青铜门环在门上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响声,与这四周环境一样死寂,没有生气。
过了很久,房子里面才传来几声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明显带着几分欣喜:“是翠儿吗?这么久没来,终于来看婆婆了?”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立着一名驼背得十分厉害的白发苍苍老妪,一双灰溜溜的眼眸正打量着眼前两人。
老妪见到是两名陌生男女,并非她口中的翠儿,眼神顿时失落下来,但也警惕了不少。
她拿着浑浊双眼疑惑地看着徐怀谷两人,手摸到门框上,悄悄用了几分力气,倚在门框上,随时准备关门。
徐怀谷见老妪这副模样,急忙解释道:“这位老婆婆,我们是从外地来兴庆的,我们没有恶意。本来我们生活在黄胡城,但是家父不幸去世了,我们兄妹俩生活没有所依,只能到兴庆来投奔亲戚。但现在亲戚还没有找到,可又没有钱在客栈里住宿,所以想能不能你这里借宿几晚?”
老妪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缓和了几分,但是还是拿手撑着两边的门,并不打算让徐怀谷二人进来。
她摇头,说道:“不行,我这里不留人住宿,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徐怀谷又劝道:“老婆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到你这里来的。放心,我们只是住几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而且我们也愿意付钱,或者帮你做点别的活计。”
老婆婆倔强摇摇头,直接挥手示意开始赶人了,她皱眉说道:“不行不行,我从来不收留人居住,你还是快走吧!”
徐怀谷被老婆婆的坚决态度弄得很尴尬,但他又不想
离开,所以就站在门口,与老婆婆僵持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秦婆婆,我来看你了!”
徐怀谷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岁的稚嫩小女孩从一条破旧小巷里蹦蹦跳跳着出来,直奔这小院子而来。
那被叫做秦婆婆的老妪一看这个小女孩过来,立马就换了笑脸,开心起来。她浑浊的眼神里透露出欣喜,说道:“翠儿,你可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那名叫做翠儿的女孩走近了。
她身材很是高挑,**岁的年纪却与余芹十二岁差不多高,一头清爽的马尾被扎在肩后,显得活泼大方。
她小碎步跑近,有些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徐怀谷和余芹两人,然后十分自然地便走进了院门里,对着老妪问道:“婆婆,这两个人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秦婆婆耐心对她说:“是刚刚来敲门的,想在我在我这里住下来。”
徐怀谷一看秦婆婆很宠溺这小女孩的样子,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
他对小女孩笑笑,温和说道:“我们兄妹俩是刚刚来兴庆的,想在兴庆落个脚,但是住在客栈又太贵了,便想着能不能住在这里,但是老婆婆好像不太乐意。”
小女孩思虑倒是简单,直接说道:“那婆婆你让他们住在这里呗,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好几间房子空着呢。有几个人一起住,难道不更有意思吗?”
老婆婆面色不悦地看了徐怀谷一眼,余芹也觉得徐怀谷这做的有点不太好,也拿手肘推了推他。
徐怀谷厚着脸皮,全都受下来了。
不过这一招还挺有用。听到小女孩的请求,老婆婆也终于松了口,说道:“唉……真不是我不愿意留宿你们,只是有些难言之隐说不得……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想住在我这里,那便住下来吧。只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们,我这宅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规矩很多,晚上的时候也得小心一点。”
余芹听得这话阴森森的,有了一点惧意,徐怀谷却是丝毫不怕,满口答应了下来。
徐怀谷进去小院子之后,便到处逛了逛这小宅子。
小宅子总共有四间小屋,其中一间是老婆婆的房子,另外有两间同样是客房,不过已经荒废了很久了。最后一间则是煮饭做菜的灶房,徐怀谷当时看见的薄薄炊烟就是从这里的破烂烟囱里飘出的。
老婆婆此时正准备好了晚餐,便刚好叫上了余芹和徐怀谷一起来吃。
晚饭上,那个小女孩明显对徐怀谷和余芹二人特别感兴趣,一直在不停地问他们问题。
“姐姐,你长得可真漂亮,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这话是说给余芹听的。小女孩大大方方,余芹初到兴庆,还很害羞,明显是被这个小女孩的热情给有点吓到了。
徐怀谷便
帮余芹做了介绍,顺便也说了说他们自己的情况,只不过他们的说辞,还是与在城头官兵那里说的是一样的。毕竟,徐怀谷可不敢随便相信这些人,以前种种经历都告诉他,行事必须要谨慎。
那小女孩和秦婆婆都没有怀疑。不过说到他们的父亲病重而死的时候,那名秦婆婆似乎十分激动,眼里都有些泪水盈眶,比徐怀谷的表现都真实多了。这让徐怀谷不禁想要知道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有什么故事。
而小女孩的反应则是有点困惑,她似乎不是很明白老婆婆为什么如此动容。
饭桌上尽管都是些简单的菜肴,但一伙人吃得倒还其乐融融。气氛缓和下来以后,小女孩也开始介绍自己:“我叫屏翠,家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巷子里。平时也就经常到老婆婆的家里来玩玩,秦婆婆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
秦婆婆眼神温柔,对她说:“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怎么会觉得孤单呢?再说了,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在陪着我呢。”
屏翠笑笑说:“秦婆婆你又说这句话了。这哪里有人呀,我从来没有看见有人来过你这里。”
秦婆婆也笑了,轻轻摇头说:“那是你没有在这里住过,才会这样说的。”
这顿饭的气氛很快就被屏翠的天真活泼给带动起来了,徐怀谷也对秦婆婆也说清楚了他们的困境,秦婆婆也表示了理解,便不再去追究之前徐怀谷利用屏翠的事了。
徐怀谷也了解到了屏翠的家世。屏翠的母亲是兴庆城里一个普通妇人,平时做点家务和针线活补贴家用,而她的父亲则是一名来自南方一个偏僻小镇里的秀才。
秀才这样的人放到一乡一镇里都是难得的读书种子,地位还不错,但是在繁华的兴庆城里,贡士进士都不知道有多少,一个小秀才实在翻不起什么浪花。
她的父亲在秀才之中还算幸运的,现在在一家富家里头教书写字,但在物价高昂的兴庆城里,也只能够交付平常的开支,因此家里也并不富裕。
吃过了晚饭,天色也不早了,屏翠就匆匆回家了。而且似乎他的父亲很不喜欢屏翠来秦婆婆家里,所以屏翠来的机会不多,也不会停留太久,但她每一次来的时候,秦婆婆都会很开心。
屏翠走了以后,秦婆婆也就又回到了之前失落的模样,嘱咐徐怀谷说:“既然你硬要住在这里,我可得定几条规矩。第一,一定要安静,不要发出大的声音,我最受不了吵闹了。第二,晚上的时候一定早点睡,切记千万不要点蜡烛,知道了吗?”
徐怀谷对这第一条规矩是理解的,但是第二条就着实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但他既然寄人篱下,而且看秦婆婆的样子也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便满心怀疑地答应了下来。
如此,徐怀谷和余芹二人就在兴庆城里的一家破落宅子里安住了下来。
日子还长,故事还很多。
无鞘剑 第七十一章:平静下的暗流
尽管不知道秦婆婆为什么要提出夜晚不能点蜡烛的规矩,但徐怀谷今晚还是照做了,毕竟来到别人的家里,还是要放尊重一点。
余芹还有点被秦婆婆之前的古怪言语弄得很害怕,一夜都不怎么敢睡。她睡在徐怀谷同一间房里的另一张床上,一直哼哼唧唧有话没话地找徐怀谷聊天,以缓解内心的恐惧。
徐怀谷也正好趁着夜晚难得的清净时间,好好思考了一下他在兴庆打算去做的事。
第一,他要去一趟兴庆城的皇宫,最好能够直接见到皇帝林宏治。虽然伸手要钱这种事确实有点拉不下脸,但是徐怀谷现在觉得自己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而且想必对于一国皇帝,一点小钱也不算什么。
第二,他还要小心那许家的人。上次在渡口给了许过楠一剑,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机会来寻仇。但不管许家会不会找上门来,他都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其余的话,他暂时没有什么更多目标。不过在这两条基本的任务之外,他也想要逛逛兴庆,多看看这座即将要消逝的城池。
他还盘算着能不能在兴庆城找到一些仙家的丹药符箓一类的辅助宝物。毕竟兴庆是一座大城,修士数量应该不少,也会有相应的交易场所出现。
作为一名修士,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拥有过任何丹药符箓,确实都有点说不过去。而且那天自从见到那名许家的韩姓老供奉使出了那一张恢复灵气的符箓之后,更是逼得徐怀谷险象环生,这也让一直对符箓有点不以为然的徐怀谷有点忌惮。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余芹的修行一事。最好是能找到修行法门,好让余芹也能够修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凡人的力量相对于修士到底差了多少,徐怀谷本身作为修士,是很清楚的。更何况他还见过九境十境的神仙们的本事,所以他更是心神往之。
徐怀谷想让余芹过上最好的生活。
归根结底,徐怀谷是很喜欢余芹的,但是这喜欢,他更觉得是对于余芹的善心和恩情的珍惜。
至于余芹那一天拿着徐怀谷的剑,在那名身首异处的官兵身上的那几剑,徐怀谷还是没有想明白。人心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充满了矛盾,徐怀谷也看不透余芹的善良背后是否真的藏匿了其他东西。
就像连道士都看不透李紫本心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余芹。
徐怀谷正在思忖着这些事情,余芹有些怯懦的声音传了过来:“徐怀谷,你有没有睡啊。”
徐怀谷心里觉得好笑,说道:“还没有睡。”
余芹缩了缩身子,说道:“我总感觉外面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在响,是不是有鬼啊?”
徐怀谷便仔细去听,却只听见风声吹过杂草的些许动静。
他劝道:“是风声,没有鬼的,时候也不早了,赶紧睡了吧。”
余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说我这么没用,连鬼都怕,还能够帮父亲报仇吗?”
徐怀谷想起余安,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说道:“可以的。日子还很长,我们总有一天会报仇的。”
余芹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偷偷看了一眼手中余安最后时刻给她的那一只漂亮锦囊,思虑万千。
她攥紧,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有一天,必然要杀那祁文。
……
第二天,徐怀谷沿着秦婆婆家门前的一条小渠逆流而上,向北边的皇亲权贵府邸走去。
一路上,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兴庆城的繁华。仅仅是早上太阳刚刚升起,一条长街上就已经开始人声鼎沸。有人挑着扁担随街叫卖馄饨烧饼一类的吃食,也有人围拢在一起观看街边的杂耍,也偶尔可以看见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穿梭在人群中,走到哪里就要引起一阵骚动。
一幅太平盛景。
按昨天屏翠随口所说,最近兴庆城正在过一个叫做“留园节”的初夏时分节日,可喜庆了。徐怀谷暗自揣摩,那天在渡口看见的烟花应该也是为了庆祝这个节日燃放的。
本来徐怀谷对于墨龙一事是没什么很大想法,只是想要守护好自己喜欢的人罢了,但他现在突然觉得世界上这么多像兴庆城一样的好地方,要是就这么被毁灭了,倒是真的有点可惜。
不过他是改变不了什么的,所以他也没有想着要去改变。
向几个人打听问路之后,他很快就弄清楚了公主府的位置,然后向那个方向而去。
大余国皇帝林宏治一共封有四位公主,其中两名是他所亲生,其余两名则是两个位高权重的诸侯王的女儿。四个公主之中其中地位最高的还是上次和徐怀谷有过见面之缘的仓央公主,她便是林宏治的亲生大女儿,他这次来公主府就是要来见她。
虽然说徐怀谷更想见皇帝林宏治,但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见到皇帝有多么的困难。一国之君自然是日理万机,要是真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见,那还了得?
所以他只好先来找相对好找一点的仓央公主,顺便打探一下大余国近期的状况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她把自己引荐给林宏治。
其实徐怀谷这次来见仓央公主心里也很没底。毕竟仓央公主也是一个公主,地位很高,也受很多人关注。想要和一个陌生男子见了面,对名誉说来总是不好听的,所以徐怀谷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见到她。
不过终究还是要一试。
公主府的府邸位于兴庆城北面的西边一块,刚好离侧面的广饶山很近,风景也比较秀美,环境更是宜人。一路走来,徐怀谷见到的楼阁建筑越来越高大繁华,人也越来越少,不过衣着也越来越华美,很多人都头戴乌纱,身着锦衣纹绣,身边跟随着一些家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这块西北的区域完全没有兴庆城大街上那般热闹,显得十分冷清,但警卫力量加强了很多。
徐怀谷一路见到了许多穿铁甲执长矛长刀的卫士。那些卫士看见徐怀谷以后都认真打量了他,毕竟徐怀谷的
衣着实在和周围人的华美沾不上边,不过幸好徐怀谷长得颇为不俗,不然他都要怀疑那些卫士是不是要不由分说就直接拿下自己了。
到了公主府门前,一扇巨大的朱漆大门横立眼前,两边有两头巨大的石狮子。一只举起前爪,似要猛扑出去,另一只则高昂头颅,鬃毛被风吹得四处飞扬,活灵活现。
公主府的上面挂了一块牌匾,上书三个行书大字“仓央府”,颇为气势浩荡,而且已经有很强的书法大家的神韵,比徐怀谷那天在黄胡西边见到的仅仅只是空泛的大,却没有神韵的“山砠水厓”好多了。
这字要么是精通剑道的修士来写,要么就真的是人间的书法大家所写,无论哪一条都彰显出了公主府的实力与威严。
有两名持长矛的卫士守卫在大门两边,自从徐怀谷来了之后就一直死死盯着他。
徐怀谷有求于人,只能拉下脸面上前和其中一名卫士搭话道:“这位大哥,你看能不能帮我进去和公主通个话?我想要见公主一面。”
那名卫士警惕地看着他,回答道:“你是谁?公主认识你吗?”
徐怀谷答道:“我叫徐怀谷,以前是认识的,我曾经和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那名卫士便有些为难,看了看另外一名卫士,那名卫士摇摇头。
于是他回答道:“抱歉,公主最近有很多事,不见客人。”
徐怀谷狐疑地看了摇头的卫士一眼,询问道:“我还没有说来找公主是何事,你们就知道公主不见我吗?万一公主愿意见我呢?还烦请老哥能帮我带带话。”
那名卫士还是坚决摇头:“不行,公主最近很忙,谁也不见,你还是快走吧。”
徐怀谷迟疑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名卫士的语气过于笃定,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那扇朱漆大门却开了一条小缝,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绿色宫装的女子,面有不耐烦。
她没好气说道:“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想见公主?公主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很亲近的人,谁也不见。你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
绿衣女子不耐烦地扬起手臂,宽大的袖袍飞起,似是要驱赶他。
徐怀谷眼中亮光一闪。
他告一声罪,便转身就走了。
绿衣宫装女子还在原地埋怨了几句,才走了回去。
徐怀谷走回不远处的街边一间茶水铺,要了一小份当地的绿茶汤,便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仓央公主是愿意见他的,忧的是仓央公主似乎被人监视起来,并被控制了行动,整个兴庆皇家的气氛不太对劲。
因为他分明看见了那绿衣宫装女子扬起袖袍的一瞬间,她的手腕上的那一只仓央公主的小手镯。
那只手镯是仓央公主的随身物品,怎么会在一个宫女手里?
徐怀谷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无鞘剑 第七十二章:入仓央府
徐怀谷思考一阵后,觉得还是要去见一面仓央公主。连一国公主都不得已要用这样隐晦的方法来表达自己的困境,可见她现在的状况着实不太好,那么大余国的朝廷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徐怀谷有点担心。
大余国毕竟是将来妖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现在局势可谓是暗流涌动。妖宗是必定会来大余国捣乱的,而且来的人级别应该都还不低。那么相对应的正道修士们也不会袖手,两者势必有冲突。
所以兴庆城的局势应该远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般风平浪静,暗地里妖宗和正道布了很多局,仓央公主多半就是被牵扯到了其中去。
虽然有了决定,但徐怀谷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既然已经强到可以对仓央公主有威胁,那最起码也会有修士驻扎在仓央公主府中,而且修为一定还不低,徐怀谷若是贸然前去只能打草惊蛇,连全身而退都不一定能做到。
所以他决定再留几日,多探查一下仓央公主府邸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计划。
这间茶铺离仓央公主府不远,正是一个歇脚探查的好地方。见茶水铺子里人不是很多,他便干脆坐了下来,装做有事没事地往公主府那边瞅两眼,打探着周围状况。但是直到黄昏时分,他也没有看见可疑的目标,便也只好有点失落地回去了。
他喝完杯中最后一盏茶,砸吧砸吧嘴巴,心里觉得还是喝不惯茶水,没什么味道。
他便想到酒来。
不过他也不喜欢喝酒,酒实在有点太辣,而且喝完酒之后脑袋容易不清醒,会做出许多考虑不周全的考虑。
徐怀谷很不喜欢这种不周全的失误,他的谨慎习惯让他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要仔细做好计划,而且严格按照计划进行,所以对于酒这种会对计划造成很大影响的东西,他是很抵触的。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他却在临近夜晚但人流反而越来越多的一处街角看见了一幅奇怪景象。
旁边的人们比肩接踵,闹闹嚷嚷,但唯独那处街角没有人路过。而且似乎过路的人都没有发现那处街角一般,连看都不看那里一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怀谷便好奇地走了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处街角有人摆了个小摊。小摊后的地面静静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女子白裙边摆着几把黑色桐木油纸伞,她手上正在编着一把油纸伞的伞架。
女子看上去很清秀,在这人流之中似乎油纸伞融为一物。无论周遭如何喧嚣,她眼里似乎只有那伞,别无他物,而周边的人群也都对她视而不见。
徐怀谷觉得这女子颇为古怪,心里有点不祥的意味。
他走了上去,蹲下身拿起女子裙边
一把油纸伞,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纸面没有镂刻花纹,只是寻常有些泛了黄的粗糙油纸,伞柄是黑色的桐木,伞架做的也很粗糙,有些地方还有扎人的小刺没有磨平。
怎么看都是十分普通的伞,甚至可以说有点劣质。
徐怀谷看了一会儿,愈发奇怪。这女子如此模样,这伞也应该有不寻常之处才对,但是偏偏很普通,这让他有些迷惑。
就在徐怀谷疑惑之时,白衣女子开口了:“不买就别看。”
徐怀谷愣了一下,随后又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便是这样有个性,才配得上这幅脱俗之景。
徐怀谷却还并不想走,他问道:“这一把伞要多少钱?”
女子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有时候它一文不值,有时候它比命还贵。”
她停顿了一下,说:“你买不起。”
徐怀谷狐疑地看了一眼女子,心里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他认为一定是遇见了高人,便不敢再多言语,赶紧放下那把油纸伞,告罪一声便匆匆离开。
徐怀谷一直走到了秦婆婆的家门口,脑海还是被这个古怪的白衣女子占据,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没有感受到女子的修为,但他认为那女子必然也是修士,而且修为一定还不低,自己身上那点修为和心思都被她看尽了。
那些纸伞必定也不是普通的纸伞,只是自己看不透而已。
最有意思的是女子最后所说的那一句“你买不起”,似乎还对他有点杀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那名女子才抬头。
她狡黠地笑了笑,说道:“好小子,竟然谨慎得跟个兔子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
恰巧另一名黑衣女子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听见了这句话,便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白衣女子笑着说:“好像也是哦。”
……
时间又过了五天。
徐怀谷依旧在探查着仓央公主府周围的情况,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也终于得到了一点线索。
有一次,他看见了一名穿着锦绣蓝纹服装的半老头子,从仓央公主府邸里出来,然后从徐怀谷所在的茶水铺路过。
徐怀谷当时就稍微运用了一点灵气探查,结果发现这名老者气血极其旺盛,绝对是一名武夫。
看其穿着,应该也是在朝廷里豢养的武夫,但他为何会从公主府里走出来?难道他就是负责监视仓央公主的人?莫非是朝廷在监视仓央公主?
徐怀谷暂时还不敢确定。
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就让徐怀谷对此坚信不疑
。就在那名老者离开后不久,马上仓央公主府里就开始有了动静。
那扇这几天一直紧紧关闭着的的朱漆大门被打开,随后就有一名穿着金黄色纹绣长裙,肩披罗沙的女子走了出来。
这女子步伐沉稳,气质不凡。
徐怀谷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仓央公主。但是,还没待她走出大门,两边的卫士就立马上前拦住了仓央公主,似乎还有了争执。
仓央公主似乎很生气,怒斥那两名卫士,那名徐怀谷前几天所见的绿衣宫装女子也跟在仓央公主身边,神色也很生气,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两名卫士。
但那两名卫士竟然不让仓央公主出去。
事情到这就很显然了,两名卫士敢不服从公主的命令,定然是有幕后人的指令和撑腰。
争执没过多久,那名老者又匆匆赶了回来,对着仓央公主说了几句话,随后仓央公主便很生气地甩袖,走进了府里。
至此,徐怀谷已经可以推断出大致情况。
大余国朝廷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导致仓央公主被囚禁,但按照这个老者是朝廷的人的事实来看,监视限制仓央公主的幕后人竟然是大余国朝廷。
徐怀谷面露思索,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大余国的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决定一定要弄清楚。
恰巧那名武夫老者把仓央公主劝回了府之后,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去办,又急匆匆地走了,只剩下那两名卫士守护在公主府两边。
徐怀谷又开始等待,结果到了夜晚,那名老者还没有回来。徐怀谷当机立断,决定今晚就去见仓央公主,要不然等那名武夫老者回来,他是必定进不去的。
夜色很快就来临了,天空一轮偏月,月色极少,夜色深沉。
徐怀谷看了一眼公主府门口,那两名卫士已经换成了另外两名,但是还是不知昼夜地守卫着公主府。
徐怀谷心里暗叹息一声。
真是棘手。
但这也并拦不到他,他看了看两人高的围墙,顿时有了办法。
他把那把中等法宝的短剑插进围墙中。这种品秩的短剑早已经超越了凡物的品秩,十分锋利,一剑就插进围墙三寸,而且如切豆腐一般没有半点声音。
徐怀谷笑了笑。
这把剑一如既往地有用极了,这让他想起白小雨送给他的那把长剑来。那把当时对他而言十分沉重的“晓雨”现在也只是趁手,但他依旧是用短剑习惯了,轻易不动用长剑。
他轻轻一跃,站在被压的微微颤抖的剑身上,然后蹲下身子,以手抽剑的一瞬间借力上跃,趁着夜色翻入了仓央公主府中。
无鞘剑 第七十三章:大余国的局势
徐怀谷从两人高的围墙上直接落地,只是轻轻落在地面,衣服掀起一小阵风,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这矫健的身手还是得益于他在凤头山上那处灵气宝地四年的刻苦练习。一般来说,低阶修士之间的搏杀依仗的更多是自身的体魄和法宝,并没有剑气雷法之类的高级法术,所以身手和招数更加重要。
所以这一阶段更在意的是自身的刻苦练习,而境界高了以后更重要的才是顿悟和感悟的一刻灵光。比如太华山道士孙祥游历红尘几十年,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求那一点天地顿悟。
当然武夫除外。武夫的升境只能倚靠一场场真刀实枪的搏杀,而不是修士那样所言的“朝闻道而夕飞升”。而正是因为武夫这样独特的修炼方式,才使得武夫一行并不是很看中天赋,最重要的还是后天的努力。但武夫修行其中的艰辛,不知道要比修士多了多少。
仓央公主的府邸真的很大,这是徐怀谷进来之后最直观的感受。他进来的位置应该是位于公主府的后院,所以落地之处满是香软的草叶,侧边有一只小池塘,池塘边有几棵虬枝柳树,枝干缠绕在一起,一看就是难得的好树。
他落地之后赶紧查看周围状况,发现并没有人路过,才放了心。他觉得林仓央所居住的位置应该是位于公主府的正中央,便向着最中心的位置而去。
这公主府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守卫,大多都是一些挑着夜灯的宫女来来往往,只有少数的卫士在巡逻,而且这些卫士都只是普通人,徐怀谷很轻松便躲避了过去。
公主府的最中央果然有一间小楼,格外小巧漂亮。这座小楼虽然在周围一圈的楼房中不算大,但装饰确实最幽静漂亮的。
有一条小溪从远处的昌阳河里被专门开辟出来,流经这一处小楼。小楼下还有一棵碗口粗细的歪脖子南紫檀,檀树上挂满了红绳子系着的吊牌,看起来颇为喜庆,徐怀谷觉得林仓央多半就住在这里。
他绕到这间小楼后面,看见小楼里依旧有灯火的光亮,还能看见两名女子的绰约轮廓,其中一人应该就是林仓央,另外一人则不知道是谁。
徐怀谷悄悄靠近,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破一层窗纱,看了看里面。那两名女子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一名女子此时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徐怀谷定睛去看,果然是林仓央。
兴许是保养的很好的缘故,她现在的面容与前几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带妆抹粉的动作更显得沉稳。不过在徐怀谷看来,她的动作似乎还有些心酸和憔悴。
房间里站着的那个人,就是那绿衣服宫女,此时她很是不满地在埋怨:“那群守门的狗奴才正是太可恶了!公主以前对他们那么好,现在却帮着别人来对付公主!”
林仓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别说了,他们也是听上面的命令罢了,别和他们怄气。只是我被禁足在这里,却也不知道这些天过去,朝廷里该乱成什么样子了。”
绿衣宫女也有些无奈:“唉,你说皇上以前那么英明能干,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糊涂了呢?”
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妥,赶紧闭上了口,不敢
多言语。
林仓央说道:“没事,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束,父皇最近一些时日确实很不对劲。对了,前几天那名在公主府门口求见的少年有下落了吗?”
宫女有些失落说:“没有,应该是没有看见我给他发的信号?”
林仓央无奈说:“可能吧,也可能别人只是一个路人,我们还是不要指望别人了。”
徐怀谷一听,那人可不是自己?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轻轻敲了敲窗栏。
仓央公主似乎听到了些响动,有些不确定地问那名宫女说:“伶儿,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伶儿仔细听了听,还真听见了徐怀谷的敲窗声。她疑惑地看着发出声音的那处窗栏,有些愤怒地说:“你是何人,为何要来公主府?再不自报身份的话,我可就要喊守卫了!”
前面还听见他们指望着自己来,现在来了却要被赶走,徐怀谷有点哭笑不得。
他说道:“我就是你们说的前几天在公主府门口的人。”
林仓央一听这个,明显按捺不住心情,语气有些急切:“请问你是谁?”
徐怀谷回答道:“我是徐怀谷,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仓央公主脸色有些惊讶,愣神想了好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道:“你是四年前那个在滨西跟在太华山孙祥身边的那个孩子?”
徐怀谷点点头说:“是我。”
仓央公主还是很讶异,但她马上就恢复了冷静,赶紧说:“你快点进来吧,别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那名绿衣宫女在林仓央的吩咐下给徐怀谷开了门,徐怀谷赶紧闪身进了这间小楼里。
小楼布置极其奢华,处处可见精雕细琢的横梁柱子,以及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纹绣的帘子。
在正门与卧榻之间还有一片小珠帘,灵光闪闪。屋角有一座三角簪花小桌,上面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香炉,里面燃着气味醉人的香,配着这气氛有些暧昧。
但林仓央和徐怀谷都完全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她很焦急的问他:“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你怎么会来兴庆城?”
“我本来是打算北上去扶桑国,但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好几年,所以这么晚才到兴庆。”
“那你那天来找我是因为……?”
徐怀谷有些不好意思,腆着脸说:“是我的钱没了,所以想着能不能向你们皇家借点……所以才来找了你。”
林仓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但她马上就再次波澜不惊,说道:“没关系的,钱都是小事。我现在有一个很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帮忙,可以帮我吗?”
徐怀谷脸色有点不悦。
这才刚进来,林仓央就急着请他帮忙,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看见徐怀谷有些犹豫,林仓央也急了,哀求道:“真的是很紧急的事情,我实在不得已才会想到求你的。”
徐怀谷询问道:“你先说说现在大余国究竟是什情况,你为什么会被禁足在这里?大余国的皇
帝最近又是怎么了?”
林仓央叹气,开始回忆:“大余国的朝廷发生混乱大约是在一个月前。本来我父皇知道了妖族即将入侵的事,虽说很苦恼,但也不算绝望,他一直都在寻找办法拯救这个国家。
最先就是那一次的滨西结盟,但结果你也看见了,大家不欢而散。他后来也和东扶摇洲其他三大国签订了契约,组建四国联军,大军开拔到大余国南边一道防线,这也耗费了不少财力国力。
本来为了生存,这些措施都是必要的,也没有人反对。但是一个月前,父皇他却不知为何开始无缘无故变得十分急躁不安,开始动不动就对下面的大臣们斥骂,而且无缘无故杀了好几名贴身的近卫。现在他连早朝都不再出席了,朝堂上的所有事务都是由国师来处理。
本来我们也就以为是因为父皇焦虑过度才会这样,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好了,但是,一周前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徐怀谷猜到了几分,问道:“是有人要杀他吗?”
林仓央忧虑地点头:“对。就在一周前,皇宫里出现了一名修为极高的刺客,不过幸好被皇宫里布置的阵法及时发现。就在那一夜,那个刺客和常年驻守在皇宫里的那位八境武夫宗师交手,打得两败俱伤,最后竟然也没人留得住他,让他跑了。”
徐怀谷皱眉问:“是妖宗的人?”
林仓央说:“多半是了。想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杀父皇,而且也能拿的出一名起码八境的修士来刺杀,也只有妖宗能够做到。”
徐怀谷看着林仓央,有些迷惑:“既然都有八境的修士掺手,你求我帮什么忙?我又怎么帮得上忙?”
林仓央说道:“不用你去与妖宗的人作对,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去探查一下我父皇现在的情况就可以了。自从那一次刺杀之后,父皇便紧紧把自己关在皇宫最深处,谁也不见。他还派人把许多大臣诸侯,公主王爷都给禁足了起来,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徐怀谷问:“他这是怀疑你们?”
林仓央说:“没错,自从那以后,他谁也信不过,只让那名八境的武夫随身保护着。”
她身体前倾,迫切地看着徐怀谷,眼神焦灼:“可以帮我这个忙吗?我会给你足够的报酬的。”
报酬?徐怀谷第一时间想到了杀祁文。但是一郡的巡抚使官居正二品,连皇上自己杀都得好好掂量掂量,何况只是一个公主?
但除此之外,他目前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至于钱财……虽然他很缺钱,但他是绝对不会为了钱去做无异于自杀的事情。
于是他面色为难,拒绝道:“不行,皇宫目前局势太过于紧张,我的境界太低,去了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连自己的命都得搭上,恕我不能答应。”
林仓央听了徐怀谷拒绝,也没有意外,似乎本该如此。
但她又说:“如果我告诉你,当年在滨西和你一起的那个白姐姐也掺和了这件事呢?”
徐怀谷挑起长眉,眼睛眯成一道柳叶,冷冷直视这位仓央公主。
无鞘剑 第七十四章:白小雨?
徐怀谷心里再也按捺不住。
当年白小雨与他和李紫不告而别,只留下两份书信,一封给自己和李紫,另一封给了孙祥。
在给自己的信里,她只说到了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没有提到是去做了何事,这让徐怀谷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当年还只是孩子的徐怀谷,与孙祥和李紫向北走,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便就是古庙里的那一桩爱恨情仇,而那时的白小雨也深深走进他的心里。
于他而言,白小雨是一个漂亮,对他好的姐姐,这种虽然短暂,但却很美好的情感总是让人牵挂。直到最后在滨西不告而别,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与徐怀谷有很深的渊源。他背了好几年的那一把长剑,就是白小雨当年送的,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晓雨”。
林仓央看见徐怀谷有些心神恍惚,就知道他肯定是放不下白小雨,心里既有些意料之中的得意,但似乎还有一点羡慕?
她甩开这些复杂情绪,说道:“白小雨掺和到了那一晚的刺杀行动中。”
徐怀谷质问:“你怎么知道?”
林仓央说:“因为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白衣人影匆匆而过。那时,她还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我便认出了她来,她就是白小雨。”
徐怀谷不相信,问她:“白小雨怎么会在皇宫里?她若是进了皇宫,难道你们皇上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而且仅凭一眼,你也有可能会认错吧?你这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林仓央笑了笑,说:“别急着给她辩解。我当时还看见了那名白衣女子的腰间系了一小块碧绿的小石头,质地很奇特,应该就是青岭特产,是你送给她的那一枚?”
徐怀谷心里一震。
尽管林仓央说出了这么多理由,白衣女子是白小雨的概率还是可谓微乎其微。世界那么大,哪有这样的巧合?
而且这件事还很可能是林仓央杜撰出来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时隔几年再次听到了白小雨这个名字后,还是心里很乱。
本来是她有求于徐怀谷,现在却是徐怀谷方寸大乱。
反客为主。
不愧是一国公主,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徐怀谷皱眉沉思一会儿,最终妥协说:“好吧,你赢了,我同意帮你去看看皇宫里的情况。但你也得给我一些指引,不然我去现在这么森严的皇宫只是找死。”
林仓央终于松了一口气,绷
紧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她说:“既然是我求你帮忙,这些琐碎事情我自然会帮你打点好。”
她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块令牌,对徐怀谷说:“这是一块御前近侍的令牌,你带着这块令牌进去就可以进去皇宫的阵法里。父皇最近换近侍换的很频繁,不会认出你来的。记住,你只要观察一下父皇的情况就可以了。但若是真的能够见到白小雨,也不妨去相认,但要是因此会引出什么后果,可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了。”
她说完后,有些失落,对徐怀谷说道:“唉,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这么利用你和白小雨的感情。但是……”
她的眼神严肃起来,“我在皇宫里见到的人多半就是白小雨。既然她被牵扯到了这件事里面,你必须要仔细想想她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进入这件事的。千万不要忘记……她是妖。”
徐怀谷一听她说白小雨是妖,便有些恼怒:“你的意思是说她加入了妖宗,帮他们做事?”
林仓央说:“极有可能。她这几年消失,而当时在滨西时,妖宗也有人马在那里,所以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用说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会那样做的,你不用再挑拨我和白小雨。”
林仓央看了看徐怀谷坚定的眼神,仿佛泄了气一般,有点委屈地说:“挑拨?呵……我承认,我确实羡慕你们的感情那般美好,但绝对没有挑拨的意味。
我自从出身就是公主,你以为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没错,我住着好的宫殿,吃着最好的山珍,享受天下人的敬仰,但是我的感情呢?我的所有感情都是虚伪的,是有目的的,全部都是蝇营苟且!”
林仓央隐隐竟然有了一点哭声:“今晚我又要失去一段感情了,对吧?”
伶儿站在旁边,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林仓央在眼前这个男子面前肆意发泄心中的委屈,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几分她的心思。
徐怀谷则是有些头疼。
本来他是有点反感林仓央今天这件事的做法,但现在被林仓央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又狠不下心,听起来林仓央也挺可怜的。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难处,无论是渔民樵夫还是王侯公主,只要是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有拘束,天地和**就是牢笼。
连大余皇帝林宏治也没有办法避免。兴庆城的居民庆祝节日的时候,他必须要为各种事务忙得焦头烂额,还有人要刺杀他。
他总算有点理解那天邓纸鸢对他所
说的话。
天地之下,人人都只是笼中鸟雀。有人羽翼丰满,有人尚开始蹒跚学步,但是,只要还在天地间一天,就不会有绝对的自由。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邓纸鸢后半句话。
只有飞升成仙,一剑斩破这天,才能有真正的大自在!
看着林仓央憔悴面容,他说道:“好了,别哭了,我不生你气便是了。过几天,我找机会潜入皇宫,到时候帮你看看林宏治的情况,再来告诉你便是了。”
说完后,徐怀谷便想离开。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惧怕那位不知深浅的蓝衣纹绣的武夫老者回来,到时候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准备起身离开,林仓央却又叫住了他:“等下。”
她从梳妆阁的一个艳红色小箱子里拿出了一块小玉牌,伸手交到徐怀谷手里。看见那枚玉牌,那名宫女伶儿不由得惊呼一声,惹得徐怀谷更加惊奇这玉牌是什么。
玉牌材质温润,放到手心里竟然不是玉石的冰凉,反而有温度一般。徐怀谷不禁想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玉,才能当得住这一句话。
那块小玉牌呈艳丽的深红,有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林仓央看着那块玉石,眼神凄然:“祁连血玉。这是父皇当年赐给我的身份令牌,全皇宫只有我有这一块。到时候你若是被发现身份,只怕是凶多吉少,就把这块玉牌拿出来,说……就说你是我喜欢的人,到时候我会保你一命。”
徐怀谷看了看她,心里生不出任何其他念头,只有可怜。
他回答道:“好的,几天后等我的消息吧。”
他离开了仓央公主府。
伶儿和林仓央两人依旧在那间小楼阁里。
伶儿有些恼怒:“那个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公主你都如此抬举他了,还委屈自己,他就这个态度?”
林仓央说:“这个态度才好,才最真实。不然你想要让他点头哈腰跪着谢我吗?那样才会让我觉得更不放心呢。”
伶儿马上变了脸,转而又笑嘻嘻地说:“公主你怎么尽帮他讲话呀?该不会真是你说的那样,喜欢他吧?不过这个人倒还真是有几分见识,看见公主这等美貌连眼神都不曾有过波澜。而且模样也挺俊俏,就是年纪太小了,不然就和公主是绝配呢。”
林仓央笑了,说:“你修心还早得很呢,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我哪里有喜欢他?不过羡慕倒是确实的。”
无鞘剑 第七十五章:扑朔迷离
徐怀谷从仓央公主府回来之后,马上就回了最南边暂住的家里。
一南一北,其实在兴庆这座大城里也算一段不短的路程了,约摸有四里地左右。
徐怀谷回来的路上还专门去了上次看见那名神秘白衣女子的地方,结果却没有看见那人,倒是有一名黑衣女子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的还是那几把油纸伞。
那个黑衣女子显然不是上次的白衣女子。她对油纸伞没有半点兴趣,那几把被白衣女子视作珍宝的伞被她随意地摆放在地上,而她也戴着黑色的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
徐怀谷远远看了几眼,不敢上前去,就回了家里。
他这五天的时间一直都在仓央公主府边打探情况,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但他又不想让余芹知道他和皇家有关系,毕竟余芹的父亲之死就和朝廷有关系,于是他就随意编了一个理由,说是在外面寻找能够赚钱的法子。
一回家,他便看见一团雪白的身影蹲在墙角,在一片灰色的破旧院子里甚是扎眼。
他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那是屏翠。她今天一身白色的新衣裳,又来了秦婆婆的家里。
她蹲在那里,对着秦婆婆院子角落里的一小株红色小花眉飞色舞地大叫:“余姐姐,快来看啊!这株红色的花好漂亮!”
余芹从屋子里匆匆赶出来,出门就看见刚好回来的徐怀谷,便低了头,轻声对他说:“回来了?”
徐怀谷点头,也没有多说。
余芹走到屏翠身边,看着屏翠大惊小怪一般看着那一株花,但是眼神却有些闪躲和落寞。
余芹这几天兴致一直都不太高,徐怀谷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无非还是余安之死缠绕在他心头,消散不去罢了。她现在越是生活的好,身边之人对她越是关照,她就越是会想到她的父亲,越会感到愧疚和痛苦。
这心病还是除不掉。
徐怀谷也很无奈,这一方面他也确实不太在行。他也不是没有劝说过余芹,但是收效甚微。
单纯的道理谁不知道?只是践行起来困难的多。
那位秦婆婆在这几天的相处里,似乎也发现了余芹情绪的一些不对劲。
她也有点好奇,只不过碍于余芹和徐怀谷说这件事和余家父亲的死有关,所以也不好开口询问。
屏翠今天好像格外开心,眉眼尽是笑意,对徐怀谷说:“余哥哥,你
看看我这件新衣服好不好看?”
余哥哥……连这个名字都还是假名。
徐怀谷苦笑,看了看屏翠的雪白色小袄裙,有银色的纹边,确实有很漂亮。尤其是衬着屏翠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气质,更是合适极了。
他有些疑惑,这件衣服明显是很贵重的衣裳,怎么会穿在家境不太好的屏翠身上?
但他也只是想想,并不会去问这种问题。
他便顺着屏翠的心意,赞叹说:“衣服当然漂亮了,不过还是小屏翠更漂亮!”
屏翠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小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甚是可爱。
秦婆婆此时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嘴角带着笑意对徐怀谷说道:“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东西,老实交代在外面骗过多少小姑娘?不过翠儿漂亮这句话还是夸的对的,毕竟翠儿本来就漂亮嘛。”
余芹听见徐怀谷被挖苦,才终于浅浅笑了笑,但随后又一个人进了屋子里。
秦婆婆看着余芹进屋子,便对徐怀谷使了个眼色。
徐怀谷有些无奈地走了过去。
秦婆婆有些好奇地问道:“说吧,那姑娘和你是到底怎么回事?不用骗我,我早就看出来你和那姑娘不是兄妹,哪里会有关系这么疏远的兄妹?那姑娘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若是想说便和我说,不想说的话我以后也就不再问了。”
徐怀谷思索一瞬,有些无奈。他最终把事情和盘托出,不过其中修改了了许多关键的部分。比如官兵的追杀就被他说成是野兽的追击,他也没有说出余芹的那只神秘锦囊。
他也不知道秦婆婆到底信了几分,以徐怀谷的资历,还远远猜不到秦婆婆这般年纪的人心里所想。
秦婆婆听了他的故事,也似乎有点触动地对他说:“唉,世间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最容易被心里的念想困扰,人心才是束缚人的最大绳索。其实何必呢?既然余安是心甘情愿去死的,那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有些人满心愧疚地活着,不如死得其所。放心,这件事我会和那姑娘好好谈一谈的。”
秦婆婆笑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别的没有,就嘴皮子功夫和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装了一箩筐。”
徐怀谷欣喜道谢:“那就多谢秦婆婆了。”
屏翠在那边此时也看腻了那朵红花,对着秦婆婆说道:“婆婆,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呢?”
秦婆婆回答道:“没什么,现在饭菜也差不多好了,我们先吃晚饭吧。”
屏翠却有些为难说道:“可是我得回去了。我这次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再不回去的话,估计父亲又得责骂我了。而且,我也想快点回去给他们看看我的新衣裳呢。”
徐怀谷疑惑地反问:“这件衣服难道不是你父母买的吗?”
屏翠扬了扬小袄裙的裙边,开心地说:“不是呀,是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位白衣服的好姐姐。那位白衣姐姐长得也很漂亮,见着了我就说特别喜欢我,然后给我送了这件衣服。我本来一看特别贵重,也是想不要的,结果那位姐姐硬是要给我,我也就只好收下来了。”
又是白衣女子?
徐怀谷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走到屏翠面前,蹲下来,仔细端详这一条小袄裙。
小袄裙只是十分精致而已,并不是法袍之类的宝物。
他又闻了闻小袄裙,脸色开始有点变得难看。
小袄裙上有一股很清淡的桐油香气。
虽然味道很淡,但是徐怀谷依旧可以察觉到。而桐油,正是制作油纸伞的必备材料。
徐怀谷心里方寸大乱。
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十有**就是那名编织油纸伞的白衣女子送给的屏翠新衣裳。
她这是刻意在接触自己?
她这么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以及……
她究竟是谁?
空想永远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徐怀谷心里迷惑,转头之时又无意间看见了那一株屏翠之前在看的生长在墙角的红色花朵。
记得昨天好像都还没有这朵花,一天就长这么高了?
花朵似血一般鲜红,花瓣呈丝状散射往四方。
是彼岸花。
彼岸花只生长在阴气极其盛行之地,也有人说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盛开之地就是通往幽冥的入口。
秦婆婆说夜晚绝对不准点蜡烛,难道也有古怪?
徐怀谷脊背发凉。
还有,皇宫里到底是个怎么情况?白小雨又为何会在兴庆?
谜团越来越多,徐怀谷感觉自己深陷一道巨大的迷局。
他找不到出口。
他看不见光明。